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19

秦仲海挺起钢刀,说道:“这招称作『贪火奔腾』,乃是吾师所授绝技,已至火贪刀第七重功力。”他话声甫毕,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冲,直向言二娘身前奔来。  言二娘见他高举钢刀,满面狰狞,忍不住心下暗惊,双手一招,她身周无数飞镖忽地转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这招叫做『万马奔腾』,却看你如何接招?”这下钢镖飞来,有如蜂群来袭,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惧怕,再加事出突然,距离又近,却要秦仲海如何抵挡?  卢云大叫道:“秦将军!快退开!”声音惊慌,就怕秦仲海难以自救。那薛奴儿却掩嘴偷笑,他对秦仲海殊无好感,此人若是死了,虽说出关和番会有些不便,但能见此人被杀,乱镖钉死在地,那份痛快还是有的。  此时万镖飞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惨不堪言,卢云大声叫道:“快点躲开啊!”跟著便要飞身抢出,但其时已晚,无数飞镖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一阵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一只大陀螺似的仰天冲去,他全身不住旋转,钢刀上红艳艳的火光登时裹住全身,声势煞是惊人,无数飞镖给这劲风一逼,立时往外飞散。  秦仲海虎啸连连,彷佛一条大火龙般的扑向言二娘,言二娘脸上变色,惊叫道:“这……这是什么武功?”秦仲海此时招式使出,不及打话,刀锋猛往言二娘头上劈去,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闭紧了双目,惊声尖叫。  一旁小兔子等纷纷大叫,却救不了言二娘,卢云握紧双拳,手心出汗,就怕这刀真的劈下,言二娘娇滴滴的身子不免给当头劈成两截。  众人惊慌失措,却只薛奴儿面带冷笑、庙中之人静悄悄别无声响,看来这两人武功高强,见识非凡,似知秦仲海这刀并无伤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观,不做一声。  果然秦仲海不愿出手杀人,他断喝一声,沈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势收起,他举刀架在言二娘颈中,说道:“女英雄已然输了,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睁开眼来,面色惨澹,竟不接话。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气傲,不愿服输,当下道:“娘子并不是输在武功不及,而是输在运气不及。我方才那招乃是『火贪一刀』第八重,名叫『龙火噬天』,其实我并未练熟,适才情急拼命,误打误撞,想不到一举建功,实乃天幸。”他这番话给足了言二娘面子,谁知她仍是紧闭樱口,一双凤眼满是泪水,神色甚是悲戚。  秦仲海道:“劳烦女英雄随我一行,公主殿下还等著问你话。”随即又对小兔儿等人道:“你们放心,只要诸位能忠顺於国家,答应不再作乱造反,公主殿下仁慈宽厚,必不会重罚。日後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岂不是美事一件?”说著向言二娘道:“走吧!”钢刀一收,离了言二娘的颈子。  忽见言二娘泪水滴下,咬牙说道:“我此生报仇无望,又何必活在这世上?”竟猛往刀锋撞去,却是要当场自尽!  秦仲海大惊道:“万万不可!”但言二娘一心求死,这一撞之势甚是猛急,秦仲海连忙往後纵跃,叫道:“生命可贵,你可想清楚啊!”言二娘扑了个空,摔落在地,小兔儿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秦仲海见她独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一跃而起,便往山峰上奔去。  秦仲海怕她远走,忙道:“卢兄弟,你先押这几个人回去,我去追这女子下来。”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用麻烦!”说着手上金光闪耀,那“天外飞轮”倏地飞出,朝言二娘背後射去,秦仲海举刀劈去,将金轮挡开,喝道:“你别捣乱,我要生擒这名女子!”那薛奴儿内力实有独到之秘,秦仲海便这麽一挡,右臂已然酸麻无力。  薛奴儿举手一招,将金轮接了回去,尖声笑道:“秦仲海,你可是看上了这名寡妇?”秦仲海呸了一声,道:“等会儿再跟你算这笔帐!”他嘴上说话,脚下不停,转眼间便已奔出十来丈。  卢云一声清啸,传令给上头军健,过不多时,十来名兵士急急走来,押解欧阳勇、小兔儿等人回去,薛奴儿对着破庙道:“项天寿,你的朋友咱家带回去啦!日後你好好躲在这里,包你平安无事,直到老死。你可听到了?”庙中之人听了说话,却沈默无声,似乎不甚关心。  小兔儿骂道:“姓项的!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比奸臣宦官都还下流!你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被俘,却连救也不救,你还算是人吗?”一旁金毛龟冷冷地道:“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他长年躲在那鬼庙里,早已失心疯了,以後他独自死在里头,连替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只怕比我们还惨上百倍。”那人听了讽刺,却仍默不作声,良久没有声音传出。  薛奴儿笑道:“走啦!还在这里做什麽?”说着往小兔儿身上一推,小兔儿独自大叫:“姓项的,你不救我们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来啊!”众人拉拉扯扯,叫声渐渐远去,已然走远。  却说秦仲海飞奔上山,却不见言二娘的踪影,他一路细心寻找,寻到山腰时,天候已比平地为冷,天上雪花一片片地落将下来,山上积雪直达数尺。他四处寻找可疑痕迹,忽然看到地下有着淡淡的脚印,心下大喜,便寻着那脚印上山。  