英雄志-27

这金元宝看来足足有十两之重,那掌柜双手一沉,急忙抱住,大喜道:“多谢江大人。”  江充面色忽地一变,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那掌柜不知他何以发怒,慌道:“江大人息怒,我…我只是听他们这般叫,也跟着一起叫了,没别的用意……”  江充叹道:“你可知道,江大人三字不是随便叫得的?”  那掌柜吓了一跳,道:“这……小人不知道。”  江充叹道:“一声江大人,却是来招魂。”  霎时只听得店内传来几声惨叫,店中几个伙计已然身首异处,竟已被江充手下杀死。伍定远与艳婷都是一惊,吓得惊叫出声。安道京怕伍定远出手干预,连忙举刀架住艳婷,示意伍定远不要妄动。  那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拱手讨饶道:“诸位大爷,你们高抬贵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几名好手望着江充,等他示下,江充摇头道:“我这次微服出京,决计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给那刘敬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玩的。这掌柜已然知晓我的身分了,绝对不能留。”一名好手举刀一挥,那掌柜惨嚎一声,倒卧血泊之中。  伍定远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好生残忍,这人不会武功,你们居然下得了手!”  安道京大声道:“江大人的话便是圣旨,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此时店中只余下一名客人,正是方才头缠白布的那名客商,只见胡媚儿已往那人欺去,她手上银针发出,便要将那人当场结果。  银光一闪,霎时间百来枚银针飞出,便往那客商射去,便在此时,也是一阵金光闪过,竟有一物朝胡媚儿撞来,半空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无数银针都撞上那物事,顷刻间洒落一地。  那金光冲破百花仙子射出的银针阵,势道兀自不停,猛烈绝伦地朝胡媚儿身前冲去。胡媚儿见金光冲来,煞那间急忙滚倒,避了开来,一旁安道京叫道:“这是天外金轮!”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  那客商冷冷一笑,尖声道:“安统领好眼力,知道本座已然驾到。”猛见他冲天飞起,窜上八仙桌,举轮乱杀,正是东厂的“花妖”薛奴儿。  江充嘿地一声,显然也没料到此人会在此地出现,他举手一拍,喝道:“别让这人走了!快快把他拦下!”只见九幽道人、罗摩什、百花仙子等人已围在他身边,正自激斗不休,但薛奴儿暗器工夫着实霸道,他与三大高手相斗,竟是丝毫不露败象。  罗摩什曾被薛奴儿削去一只手指,此刻更想诛杀此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抢攻过急,冷不防肩上给金轮划出一道口子,登时痛彻心肺。其余两人见他受伤,更是气馁,一时连连后退。  薛奴儿大声骂道:“江充!你这千刀万剐的无耻奸臣,你到底去天山干什么了?快快从实招来!”  江充脸色一变,他与东厂的仇怨甚深,那刘敬更非善与之辈,乃是他生平第一号劲敌,这薛奴儿若是逃得性命,今日之言必会传到刘敬耳中,日后刘敬若要查起神机洞的秘密来,只怕株连祸结,永无宁日。言念及此,江充更是暴喝:“你们加把劲,快快杀了他!”  众人连连呼喝,暗器兵刃齐上,但薛奴儿身法灵动,金轮倏忽而至,如鬼如魅,一时间无人能挡。  江充转向卓凌昭,求恳道:“卓掌门,请你出手吧!”  卓凌昭自恃宗师身分,不愿与胡媚儿、安道京等人混在一起,便自一笑,道:“请江大人要这些朋友退下了。”  江充喝道:“你们先退开,卓掌门要亲自出手了。”  众人听得卓凌昭此言,那是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时都是暗恨在心,反而形同拼命,猛往薛奴儿冲去。  江充见无人愿意退让,只急得他连连大叫:“叫你们退开了,怎么还不走!”众人听得此言,更是大怒欲狂,只想将这薛奴儿早些杀死建功,攻得更加劲急了。  罗摩什哼了一声,道:“江大人要杀这人,何必另求他人,且看老衲的!”他跳出圈外,从怀中掏出一柄物事,道:“瞧仔细了。”众人急忙去看,却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火枪,却是他从西域重金购得的宝物。  罗摩什举起火枪,“轰”地一声大响,猛往薛奴儿射去。薛奴儿此时恶斗正急,左挡九幽道人戳来的判官笔,右闪百花仙子砸下的拂尘,岂能再有余力闪躲火枪?只听他尖叫一声,腿上已然中枪,须臾间血流如柱。  胡媚儿见有机可趁,拂尘扫出,猛往薛奴儿背后打落,薛奴儿手上金轮奋力掷出,却是朝向江充扔去,众人大惊失色,这江充不会武艺,若给金轮砍中,那是非死即伤的大祸,霎时三人急向江充身边跳去,一齐挡格霸道凶狠的天外金轮。  这江充虽无武艺在身,却是个明白人,他叫道:“别中计了,他这是围魏救赵的计策啊!”  罗摩什等人登时醒悟,忽听一声大响,急忙回头去看,薛奴儿却已冲破屋顶,如飞鸟般地遁走了,那金轮却好端端的夹在卓凌昭指上。  罗摩什眼望江充,颤声道:“若给这人逃得性命,可会生出什么事来么?”  江充嘿嘿冷笑,眼见薛奴儿已然走远,便是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他向来阴沉稳重,等闲不露本性,此时只摇了摇头,道:“算了,等我回京之时,大家再各显神通吧!”只是想起刘敬的厉害之处,还是忍不住皱眉烦心。  伍定远见场面混乱,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见众人心神略分,抱住艳婷,双足一点,便往店门外冲出。  安道京登时察觉,喝道:“你干什么!”他正要拦截,伍定远轰地一拳,那泛紫的右拳已朝他门面打来,安道京鼻中闻到一股恶臭,知道拳力古怪,慌不迭地往旁滚开,一旁众多好手见伍定远脱身逃走,急忙赶上截住,将他围在核心。  伍定远拉住艳婷,将她护在身后,他环顾四下,只见众人个个武功高强,无一不是硬手,一时不知如何脱身,忽听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凌厉的掌风向背后袭来,伍定远急忙转身,只见那人掌做朱砂,使的当是毒掌之类的阴毒工夫,掌力尚未及身,伍定远已然闻到腥臭之气,他急忙挥出右掌,碰地一声,已与那人的手掌对上。  两人掌力激荡,却听那好手惨叫一声,猛地往后滚开,众人只见他右掌冒出阵阵白烟,掌心处已然溃烂,那溃烂越来越深,逐渐往手臂上沿腐蚀而去。那好手惨叫道:“好邪门啊!”他拔出腰刀,大吼一声,猛将自己的右掌切了下来。  余下众人大骇,眼见伍定远掌力如此阴毒,连朱砂掌这等工夫都接不下他的一掌,何况其他?众人不敢与他硬拼掌力,都是举刀砍去,伍定远左肘后打,右脚前踢,招式虽然平庸,但势道却是快极,霎时连中两名好手,偌大的劲道灌入,那两名好手惨嚎一声,如脱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只见他们的身子撞上了照壁,跟着破墙而出,已然不活了。  江充微微冷笑,道:“好厉害,不愧是天山出来的!”  九幽道人惊道:“这就是‘披罗紫气’么?果然了得!”  罗摩什更不打话,运起“幽冥玄指”,便往伍定远身前攻去,伍定远见他指法精奇,内力深厚,不敢稍有怠慢,一掌猛朝罗摩什门面挥去,罗摩什见他右臂中隐隐有紫光流动,心下一惊,不敢硬接伍定远的掌力,他跳开一步,举起手上火枪,喝道:“站着不要动,否则休怪和尚的火枪不长眼!”  伍定远不去理他,当下抱住艳婷,便往门口窜去,罗摩什大喝道:“站住了!”  碰地一声巨响,烟硝弥漫中,那枪打在墙上,伍定远却已窜出店门。胡媚儿娇声叫道:“让我来!”她举手一挥,百来枚银针便朝伍定远背后射去,伍定远急忙闪避,但银针数量实在太多,还是有十来只射上他的肩头,胡媚儿叫道:“你已经中了我的毒针,若要活命,那就乖乖的留下来!”  艳婷惊道:“你中毒了,怎么办?”  伍定远把心一横,暗道:“死便死了,我也不能任凭艳婷姑娘再度沦入敌手。”当下更不打话,左手夹住艳婷的腰身,放足狂奔。  奔出百尺,远远听到胡媚儿叫道:“你越是奔跑,血行越是加快,快快停步了!”伍定远却不理会,体内真气发动,脚下如飞,转瞬间便已奔出里许。  艳婷见离店已远,深怕伍定远毒性发作,急忙叫道:“伍大爷,你先歇歇吧!”  伍定远回头一看,不见有追兵过来,当下停住了脚,艳婷急忙抢上,将他肩上衣衫解开,只见中针处色成深黑,艳婷急道:“怎么办?我们快去抢解药吧!”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这倒不忙。”