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25

江充叹道:“不瞒你们说吧,这怪物便是山海经里头记载的妖怪,名叫‘长右’。其状如猿,满身长毛,只要有人回头看它,它便会扑上咬杀。当年我带兵进洞,给他整整吃掉数百人,这才逃过一劫。”  安道京惨然道:“咱们还是快逃吧!”  罗摩什听了两人的说话,便走了过来,道:“安统领这话不太对。此刻若不硬拼,死伤定然惨重。咱们想个办法,把这长右料理了。”  江充点头道:“大师说的是。”他伸手向安道京一指,道:“安统领,你率人过去,把这怪物解决掉。”  安道京面色惨澹,心中大骂罗摩什,想道:“死光头,你要宰那怪物,为何不自己上,却要老子干这苦差事。”虽然不想过去,但江充之命不可违,便只咕哝一声,大声道:“大家随我来!”锦衣卫众人虽然害怕,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随他走去。  众人一路走去,只见屠凌心、金凌霜两人正自把守洞口,神态大为戒备。金凌霜见安道京到来,便道:“安统领,这怪物跑到洞里了,咱们可要将它赶出杀死?”  安道京心中害怕,暗想道:“你要杀,自管去杀,问我做什么?”但他是锦衣卫官长,下属面前,如何坠得威风,他哼了一声,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扑灭妖物,你们让开,看我们的手段。”  昆仑众人又惊又喜,连忙让了开来,屠凌心咧嘴一笑,拱手道:“屠某恭睹安统领神技。”  安道京正要往洞穴行去,忽听洞里传来一声怪吼,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安道京忙向两名手下一喝,厉声道:“你们两人过去看看。”  那两名高手吓了一跳,颤声道:“我……我们不成的……”  安道京暴喝道:“不成?留你们人头做什么?吃饭么?”  那两人咕哝一声,心中当然是一千个不情愿,但公门之中,官高学问大,职卑性命微,长官有命,只好勉力上前,他两人小心翼翼,握紧兵刃,便朝那岩穴走去。  两名好手趴在洞旁,极目朝内看去,只见洞穴深处一片幽暗,不知高低。  一人名叫李三,生平最是胆小,当即道:“你爬进去,我在外头掩护你。”另一人唤做张四,闻言怒道:“你***,为何不是你进去!”  两人争执一阵,谁也不敢往里爬去,两人索性就地商量,最后取出暗器,不住往里头投掷,只见袖箭、飞刀、钢镖等不绝而去,无一不是喂满剧毒。  两人丢了一阵,全身暗器都已掷出,那岩穴里却悄无声息。两名高手有意敷衍,见那怪物不再出来,当即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惊慌,妖怪的一切举措已在我等掌握之中,它若胆敢来犯,咱们还有十八套武功可以对付它,大家这就走吧!”  这却又是公门中的另一个奇景,称为“见怪不怪,永胜不败”,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则是“见怪自怪,未战先败”了。  金凌霜嘿地一声,道:“你们这般胡闹一阵,便算混过去了么?”  张四冷笑道:“这怪物既然龟缩不出,咱们何必硬逼它出来?那不是伤了和气么?要知‘和比战难’啊!咱们若非有大智慧、大仁大勇,怎能有这等胸襟放它过去?”  昆仑众高手听他胡言乱语,都是冷笑一声,神态甚是不屑。  李三见众人面带冷笑,忙道:“这怪物如此珍罕,想来当与飞龙、麒麟、神龟、凤凰等四大祥瑞并称,该算是第五号祥瑞,你硬要逼我们把它杀死,到时孔子孟子等圣贤地下有知,岂不难过伤心?”  金凌霜长叹一声,转头问向安道京,道:“安统领,这便算了事么?”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这怪物早已死在里头,你们啰唆什么?要是不信,自管把它的尸首找出来啊!”  金凌霜摇了摇头,道:“随便你们了,既然这怪物不再出来,咱们便走吧。”  那两名好手对望一眼,都是嘘了一口长气,当下转身便走。  谁知才跨出一步,岩洞里又传出吱吱尖叫,众人大吃一惊,蓦地黑影一闪,那怪物又冲了出来,那两名好手大惊失色,正要举刀挡格,但手臂尚未举起,脑袋已被抓下。  那怪物形貌可怖,乱鸣乱叫,手上提着两个人头,四下纵跃如飞。那怪物冲进锦衣卫的人堆里,几人摔跌在地,登时给它一爪抓住,掀断颈子。锦衣卫众好手齐声惊叫道:“安统领,快来救我们啊!”安道京哪来的胆子厮杀,听得属下哀号四起,反往前头逃走。  众人见那怪物如发疯一般,此时不论有无回头,已是见人就杀,众人吃惊骇异,吓得转身就逃,你挤我,我挤你,都往洞内深处逃命。  金凌霜拔出长剑,喝道:“大胆妖魔,吃我一剑!”屠凌心也举剑在手,朝那怪物杀去,那怪物嘶嘎怪叫,飞身跃走,顺手又杀了几人。  只见金凌霜在前,屠凌心在后,两人拼起毕生功力去追,但那怪物手脚实在太快,每每长剑及身,它便远远纵开。两人追赶不及,只得见它四下屠杀,一时间各路人马到处乱窜,哀号四起,有若人间地狱。  那卓凌昭原本走在最前头,听得弟子仓皇来报,急忙运起轻功,转了回来。待见怪物嚣张凶狠,洞中却无一人拦它得住,心中也是骇异。  众人见他到来,无不大哭道:“卓掌门,救救我们啊!”  卓凌昭喝道:“全给我站开了!”  昆仑诸高手见昆仑掌门到来,急忙让出一大片空地,那怪物站在场中,双手各提一个人头,仍在吱啊鸣叫。  卓凌昭将长剑悬在腰间,空着双手,缓缓走到那怪物面前,只见它毛色深褐,双眼却做绿黄,实是怪异难言,卓凌昭从未见过这等妖怪,忍不住双眉紧皱。  众人屏气凝神,不知卓凌昭要如何对付这怪物,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物也侧头打量卓凌昭,好似颇为奇怪此人的大胆。  金凌霜低声道:“掌门小心,这怪物行动如飞,趋退若电,只要见人回头,立时下手将他杀死。”  卓凌昭颔首道:“好,原来如此。”他有意要引怪物过来,当下转过身子,背对着怪物,跟着回头望去,口中兀自冷冷一笑。  众人见他如此大胆,无不骇然出声。  那怪物见卓凌昭如此挑衅,当即吱地一声尖叫,身影一闪,便向卓凌昭头顶掀去。那怪物手劲甚大,轻易便可将人头拔起,端是凶狠厉害,众人见卓凌昭无备,急叫道:“小心啊!”  眼看那怪物便要抓来,卓凌昭只哼了一声,刹那间伸手出去,往腰间剑鞘一按,内劲吐出,那剑登时离鞘飞出。  刷地一声,众人眼前一亮,洞中竟然满是光辉。只听“吱啊”一声惨叫,那怪物硕大的身躯向前跑动,陡地撞在石壁上,跟着倒在地下,手脚还在不住颤抖。  卓凌昭这剑实在太快,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无人看清楚他的招式,一名锦衣卫好手问道:“那怪物呢?死了么?”另一人骂道:“***,我怎么知道,你过去看啊!”众人怕得要命,如何敢过去察看,一时相互推诿,都在指责对方。  忽然之间,半空中坠下一物,赫然便是那怪物的首级!  众人爆出一声彩,大叫道:“好啊!”都是鼓起掌来。  卓凌昭这剑精彩绝伦,快若闪电,所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趋黄河黄”,果然此言无虚,连妖魔鬼怪也杀得。此时无论敌友,这声喝采都是发自真诚,自知若无卓凌昭这等武功,不知那怪物还要杀死多少人。  远处安道京心惊不已,心道:“想不到卓凌昭剑法如此了得,方才那剑狠辣快绝,若是由我来挡,却挡得住么?”他本来一直与卓凌昭争锋较劲,待见他剑术如此,才知自己的武功与之相比,实在天差地远,一时面若死灰,口中仍在喃喃自语。  卓凌昭还剑入鞘,道:“大家走吧!”  锦衣卫众人对他敬若天神,连忙躬身弯腰,快步走开,安道京根本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急忙向前行开。只有昆仑诸人面有得色,甚感光荣。  这一仗昆仑门下死了八人,锦衣卫死了十五人,其余受伤不计其数,算得上死伤惨重。  众人与江充会合,将情事说了一遍,江充又惊又喜,笑道:“多谢卓掌门诛杀妖孽,为我等除害。”卓凌昭微微一笑,道:“好说,还请江大人往下带路吧!”  众人听说还要往下走去,心中都是无比害怕,只想掉头逃走,至于神机洞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自己也不想知道了。  江充沉思一会儿,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前头该是一处隧道,请大家小心脚下,这就随我来吧!”  