这山峰又高又陡,一路走去,已是黄昏时刻,秦仲海运起轻功,在雪地上轻轻行走,以免双脚深陷於积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顶,只是此时气候变换不定,山顶起了一片大雾,白茫茫的看不清路径,秦仲海举脚出去,陡地踢到一根柱子,他抬头一望,忽见眼前好大一片木造牌楼,但已然毁败不堪,牌楼左侧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烂,看来随时都会崩倒。  秦仲海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去,忽见地下有一块巨大的匾额,连忙俯身去看,他抹去上头厚厚的积雪,从左朝右地看去,却见到了叁个朱红大字:“怒苍山”。  秦仲海心下一凛,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苍山顶。  转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这处废墟做什麽?莫非她在此伏下帮手不成?”当下手握钢刀,随时提防偷袭。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蒙蒙地一片大雪,实在看不到什麽人影,过不多时,他身上也覆了厚厚一层,他寻思道:“这雪下得实在凶,恐怕今日很难找到言二娘,不如来日再派兵搜山,到时必然方便许多。”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见到一栋高高的楼阁,大雪中也辨别不清模样,秦仲海心下一喜,暗道:“这下可省事多了,看来言二娘必然躲在里头,我且前去看看。”他加快脚步,抢进了那楼阁之中。  甫一进去,却见大门已然崩毁,只留下门口空旷矿的一个大洞,那门板却不知落到何处去了,秦仲海大声叫道:“言女侠,快别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一阵,里头仍是静悄悄地,全无回应,秦仲海叹了一声,找了几枝木条,点上火把,便往深处走去。  跨过内门,却见眼前偌大的一座深厅,此厅空旷深远,梁高柱宽,足与禁城文华殿相比,想来是怒苍山首领们议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处的许多传说,寻思道:“听道上人物说,二十多年前,此处曾聚集叁万兵马,与朝廷轰轰烈烈地大干数场。虽说都是反贼,但也说得上是当朝风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凭吊一番。”秦仲海走到厅内,见内堂高高一处殿台,台下正方摆着五只石雕老虎,手工甚是精细,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却被人敲去了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个所以然,当下一跃而起,跳到厅内殿台上,猛地脚下一空,那殿台竟被他踏崩了一块,险些摔了一跤,足见这处所年久失修,早已毁败得不成话。  秦仲海叹息一声,想道:“烂成这模样,当真是英雄气短了。”他摇了摇头,举起火把,见殿上高挂着一幅匾额,幸喜尚未破烂,他凝目望去,见是“忠义堂”叁字。  秦仲海心道:“忠义堂?这批匪人也知道忠义麽?”他低头看去,见匾额下正摆着一张石椅,左右另置两张较小的木椅,看这叁个位子如此摆设,过去坐的必是怒苍山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只是叁张椅子都已腐朽破烂,好似只要伸手一触,便会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这正中的大位,当是以前怒苍山的头目所坐。那左右两旁的座椅,坐的应是两名襄赞军师,便似左右丞相一般。这开立怒苍山的豪杰,必是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为何造反?”他举起火把,缓缓走近,忽见叁张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一喜,忙探头去看,只见正中那张座椅刻着两行字:“东辞白帝叁万里,西出梁山第一人”,两旁座椅後也刻的有字,一张刻的是“左龙”,一张却是“右凤”,秦仲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左龙右凤,这头领不成了皇帝麽?”他跳下台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一圈,却不见有什麽异样之处,他站在石老虎旁,正自思量,顺手将手掌摆在那石虎头上,轻轻地拍着。  秦仲海看着眼前破败凄凉的景象,想道:“都说怒苍山过去何等强盛,曾把朝廷打个狗血淋头,谁知今日却破败成这幅模样,看来传言太过夸大,还是眼见为信的是。”他今日见到怒苍山旧日人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龟之类的人物,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豪杰,便觉传说有些言过其实。待见到怒苍山总舵大殿已然倾颓,更有英雄气短之叹。  正想间,手指轻轻抚摸石虎的额头,忽觉上头刻着有字,急忙举火照去,只见那虎头上刻着一个“南”字,他细细察看,却见虎背上另有一行字:“马军五虎上将,铁剑震天南李铁衫”。  秦仲海心下一奇,自言自语地道:“李铁衫?便是为定远出头的那人麽?怎地此人也是怒苍山的旧部?”这李铁衫以一柄铁剑力战群雄,赢得一个“铁剑震天南”的封号,一年前还曾为伍定远出头,大战卓凌昭等人,却原来是怒苍山的一员大将,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见馀下还有四只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苍山还有什麽英雄豪杰,曾在此地共商平生义。  他举起火把,转朝另一只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细看,猛见虎头写着“西”字,跟着读道:“马军五虎上将,应州指挥使西凉小吕布韩毅。”秦仲海大吃一惊,道:“应州指挥使?怎地此人还是朝廷命官?”这韩毅官拜应州都指挥使,当是朝廷的猛将,却怎地上山造反?当真令人猜想不透。不过看这人名列五虎之一,武功绝不在李铁衫之下,想来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一只石虎,宁目看去,只见虎头上刻着一个“东”字,石虎背上刻着“马军五虎上将,水军总教习江东帆影陆孤瞻”,他不识得此人,更不知是何来历,武功高低等情,便摇了摇头,往下一只看去。  