这百花仙子的剧毒向来阴损险恶,片刻间便能要人性命,但此时他剧烈奔跑之下,却始终没有发作,其中定有隐情。  伍定远提起内力,运转周天,只觉中针处渐渐发热,跟着肩上的深黑色缓缓朝手臂流动,色泽竟是越来越淡,前后约莫一盏茶时分,那深黑之色竟尔消失不见,全数吸入右臂的紫气之中,模样一如平常。  艳婷骇然道:“伍大爷,你把毒性都吸到体内了!”  伍定远自也惊疑不定,他举掌一挥,只听轰地一声,掌上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功力竟有提升。艳婷见他这掌功力更加深厚,也是神色诧异,嚅啮地道:“这……你这掌力好像更威猛了……”  伍定远眉头紧皱,寻思道:“怎会这样?这银针的毒性何等厉害,照理我该死于非命才是,这掌力怎能增大这许多?”世间原有引毒、驱毒的练掌法门,但能将毒性吸入体内的武功,那却是前所未闻,究竟这“披罗紫气”是什么来历,确实令人大惑不解。  艳婷看了一会儿,道:“看来伍大爷只要再练个几年,功夫一定厉害得紧。”  伍定远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的磷磷紫臂,心道:“现下我功力大进,自不是昔年的吴下阿蒙,也许……也许我可以找昆仑山的人报仇……”他见自己武功已有如此造诣,想起方才自己对江充的让步,不禁微微后悔,想道:“早知我武功如此,刚才根本不必与江充多说什么,直接夺门而出,料来这群贼子也拦不住我。”  此时伍定远已知“一代真龙”的巨大威力,绝非江湖上虚妄杜撰之言,料来以后遇上罗摩什等人,那是不必再有忧惧了。言念于此,心下又多了几分自信。  正想间,忽听一人笑道:“伍兄弟好厉害的武功啊!连百花仙子的剧毒也耐你不得,这世间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心下顿时一凛,他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人状似饱学宿儒,手上却提了柄长剑,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  伍定远心道:“嘿!才一想到这贼子,他便就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伍定远立时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他压下满腔怒火,沉声道:“卓掌门好快的身手,居然赶在我的前头了。”  卓凌昭笑道:“不敢。伍制使手上抱着一人,多少吃了亏。”他二人相互凝视,心下都是忌惮。  伍定远寻思道:“眼前可以是个一对一的报仇良机,我只要能杀了他,便算是为燕陵镖局满门复仇了。可这卓凌昭剑法通神,我早在神机洞里见识过了,凭我现在的功力,可能挡得下他的一剑?”  卓凌昭见他跃跃欲试,心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伍定远不过是刚从天山出来,武功却高到这个地步,今日若要放过他,以后怎么制得住?我可得小心了。”  伍定远屏气凝神,暗暗凝聚功力,右手慢慢幻出一阵紫光,卓凌昭伸手按住剑柄,内力到处,剑鞘中也隐隐现出青光。两人心神专一,都是凝视对方的眸子,谁也不敢稍动。一旁艳婷又急又怕,却又无能为力,只得躲在树下,暗自为伍定远祝祷。  两人正要动手,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喧哗,却有大批武林人物走来。只听一人道:“老张啊!你每日里宁不凡长,宁不凡短,怎知这宁不凡真是有心退隐?”  另一人道:“你休要说长道短,讥讽于人。若是有胆,咱们便来赌一把,这不就知道了?”  又一人道:“宁不凡退不退隐,关我们屁事?这有啥好赌的?咱们猜猜以后谁才是天下第一,那才是真格的。”  谈话间,只见十余人朝前走来,众人行到近处,一人忽地大叫道:“这不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大侠么?怎地会跑来西凉啦?”  听这人言语,想来与卓凌昭熟识,果然几人快步上前,纷纷叫道:“卓掌门!好久不见啦!”  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叫唤,自知不便在此杀人,收手回去,凛然道:“伍制使,算你命大。”  伍定远嘿地一声,只觉全身已被冷汗浸湿。  众人围住卓凌昭,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都离不开宁不凡退隐,几名好事之徒更是大叫:“天下第一!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奉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伍定远面色铁青,想要上前动手,却又是不敢,直至艳婷伸手来拉,低声道:“伍制使,咱们走吧。”伍定远叹息一声,这才缓缓离去。  卓凌昭远远望着两人,脸上现出一丝冷笑。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九章 浓情蜜意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3208    路上伍定远问起别来情事,艳婷道:“那日江充那些人见你跳到湖里,都气得半死,说少了引路之人,怕再也进不去了。后来那江充从外头调来大炮,说要把岩洞炸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哭得好生难过……”  伍定远见她情真意切的看着自己,心下感动,笑道:“姑娘不必哭,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艳婷笑道:“是啊!要知你那么命大,我也不必哭了。”两人登时一笑。  伍定远道:“你想直接回九华山去?还是随我上华山?”  艳婷忽地眼眶一红,摇头道:“我师叔被那妖女害死,师妹不能没人照顾,我还是先上华山去好了,等找到师妹再说。”  伍定远颔首道:“说得也是。你师妹年纪还小,不能没你这个师姐陪伴。”想起娟儿平日乱七八糟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你师妹打小便是这样调皮么?”  艳婷想起师妹,也是破涕为笑,道:“是啊!这小孩子平日里除了师父的话以外,她是谁也不理睬,每日里都是些鬼灵精的主意,真不知她那小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伍定远笑道:“你姊妹的感情真好,真是叫人羡慕。”  艳婷问道:“伍大爷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姊妹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自小便是孤儿,从没有什么亲人。”说着想起卢云,忍不住又是一叹。  两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市集,伍定远闻得远处摊子传来一阵香味,却是卖烤肉串的,伍定远见艳婷馋涎欲滴,知道她也饿了,当下笑道:“想吃么?”  艳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伍定远伸手入怀,谁知半天却掏不出半个子儿,他忍不住脸上一红,说道:“我倒忘了,我身上没带得钱。”  艳婷也是满脸尴尬,低声道:“这下糟了,我的钱包也给昆仑山的人搜走了。”  伍定远叹道:“早知道就拿了江充的十万两白银,现下就方便许多啦!”  艳婷皱眉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可要怎么办呢?一路行乞到华山吗?”  伍定远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别慌,看你大哥的。”说着将艳婷带到一处客栈,吩咐掌柜送上两间上房。  艳婷低声道:“咱们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怎能住得这等昂贵居所?这可是要钱的。”  伍定远笑道:“我在这里有几个朋友,等会儿便去商借些盘缠,你莫要担忧。”跟着命掌柜整治一桌酒席,给艳婷送到房里,酒席中大鱼大肉,足足有十来碗菜肴,甚是丰盛。  艳婷正要吃食,忽见伍定远匆匆出门,忙问道:“伍大爷,你不一起吃么?”  伍定远回头一笑,道:“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艳婷嗯了一声,心下甚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也是饿极了,便自行吃了起来。  