众人随他走了一阵,却见前头已然是面死墙,无路可走。卓凌昭正待要问,却见江充矮下身子,从岩壁下一处小缝钻了进去,卓凌昭一愣,也跟着进去,接着罗摩什、安道京、屠凌心等人一一走进。众人见江充对此处地形熟悉之至,心下都暗自纳罕,看来他确曾三赴此洞,绝非妄言。  伍定远正要举步,忽然手臂上的热气又有窜动之象,他心下一惊,便停下脚来。忽听背后一人催促道:“伍制使,这就请进去吧!”却是金凌霜来了。  伍定远点了点头,拉着艳婷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走进。  金凌霜见百余人都已进缝,这才往里行去。他是昆仑山第二高手,武功仅次掌门,每回出门在外之时,总担负着最是要紧的功课。先前有了“长右”为孽的先例,此时更由他亲自断后,以免再遭不测。  众人钻进缝里,只见里头有一条隧道,宽不过数尺,仅容一人通过,两旁岩壁不时有水流滴下,地下湿滑。那隧道一路朝下,甚是陡峭,却不知通往何处。  又走片刻,只觉身上慢慢热了起来,这条隧道炎热无比,又兼密不透风,宛若大蒸笼一般,人人汗流浃背,气喘连连。几名昆仑弟子熬不住热,更将外衣解了下来,打着赤膊行走。此时乃是严冬,照理不该如此闷热,实不知此地气候何以如此异常。  众人行了数百尺,只觉气闷之至,脚下渐渐加快,都想早点离开。伍定远一路走去,只觉手臂热气越来越甚,似乎毒伤随时都要发作,艳婷见他额头冷汗不住滴下,忙道:“伍大爷,你的手又痛了么?”  伍定远不愿她替自己担忧,只摇了摇头,佯笑道:“我好的很,没事的。”  艳婷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神态甚是怜惜。伍定远心下大慰,倒也忘了身上的种种苦楚。  过不多时,众人脚下已然踏上平地,跟着呼吸一畅,已然行出隧道,两旁道路更是宽了许多,已容数人并肩而行。忽听流水淙淙,众人举起火把照去,却见石壁旁竟有一条小河,火光照去,那河竟是水质清澈,湍流不息。  江充走得有些累了,便道:“大伙儿坐下歇歇,一会儿再走吧!”他平日养尊处优,此时步行已久,体力已有不支,锦衣卫众人忙端过一块圆石,让他坐在上头歇息。  一名昆仑弟子燥热异常,口渴难耐,当下趴在溪边,便要饮水。一旁同伴忙道:“小心点,可别又有什么怪物。”  那弟子举起长剑,在那水里搅弄一阵,过了许久,却不见有何异常。他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道:“看来这水干净得很,没事。”当即掬水去饮。  他喝了两口,大声赞道:“这水好甘甜,你们也来喝吧!”跟着更把头埋在水里,大口去饮。众人原本担心害怕,此时见他没事,都是大喜,几名弟子早已口干舌燥,纷纷向前,便要趴下去饮。  江充本已坐在角落歇息,此时见了昆仑弟子的行径,当即惊道:“你们在干什么?快快退开!”  众弟子闻言一惊,急忙往后退开,一人急急去摇那饮水弟子,叫道:“你快点起来,别喝啦!”那弟子伸头出来,湿淋淋地道:“干什么?有事么?”  便在此时,水面忽地裂开,一只大鱼跃出水来,那怪鱼生得有如乌贼,色做金黄,背上却连着一只大壳,模样怪异难言,直往那弟子头颅咬去。  那弟子大吃一惊,慌忙闪开,只听“喀啦”一声脆响,手臂已被咬中。只要他稍慢片刻,脑袋便要给那怪鱼咬掉,可说惊险至极。  那弟子痛得惨叫,一时呼爹喊娘,急忙往金凌霜奔去,急叫道:“师父!救我,救救我!”手上却还连着那只怪鱼,也不知有无毒性。  那弟子是金凌霜的爱徒,两人情同父子,平日里感情甚好。金凌霜心下惶急,叫道:“天儿别怕,师父来了!”刷地一声,长剑登时出鞘,便要把那鱼斩死。  江充见状,更是大惊,忙道:“这‘蚌贼’杀不得,快把这弟子推下水去!”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江充又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快拦住啊!”  罗摩什心下一凛,急急举起铁禅杖,当地一响,架过了金凌霜的长剑。  安道京见机不可失,一脚便朝那弟子踢去,这脚力道好大,那弟子啊地一声,远远飞入溪心,跟着摔入水中。只听他口中兀自大哭大叫,喊道:“师父!师父!”  金凌霜见那安道京踢落爱徒,心下气愤,但此时弟子泡在水里,性命大是危急,他无心理会安道京,健步飞去,便要下水去救,忽见水底涌出无数蚌贼,不知有几千几万只,正自翻腾游窜,个个都长着怪模怪样的龟壳,全往那弟子游去。  那弟子吓得惊叫,大声道:“救命!救命!”  金凌霜惊叫道:“天儿,快点上来!”这孩子他从小看养到大,两人有若亲父子,眼见他命在旦夕,如何不急?他双脚一点,便要跳水去救。  江充急道:“千万不要下去!快快拦住他!”屠凌心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那弟子双臂急振,忙朝岸上游去,但见后头鱼群急急追来,他吓得面色惨白,加速朝岸上游去。金凌霜推开屠凌心,怒道:“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救天儿!”  屠凌心叹息一声,指着水面,摇头道:“二师兄,来不及了。”金凌霜吃了一惊,连忙去看,却见那群怪鱼已将那弟子咬死,水面上满是鲜血,只剩一柄长剑飘浮。无数怪鱼仍在争夺尸身,水面上翻翻滚滚,模样恶心之至。  金凌霜惨叫道:“天儿!”霎时老泪纵横,心痛之下,竟然晕眩在地。那弟子平素人缘甚佳,眼见他死得如此之惨,众人无不掩面啜泣,连屠凌心这等狂徒也坠下泪来。  伍定远眼望金凌霜,想道:“报应不爽,那时昆仑山何等残忍,杀人家满门老小,竟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现在自己也要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唉!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现世报吧!”  忽听一旁传来女子的哭声,伍定远转头去看,却见艳婷也是泪流满面,显然方才生离死别的景象打动了她,令她想起师叔之死。  伍定远轻摸她的秀发,温言道:“别哭了,这些都是坏人,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艳婷抹去了眼泪,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我还是想哭。”  屠凌心抹去泪水,一时凶性大发,当即冲向安道京,喝道:“姓安的,你凭什么把我派弟子踢到水里?”  安道京一愣,道:“你没听江大人吩咐么?他说这怪鱼杀不得,只好牺牲你门下弟子啦!”  屠凌心暴喝一声:“放屁!我们对付得了‘长右’,为何便对付不了这群怪鱼?难道在你们这群王八蛋眼中,我派门人的性命还比不上一条鱼么!”这话隐隐牵到江充身上,已不给半点面子了。他说到此处,眼中有如喷出火来,满身都是杀气。  安道京咳了一声,说道:“昆仑门人天下知名,谁敢不敬?屠兄千万别这么想了。”  屠凌心走上两步,冷冷地道:“安统领,别说这些废话了。今日我一路走来,好生气闷,只想活动一下筋骨,不知统领能否指点几招?”说着手按剑柄。  安道京往后退开几步,摇手道:“大家来此是有正经事,你可别找麻烦。”  屠凌心丑脸一寒,森然道:“我只想请安统领指教几招,到底敢不敢?莫非你是银样蜡头枪,摆着好看的?”  安道京气往上冲,大声道:“你上回在京城打伤我好些手下,别以为我忘了!他***,要打便打,我怕你不成!”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厮拼一场。  忽然一人拦在两人之中,两人一怔,同往后头退开一步,只见那人满面富贵之气,却是江充。  他缓缓地举起手来,道:“安统领,你退下。”安道京不敢有违,只好退在一旁。众人见江充行止有异,都是一凛,霎时静了下来。  江充叹息一声,道:“这蚌贼凶猛危险,你若杀了它一只,其余便会凶性大发,爬上陆地,袭击于人。这里不知有几千几万只这种怪鱼,咱们只好牺牲贵派一条人命,换取大家的平安,还请屠三侠谅解。”  屠凌心暴吼道:“你以为说这几句废话便算交代过去了么?老子告诉你,休想!”这几句话凶狠至极,全然不理江充位高权重,众人都觉骇然。  罗摩什见卓凌昭缓步行来,忙上前道:“卓掌门,请你劝劝屠三侠吧!大伙儿和气为贵啊!”  卓凌昭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三师弟心疼弟子之死,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本座虽居掌门之位,却也不便过问。”  