只见这只头上刻着一个“北”字,背上另刻“马军五虎上将,气冲塞北石刚”,这人秦仲海也是不识,他叹息一声,想道:“我看这些人早已销声匿迹,再不便已作古,却不知除了李铁衫之外,还有几人活着?”此时已看过东西南北四方石虎,仅馀正中一只断头虎未看,当下便俯过身去,细细查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却见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处极是光滑平整,这石虎材质甚是坚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宝剑宝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为何要遮掩石虎上的字迹?难不成是怕官府知晓他的身分麽?还是与怒苍山有仇?他想了片刻,一时不得其解,便转身离殿,正自走着,忽听一声轻响,远远地从殿外传来,秦仲海一惊,心道:“糟了!此处若有匪徒隐藏,到时争斗起来,敌众我寡,那可大大不妙。”连忙弯腰低身,放轻脚步,缓缓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门,赫然见到一人挂在树上,两脚凌空漂荡!秦仲海心下一惊,连忙往那树下奔去,却见一名女子舌头外吐,双目紧闭,脖子上却绕着绳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杀。秦仲海往上一跃,举刀割断绳索,将那女子救了下来,他就着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约莫叁十来岁年纪,不就是“红粉麒麟”言二娘麽?秦仲海大吃一惊,言二娘就算在此设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来此助拳,他都不会讶异,谁知她拼死逃到山上,却是要在此处上吊自尽,这岂不荒唐可笑?他见言二娘良久不动,连忙为她把脉,只觉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时。秦仲海颓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怅之感,原本见此女英风爽飒,颇有与她结交之意,谁知她却这样死了。  秦仲海望着她惨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怜悯之感。他叹息一声,忽地大声道:“不行!老子绝不能任她这般死去!就是死马,你爷爷也要当活马医!”当下顾不得男女嫌疑,迳自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一股内力输入她的体内,此法以内力直接刺激心脉,乃是秦仲海师父所授,过去秦仲海从未用过,但此时情状危急,也只有贸然一试了。  过了片刻,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一时半刻,言二娘定然无救,便救活也成痴呆,他举起刀柄,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陡地往胸口戳下,只听啪地一声,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断,但仍然一动不动。  秦仲海急道:“说不得,只有从权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脱去,露出赤裸裸的胸脯,忽地地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却是言二娘怀中的飞镖落了出来,几十枚飞镖落一地,此时镖在人亡,更是说不出的凄清。  秦仲海寻思道:“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就连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了,唉!只有一赌吧!”他小心翼翼,摸准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击下,这次力道已然小了许多,只见言二娘上身一震,手脚微微动了一下,秦仲海大喜,连忙盘坐在她身前,两手抓住她的掌心,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了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言二娘脸色由白转红,慢慢地开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为,头上冒出袅袅白烟。  大雪不绝落下,在两人身上,但给秦仲海的刚猛热气一逼,全数化为阵阵水气,在两人身遭围绕。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言二娘嘤咛一声,张开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活了!活了!”言二娘自不知身在何处,一双凤眼朦胧胧地看着秦仲海,说道:“这是哪里?可是地底冥府麽?”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我便是牛头马面,却是那专灌汤药的孟婆!”言二娘逐渐清醒,猛地觉得身上寒冷,低头看去,却见胸前衣衫已被人剥去,她又羞又急,登时一个耳光往秦仲海脸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闪避,喝道:“你现在身体尚虚,千万不要动手!”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你…你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时非礼於我…我…我跟你拼了!”说着扑上前去,便要抢夺秦仲海脚下的钢刀。  秦仲海往後纵跃,喝道:“不要错怪好人,我见你命在旦夕,这才出手相救,别恩将仇报!”言二娘身子一动,胸前肋骨忽地剧痛,她侧着身子,缓缓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现下觉得怎样?可是胸前疼的厉害?”