伍定远走在街上,随意找了名路人,问道:“这县城衙门怎么走?”  那路人听他问起衙门,忍不住一惊,道:“衙门?你去哪儿作什么?可是去寻死么?”  伍定远皱眉道:“什么寻死?阁下的话好生难懂。”  那路人低声道:“老兄是外地来的吧?这衙门老爷有个不中听的外号,人称敛财大魔王,平素最是凶恶不过,只要给他见到,没有不给剥皮的。你没事可别自找麻烦。”  伍定远笑道:“成了,我便是要找这种鬼地方。”  那路人白了他一眼,咕哝一声,道:“大白天的却见到疯子,真是莫名其妙。”  到得傍晚,艳婷见伍定远回到客栈,手上却还抱着一个大包袱,便笑道:“这些是什么东西?这般大包小包的?”  伍定远笑道:“都是给姑娘吃穿用的。”说着将包袱一抖,取出一件貂皮袍子,另有些胭脂首饰,都是昂贵之物。  伍定远道:“小地方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着用,回头伍大哥再给你挑好的。”  艳婷见那些物事莫不贵重无比,她惊呼一声,道:“这些物事样样都贵得紧,我怎生受用得起?”  伍定远哈哈大笑,道:“怎会受不起?这些首饰衣物平日尽是穿戴在有钱人家的丑婆娘身上,它们若有灵性,只怕也会哭得厉害。快过来试试吧!”说着将貂皮袍子提了起来,披在艳婷的肩上。艳婷伸手抚摸袍子,果然是一流裁剪,缝工质料无不是一时之选。  伍定远笑道:“似你这般美丽的女孩儿,更该穿戴这些名贵的首饰衣裳,那才显得出整齐来。”  艳婷听他夸赞自己,不由得满脸娇羞,低声道:“伍大爷谬赞了,艳婷哪里称得上漂亮……”  伍定远笑道:“你若不算美人儿,天下还有谁算得?难不成是江充那丑怪家伙么?”艳婷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到晚间,艳婷果然换上伍定远送的衣裳,只见她身穿蛮腰貂袍,脸上淡淡施了胭脂,耳上更戴了两只玛瑙耳环,艳婷容貌本已极美,这一打扮之下,更是衬得人比花娇,楚楚动人。  伍定远看得心旷神怡,连连赞道:“姑娘果然很美!很美!嘿嘿!”伍定远读书不多,连说了几个很美之后,却也挤不出什么话来赞赏。饶是如此,艳婷也已心下暗暗欢喜。  伍定远道:“我一会儿要去买几匹马,难得你穿得这般美艳,不如随我去走走吧!”艳婷欣然答应,当下两人一齐出门。  行到路上,果见满街男子不住往艳婷偷眼打量,显然都是惊叹于艳婷惊人的美貌。那艳婷虽只是个乡下姑娘,未曾见过大世面,但此时给人品头论足,行止却极大方,丝毫不觉腼腆害羞。  两人到马市,伍定远要艳婷稍留片刻,他自去挑选马匹,此处虽只是个小市集,但因靠近西域,颇有良驹,伍定远选了几匹上好骏马,吩咐伙计送到客栈,便回去寻找艳婷。  走到近处,猛见大批男子挤在前头,都在围着艳婷说话。想不到须臾间,竟有这许多油头粉面的男子前来搭讪,那艳婷却板着一张俏脸,一幅冷冰冰的模样,想来这群男子太过庸俗,没一个人入得了她的眼去。  众男子正自争风吃醋,猛见后头走来一条大汉,一张国字脸甚是猛恶,众人发一声喊,喊道:“瘟神来啦!”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那大汉不是旁人,自是堂堂的制使大人伍定远了,他见艳婷大受欢迎,当即笑道:“你看看你,不过一会儿工夫,也能倾倒众生啊!”  艳婷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柔声道:“伍大爷说笑了。”  伍定远见了她红通通的粉嫩脸蛋,又看她身材玲珑,腰是腰,臀是臀,双腿修长浑圆,全是北方女郎的高挑身段,忍不住也是怦然心动,想道:“这女孩儿当真美丽得紧。”竟是有些浑然忘我。  艳婷给他看的满脸通红,一时娇羞难抑,腻声道:“伍大爷,你别这样瞧着我,让人家怪难为情的。”  伍定远急忙收慑心神,干笑道:“对不住,可吓坏你了。”  两人正自相互凝视,忽然后头冲来几名官差,便往墙上张贴布告。  艳婷心下一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伍定远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他们要抓贼。”  艳婷哦地一声,奇道:“抓贼?这么个小地方,也有贼子出没么?”  说话间,只见官差贴好了告示,朗声向人群道:“诸位乡亲,这只贼子光天化日里进到衙门府库,整整偷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大家招子放亮点,只要能抓到此人,县老爷重重有赏。”  艳婷见文榜上画着一名通缉犯,那人生得一张四方脸,满脸都是横肉,模样凶狠至极,不禁笑道:“咱们去把这人抓了出来,那便能赚些盘缠用了,伍大爷你也犯不着去借了。”  伍定远笑道:“是啊!不过这逃犯画得也太差劲,把好好一张俊面孔画成这般凶恶模样,这画师真该打上几十大板才是。”  艳婷往那画像看去,皱眉道:“说得也是,这人画成这模样,倒和伍大爷有些神似,想来那画师定是胡画一通,随便下笔。”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哈哈大笑,却不言语。  当夜两人自回客栈睡了,第二日伍定远买了辆大车,更用四匹宝马拖着,他自做车夫,让艳婷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艳婷自小随师父住在山上,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的繁华安逸,只觉自己如同天上仙女一般开心。  此时还只正月,离二月初一尚有十余日,伍定远自知秦仲海、杨肃观等人必会在华山聚集,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缓缓朝华山而去。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十章 风云将起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1687    夜已深沉,天山脚下一片幽暗,朝天边望去,那月轮高挂中天,点缀得雄伟山峦满是银辉,望之倍感凄美。  山边偏僻,寒风阵阵吹来,吹拂起满地积雪。只见一名老者蹲在地下,望着一只大麻袋,他面上不带一点胡须,看似仙风道骨,此时脸上却是老泪纵横,显得甚为激动。  远处一名男子手抱长剑,冷冷看着那老者与地下麻袋,他眉头深锁,似是若有所思。  那老者抹去面上的泪水,叹道:“宁掌门,人已经带出来了,你还执意要退隐么?”  那男子道:“请恕我任性了。人既然出来,为了我华山百年基业着想,我定须退出江湖,否则……你也知道下稍如何。”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下稍不下稍,讲忠尽义,死而后已,何不放手一搏?”  那男子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似想说些什么,忽听脚步声细碎,似有大批人马过来。他面色微微一变,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道:“算我怕了,此事宁某已然尽力,无愧所托,还请阁下好自为之。”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他看了看麻布袋,轻轻地道:“琼贵妃就要过来了,你真不愿见她一面?”  那男子凄然一笑,道:“见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烦恼而已。”说着将长剑挂在腰间,便朝暗处走去,这人身法也不怎么快,但行起路来彷佛足不沾地,须臾之间,身影便已消失在黑暗中。  那老者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啊宁不凡,你这生平最后一战,可要万般小心啊……”  自言自语间,背后脚步声响起,跟着听得一个声音道:“启禀总管,属下已照总管吩咐,将琼贵妃请来此处。”  那老者缓缓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几名男子簇拥着一名美女,正自向前行来。  那美女轻轻一福,道:“刘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须东躲西藏,真是辛苦你了。”  那美女淡淡一笑,道:“只要能见到‘他’,再辛苦我也不怕。”  那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向地下麻布袋一指,那美女身子一震,霎时泪水盈眶,颤声道:“刘老,这……这就是‘他’了吗?”  眼看老者轻轻点头,那美女心下大悲,猛地扑向那麻布袋,便要紧紧抱住。  那老者一把拉住,低声道:“先别急着过去,‘他’住在幽暗洞底三十年,身子非常弱,神智也未复。现下我正以雪莲水替他滋养,你且耐心等着。”  那美女抹去泪水,点头道:“我理会得。