罗摩什听他这么一说,料知卓凌昭心中也是不满,只要江充一个应付不当,便是一场好杀。心念于此,更是焦急异常。  江充见昆仑门下个个面带气愤,都在望着自己,他轻叹一声,缓缓低下头去,低声道:“多年之前,我为了抵达此处,整整害了三万将士的性命。贵派至今不过死了数人,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本不想多说往日丑事,只是屠老师既然问起,我也不得不答。”说着向金凌霜躬身一揖,道:“金老师,害了你的爱徒,真是对不住了。”  此时金凌霜已给人救醒,待见江充这般礼数,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得长叹一声,道:“天儿命薄,怪不得谁,请江大人不必如此。”  江充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这位天儿的家人亲属,从此都由朝廷照顾,算是我江某人的赔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以示歉疚之意。  眼看这奸臣执礼甚恭,卓凌昭甚是满意,便道:“既然江大人这般说话,天儿也不算白死了。大伙儿这就走吧!”  众人见卓凌昭也已让步,都嘘出一口长气,料来不会再生出什么事,便纷纷向前行去。  耳听掌门这么吩咐,屠凌心也不敢造次,他长叹一声,将金凌霜扶起,两人一同走了。  忽听一人道:“屠凌心,你以后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否则有你受得。”  这声音傲慢自大,正是脑满肠肥的安道京,他先前给屠凌心一阵数落,面子有失,此刻便来讨些口头便宜,以免属下看他不起。  屠凌心怒道:“妈的,你找死么?”说着按住剑柄,随时都要出手杀人。  金凌霜拦住了他,叹道:“算了。天儿人都死了,不必与他计较。咱们这就走吧。”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还是金老二懂事,你可得多学着点。”  屠凌心嘶嘶冷笑,斜眼朝安道京望去,他脸上杀气腾腾,霎时重重还剑入鞘,便跟金凌霜走了。  安道京心下一凛,知道此人已与自己结下梁子,他日狭路相逢,定有一番厮杀。  众人又走片刻,眼前出现了一堵照壁,已将前方堵死,仅余左右两条路可走,江充点头道:“身入玄宫,天机犹真,谒语相随,神鬼自在。这该死的反贼好不可恨,尽在里头摆满了机关险恶,就想害人害民。”他转头过去,对伍定远道:“伍制使,当今天下唯有你一人读过神鬼亭的谒语,从这里开始,就全看你的了。”  卓凌昭问道:“怎么?这地方江大人也没来过?”  江充叹道:“怎会没来过?只是下面这迷宫太过可怕,只要走错一条路,便会有千人惨死,要过这关,非得解开神鬼亭里的谒语不可。”  原来当年开辟神机洞的豪杰乃是不世出的奇人,他知道神机洞里的物事非比寻常,不只藏着绝世武学,更有牵连天下气运的秘密,便将进洞的秘诀一分为二,一段传于陆孤瞻等人,令其宣扬江湖,一段却写在羊皮之中,使其隐藏在内。若无法同时掌握羊皮与神鬼亭的谒语,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凭着暴力武功闯入。只是这羊皮先是落入也先可汗的手中,二十年来不曾被人发现,那神鬼亭的秘密也一直无人参透,便无人能破解谜团。直至此刻,终于有人手握全数诀窍,前来此地叩关探密。  伍定远心念一闪,想到“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句话,心道:“看来那日我读到的两句谒语,当是进得此地的不二法门。他们若无我的指引,必定找不到想要的物事。我可要出言相骗,还是怎地?”  卓凌昭见他沉吟不答,当下对屠凌心使了个眼色。屠凌心冷笑道:“姓伍的,你可别想弄鬼,一会儿叫你后悔莫及了。”说着把艳婷抓了过来,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比了一横。  钱凌异笑道:“别弄死了,大伙儿走得好生气闷,不如先乐上一乐吧!”  伍定远见了他们无耻的模样,只得长叹一声,道:“江大人,那第一句谒语叫做‘神胎宝血符天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参透吧。”  江充闻言一凛,低声念道:“神胎宝血符天录……这是什么意思?”  罗摩什沉思半晌,道:“神胎宝血……照这字面的意思来看,应是要应用鲜血才是。”  江充啊地一声,道:“听罗摩大师的意思,莫非是要在羊皮上擦抹鲜血么?”  罗摩什点头道:“说不定便是这样。”  江充大喜,便往锦衣卫众人叫道:“哪位自告奋勇,自愿伸手过来,我重重有赏。”  锦衣卫众人此时都远远站在一旁,没人听到罗摩什与江充的对答,待听得江充召唤,无不大喜,他们平日里只想拍这个大奸臣的马屁,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一听他这么一唤,如何不争先恐后?霎时无数条手臂伸将过来。  江充笑道:“一条手臂就够了!”众人听了这话,却不伸回。  只见江充拿出一柄短刀,随手便往一条手臂刺下,一名卫士大声惨呼,当场鲜血横流,众人见了这幅惨状,赫然一惊,心道:“***!好险不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倒楣!”无数手臂便缩了回去。  江充见那名卫士状极痛苦,温言道:“你忍一忍,一会儿我升你做参将。”那人大喜,点了点头。众人听得“参将”两字,心下大为艳羡,心中都道:“***,怎么不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幸运!”无数手臂又伸了出来。  江充取过羊皮,便将鲜血抹在羊皮上头。伍定远凑头去看,只见那羊皮染上了血,那歪歪曲曲的怪文慢慢隐去,过不多时,竟然显出一个又一个的汉字。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原来这才是机关所在,我怎么都没想到?”那时他与杨肃观四处奔波,甚且去找也先旧部通译文字,原来药不对证,无怪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充拿起羊皮去读,只见第一行字写道:“神机洞四险四难,长右、蚌贼、肥遗、金鳞谓之四险,天门、玄宫、心栈、冥海谓之四难。欲得神机,需经四险四难,方得指引开悟。”羊皮正中更现出一幅图,看来是指引来人行入洞底的地图。  先前众人已历“天门”、“长右”、“蚌贼”等险难,却不知下头这“肥遗”、“玄宫”、“心栈”、“冥海”等关卡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一时面色都甚惨澹。  江充倒吸一口冷气,他前后来此多次,却少了谒语指引,直至今日,方窥这洞中全貌。他摇了摇头,道:“无怪我每回损兵折将,原来有这许多可怕机关。秦霸先啊秦霸先,我今日万事具备,你休想奈何得了我。”  伍定远听他忽然提起这个名字,不由一愣,心道:“秦霸先?那又是谁了?”  江充低头看着羊皮,与卓凌昭、罗摩什等人商量几句,便自行朝左方走去,其余众人连忙相随。  行了片刻,只见两旁的墙壁色做深灰,摸去非金非石,不知是何种质料所就。后头几人见前头是条笔直道路,当下便奔在前面,远远地冲了出去,就怕宝藏秘密给别人抢先拿了,自己不免少了好处。  忽听前头有人喊道:“又遇到岔路了!”  伍定远缓缓走去,只见面前有九条大小道路,四条笔直向前,四条朝下而去,却只有一条是个上坡,地势甚为陡峭。安道京问道:“大人,咱们该走哪条路?”  江充取出羊皮一看,沉吟道:“嗯,好像是要下去才是……”  也是锦衣卫中满是凶徒,个个都是狂妄好杀的江湖败类,先前无数人众惨死,但想起洞中财宝秘笈无数,一名武士登时哈哈大笑,大声道:“原来是要下去,看老子的!”说着便朝一条路直冲而下。  罗摩什见江充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凑头来看,他见一条红线指向上坡处,便道:“大人你看错了,咱们该要上去才是。”  江充啊了一声,道:“对不住,这图有些模糊不清,我这才看走了眼。”说着吩咐安道京:“快把兄弟叫出来,咱们要上去了。”  安道京走到坡道入口,大声叫道:“老韩啊!你快快出来了!”却不听那武士回答,更不见人影。  