他方才出手过重,居然将言二娘的肋骨打断,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这时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见他走近,尖叫道:“你走开!不要看我!”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却要如何替接骨治疗?”言二娘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此时上身裸露,如白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霎时心中一悲,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秦仲海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边。  言二娘又羞又急,惊道:“你的脏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妇人,你万万不能靠近我!”秦仲海叹道:“唉……他***『嫂溺援以手』,若是这般迂腐,今夜必然活活冻死在这里,要不便给痛死。”言二娘垂泪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脚都是他的,绝不许别的男人看上一眼,你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给你看!”秦仲海见雪势渐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绝无歹念,你不要多心了。”说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断骨。  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一声,猛地尖叫,那尖叫声震山冈,惊传数里。  秦仲海恼羞成怒,嘿地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这女人家好不识相!想我秦仲海走遍叁山五岳,谁不当我是一条好汉?只有你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浪子,在此做那淫秽肮脏之事!死的吧,我自走了!”他火气犯起,当下大踏步离去,心道:“这女人好不麻烦,一下要死,一下要活,居然还把我当成下叁滥的小人,真***白做好人。”他快步离去,却迟迟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想来她定是硬气倔强,不肯出言相求。他心下刚硬,毫不理睬,便自离去。  谁知又走出几步,忽然听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来,那哭声甚是低沈,好似隔了什麽物事,想来这女子甚是高傲,不愿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听到,必是用手掌遮掩哭声。  秦仲海听了一会儿,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怜,二十年来却要肩负血海深仇,实在让人怜悯同情,他叹了一声,低身捡了几根平整的树枝,一会儿好替她接骨,跟着转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见秦仲海回来,陡地大叫道:“你回来干什麽!快给我滚开!”她脸上自挂着泪水,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知说话还是一脸凶狠泼辣。  秦仲海更不打话,一个箭步抢过,跟着手上运指如飞,霎时将她穴道点上,言二娘动弹不得,但嘴上却还能说话,她大声惊叫道:“非礼啊!非礼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若要再说,老子一刀砍了!”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你不成!”秦仲海嘿地一声,搂过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跟着伸手出去,将她肋骨扶正。  酥胸被抚,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点,却苦於无法动弹,只有任凭旁人轻薄了。她泪水涔涔而下,哭道:“呜呜……姓秦的……等我伤好之後,我定要杀了你……”秦仲海怒喝道:“想要伤好,现在就乖乖地别吵!”言二娘一时娇羞难抑,登时晕去。  待她转醒之时,却见自己已然躺在忠义堂上,身上痛楚大减,想来秦仲海已为她点穴止痛,她把头颈举高,却见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却在那儿生火烤肉。  一阵阵地香味飘来,言二娘只觉饿极,但又不愿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经对自己无礼,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没声地拿出飞镖,猛往秦仲海背後射去。  忽听秦仲海说道:“你要醒了,这就吃点东西吧,多省点力气休养。”身子一让,那飞镖便自射进火堆。言二娘见他识破自己的诡计,却只哼地一声,不知要说些什么。  秦仲海站起身来,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说道:“趁热吃了吧,味道不坏。”  言二娘一来也是饿极,二来又对秦仲海束手无策,她恶狠狠地瞪著秦仲海,接过兔肉,吃一口,瞪一眼,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仲海蹲在她身边,看她把烤肉吃完,说道:“看你胃口不坏,当可早日复原。”他见殿外雪势已缓,便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走了,公主殿下还等著我回去保驾呢!”  秦仲海原本一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营,待见她性子刚烈,身世又甚悲苦,自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当下便有意放她过去。  