刘老,可否让我守着‘他’,我只要看‘他’一眼,那便心满意足了。”  那老者叹道:“都等了三十年,何必急在一时。”  那美女哽咽道:“过去我只当自己死了,今日知道‘他’还在人世,要我如何忍得?”  那老者摇了摇头,他见那女子面容满是期待,便摆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  眼见那美女满脸欢喜,慌不迭地奔向布袋,那老者不愿打扰她,便自行走到一旁。  十来名属下见他走来,立时围拢上来。那老者神色威严,沉声道:“江充人在何处?”  一名属下禀道:“江充已离开天山,直往华山而去。”  那老者森然一笑,道:“好小子,他想对付宁不凡。”他哼了两哼,又问道:“我要你们去查武德侯后人的下落,你们办得如何了?”  只听远处传来尖锐至极的笑声,道:“公公所料不错,那混帐王八蛋,果然是九州剑王的弟子。我看他脱不了干系。”  众人听了声音,一齐转过头去,只见远处走来一名高瘦男子,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模样妖异无比。只是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好似腿间受了什么重伤。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这事他自己可曾察觉?”  那高瘦男子尖笑道:“那白痴懂个屁了?我看他自己啥也不知,真个愚蠢至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只要他自己不知,那柳昂天也被蒙在鼓里,这次政变就有希望了。”  众人听了“政变”二字,霎时全体跪倒在地,全身不住颤抖。连那高瘦男子也是面上变色,显得十分忌惮。  那老者不去理会众人,只缓缓抬起头来,仰望夜空。霎时之间,只见他眼中生出异样光芒,好似那熊熊火焰一般,直冲青天三千丈。第七卷 天下第一 第一章 笨孩子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8791    “动!还动!你还敢动!”  撕裂嗓门的声音赫然吼起,震天价响。  “就是你,还看别人!第三排第二个!手不许动!”  烈日当空,偌大的教场上,一名中年男子威风凛凛,手上提着绿油油的藤条,不怀好意地看着场下百来名稚嫩的孩童。只见孩子们个个汗流浃背,手臂向前伸直,手中握着半尺长的铁棍。那棍身黑黝黝地,看来是精钢所铸,份量着实不轻。  “都叫你别动了,你还动!聋了吗?”  那男子大吼一声,满脸胀得通红,快步奔向行伍之中,一名幼小孩童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似不知那男子怒喝的便是自己。  正惊惶间,猛地耳朵已被拎了起来,那孩童剧痛之下,只是哀哀叫疼,两手连连挥舞,手中铁棍便落了下来。  那男子怒道:“好你个小安子!有胆上华山学艺,居然还敢喊疼!跟我过来!”说着猛拉住那男童,拖往校场旁责打。  耳听那小安子大声啼哭,其余孩童都是吓得心惊胆跳,更是死命支撑,就怕动个一下半下,也要给拖去毒打一顿。  便在此时,校场走入两人,一人身形矮胖无比,好似只大橘子,另一人却瘦如竹竿,一张马脸直是吓人。那中年汉子斜目看了那两人一眼,手中藤条兀自打落,丝毫不加理会。  那矮胖子走了过来,一把拦住,道:“别打了,让孩子们歇歇吧。”众孩童听了这话,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救星来了。  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三师兄,今日弟子们轮我管教,你别来扰我。”说着按住那小安子,更是用力抽打,那小安子呱呱大哭,想要逃窜,却又无能为力,一张小脸满是张惶痛苦。  那竹竿般的男子看不过眼,猛地抢过藤条,一把折断,骂道:“他***,你这算是什么?昨晚逛窑子吃了排头是不是?非这般打孩子不可?”  那中年汉子一愣,尚不及回话,众多孩童已是大喜欲狂,手上铁棍便自放了下来。  那中年汉子犯起火来,大声道:“两位师兄!你没见人家少林武当怎么管教弟子,挑水直直挑上山哪!这些孩子不过练个下午,你们便心疼了,日后咱们华山怎么和人争斗啊?”  他见场中孩童已在偷懒,当下怒目望向众小童,喝道:“七日后祖师爷开关出来,到时便要看你们的进展,还敢偷什么懒!给我练!”  众孩童闻言,又是飕飕发抖,当下各自把铁棒举高,忍耐苦撑起来。  此处便是中州武术重镇,大名鼎鼎的华山玉清观,这百来个孩子不是别人,却都是华山小一辈的弟子,正在师长督促下苦练基本功。  那管教的男子姓赵,门里行五,此时要众小童平举铁棍,用意便是要锻链这些孩子的膂力,免得他们日后行走江湖,剑不能伤人,反先伤己。好容易这番苦心有个收成,哪知却给两名不知好歹的同门打扰,看来一切都要付诸流水了。  那矮胖子人称“肥秤怪”,与那高瘦男子“算盘怪”同为掌门嫡系授业,虽比那中年男子早了两年入门,但两人生性诙谐,行事牛头不对马嘴,是以不甚受人敬重,便给那赵老五痛骂一顿。  又练了一柱香时分,赵老五见众小童确实疲累不堪,便放他们到食堂吃点心歇息。众小童如遇皇恩大赦,登时欢呼大叫,揉着酸疼肩头,一股脑儿溜进食堂去了。那小安子本给责打屁股,此时却跑得快了,方才还大哭大叫,现下却像没事人一样,贼嘻嘻地直冲第一个。  赵老五叹了口气,心道:“现下的孩子没一个吃得了苦,再这样下去,咱们华山以后要如何是好?”正要掉头离开,忽见场上还有个孩子留着,他皱起眉头,道:“小狗子,可以休息了,怎地还不随师兄们走?”  那孩童相貌猥琐,身材矮小,站在同侪之中,却比寻常孩子矮了半个头,明明十二岁年纪,样貌却似只五六岁大,平日用功虽勤,但却鲁钝异常,寻常孩子听一遍就懂的道理,这孩子总要别人苦口婆心讲上半天,是以师长们一见他就头疼。  赵老五见那孩童兀自发呆,嘿地一声,又把话说了一遍。  那孩童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赵老五一眼,脸上兀自挂着条黄浓浓的鼻涕,目光散漫茫然,好似痴呆一般。  赵老五走了上去,摸摸他的头顶,道:“跟师叔走,到食堂吃点心。”  那孩子也不应答,忽然两手高举过顶,如跳舞似的转了个圈,跟着上下跳跃不休,好似跳起了庙会的祭神舞。赵老五伸手掩面,心道:“这孩子恁也傻了些。”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那孩童却猛地拉住他的手,叫道:“跳舞!师叔一起跳舞!”  赵老五见了这傻模样,不禁长叹一声,道:“聪明的孩子懒,勤快的却又傻呼,咱们华山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后威名不保啊。”  肥秤怪笑道:“想这么多做啥,看你担忧的,走啦!咱们也去歇一歇。”说着一把拉住赵老五,也朝食堂行去。赵老五摇了摇头,扔下手中半截藤条,迳随两位师兄走了。  红红的夕阳照在那孩子身上,只见他双目紧闭,兀自舞蹈不休。  “恭迎祖师爷出关!”  几日过去,终于到了祖师爷出关的日子,只见红日高照,数十名弟子谨身肃立,分列数排,都在一扇大门前等候,观中长老列在第一排,余下各按班辈站定,众人安安静静,并无一人说话,都在等祖师爷开关出来。  华山玉清观属道家一脉,向以剑法闻名于世,开派祖师天隐道人创派数百年,留有精微奥妙的“三达剑”。这“三达剑”虽然威力奇大,但剑谱因故于百年前失传,仅能靠残存的招式拼凑剑法。只是招式残缺也就罢了,最最要命的是少了脚下的一套步伐,这套步伐连贯所有剑招,称为“鹤舞七星步”,少了这套步伐,剑招便成无用。历代掌门费尽心血,每隔三年便闭关苦思一次,但一百四十年下来,还是无人能解开谜团。  百年习俗以降,华山三年一度的大校也在此时举行,众弟子几年来的辛苦所得,便要一一呈现在掌门祖师面前,成年弟子精神抖擞,无不想大显身手,幼小孩童却满脸苦恼,都在瞅着校场上的七只铜环,好似那是什么怪物一样。  原来这华山门规森严,年幼弟子入门前须先熬过三大基本功,一扎马,二松筋,而后再过“七环关卡”,方能正式拜师学艺。这七环关卡说来简单,便是以麻绳串起茶杯大的七只铜环,每隔三寸放置一个,七环之后挂张糯米纸,纸上画着一个红心,只要能举剑穿过七环,不动环身,而又能戳破纸张,该名弟子便算合格;倘能正中红心,更是特优了。如果剑未过环,反先碰打环身,令得里头的铃铛作响,那便是两下手心。  一环两下,两环四下,三环八下,倘若连第一环都没穿过,那便是场百二十八下的好打了。  众小童看着眼前的铜环,大多面色惨澹,颇见忧虑。却见一名孩童满脸疲懒,正是前些日子给打得死去活来的小安子,他看了看铜环,忽地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腻腻的东西,拼命往手上擦抹。  一旁孩童见状大奇,纷纷探头来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安子低声道:“这是猪油球,咱昨晚冒死从厨房里偷出来的。