江充道:“安统领,你在这儿等着,咱们先走了。”安道京惨然一笑,脸上神色甚是为难,一众下属见他要守候在此,却无人愿意留下陪他,一溜烟地往上坡道路窜去。  便在此刻,忽听下坡道路传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只一刹那间,便已消失无形。  罗摩什心下一凛,登即停下脚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众人正自疑惧,忽听下头又传来一声低吼,似有狮虎之类的野兽。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纷纷抽出兵刃,如临大敌。  江充听了吼声,一句话来不及交代,便自匆匆奔上,安道京一向逃命不落人后,哪管江充先前的吩咐,当下叫道:“大人!等等我,让我来保护你!”便也急急跟随而去。  众人见那江充好一幅大难临头的惨状,方才他被卓凌昭威吓,神情尚且自若,此刻有数百人保护于他,怎会如此失态?心下都觉讶异。  正觉奇怪间,猛听一声巨吼,宛若雷震,跟着下坡通道里闪过一个影子,竟窜出一只大蜥蜴,只见它身上生了六条腿,背上却还长了四只翅膀,约莫两丈长短,竟比鳄鱼还大了数倍,正自飞快地爬向众人。  江充人在坡道之上,远远望见那怪物的模样,骇然道:“那是山海经里的怪兽,名唤‘肥遗’!你们若还不知逃命,一会儿便要大难临头了!”  众人此时才知害怕,纷纷朝上冲去,人群中只有卓凌昭气定神闲,一手拉着艳婷,另一手提着长剑,缓缓往坡上行去。  那怪物见众人狂奔,忽地仰天一吼,四只翅膀震动,便往众人扑来。艳婷惊叫道:“啊呀!”却听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莫怕,这不过是只小虫罢了。你若是大惊小怪,徒然坠了你九华山的威风。”  艳婷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定了定神,她拢了一头秀发,淡淡地道:“卓掌门教训的是,艳婷人在‘剑神’之旁,便有十只怪物也奈何不得,实在不该惊慌失措。”  卓凌昭一向自尊自大,一听艳婷姑娘这般夸赞自己,实是欢喜到心坎里去了,再见她貌美艳丽,心下更是喜爱,想道:“这女孩儿好生讨人喜欢,没到要紧关头,我绝不杀她。”  伍定远此时跟在两人身后,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微微苦笑,不言不语。  那怪兽到处咬人,昆仑一众弟子大呼小叫,急忙往坡上冲来,只听钱凌异怒道:“***怪兽,老子一会儿将它煮来吃了!”  屠凌心听他兀自吹嘘,登时骂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四你要有种,那便快快下去宰它啊!怎地还往后逃?”  卓凌昭见门人非只仓惶逃窜,还尽皆满口粗话,实在恶形恶状之至,不由得心生叹息,想道:“唉……我昆仑山怎连半个可爱的女弟子也没有,尽是这种不成材的废物……”  眼看昆仑门人逃上坡道,锦衣卫好手却没那么幸运了,此刻那怪物已堵住上坡通道,逼得锦衣卫只有拔刀硬拼一途,但这怪兽着实可怕,一名武士上前搏斗,一刀砍在那怪兽鳞甲上,那怪兽却似不痛不痒,大口一张,登时将那武士咬成两段,鲜血飞洒中,众人飕飕发抖,都已面无人色。  那安道京与江充二人逃得最快,早已奔到坡道顶端,他低头看着手下与怪兽搏斗,心下虽怕,面上却装得没事,转头向江充道:“江大人放心,今日属下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大人平安。”  江充面无血色,喘道:“你给我好好干,回头我升你官。知道了么?”  安道京大喜,霎时嘿嘿干笑,正想自夸,忽听下头众人叫道:“安统领小心!”安道京低头一看,只见那怪物张着翅膀,正朝自己飞行而来。  安道京惨叫一声:“我的亲娘呀!”便往下坡逃去,却把江充一个人丢了下来。  江充惨叫道:“我的皇上啊!”却不知要逃往何处,只吓得全身发抖。  那肥遗飞身扑来,其势快极,转眼已将江充逼到墙角。江充惊叫道:“谁来救我!”那怪物森森嘶吼,只盯着他猛看。江充飕飕发抖,饶他位居高位,口才便给,此刻也无计可施,只吓得屁滚尿流。  那怪兽“呼啊”一声狂吼,便向江充咬下,江充双腿一软,跪地哭道:“怪兽大人饶命啊!我给你黄金十万两!可千万别咬我啊!”天幸他这么一跪,那怪兽便咬了个空,没把他脑袋嚼烂。  这江充仗着聪明机辩,一生无往不利。平日威之以势,诱之以利,即便遇上了武学高手拦路,也从不担忧恐惧,但眼前这只怪物只会吃人,根本不懂得美女香吻、黄金诱人的好处,想来自己对这怪兽来说不过是一块肥肉,除了比旁人肥满些,也无其他差异。他吓得五体投地,哭道:“怪兽大爷在上,你老人家饶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定给你烧香膜拜,替你打造金身,只求爷爷饶小的一命啊……”  那怪兽一愣,似乎奇怪这人为何不逃,一时盯着江充猛看,好似遇上了什么怪物一般。  便在此时,罗摩什已然飞身抢上,将江充一把抱起,跟着匆匆奔开,那怪兽狂吼一声,猛朝两人追出,罗摩什抱着江充,两人往旁滚开,霎时喝道:“火枪手!”  两百名火枪手冲上列阵,开枪发射,转瞬之间火光闪动,硝烟弥漫,那怪物身中两百余枪,却只悲鸣一声,仍是不住向两人爬去。  眼看森森利齿便要咬到身上,罗摩什大惊,喝道:“再射!”火枪手填装弹药,又是一枪射去,那怪物又中二百余枪,虽仍呜呜吼叫,却已翻身倒地。罗摩什喝道:“再射!”枪声齐响,那怪物惨鸣一声,火光发射中,枪枪都打在它的鳞甲上,只打得它皮开肉绽,鳞脱甲落,已然烂死在地。  江充嘘了一口长气,急急抱住罗摩什,大哭道:“若无大师,江充焉能活命?我日后定为大师打造金身,烧香膜拜,终身不敢忘大师的好处!”登将方才许给那怪兽的好处,全数转给罗摩什。  罗摩什见他失态,忙将之扶起,道:“此乃属下本分,大人莫要道谢。”江充不依,只是抱着他啼哭。  忽见安道京急急走上,大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重重责罚!”  江充回头见了此人,登即怒从心中起,大声道:“你可来了,再晚片刻,我可就死啦!”适才危机之时,安道京独自逃走,可说凉薄之至,江充面露怒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昆仑众人心下暗笑,都要看安道京如何为自己开脱。  却听安道京大声道:“大人千对万对,只有这句话不对。”  江充怒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杀你的头么?”  安道京跪下道:“启禀大人,属下跟随大人多年,早知大人有天命护身,那怪兽便算厉害百倍,也动不了大人的一根毫毛。方才大人之所以让罗摩国师救驾,不过是试炼他的忠心而已。大人说是不是?”  江充先是一愣,跟着眼珠转了转,笑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站起来说话吧!”  安道京见马屁管用,便喜孜孜地站起,道:“大人这般英明神武,文比孔孟,武比云长,这区区怪兽过来,大人动根小指头,便吓得它屁滚尿流,不敢稍动,只有江湖那些无知小辈,才会以为大人怕了那怪兽呢!大人您说说,小人说得这话,可有没有道理啊?”说着得意洋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心下鄙夷,想道:“此人无耻之至,世间难逢敌手。”  哪知江充非但不以为忤,也是仰天大笑,大声道:“好!安统领说得好!”他拍了拍安道京的肩,笑道:“知我者,非你安统领莫属。回头我升你的官!”  安道京大喜,跪下道:“属下拜谢大人恩德!”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却把罗摩什愣在当场。好似他为江充拼死一搏,还不如安道京的几句马屁管用。  卓凌昭见罗摩什神情无奈,当即走到他身边,讥讽道:“大师啊,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方知这个道理吧!”  罗摩什长叹一声,却不答话。看来自己虽然奸滑,但遇上了真正的中原马屁高手,还是不堪一击。  卓凌昭淡淡一笑,迳自带着伍定远等人离开,朝甬道深处走去。转眼昆仑门人走得一个不剩,只余江充与手下在场。  江充听了安道京的一阵马屁,心头兀自兴奋,他见那怪物已死,举脚过去,猛踹在那怪物身上,笑道:“这区区狗东西,终究还是死在我江某手下。”  