言二娘哼地一声,恨恨地道:“朝廷鹰爪,卑鄙无耻!”秦仲海不去理她,伸手拖过了几只兔子,都是方才打来的,说道:“你现下身上有伤,动弹不得,这几只兔子足够你吃上几天了。”他走向殿门,便要离开。此时秦仲海离军已有半日,心下颇为担忧,便想早点赶回营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惆怅,但随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尖声大叫:“秦仲海!”秦仲海此时尚在门外,听她叫唤,却不再进来,只站在门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你把我兄弟放出来!不然我定和你没完没了!”  秦仲海知道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们降伏,只怕日後必有後患,言二娘身上有伤,移动不得,只有放她过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几人,怎能随便放走?当下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  言二娘无计可施,此时她身上重伤,难以动上一步半步,更别谈出手救人了。她见秦仲海对她颇为周到,忽想开口求恳,但心下一阵倔强,急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她厉声道:“姓秦的,你这人眼里就只有升官发财吗?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里杀头,你才能称心如意吗?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秦仲海听了一阵,自知她挂念弟兄,不由得叹了口气,从门外走了回来。  言二娘见他回来,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秦仲海迳自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我白日里劝你归顺朝廷,那是真心诚意的,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言二娘呸了一声,往秦仲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开,轻叹一声,说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你非要如此反叛朝廷?你若肯归顺我朝,他日我向咱上司柳侯爷建言,你等必受重用。到时你我同朝为臣,一同为国,岂不快哉?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度那暗不见天日的岁月?”  言二娘转头看他,只见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著自己,她心下忽地一恸,伸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秦仲海见她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哭泣,不知如何劝解,心道:﹁这年头疯婆子恁也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一声,便只一言不发,任凭她哭著。  只听言二娘泣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秦仲海奇道:“晚了?什么晚了?吃饭吃得晚了么?你说清楚些!”  言二娘摇了摇头,凄然道:“你说这些话,全都晚了……我亲哥哥被官府害死,我丈夫给人重重打了一掌在脑门上,二十年来下落不明,你说……我……我要如何归附朝廷?我若真的无耻投降,死後怎对得起他们?”  秦仲海一惊,问道:“你这两位亲人,却也是怒苍山的人吗?”  言二娘抹去泪水,昂然道:“没错!我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西凉小吕布』。”  秦仲海方才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马军五虎上将”中的一员,他凝目看去,只见言二娘满心的向往爱慕,显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异样,连忙咳了一声,问道:“你翁婿可是官拜应州指挥使,大名叫做韩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一声,道:“我先前在殿里看过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还要厉害,我嫁他时不过十五岁,那时我们一起入山……”她正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秦仲海连忙打断话头,问道:“方才你还提到你大哥,他又是谁?”  言二娘一听此问,想要坐起身来,但她肋骨折断,难以动弹,秦仲海伸手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扶起。这秦仲海乃是豁达豪迈之人,不似卢云那般拘泥顽固,对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时便少了许多无聊顾忌。  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却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脸泛红晕,说道:“我大哥言振武,外号『赤血麒麟』,排名『五关小彪将』之首,昔日我们兄妹俩一守云龙关,一守懿德关,说有多威风,那就有多威风哪!”她回忆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长?又何以打伤你丈夫?”  言二娘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秦仲海惨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却专在山里听疯婆鬼哭,这几日千万不要赌博,否则定会输光裤子。”  