你们先拿来擦擦手心,一会儿打起来就不疼了。”  众小童听得有这等宝贝,无不大喜,纷纷来擦,一旁另站着几名孩童,个个神态傲然,眼看同伴如此无用,忍不住出言嘲笑:“你们这帮人真个差劲,不过一个七环关卡,你们便要作弊,趁早回家找娘亲吃奶吧。”  小安子正自擦抹猪油,听了这话,心头火起,登时反唇相讥:“你们几个了不起,自管去得意啊!一会儿给打死了,别要叫疼叫娘,省得丢脸!”那几人也是大怒,便吵闹起来。  两路孩童各做一方,相互指责叫骂,吵杂混乱间,却只一名孩童哑然无言,呆呆地看着那七只铜环。看他神情痴呆,正是前几日校场上的那名傻童。  一名孩童推了推傻童,低声叫道:“小狗子,快过来擦擦猪油吧,一会儿才不疼啊!”  小狗子听了说话,却只裂嘴一笑,眼光却没离开过铜环。  那孩童见他不理自己,正待要说,小安子已把他拉了开来,取笑道:“你新来的啊!这傻狗子一年说不上两句话,就是爱跳舞,白痴也似,你可别糟蹋咱的猪油宝贝。”  众人正笑闹间,猛听一声暴喝:“众弟子不得喧哗打闹!开始背经!”  众小童连忙噤声,当下全体肃立,大声诵念:“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剑转轻灵随意走,剑落四方真气荡……”  这歌谣乃是华山入门所传,歌词虽然浅显,却是华山武艺的根源,众孩童习得之后,方能循序渐进,以图进展。一旁肥秤怪、算盘怪、赵老五等人自是背得滚瓜烂熟,此时便只哈欠连连,无精打采地听着。  那傻童虽然傻呼,此时却一反常态,竟随着众人张嘴大叫,却也不知背的是对是错。  众童背诵声中,一名道貌岸然的长老当先走出。他举起手来,制住了众人的朗诵,大声道:“午时将届,入门生现下便照门规,开始‘过七环’。”说着击掌数下,率领大批门人立于环后观看。  众小童一听考试开始,无不心惊胆跳,只有几个平素勤修苦练的孩童神色兴奋,摩拳擦掌,只等着上场大逞威风。  当下肥秤怪大声唱名,众孩童听了自己的名字,各自上前试剑,几名弟子手举藤条,只等结果分晓,便要过来打人。  众孩童平日虽然一同练功,但私底下用功不一,此时一加考验,个人的修为深浅、用心造诣,便都一一呈现出来。有的孩童平日偷懒,一剑刺去,过不三环,便将环里的铃铛弄得清脆作响,面色惨然之余,自是给人拖去毒打。有的孩童却甚用功,刷地一声,长剑飞出,正中红心,便在满场掌声中得意洋洋的退下。  青壮弟子等掌门出关之后,也要捉对厮杀、比试武功,此时自然无心观看孩童练剑,只有诸大长老目不转睛,都在细细考察众小童的资质,日后也好因材施教。  考校开始,那小安子平素怠惰,自是心惊不已,便与几名交好孩童缩在人堆里偷看。眼见几个同门给打得呼天抢地,又有不少人轻松过关,众小童心里都是忐忑不定,不知轮到自己时会有啥下场,可别给人活活打死才好。  众童担忧间,猛听赵老五喝道:“今天谁要是最后一名,小心给我打断了腿!”  这几名小童平日最是懒散,耳听威吓,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正自害怕,忽见小狗子口水直流,茫然的望着铜环,神情有若痴呆。众童拍了拍心口,都想:“还好有这个家伙在,否则定要给活活打死了。”平日不管做什么,这白痴总会先给师长打骂一顿,想起垫底之位已有人先行预定,众童自是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人各自下场归来,有的摸着红肿掌心,在那儿泪眼汪汪,有的趾高气昂,却在那儿大声说嘴。小安子见一会儿便要轮到自己,左右看了看,心下只是害怕,他平常多以打混为乐,从不曾练习过一次半次,眼看已到最后关头,实在没得逃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颇有心惊肉跳之感。  猛听肥秤怪唱名道:“吴安正,轮你上来!”  那小安子见师叔伯手上拿着细长藤条,脸上神情狠辣无比,心头大惊:“这下死定了!先拖延一阵再说!”当场小嘴一歪,哎呀呀地叫起肚疼来了。  赵老五大怒,急急奔了过来,喝道:“你这小鬼头又想干什么?该不会想逃吧?”  小安子哪里管他说东道西,只滚倒在地,呼爹叫娘起来。  肥秤怪眉头一皱,道:“吴安正不舒坦,那就换下一个吧。”他看了看手上的名簿,道:“宁旺财,出列!”  众孩童听了名字,无不心下一奇:“宁旺财,好俗气的名字,那又是谁?”  众人正猜测间,却见一名孩童脸上挂着长长的鼻涕,呆呆的走向前头,众人见他傻里傻气,目光发直,已认出他是“小狗子”,这才晓得他的本名叫做什么“宁旺财”。  一名弟子走上前来,将木剑交在小狗子手里,道:“你挺剑过去,把那糯米纸上的红心刺破,只是不能碰到那几只环……”他话还没说完,猛见那傻童将长剑举过顶,原地转了个圆圈。那弟子见他模样怪诞,不由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傻童啊啊傻笑,手舞足蹈,好似跳起了祭神舞。只见他一跳一跳地往前行走,不多时,便来到糯米纸前,那弟子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傻童流着鼻涕,笑道:“跳舞,一起跳舞。”他举起手中木剑,当场便将红心刺破。众人见他傻到这个地步,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弟子大怒,猛地一耳光煽过去,骂道:“白痴!谁要你走过去的!你给站在这儿,举剑穿过这几只环,听到没有?”  那傻童给这耳光一掴,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那弟子指着铜环,大声道:“举起剑!穿过这几只环!懂了么?”  眼看那傻童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弟子将他拖回原地,喝道:“站着,好好给我刺!”  那傻童一脸茫然,缓缓伸剑出去,这剑歪歪斜斜,全无气力,只听当地一声,已然刺中第一只铜环。场中众人看这剑实在荒唐,又是哈哈大笑。  那弟子心头火起,这七环关卡又不是什么大难关,便叫不懂剑法的常人来刺,至少也能过到第二环,他上华山学艺十来年,还没见过这等怪事,当下骂道:“混帐!怎会连第一只环也穿不过!你可是听不懂人话!”说着又是一个耳刮子赏去,这掌力道不轻,只打得小狗子滚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  那弟子暴喝道:“站起来!再给我刺!至少给我刺过第二环!否则明日就送你下山!”  那傻童摸着肿起的面颊,眼中含泪,呆呆的坐在地下,口中低念:“跳舞……一起跳舞……”模样虽然呆蠢,却还是叫人隐隐心疼。  众人见状,无不摇头叹息,肥秤怪走了过去,蹲在那傻童面前,低声道:“孩子,你过不了第二环,明日便要给遣下山了。这位师叔虽然凶,其实是在帮你,知道么?”  那傻童听了这话,缓缓站起身来,眼望铜环,却没回话。  肥秤怪拍了拍他肩头,温言道:“乖乖听话,若还想留在华山学艺,便好好出剑吧。”  那傻童眼珠歪斜,口中咿啊,也不知听懂了没。他奔到铜环旁边,两手张开,跟着又是一合,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剑身已然撞上铜环,这下非但未能过关,还弄得铜环左右剧烈摇晃,叮当作响。那管罚弟子见他荒唐之至,气结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傻童不知自己闯了祸,还在手舞足蹈,竟又胡乱跳了起来。众长老见这傻童如此愚笨,心下都想:“这孩子太钝,练武是不成的。”肥秤怪颇见沮丧,只摇了摇头,迳自退到一旁。  那傻童跳了一阵,见无人理会于他,便回头看着众人,眼见他们或掩面叹息,或面带嘲讽,却无一人随他跳舞,他呆呆地看着,忽然眼眶一红,大声尖叫起来,舞动手脚之余,手中长剑更是不绝撞上铜环,彷佛故意使性一般。  那弟子狂怒之中,抢过同门的藤条,奋力往他背后抽下,喝道:“你干什么!想要顶撞门规么!”他左手打人,右手却扯住那孩子的手臂,硬要带他穿过铜环。  混乱之中,那孩童兀自舞动不休,只见他满脸泪水,紧咬牙关,臀上背上给打得劈啪作响,手中木剑却极力抗拒,只把铜环刺得左右摇摆,长剑却迟迟过不了第一环。  一众门人见这孩童资质如此愚笨,性子却又如此倔强,心下都暗暗不忍。  那弟子打到此时,心火犯起,已顾不得是否会伤了那傻童,藤条夹头夹脑地挥落,劈啪声大作,又急又气之间,骂道:“你这死脑筋,我这是在帮你啊!”两人闹得极是厉害,那弟子卯足气力,非要逼那傻童穿过铜环不可,那傻童则涨红了小脸,拼命抗拒。  “嘎……”  场上正自打闹不休,忽听一声轻响传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缝隙,看来掌门祖师便要出关。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见大门打开,忙放落藤条,躬身弯腰,不敢再行言动;其余众人也放下手边事情,同时回身反顾,齐声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出关!”  