安道京陪笑道:“大人说得是,咱们割了两条腿下来,回头也好烧来吃,说不定还挺滋补。”  一名下属笑道:“统领说得对,搞不好吃这怪兽之后,真能养颜美容,壮阳固肾哪!”  一众锦衣卫好手全是好事之徒,登时起哄道:“大人您快快开杀!亲手炮制这狗东西!”江充哈哈大笑,颇见得意。  安道京笑道:“大人,这就请您亲手宰杀吧!”说着把长刀递了过去。  江充举起钢刀,便往那怪物的腿上砍落,他用力砍了几砍,只见刀口已然卷起,那腿却是有如坚铁,分毫不动。霎时骂道:“这是什么怪物!这般难搞!”  一名好手用力往那怪物脑袋踹去,喝道:“操你奶奶雄!死了还敢卖乖!”  那怪物原本双眼紧闭,这时给他举脚一踹,忽然双眼睁开,跟着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来。那好手大叫一声:“妈呀!”但双脚已给咬中,那怪物张口一嚼,登时把他咬成两截。  江充与安道京见那怪物又活了,吓得拔腿就跑,直往坡上冲去。其余众人也是大惊失色,纷纷往坡上逃去,但那怪物举脚乱踩,张口狂咬,一时间连吃五六人。  罗摩什惊道:“快开枪!”枪声响起,那怪物虽然连连中枪,却仍是四处乱窜,咬成一片,罗摩什叫道:“快射!”  一名士兵道:“启禀国师,弹药已然用尽!”  罗摩什喝道:“那快快填装火药啊!”  众士兵急忙从囊中取出火药,跟着用铁管填充,忙乱不堪,眼见那怪物一步步行近,罗摩什冷汗直流,情势禁格,已是不能不下场,他大叫一声,当即运起“幽冥玄气”,便往下头冲去。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五章 各显神通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6425    昆仑诸人走了一阵,只见前头又是一处岔路,便自停下等候。过了良久,仍不见江充过来,卓凌昭心下不耐,便道:“二师弟,你回去看看,怎地拖了这么久?”  金凌霜答应一声,正要回去,却见江充与安道京匆匆奔来,面上满是惊恐,卓凌昭哼了一声,道:“江大人,羊皮在你身上,请你别耽搁时光。”  江充喘息不定,尚未答话,安道京却颤声道:“卓掌门,那怪兽又活了,请你回去看看吧!”  卓凌昭脸露不耐,连应也懒得多应一句,只淡淡地道:“江大人既然来了,咱们便走吧!”江充探看羊皮,指定了方向,众人便依言行去。  安道京想起罗摩什等人尚在血战,便在地下做了记号,一会儿他们若能活命归来,应可循着记号前行。  行了一个时辰有余,后头人声沸腾,罗摩什已然领人赶来,卓凌昭斜目去看,只见他身边仅余下四五十人,罗摩什全身浴血,想来经过一场奋战。  安道京上前问道:“怪兽死了么?”  罗摩什原本修养甚好,等闲不动怒气,此时听他问来,却是勃然大怒,喝道:“你只顾着自己逃命,连自己手下也不顾,你还是人不是!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气愤填膺,运起幽冥玄指,便要上前厮杀。安道京心中有愧,给他数落一阵,不敢还口,急忙抱头鼠窜而去,自去躲在江充身边。  众人心中都想:“不知江充为何要重用这个废物?”看来安道京准是马屁工夫了得,这才十余年来稳若泰山,否则锦衣卫高手如云,如何轮得到这小人出头?  卓凌昭哈哈一笑,对门下道:“江大人不是说过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这句话该当转过几个字,叫做‘能人不用,用人不能’,这才贴切他的行事作风。”  屠凌心大声叫好,说道:“我看是‘屁人不用,用人如屁’,不知掌门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伍定远虽与昆仑山有仇,但眼见他们与江充狗咬狗,也与艳婷相视一笑。  江充听得卓凌昭出言讥嘲,只气得他脸色铁青,良久不语,一旁安道京想要拍他几个马屁,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众人又走片刻,忽见前头一处长长的甬道,两旁立着无数石像,有的神情狰狞,手持大刀,有的却面目慈和,手举铁牌,众人暗自骇异,不知此地有啥古怪。  江充见了这个模样,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急忙取出羊皮来看,朝上头的一行汉字看了看,说道:“此处名唤‘心栈’,自来只有正人君子、心无邪念的人方能通过,否则必遭两旁人像跃出斩死。”  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议论纷纷,甚感惊奇。卓凌昭心下一凛,情知开创此处的大豪杰甚是了得,居然定下此处机关,以防心念不正的人得到神机洞里的秘密,想来江充这批奸徒虽然厉害,却也要给阻在此处。  江充沉吟道:“此道大是艰难,除非正直之人,否则极难通过,不知诸君可有高见?”  安道京问道:“非得生平无愧之人,方能平安通行?”  江充细读羊皮文字,颔首道:“这便是其中难处。”  只见一名锦衣卫好手跳了出来,叫道:“老子生平从不嫖妓,杀人也不多,算是正派人物,让我去试上一试!”也是歹人狂悖,先前无数人等死于非命,却还有人自告奋勇。  众人见那好手满脸刀疤,模样狠辣,都是皱了眉头,劝道:“老兄还是不要吧!”  那人大声道:“他***,都告诉你们了,老子生平从不嫖妓,算是正人君子,你们还***不信?”跟着往前冲去,众人阻拦不及,只有眼睁睁地看那人奔进甬道。  那人走进两步,不见有事,登时仰天大笑,道:“看吧!就说你老子是正派人物,便天王也杀不得,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他正笑间,一旁石像已然跳出,跟着挥刀斩下,那人惊叫道:“妈呀!老子没有嫖过妓啊!你们可杀错好人了!”他声音尚未止歇,石像已把那人劈成两半,死在地下,情状甚是可怖。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江充又道:“谁愿意再试?”  金凌霜道:“我们这些人杀人如麻,坏事做尽,敢情没人过得去了。”  安道京呸了一声,道:“那是你们啊!我安道京刚毅木讷,正直好学,根本不怕此处难关。”  屠凌心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便请安大人过去。”  安道京嘿嘿干笑,道:“我一人过去有什么用?要大家都能过去才算数啊!”  屠凌心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喝道:“全是废话!”  江充叹息一声,道:“好容易有了羊皮引路,又有人识得神鬼亭谒语,若要如此折返,实在令人扼腕。”他转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中还有谁自信是正人君子,可以通过此处?”  忽然一名锦衣卫武士走了出来,道:“我去!”众人见这人也是满脸横肉,神情凶暴,都是急劝。  那人道:“你们别怕,我不是要硬闯。”他手持铁索,用力向前掷出,手上铁链顿时勾住一处尖角,那好手道:“此处既然是机关发动,便让我飞身过去,只要我双脚离地,不触动地面机关,想来定可平安通过。”  江充道:“听来有理,或可一试。你小心在意了。”  那人点头道:“属下知道。”  那人手持铁链,大喝一声,已然飞身越出,他人在半空,两手抓着铁索,猛力向前荡去,只等身形下坠之时,便要将铁链再行掷出,如此飞跃不停,应能过得此处甬道。  哪知他飞身出去,还没来得及飞过三尺,两旁石像轰地一声,已然跳出,刀光一闪,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连着铁链被斩成两段,当场死于非命。  江充摇头道:“投机取巧是不成的,看来非要硬碰硬不可。”他叹息一声,回头看着众人,问道:“还有谁要过去?”  众人正自犹疑,忽听罗摩什道:“我去!”  江充闻言大喜,道:“大师是出家人,生平慈悲为怀,必可平安通过。”  罗摩什脸上露出难堪神色,道:“这倒不是,老衲只是猜测此处的机关在于心神脚步,自来若是一人心虚害怕,身上便会散出一股热气,心跳更会加快,想来这些石像的机关便是在此,只不知它们是如何测之的。”  江充颔首会意,道:“大师可以收摄心神?”  罗摩什点头道:“正是。老衲研修佛法多年,禅定一道,甚是详熟。待我来试试。”说着宁心静气,口宣佛号,慢慢地脸上现出一层宝光,这哪里还是个杀人魔头,作乱奸臣?直是有道高僧的模样。  众人见他的神态,都想:“看他这幅模样,或许过得去也不一定。”  