秦仲海哪里知道,言二娘十多年来深居简出,每日里总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孔,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儿那几个弟兄,也不曾与闻,谁晓得她深夜无人时,总是潸然泪下、泪湿孤枕?此时秦仲海这般真心诚意的问她,居然是她二十年来头一回谈论当年惨事,却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牵动了胸口伤处,呻吟出声,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别哭了,再哭怕要哭断骨头了!”言二娘骂道:“自来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断骨头?”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头一个!”言二娘骂道:“贫嘴!”一时忙著发怒,却忘了悲伤。秦仲海看著她娇艳的脸庞,心道:“这般美人儿,还是少哭为妙,否则成了丑八怪,岂不糟蹋?”心里调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见他笑吟吟地,料知没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么?”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强,谁知却恁也爱哭。”言二娘听他赞自己美貌,不禁大羞过耳,忙低下头去。过不半晌,眼中忽又泪光闪动,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女人是个外刚内柔的性子,实在不能做老大,想来她这二十年必定到处吃憋,走投无路,这才起意自杀。”  过了良久,只听言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秦将军,你是朝廷中人,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造反逆贼,可是我们若非有说不出的苦衷,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听她这几句话,知道她心境悲凉,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毁了,你过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这里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闯一番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门外飘进的雪花,颤声道:“秦将军,你可知道么,每当夜半三更之时,我大哥临死前的模样,便会在我眼前徘徊出现?”  秦仲海叹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济贫,为善除恶,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与夫君现下都还好好活著,山寨也不会毁了,呜呜……”说著又痛哭起来。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山寨给毁了?这怒苍山成名不是一两日,想来也有些人才,却怎会不能抵御?”  秦仲海见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时不敢多问。  两人默默相对,忽听山腰处传来一阵阵的叫声:“秦将军……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卢云派人前来寻找自己,他怕两方人马照面,忙道:“有人来找我了,我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愿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会自尽,秦仲海本意不在杀戮,自不愿如此。当下站起身来,朝殿门外走去。  言二娘颤声道:“你……你这就要走了吗?”秦仲海颔首道:“女侠多多保重,咱们来日再见!”他见言二娘凝视著自己,想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她那几个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几个兄弟不愿投诚,我也不会任凭奸人加害他们。”  忽听山顶一声长啸,此人来得好快,当是卢云本人。秦仲海回头道:“再会了!”  却见言二娘低头看著火堆,脸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无暇理会,便冲出殿外,霎时一阵大雪扑面而来,秦仲海眯起双眼,叫道:“卢兄弟,我在这里!”  果听卢云的声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顶上!”跟著抢了上来,握住秦仲海的手。  秦仲海见他不顾风雪,璜夜来寻,心下大慰,暗道:“这卢兄弟是个义气深重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实乃天幸。”当下道:“这里风雪太大,咱们先下山再说!”  卢云问道:“那女子呢?将军可曾找到?”秦仲海摇头道:“先别管她了,咱们这就走吧!”说著一同攀下山顶。  路上卢云召回兵士,对秦仲海说道:“我见将军夜不归营,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上山寻找。事出紧急,未得将军号令,还请责罚。”  秦仲海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你记得来找我,我已是感激万分了,怎么还会责怪你呢?”  两人回到营里,几名兵士送上酒来,让他二人暖暖身子。  卢云道:“将军抓到的那几人,现下已被关起,公主明日要亲自审问。”秦仲海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他们三人,倘若他们明日说话冲撞了公主,到时薛奴儿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几人必然要糟。”  