满山门人参见祖师,那傻童却是浑然不觉,只见他眼中含着泪水,手中紧抓木剑,目光却不曾离开那铜环。  时值正午,阳光满地,门里缓缓行出一名老道,只见他须发俱白,望之足有百来岁,如同仙人一般。场中百来人见掌门祖师出关,无不安安静静,静候说话。  万籁俱寂间,忽听场中“当”地一声响,似有人在敲打什么物事,在这静谧祥和的时分,听来极为刺耳。  众人眉心纠起,不知谁在那儿造次,回头看去,却见那傻童又跳起舞来了,他手拿木剑,正对着铜环奋力乱刺,口中还不住呱呱怪叫。众人本对那傻童有些同情,待见他如此无礼,心下都感不悦。  赵老五见掌门祖师长眉紧皱,神色不善,恐怕生出事来,忙奔向前去,提声喝道:“掌门人在前,这是搅什么!快把这孩子拦住了!”  众弟子答应一声,急急去拉,那孩童见有人过来抓他,忽地一声尖叫,往后退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木剑。  众弟子喝道:“把木剑拿过来!”  那小童仰头看天,忽然间,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顶,转了个圈子,一名弟子伸手去抓,那傻童前走三步,左踏两步,竟给他闪了开来。  那傻童举剑向天,大叫道:“跳舞!一起跳舞!”众弟子见这傻童满身是伤,嘴角带血,兀自叫得郑重,一时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见那孩子兀自跳跃不休,只气得没晕过去,大叫道:“你们还愣什么?快拦下这小混蛋!”众弟子登时醒觉,暴喝一声,十几条手臂举起,便要一同来抓。  众弟子正要抓住那孩子,忽然背后一痛,好似有怪力拨来,众弟子竟然滚了一地,其余门人大吃一惊,忽见一人白眉长须,急奔向前,正是祖师爷。他站在傻童面前三尺,双目直视,却不知喜怒如何。  赵老五知道祖师爷脾气不小,就怕他一气之下,当场便打死这孩子,向肥秤怪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要上前劝说。  忽然之间,只见祖师爷双手高举过顶,转了个圈,竟也跳起舞来了。  众人骇异之间,都是不知所以,猛见那祖师爷前走三步,左踏两步,上下跳跃不休,那脚下所跳的步伐,竟与那傻童一模一样!  那傻童见有人随自己起舞,更是泪流满面,悲声大叫:“跳舞!一起跳舞!”  蓝天白云在上,一老一少面对面地舞动,彷佛事前经过了无数次习练排演,两人脚步竟是全然一致。肥秤怪惊道:“这是怎么了?咱们掌门鬼附身了么?”赵老五自也茫然,撇眼看去,只见诸大长老也是张大了嘴,想来全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咳了一声,正要上前劝说,猛见一名长老快步奔出,拦在自己身前,暴喝道:“别扰他们!他们跳的是‘鹤舞七星步’!”  “鹤舞七星步!”  其余长老闻得此言,登时哗然出声,众人急急奔进场中,张大了眼睛,都在凝视那傻童脚下的步伐。赵老五听了这五字,与肥秤怪对望一眼,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故老相传,华山武学尽藏于“三达剑”之中。正所谓“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是为华山失传已久的三大奥秘。其中“鹤舞七星步”,更是练成“三达剑”的重大关键,百余年来华山历代掌门闭关苦修,便是在潜心思索这套步伐,只是这套步伐太过奇特,几代掌门人武功虽高,却始终拿捏不出其中奥妙,走了第一步,却想不出第二步,勉强找到第二步,一口气却又换不过来,始终拟不出一套自然浑成的步伐。哪知今日刚巧不巧,全套的“鹤舞七星步”竟会在傻童脚下重现人间。若非掌门人日夜钻研这套步法,恐怕华山好手虽多,却无人看出傻童脚下步法的玄机。  众长老激动之下,一齐朝那孩子看去,只见他闭着双眼,两手不住上下摆动,正似白鹤展翅,脚下步伐却奇特之至,一时向前,忽又倒后,似有什么神奇道理隐藏在内,片刻间却看不明白。  十来名长老揉了揉眼睛,忙随小童上下跳跃,可这傻童脚下变化莫测,却又跟之不及,只跳个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不少老人还摔跌在地,模样甚是可笑。  一时之间,满山长老随着一名肮脏孩童翩翩起舞,若给不晓事的客人传扬出去,怕要成了华山开派以来的最大笑话。小安子等幼童不解典故,对望几眼,摸了摸脑袋,都是一头雾水;便连二代弟子们也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感荒谬绝伦。  白云悠悠,四下一片宁静,一老一少相互凝望,都在打量对方。  那老道神态激动,问向门人,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老五急急翻阅名册,道:“这孩子叫做宁旺财,是一对老夫妇送来寄养的。”  老道点了点头,蹲下身来,轻抚傻童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的舞跳得好,我很喜欢。”  那傻童听了称赞,登时抹去泪水,破涕为笑,道:“你也跳得很好啊。”  两旁弟子听他说话无礼,纷纷大怒,正要上前喝骂,那老道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拉住傻童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这舞是谁教你的?”  那傻童抹了抹鼻涕,笑道:“是你教的啊!”  老道又是一愣,道:“我教的?”  那傻童用力点头,霎时张开小嘴,朗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  这歌诀辞意浅显,正是众小童入门时由掌门亲口传下的歌谣。那老道恍然大悟,霎时啊地一声大叫,跌坐在地。赵老五大吃一惊,急急上前:“祖师爷,你怎么了?”  那老道痴痴地望着傻童,竟是泪如雨下。他苦苦钻研鹤舞七星步三十余年,始终无成,直到此时此地,方知本门的最高奥秘,却是藏在那首毫不起眼的入门歌谣中。  任道自然,不做作、不强求,这傻童凭着一颗赤子之心,超乎常人千百倍的悟性,居然从一篇浅显易懂的歌诀中,解开了百四十年无人能答的难题。那老道心神激荡之下,猛地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合山门人听了雄浑的啸声,更感心惊,都是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那老道歇止啸声,他抹去泪水,凝望诸大长老,叹道:“华山等了一百四十年,终于遇上了真命传人。”他叹息良久,跟着召来傻童,伸手按上他的头顶,轻声道:“念尔如此不凡才能,余特以天隐祖师之名,赐下法号与你。”  阳光洒落,满是光辉。合山弟子无人言动,静听掌门赐号。  从今日起,你就叫做不凡。  不凡,宁不凡,宁死也不凡。  诸大长老知道合派武功即将大进,华山一脉称雄天下,已是指日可待,众人激动之下,无不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时值景泰二年五月端阳,宁不凡十二岁。第七卷 天下第一 第二章 长胜八百战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9827    却说杨肃观等人群集西凉,四下寻找伍定远的下落,秦仲海更调派军马各处探访,可伍定远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眼看这日已到正月十七,众人见寻访不果,便在军营中商议日后行止。  卢云与伍定远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叹道:“定远给卓凌昭掳去,咱们又找不到人,别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儿给杨肃观蒙在鼓里,说艳婷与伍定远同去办事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本已气愤众人说话欺瞒,现下听卢云一说,想起师姐性命堪忧,登时惶急不堪,当场哭了起来。  韦子壮见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劝道:“你们快别担心了。咱们定远现下是朝廷命官,性命非比寻常,卓凌昭虽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惮,绝不敢无端杀人。”  