安道京忽道:“大师可要交代遗言?等我离洞之后,定可为你去办。”  罗摩什宝光一褪,大怒道:“安道京,你别来扰我!”他一时气愤,竟又恢复原本狰狞面貌。  江充往安道京瞪了一眼,说道:“安统领安分点,别要惹人烦心。”  安道京心下暗笑,寻思道:“等会儿怎生害死这混蛋。这小子方才居然敢数落老子,说我不爱惜下属,害我好生丢脸,眼前若不把他害死,我真不用做人了,嘿嘿!他***!”  他脸上露出狞笑,心中恶念连连,颇见凶狠。正想间,忽听轰隆一声,一座石像竟然跳了出来,举刀便往他脑门砍落。安道京此时站在人堆里,尚未往甬道里踏进,谁知竟已惹得石像来杀,只吓得他屎尿俱出,大声叫道:“妈呀!老子还没进去啊,这石像怎地就出来杀人了!”跟着远远地逃了出去。  那石像在地下砍了一刀,当地一声大响,火光四溅,又跳了回去。  安道京远远躲在甬道外,吓得全身发抖,良久不敢走进。  江充骇然道:“照这羊皮所言,这石像只杀通过甬道之人,却怎地会跳了出来?难道是安统领恶念太重么?”  众人大惑不解,心中都想:“这安道京方才想的究竟是什么邪念,怎能这般厉害?”  钱凌异听了这话,忽往艳婷的玲珑身材瞄了瞄,急急拍了拍心口,好似捡回了一条性命。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都想:“这人真是奇怪,他又在庆幸什么了?”  江充见手下实在太多恶人,那群石像竟有朝外冲出的迹象,忙道:“大家快快退后,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尤其不可往那姑娘身上乱瞄,听到没有?”  锦衣卫众人心下害怕,急急往后退开,只余下昆仑诸高手站在甬道入口。  江充怕情况有变,忙向罗摩什道:“大师若要过去,便快点走吧!”  罗摩什点点头,道:“大人莫要心焦,且看老衲显神通。”当下口宣佛号,一声“阿弥陀佛!”佛号过后,便踏步向前行去,只见他闭眼而行,面上宝光湛然,俨然是得道圣僧的模样。众人赞叹声中,罗摩什竟已通过一半。  江充喜道:“大师果然了得!回头我封你做我朝的国师!”  罗摩什心下甚喜,想道:“看江大人的意思,真有意赏我高官重爵,等出洞之后,我罗摩什定可在中原觅得立足之地,到时我又荣华富贵,功名不可限量了。哈哈!哈哈!”  正想间,只见两旁石像喀啦喀啦地震动,已然冲将出来,举起大刀,作势欲砍,罗摩什心下一惊,急忙收摄心神,想像自己坐在瀑布里求道的模样,跟着口宣佛号,道:“我佛普渡众生,造化万物。”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那石像一刀落下,却从罗摩什身旁数寸砍过,并没伤到皮肉,可说险到颠毫。罗摩什吓得心惊肉跳,拼命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眼看石像缩了回去,罗摩什心神略分,忽地想到四王子,寻思道:“那四王子不知现下给处死了没?这小子愚昧无知,给我一阵撩拨,居然背反亲父,说来真是可笑。他还以为我真安好心么?哈哈!哈哈!”  想到此处,甬道间无数石像又冲了出来,罗摩什面无人色,惊道:“啊呀哇啊!阿弥陀佛啊!”石像听得佛号,忽地停住,刀锋却从他身边擦过。  罗摩什不敢再想,只低头急走,他一路行去,在叮叮当当的砍杀声中,整整念了上千个“阿弥陀佛”,只怕自佛祖降世以来,还没人能把“阿弥陀佛”四字念得如此劲急快速,若是灵音在此见了,也要自叹不如。  过不多时,罗摩什总算脚踏实地,已然穿过了长长的甬道。饶他修为不浅,全身仍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叫道:“你们看清楚了!只要心神宁定,不去胡思乱想,便可平安过来!”说着倒在地下,喘息不定。  江充又问道:“还有谁要过去?”众人想着罗摩什刚才的惊险万状,竟是一片寂然,却无一人愿意冒险。  卓凌昭笑道:“世人都说江大人忠勇护国,何不上阵一试?”这话本在讥讽,哪知江充笑道:“卓掌门说的是。我常说自己有天命护身,看我的吧!”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的神态,都是一惊,不知江充有何打算。  江充微微一笑,心道:“想我江充何等的人物,生平不知欺瞒过多少奸狡阴险的人物,要我骗骗这些石像,那可是杀鸡用了牛刀啦。”他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辞:“愿吾皇万岁万万岁,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跟着往前行去,只把自己当作是在金銮殿上,正在皇帝跟前说话。  只见他缓步而行,丝毫没把石像放在眼里,面上满是忠义之气,似乎岳武穆再世,文天祥复生,也比不上他的精忠报国。霎时间,众石像好似震于他的忠义,竟无妄动举刀者,众人心中惊叹,一时鸦雀无声。  屠凌心赞道:“掌门你看,江大人神色多么圣洁,多么忠勇!真叫人赞叹啊!”  江充听了这话,全身好似飘在云端,益发觉得自己圣洁忠勇,脸上更露出纯洁赤子般的笑容。  众人心中都想:“看江大人这个模样,搞不好他真的是忠臣孝子,原来我们都错怪他了。”  忽听屠凌心话锋一转,皱眉道:“掌门人啊,咱们江大人忠义过人,实是本朝的典范楷模,谁知江湖上有一群无耻小人,到处宣传江大人强奸民女,陷害忠良,无恶不作,这些妄人可恨之至,非拖出来杀了不可!”他有意陷害,说得更是激昂无比,气愤填膺。  昆仑众人闻言惊道:“是谁这般恶毒?”  江充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怒欲狂,自己无恶不作是有的,陷害忠良是有的,可那强奸民女一节,却是从何说起,当下转头喝道:“是哪些人说的?看我把他斩成细片!”  霎时一座石像陡地跃出,举刀便砍,江充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愿吾皇万岁万万岁!”那石像一顿,便缩了回去,江充知道昆仑众人有意说话刺激自己,心下暗恨,寻思道:“等我离开此间,非杀了这群王八不可。”  他恶念甫动,猛地又是一刀砍至,江充急忙大叫:“愿吾皇万岁万万岁!”那石像便又不动。江充连忙收摄心神,快步而过,跟着摔在罗摩什怀里,身上全是冷汗。  江充休息一阵,压住心中的怒火,远远叫道:“你们快快过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迟疑不动。却见伍定远往前一站,道:“换我过去了。”他回头往艳婷看了一眼,说道:“一会儿我有什么意外,你万万不可随他们过去,知道了么?”  艳婷抱住了他,哭道:“伍大爷,你千万不要过去!”两人一路相依为命,此时艳婷对他已有亲人般的情感,眼见他以身犯险,却如何舍得?  伍定远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下大慰,温言道:“你放心,我生平从不做亏心事,怎能死在里头呢?”他将艳婷轻轻推开,对卓凌昭道:“卓掌门,我若死在此地,请你念在我竭心尽力的份上,放这女孩回九华山。”  卓凌昭见他死在眼前,仍在悬念他人安危,也不禁佩服他的义气,当即道:“你放心好了,一会儿你若是性命危急,本座必会出手救你。你只管过去。”  伍定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当下大步踏出,走入甬道之中。  他闭上双眼,心中想着燕陵镖局当年的惨案,霎时如同回到当年的马王庙,想起齐伯川死在自己怀里的惨状,耳中彷佛听到当日他的遗言:“伍捕头,我便要死了么?我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伍定远眼眶忽地一红,此时虽是试炼心境,但想到当年的惨事,内心里的悲愤痛绝,仍是油然而生,心道:“天道无常,无数好汉任人作践,这些奸恶之徒却一个个好鱼好肉,这世间还有天理么?”想到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却还不能为人报仇,伸张正义,眼前还要为虎作伥,替他们前去寻觅物事,他心下自责,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便在此时,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来了……你来了……”伍定远睁眼一看,霎时心下一惊,只见左右身周无数石像竟都跪下,整整齐齐的列在甬道两旁。恍惚间,只见一众石像竟都在垂泪。  