忽听帐外一人尖声道:“咱家在一旁煽风点火?姓秦的,你别背後毁谤我的名声啊!”一人装腔作势地走了进来,正是薛奴儿。  秦仲海嘿嘿一笑,说道:“公公这么好兴致,深夜还不去睡?”  薛奴儿冷笑道:“你这大将军没回来前,公主安危没人保护,谁又睡得著啊?”他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你上山许久,居然还没把首谋拿住?你到底在上头做什么?”  秦仲海道:“上头风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雪,倒没看见那女子。”  薛奴儿嘻嘻一笑,说道:“这倒可惜了,那寡妇长得是羞花闭月,楚楚动人,年岁虽然大点,但也将就得过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薛奴儿笑道:“将军年过三十,尚未娶亲,难得有佳人前来投怀送抱,将军又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声,沈声道:“你别胡乱编排,人家好好的名节,全坏在这几句话里。”卢云见薛奴儿说话阴损,也插话道:“薛公公,你半夜来访,便是为了说这几句无聊话么?”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尖声道:“哼!不过闲聊几句,看你们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咳了一声,说道:“我与何大人商量好了,咱们明日从嘉裕关出塞,直接赶到天山脚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道:“胡搅!胡搅!关外强敌环伺,我们怎能轻易出关?”  薛奴儿哼地一声,说道:“秦仲海,今儿个是几号了?”秦仲海道:“今日十一月十五。”薛奴儿冷笑道:“咱们与人约好腊月十五在天山脚下会合,照这般走法,怎能如期抵达?关内道路迂迂回回,到处都是山野丛林,怎比得上关外一片平野荒漠,赶起路来又快又顺?”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不能答应,关外凶险无比,要是给人设下伏击偷袭,那我可对不住公主了。”  忽听何大人的声音道:“便是因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这招险棋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御史何大人走了进来,秦仲海连忙起身,请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迳自坐下,说道:“这几日朝廷里传来消息,说帖木儿汗心意有变,朝廷方面很是紧张,要我们赶紧抵达天山,两方人马尽速会面,千万别让他变卦。”  秦仲海奇道:“两国通婚,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说变就变?这可汗行事太也奇异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几名番僧觐见天子,谁知路上被几名江湖中人欺侮凌虐,打伤了好几人,消息传回汗国,可汗自是震怒无比,以为我朝看轻他们,恐怕此事便是关键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声,说道:“却不知是哪些不晓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伤邻国使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里知晓,这几名番僧正是伤在韦子壮等人手下,那日为了抢夺客房,番僧与九华山的人起了争执,两边大打出手,一来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当,二来也是为了张之越脾气暴躁,便把使臣给伤了。那时杨肃观虽已出面调停,却无法完全抚平。两边这么一搅和,弄到两国邦谊受损,几至和亲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经出事了,我们只得尽力弥补,希望可汗不要计较太过。说不得,为了赶路,咱们只有冒险出关。”  秦仲海沈吟未决,却见卢云附耳过来,低声道:“关外路途艰辛遥远,伏击又多,此去必然有失。若无我朝友军援助,将军万万不可答应。”秦仲海赫然醒悟,颔首意会,对何大人道:“末将有个请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当悉听尊便。”  何大人连连点头,说道:“贤侄只管说,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贤侄失望。”  秦仲海道:“请何大人下令,命玉门关守军往关外推进三百里,若不如此,末将不敢出关。”  秦仲海估计形势,只要玉门关的部队能往外推进,占据关外几个重点要塞,到时即使遭遇敌国伏击,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听他如此要求,却啊地一声,说道:“这……这事有些难办。”那玉门关向由江充人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来无人指挥得动。  何大人转头往薛奴儿看去,问道:“这事很是为难,不知副总管可有什么法子?”  薛奴儿见众人都望向他来,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们这些大官平常神气得不得了,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这个公公?”  秦仲海知道请将不如激将,当下摇头道:“何大人别要为难人了。这江充势力何等庞大,即便声望高如薛总管,恐怕还是无法可施。我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薛奴儿气往上冲,尖声道:“你胡说什么!只要我薛奴儿亲自出马,谅那些死小子也没狗胆得罪我!”薛奴儿是东厂副总管,刘敬之下,便属他权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当日昆仑山的“剑寒”金凌霜,也不敢当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亲自出马,谅江充手下也不敢太过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谢公公了,来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谢。”  