卢云听得此言,也觉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儿摇头哭道:“就算人没死,但老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那还不是跟死了没两样?我不管,你们定得把我师姐找出来!”想起同门三人离山,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号啕大哭。  韦子壮沉吟半晌,道:“娟儿不必烦恼。再过几日,便是宁不凡退隐之日,我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嚣张,定会到华山闹事。咱们不如直接前去华山,也好当面找他要人。”  韦子壮平日疼爱娟儿,是以这小女孩儿对他最是信任,果然几句话哄去,已让娟儿破涕为笑,道:“韦大叔你可答应我,定要把我师姐平安找出来。”  灵真朗声道:“小女娃儿放心!有和尚帮你打架,保管在宁不凡面前杀光那帮畜生,让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厉害!”  少林寺这一年来真是受尽了昆仑山的气,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齐家满门被杀,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之后又接连发生灵音受俘、羊皮被夺等大事,虽说灵智竭力遏制两方恶斗,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愿卖这个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让,只怕也无济于事。照此看来,少林、昆仑这场大战定是难免。  杨肃观问向秦仲海,道:“秦将军,咱们这趟过去华山,你也一块儿去吗?”  秦仲海笑道:“这个自然。既然华山上有架可打,我一个人赶着回京做什么?听侯爷那老头念灶经么?”众人听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当天众人商定了行止,便朝华山进发。此行一来要夺回羊皮,为燕陵镖局满门报仇雪恨,二来要找出伍定远、艳婷、灵音等人的下落,可说责任重大、意义非常。灵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着天下英雄齐上华山之刻,好好扬眉吐气,重振少林威名。  一路行去,众人各怀心事,卢云挂记公主与伍定远二人,总是长吁短叹,杨肃观心悬羊皮下落,也是烦恼不已。便连秦仲海这等豪迈之人,也常无端眉头深锁,好似在思索什么大事。  韦子壮把他三人的情状看在眼里,自也摇头叹息。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连伍定远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败亏输,但好歹平安护送公主出嫁汗国,却也不能说是一事无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强,华山上硬战难免,韦子壮自也不免多添烦忧了。  那娟儿小孩子心性,哭没两天,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每日一得闲暇,便来逗弄众人开心,秦仲海是个粗鲁狂徒,说没两句话便是一个操,整日便找娟儿斗口相骂,那卢云则是古板性子,没事便给娟儿拿来捉弄取笑,只搞得卢云苦笑连连,作声不得。只有杨肃观一本正经,不管娟儿如何招惹,总将她当成孩子,不与理会。韦子壮一旁看着,倒也觉得有趣。  众人随军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这日已到二月初一,终于如期赶抵山脚。眼看已到华山,秦仲海不愿惊动地方官,便将军马驻扎山脚外十里,他自己则与杨肃观等人一同上山。  众人赶了几天路,颇见疲累,眼见山脚下有个小镇,倒也算是热闹,便找了间饭馆歇息,等吃饱喝足后,再行上山。  众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见路上武林人物络绎不绝,有老有少,不过一柱香时分,便达百人之谱,看来宁不凡退隐一事确实轰传江湖。  娟儿见来人极多,过了一群,又来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问韦子壮道:“大叔啊!咱们现在要去看那个宁什么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来了这许多人,活像赶集似的。”  韦子壮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连宁不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儿哦了一声,道:“怎么?不知道宁不凡就不算好汉了么?”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那也夸大了些,只是这人贵为天下第一高手,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识得他?”  卢云虽有武功在身,却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问道:“此事正要请教。人人都说宁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这人有何了得之处,怎会赢得这个封号?难道是他自称的么?”  娟儿插口道:“是嘛!天下间高手这么多,宁不凡怎能一个个打遍?要说他真把世上每个人都揍过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这几日与娟儿相处,甚爱她的娇憨,便顺着话头调侃:“是啊!宁掌门再了得,也还没和咱们娟儿姑娘交过手,怎能自称是天下第一呢?”  娟儿听了这话,登时大乐,笑道:“秦大叔说得对!说不定宁不凡连我也打不过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儿做了个鬼脸,道:“才不是呢!你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么?”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亲爷爷。”心里骂的难听,嘴上却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杨肃观听了他二人的对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说宁掌门公推天下第一,却有不少成名豪杰尚未与他交手,好比说……”他话尚未说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说是你杨郎中的师父天绝僧,对么?”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我师尊当然也是一个,其他像‘昆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与宁不凡较量过,以此观之,宁不凡这‘天下第一’的封号,多少不能说是实至名归。”  耳听灵真大声叫好,灵定连连点头,秦仲海却是心下暗笑:“这群少林和尚自命为武林至尊,就是见不得宁不凡爬在他们头上。”  韦子壮咳了一声,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还是有他的一些本领,万万小看不得。”  娟儿哦了一声,道:“他有三头六臂吗?”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三个脑袋是没有的。不过这人二十年来打了近八百场架,从未输过一招半式,号称‘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才给人推崇景仰,有了今日地位。”  卢云沉吟道:“打了二十几年的架……宁不凡若是十八岁出道,现下也不过四十来岁。照这么看,这人年纪也不算大了?”  韦子壮颔首道:“二十年前朝廷爆发大祸,怒苍山覆灭,武林好手死伤殆尽,这人便趁势崛起。此人多年来长胜不败,没听说有谁能和他过上十招。”  韦子壮说到“怒苍山”三字,似觉自己多口,忙向灵定看了一眼,灵定与他目光相接,只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神色颇见悲悯。  秦仲海见他二人神态奇特,心下一奇,忙问道:“怒苍山覆灭?那又是怎么回事?”其余几人多是年轻之辈,不曾听说怒苍之名,听秦仲海一问,便也凑头来听。  