伍定远神情激荡,颤声道:“你们这些石人,也知道众生的疾苦么?”只见一众石像竟都在点头,好似回应他的说话一般。伍定远泪流满面,大叫一声,顿时只觉右手热血烧烫,有如火龙般地冲向内脏。  众人见两旁石像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那伍定远却大声叫嚷,不知是在做些什么。江充叫道:“你快快过来,别要耽搁了!”伍定远迷迷糊糊地走到罗摩什身旁,跟着往前一摔,罗摩什急忙将他接过,手掌一碰伍定远的身子,蓦地只觉一烫,竟如触到了烧铁一般,吓得他往后退开。  伍定远脑中一片晕眩,霎时咚地一声,便自摔倒在地。  江充叫道:“还有谁要过来?你们若不敢过来,咱们便要走人了!”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且慢!本座要过去。”  江充笑道:“昆仑掌门杀人如麻,居然有胆过来?”他先前听卓凌昭讥讽嘲笑,此时也出言回敬,毫不相让。  卓凌昭笑道:“一代奸臣都能过去了,本座又有什么好怕的?”他面带微笑,向前行去,心中想道:“这江充未必真的有意与我合作,等会儿怎么支开他才好?我这次重重得罪了这人,以后可要如何应付朝廷?”他心中不住算计,面上便露出阴沉至极的神情,一旁石像登时喀啦巨响,便自冲了出来,朝他身上砍去。  众人大声惊叫中,卓凌昭却只微微一笑,跟着说道:“你们要降魔护法吗?在本座面前,连鬼神都要低头!”  刷地一声,长剑登即出鞘,跟着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只听轰地一声,无数石像已被他斩成无数小块,烂摊在地。  卓凌昭向后一打手势,说道:“都过来吧!”众人见他神剑如此,都是骇异无比。安道京听得轰然巨响,连忙探出头来,待见石像已成粉碎,喜道:“可以过去啦!”他一马当先,急忙穿过甬道,百忙中还不忘吐出两口唾沫。  众人跟在卓凌昭身后,也穿过这个神奇难言的心栈甬道。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六章 生死一线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5679    过了“心栈”之后,建筑中已无迷宫,众人往前行出片刻,忽地闻到了一阵浓冽的血腥味,江充看了手上的羊皮,脸色竟尔变得甚是凝重,道:“前面就是最后一关了,大家留神些。”  众人走出百来丈,只觉那血腥味越来越浓,直是中人欲呕,忽听江充颤声道:“到了,就是这里……”  众人凝目望去,眼前赫然是一片血色的湖泊,宛如鲜血所成,昏暗中湖涛阵阵,轻轻地拍打岸上,看来有如地狱奇景。江充细读羊皮,咬牙道:“此处叫做冥海,凡人只要沾上一点湖水,立刻全身溃烂而死,你们要不要试试?”  众人又无疯颠痴呆,如何拿性命开玩笑?霎间都往后疾退,说道:“不……不了……”  卓凌昭摇头道:“这处所如此险恶,却要如何过去?”  江充皱眉道:“上回我也是阻在此地,看来若不搭上一座桥,决计过不去。”  便在此刻,远处传来低沉的闷响,一阵阵地连绵不绝,跟着地下跳动震荡,众人脸上变色,都道:“又地震了!”  各人脚下站立不稳,一时间各找扶持之物。那低沉的闷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有若鸣炮,又似落雷,由远而近,阵阵不绝。山洞被这巨响所震,一时灰飞落石飕飕而下,众人见了这幅异象,都怕这洞旋即崩毁。  江充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这羊皮上没记载这种怪象啊……”  霎时“轰”地一声巨响,人人耳中嗡嗡鸣响,几欲聋聩,艳婷掩住双耳,高声尖叫:“啊!救命啊!”但这娇唤却被一阵阵传来的巨响掩盖,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伍定远把她拉到胸前,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便在此时,冥海的湖水被余震波及,陡地掀起滔天巨浪,便往岸边冲去。几名锦衣卫武士逃避不及,立时给卷下湖去,霎时便哀号起来。  眼见那湖水不住往上淹来,众人脚下鞋袜被湖水腐蚀,立即破烂,伍定远喝道:“艳婷姑娘,跳到我背上!”艳婷惊叫一声,急忙趴负上去,伍定远负着她,急急往高处奔去。  便在此刻,地下轰地一声大响,众人都觉身子往下一坠,地面竟已陷落崩塌,成为一个深坑,蓦地湖水猛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宛若置身血海,纷纷惊叫。  安道京叫道:“糟了!连出口处也给淹没了,这下咱们出不去了!”眼见湖水已然淹上,众人或以长枪柱地,或以铁索缚壁,各显神通,纷纷逃难。  罗摩什见不远处有座高地,在潮水中有若孤岛,他急忙背起江充,急急往那处奔去,正跑间,脚下湖水已然高涨,罗摩什不即细想,随手抓起一名锦衣卫好手,便往湖水中扔去,跟着在那人身上一踩,猛地向前跃出一丈远近。  那人给他丢在湖水里,立时惨嚎起来。安道京见下属被杀,大声喝道:“罗摩什,你好狠毒!”他正自说话,谁知脚下大浪打来,猛往他身前冲到,安道京吃了一惊,急忙伸手一抓,却也是依法炮制,把罗摩什的火枪手扔在水面上,当作了垫脚石。  这两人狠毒自私,霎时两人四手连连乱抓,竟把众人当作垫脚石,不绝丢在水面上,众下属惊慌失措,纷纷逃命而去。  此刻昆仑山门人也是惶急无比,一众门徒眼见湖水奔至,一时惊骇莫名,不知如何是好。卓凌昭审度形势,知道此际已然逃不出去,他叫道:“大家跟着我来!不要慌!”便自带着众人往外奔出,只跑了百余丈远近,却到了一处岩壁旁,已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钱凌异叫道:“掌门人!这可怎么办?”  卓凌昭道:“大家莫慌!”提气一纵,伸足在岩壁上一点,身形拔高十来丈,便往岩壁上飞掠过去,他提起长剑,用力在岩壁上一戳,长剑立时穿入岩壁,牢牢钳在上头。  卓凌昭叫道:“你们看清楚了么?快用这个法子上来!”  卓凌昭武功高绝,什么事情难得倒他?眼看这岩壁滑溜平坦,弟子们功力有限,如何攀越的上?一时间听得惨叫连连,已有数人给湖水冲激,当场惨叫起来。  卓凌昭见情势大坏,总不能任凭昆仑全派覆灭于此,他低身飞下,一剑一洞,连连往壁上戳落,岩壁上登时现出数十个碗大深孔。卓凌昭左手牢牢攀住孔穴,双脚悬空,右手暴长,喝道:“你们快快过来!”  眨眼间,潮水淹来,几将道路淹没,钱凌异见势头不好,当先冲出,一把抓住卓凌昭的手,提劲一纵,便往岩壁上的孔洞踩去,他连连踩过数十孔,身子已然高高攀在石壁上。  金凌霜悬念弟子的安危,不愿如钱凌异那般自己逃生,当下叫道:“掌门人,你接好了!”说着将身边弟子一个个丢出,都往卓凌昭扔去,屠凌心忙随他一同丢掷。卓凌昭一手一个,不停将弟子接住,跟着将他们往岩壁上放去。  众弟子逃得性命,急忙伸手抓住孔穴,一个个如蝙蝠般地挂在岩壁上。金凌霜见几十名弟子已然脱身,急忙伸手出去,叫道:“三师弟,你快快过来!我把你扔过去!”  屠凌心大声道:“那你呢?你要怎么过去?”金凌霜不再打话,他右手倏忽探出,已然拉住屠凌心的衣衫,用力将他掷出。  屠凌心身在半空,猛见金凌霜已被湖水包围,惊叫道:“二师兄!你快上来啊!”  金凌霜惨然一笑,霎时湖水已朝他冲来,便要将他淹没,他看着滚滚红水,心中忽有悔意,想道:“我派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今日我金凌霜死于此处,也算是报应了。”  想起爱徒惨死,更是心如刀割,浑然不知闪避。便在此际,一物往他腰间卷去,跟着一股巨力传来,将他冲天带起,却是卓凌昭解下衣带,以之救人。金凌霜身在半空,便朝屠凌心飞去,屠凌心伸出右手,用力将他抓住,两人连作一串,登时挂在岩壁上。  此刻罗摩什背负江充,也已攀到孤岛顶峰,一旁只有安道京相伴,他们那儿地势较低,湖水早已涨得通天高,眼见湖水还在不住上涨,一众下属慌张逃来,罗摩什见脚下不过寸方之地,如何能站立这许多人?当即一脚一个,把一旁攀爬而来的人都踹了下去,安道京下手更是狠辣,只要有人靠近,立时一刀杀死,毫不手软。  众下属旁徨无策,惨叫道:“救救我们啊!让我们过去啊!”  罗摩什与安道京却毫不理会,众多下属眼见死在片刻,前是毒水,后是虎狼,都吓得痛哭失声。罗摩什道:“江大人,这湖水怎会这样上涨?咱们可要如何脱身?”江充面色铁青,却也是旁徨无计。  罗摩什心念一动,眼见江充站的地方比自己高了半尺,暗想道:“一会儿这水若是还往上涨,说不得,为了多一块立足之地,只有把江大人丢下水中了。”他转头看了安道京一眼,心道:“在那之前,我可得先把这人扔到水里。”  安道京见他眼神不怀好意,心道:“看这罗摩什的模样,等会儿定会自求活命。我可得抢在他前头,想办法把他推到水中。”  两人心念急转,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将一众往上攀爬的下属踢落水中。  此时伍定远与艳婷两人也正性命危急,他背负艳婷,眼见潮水不住涌来,已然掩上脚背,冥海毒性强烈,霎时便将他的鞋袜浸烂,伍定远见一旁有处岩石,急忙跳了上去,但转瞬间两旁都被湖水淹没,看来只待片刻,湖水便要淹了上来。  卓凌昭见到伍定远的惨况,连忙叫道:“伍定远!你快快跳过来,还可以保住一命!”  远远地江充也见到伍定远命在旦夕,也是叫道:“伍制使,你快到我这里来,我可以救你!”他两人虽然救人心切,此时都与伍定远相距甚遥,一时间除了张口呼叫之外,却都无能为力。  伍定远听着两人叫唤,情知他们是有求于己,绝不是在乎自己这个人的生死,心道:“我是否该去求他们相救?他们对我仍有所求,绝不会害我。”转念又想道:“看这冥海涨得如此厉害,我便算求他们救命,也不过多活片刻,横竖是个死,我堂堂的一条铁汉,又何必在死前糟蹋自己的名声?”  眼看那湖水却不停上涨,想来只需片刻,无论奸恶如江充,还是凶狠似那卓凌昭,全都要给这湖水泡烂,变成黑泥一般,远处尚不绝传来哭嚎,却是锦衣卫好手临死前哭痛叫喊的声音。伍定远极目眺望,却见罗摩什、安道京两人为了小小的一块立足之地,兀自将同伴踢落水中,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伍定远冷眼旁观,眼见他们只为多活一时半刻,竟然干尽恶事,有如虫蚁禽兽一般,他心中忽地醒悟:“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年,到头来,不都是一个死字么?这安道京如此奸恶,一会儿还不是烂死当场,只怕在阎罗王面前还要多打两下屁股,唉,短短几十年光阴,大家又何必争这许多?”一时之间,竟然呆呆出神,毫无求生欲望。  便在这顿悟的一刻,却听艳婷尖叫道:“伍大爷!你别呆呆地站着,我们快想个法子逃走啊!”伍定远转头看着背后的艳婷,只见她满脸惊惶失措,显然被眼前的异象吓坏了,伍定远叹道:“艳婷姑娘,你别怕,等会儿大家都要死了,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一样的。”  艳婷看着四周都是垂死哀号的人,一个个都给泡烂在湖水里,想来便算是死了,还要大受剥皮烂骨之苦,她心中害怕,忍不住大哭起来,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烂成那个丑样子!师父你在哪里!快来救艳婷啊!”这艳婷虽然生性坚毅,但此刻的景象太过吓人,宛若地狱一般,却教她不得不嚎啕大哭。  伍定远看着楚楚可怜的艳婷,想来她毕竟年岁幼小,实在是熬不得这等苦难,他自己虽然抱定一死的想法,但此时此景,听得艳婷的哭喊,却不得不让他再拼一次性命。  伍定远猛地一咬牙,心道:“说不得,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小丫头多活一刻半刻。”  伍定远将艳婷放在肩上,温言道:“乖孩子,你别哭了。我带你逃生。”他虎吼一声,只听哗啦一响,伍定远竟尔跳下湖水,直直地朝卓凌昭走去。  众人见他如此干法,都是惊骇无比,卓凌昭叫道:“你别泡在里头,身子会烂的!”艳婷哭叫道:“伍大爷!你不要这样!”  伍定远脚趾疼痛,似已慢慢地被毒水浸蚀。他忍痛往前走去,一步步都是钻心之痛,他低头一看,赫然见到脚趾已被腐蚀见骨,下半身的衣衫也都烂去。  慢慢地湖水越淹越高,已至伍定远的腰间,伍定远大步走去,眼见卓凌昭已在丈许之外,伍定远抬头看着艳婷,惨笑道:“小丫头,咱们再见了!”  艳婷惊道:“你……你自己呢?”  伍定远全然不理,当即喝道:“卓掌门!求你救她一命!”他猛地一翻白眼,跟着双臂一振,用力将艳婷丢出。只听呼地一声,艳婷娇小的身子便往卓凌昭飞了过去,卓凌昭伸出左手,霎时已将艳婷抱住。  卓凌昭提声喝道:“伍定远!你抓好了,本座拉你过来!”他嘿地一声,右手立时抛出衣带,他功力深厚,霎时那衣带便缠住伍定远手臂,卓凌昭右手用力,便要将他拉将过来。  伍定远看着手上的衣带,心道:“我身为捕快,非只不能将歹徒绳之以法,为了多活这一刻半刻,居然还要受这贼人的恩惠,我……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混蛋!哈哈!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这般可笑,不如去死!去死!”  伍定远看着四下惨叫垂死的人群,霎时惨然一笑,竟将衣带甩开,转身往湖里走去。  卓凌昭惊道:“伍定远!你不要命了吗?”  伍定远仰天狂吼:“老天爷!”跟着哗啦一声,已然跳入湖水,霎时隐没不见。  众人心下骇然,纷纷惊叫。艳婷更是惨叫一声,已然昏晕。  卓凌昭茫然不解,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为何不让我拉你过来,这样你不就可以活命么?你又何必自命什么清高?”  江充见伍定远跳湖自杀,心下惨然,寻思道:“这领路人死了,却要我们如何过去?”  金凌霜却想道:“这人当真是条好汉,他舍命救了这小姑娘,这等胸襟胆识,世间几人能有?”却听钱凌异大声嘻笑,道:“这人是个白痴!”  众人胡乱猜想伍定远为何跳湖,却无人知道他的真心。  伍定远不是自命清高的人,也不是立志做大事的料子,旁人喜欢沽名卖直,喜爱逢迎拍马,这些事都不是他爱干的。他只是个知所进退的世故捕快。三十六岁的他,早知道什么时候该睁眼,什么时候该闭眼,在这乱世之中,他心中自有一把尺。  可是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这位信守中庸之道的捕头却被动摇了。齐润翔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他还只是警觉到大案子来了,但在齐伯川死亡的刹那,他却深深地明白,他心中的公道正义已经被粉碎。  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知府陆清正曾经威吓他,止观、方子敬也都劝过他,大家都叫他放下这个重担,要他不必硬扛这桩涉及政争的大案子。如果伍定远真的放掉这个案子,相信也没有人会来责难。  像他这样一个深知人情世故的捕头,为何会选择一意孤行,还弄到丢官亡命的下场?  因为,伍定远心中的尺被打烂了。  对伍定远而言,你可以在他面前杀一个镖师、甚至杀两个镖师,他都不会拿你当仇人,他最多只是来抓你,办你,但他就是不会恨你。可是,你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把人家全家灭门,你如果连最后一个遗孤都杀死,他就很难忘了你。  只怕永远都不会。  可惜昆仑派的人做了,江充也做了。在那生死的一刻,伍定远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卓凌昭这些人的救命恩情,他完全明白,只要他领受了这份恩情,他心中的尺会没办法原谅自己。  伍定远选择一死,是恨自己的弱小无能,是恨老天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是恨自己的良心太多,是恨人生的无奈……  可怜这位亡命天涯的捕快,便这般死在神机洞中。  一文不名的死去。  眼见伍定远跳湖自杀,众人正自讶异纳闷间,忽听远处轰隆隆地巨响缓缓止歇,潮水便往后退去,那大水退得好快,转瞬间便退出数十丈。  江充等人见已得救,双腿都是一软,三人一齐坐倒在地。他们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锦衣卫好手已然全数覆没,罗摩什带来的火枪手也无一得免。  安道京抹去头上冷汗,问道:“江大人,这神机洞实在太可怕了,咱们还要过去么?”  江充脸现凶残狠毒的神气,凝视远方的冥海,冷笑道:“我若见不到那人,我告诉你,我是绝不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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