韦子壮往店内张望一阵,跟着尴尬一笑,道:“朝廷反贼,能少提就少提,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秦仲海见他神色凝重,料来逼问不出,便把话头压了下来。  卢云又问道:“既然这位宁掌门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当,又为何要离开江湖呢?”  娟儿大声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风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隐呢!”  灵定原本静坐一旁,听了卢云与娟儿的说话,忽地一声“阿弥陀佛”,合十道:“小姑娘这话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为了守卫天下第一的称号,宁不凡二十年来不知应付过多少场较量,想来手底下也杀伤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意谦退,便是不愿再惹世俗纷争,免得多增杀业。”  韦子壮叹道:“正是如此。一个人打了八百场架,这辈子也该足够了。若还不知足,难道非要给打死打残,这才甘心退隐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过江之鲫,谁不想一举击败高手,藉以成名?以宁不凡名气之响,自是成为众矢之的了。每年高手上山滋扰的不计其数,或明争、或暗斗,谁都想挑倒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此日夜厮杀,想来即便武功高如宁不凡,也是不胜其扰,这才起了退隐打算。  灵定贵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座,职责便是与各方来寺的高手放对,自是深知其中甘苦,这番话只把众人说的颔首连连,尽皆称是。  娟儿嗯了一声,道:“原来天下第一这么辛苦啊!那我还是不要当天下第一好了。我当天下第一万,总没人来打我了吧?”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卢云想起一事,忙问道:“既然这‘天下第一’的虚衔如此要紧,今日宁不凡若真的退隐,武林少了这位泰山北斗,日后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众人听了卢云的话,陡地安静下来。诸大高手心下了然,都知卢云这话说中了最最要紧之处。此次宁不凡退隐,天下第一的名号便要空了出来,天下高手定要为此争夺不休,日后究竟鹿死谁手,只怕还有得打了。  秦仲海见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这几个贼秃整日都想重夺天下第一的头衔,一会儿上了华山,怎会放过良机?定有一场大架好打。”  韦子壮见了灵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担忧,他轻咳一声,调解道:“其实这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要紧。这宁不凡即便退隐,江湖上也不是没人主持局面。方今武林有所谓的四大宗师,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宁不凡退隐后,其余三人也还能压住大局……”  娟儿年轻识浅,一听四大宗师之名,自感兴奋,拉着韦子壮的手,便问:“武林中有哪四个大宗师,韦叔叔快说!”  韦子壮屈指算道:“说起四大宗师,那‘天下第一’宁不凡当然是一个,‘昆仑剑神’卓凌昭是一个,‘九州剑王’是一个……”他正待要说,却听娟儿大声道:“还一个是我师父青衣秀士!”众人闻言,都是微微一笑。  韦子壮微笑道:“青衣掌门的武功当然是好的,不过成名的时光晚了点,还没给列入四大宗师的地位。那最后一位大宗师,便是少林寺的天绝大师。”  娟儿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四大宗师打成一团,一定精彩得很。”  灵定咳了一声,摇头道:“小姑娘说笑了,我师叔天绝僧闭关修行,这等俗务他是不会来的。”  娟儿妙目一转,笑道:“没关系,他不来还有你在啊!灵定大师就代表一位大宗师好了,这样四人才能围上一桌打纸虎啊!”众人闻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酒吃菜。  那纸虎便是“纸老虎”,又称“马吊牌”,玩法与百年后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也是一家庄、三家闲,娟儿以此相况,自是开个小小玩笑,倒没别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心道:“照这般看,师父定也会上华山观礼,到时可得找他私下谈谈,好好问问我背上刺青的来历。”  正想间,杨肃观已问向灵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师兄可知哪些高手会到?”  灵定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宁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广,料来成名豪杰都会到来。”  忽见娟儿撅起了嘴,道:“别人不来没关系,只有这卓凌昭是非来不可的。我师姐给他抓走了,倘若他不来,我们要去哪儿找人呢?”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凛,想起昆仑高手将临,无不暗暗忌惮。  灵定口宣佛号,道:“于公于私,卓凌昭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华山,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这帮狂徒押回嵩山受审用刑,绝不能任凭这许多人命白白牺牲。”  秦仲海听灵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审,忍不住便是一声冷笑,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卓凌昭贵为一派掌门,少林寺至多能杀了他报仇,怎能押他回山审判?听灵定这般说话,少林门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灵真见众人不以为然,当场喝道:“看你们这般猥琐,却是有啥好怕!管他宁不凡、卓凌昭,咱们狠狠地揍,该打的打,该杀的杀,顺手再把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夺过来!那才叫做过瘾哪!”  韦子壮听了这话,只干笑两声,并不回答,秦仲海、卢云、娟儿则恍若不闻,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嗯,这牛肉很嫩,比我卤的还强”、“来,再喝一杯,这酒京城喝不到”之类的废话,灵真见无人理睬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怎么!你们不信吗?”  灵真正自喝问,忽听邻座有人重重咳了一声,跟着几道森厉的目光朝他们这桌望来,显带挑衅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见这目光好生凶恶,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杨肃观的手臂,囫囵地道:“你师兄废话太多,有人过来找碴啦!”  杨肃观依言看去,只见邻座坐了几名男女,也正朝他望来。杨肃观凝目细看,这几人身上都带着三节棍,更有几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颇有肆无忌惮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饮酒,待见杨肃观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登时冷冷地道:“可笑啊可笑,‘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咱们宁掌门何等身分,想不到江湖上还有妄人在那胡言乱语,不识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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