薛奴儿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气古怪,满朝大臣厌恶他的多,喜爱他的少,以致多年来始终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护送公主出京,却能结识何大人这样的重臣。他尖声连连,频频笑道:“份内之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  以他这等狂性,居然也说了几句谦逊话,倒真是难能之至了。第五卷 西出阳关 第三章 昭君出塞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7364    第二日清晨,薛奴儿带了几名贴身太监同去,另又挑选了一百名军士随行,便往玉门关进发,秦仲海等人送他离去,两边约好在天山会合。众人心中都道:“这太监生平不知残害过多少忠良,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做上一件好事。”待得薛奴儿走後,大军也即出发。  众人正走间,一名军士走了上来,说道:“启禀将军,公主传唤。”秦仲海驾马过去,行到公主玉辇之旁,大声问道:“末将秦仲海,敢问公主有何吩咐?”  只听公主柔和的声音道:“据闻将军昨日已捉到了那几名刺客,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秦仲海心下一凛,暗道:“公主消息当真灵通,这会儿便知晓了。”他轻咳一声,道:“末将已命人将他们押起,现下都给关在囚车里。”  公主道:“本宫想见见他们,秦将军可否安排?”  秦仲海双眉一皱,沈吟道:“眼下我们赶路要紧,能否过几日再说?”他知道银川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若由她来审案,不知会搞出什麽奇怪名堂出来,便有意推拒,至不济也要拖个几日。  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也好,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们?”  秦仲海心道:“小娘皮中计了。”口中却大声道:“公主只管放心,末将岂是这种小人?”  公主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轿旁众人听了两人的说话,却想道:“这公主马上便要出嫁,她不担忧自己日後的处境,还替旁人着想,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儿家。”过不数日,众人已然出关,这次公主离境,惊动了无数大小地方官员,只是嘉峪关守军不多,不过区区两万多人,实在不能轻易调动,否则秦仲海定要他们分兵护驾。  自嘉裕关出发後,大军日夜赶路,原本公主出巡时必有乐人吹奏,但此时马奔车驰,这些排场也都免了,一路舟车劳顿,宫女太监大喊吃不消。银川公主生长宫内,什麽时候吃过一点半点的苦,但她性格刚毅,纵然自己颇感辛劳,只是体念将士的辛苦远过自己,自始至终不发一句怨言。秦仲海等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佩服。  这日已至腊月十叁,大军日夜飞奔,已到天山脚下,反比预定之时早到了两日,想来薛奴儿已命玉门关守军出关占险,才有如此便利。  众人都是第一次到来西域,只见天山雄奇壮阔,绵延不断,此时天候大寒,大地一片萧条景象,西域地属乾燥,虽然甚少下雪,但天空却灰蒙蒙的,似乎连天上云层也要结冰了。  众人赶路之下,都是面有菜色,疲累困顿,当下便赶紧搭起帐篷,喝酒怯寒。  何大人喝了几杯酒,兴致颇佳,便笑道:“再过两日,帖木儿汗国的王子便要前来接驾,到时我们的重责大任便可卸下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心中却想:“不知杨郎中那边查得如何了?可曾抓到江充的罪证?”正想间,忽见卢云快马赶来,叫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仲海闻言,连忙出帐,道:“有什麽事麽?”卢云低声道:“秦将军过来看看,便就知晓。”秦仲海见他面色沈重,自也留上了神,当下翻身上马,随他前去。  一旁何大人冷眼旁观,见他们仍然毫不放松,不禁心下一奇,这护驾之旅眼看便要功德圆满,不知他们何以这般紧张戒慎?卢云带领秦仲海奔去,两人停在一处山谷口,卢云指着远处道:“将军请看,此地生有异象,不知主何吉凶?”秦仲海眺目远望,只见远处烟雾缭绕,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知是从何处传出。  秦仲海摇了摇头,道:“确实有些怪,咱们下去瞧瞧。”说着与卢云一同驾马下山,两人驰出数里,往那烟雾来处驰去,只觉硫磺味冲鼻,身上越来越热,一开始只是脱下皮裘盔甲,到後来连外衫也穿不住,索性都脱去了,只穿着贴身内衣。  又走出数里,两只马匹不知怎地,抵死不前,秦仲海提鞭打去,座骑只是左右闪躲,却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奇道:“我这『云里骓』甚有灵性,它不愿过去,莫非前头有什麽古怪?”  卢云颔首道:“想来是前头太热了,这些牲口知道熬不住,这才不敢望前走。不如我们弃马步行吧。”  秦仲海道:“也好!”说着跳下马来。  两人甫下地来,只觉脚上一烫,足底彷佛踩到了烧热的铁板,热烫烫的叫人生疼。  卢云一惊,连连跳跃,疼道:“怎地地下这般火烫?”却见秦仲海自环胸而立,竟是全然无事的模样,卢云目瞪口呆,道:“怎麽?你不怕热麽?”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我练得是『火贪一刀』,火都不怕,又怎会怕热?”原来秦仲海习练的内力属阳刚烈火一路,运功发劲时,手上钢刀竟能燃出火花,体内自有抗热的法门,此时脚下虽烫,却奈何他不得。  他见卢云上下跳脚,便道:“卢兄弟,不如你守在这里,我一人前往便了。”卢云摇头道:“那不成。”当下解下腰刀,另向秦仲海借过钢刀,把两只刀柄绑在足上,有如踩高撬般地前行。他的模样虽然好笑,但两人被眼前的异象所震,都是面色凝重,沈默无声。  两人又走片刻,烟雾已然封路,看不见前後左右,硫磺味更是奇臭难言,薰得两人眼睛都张不开了。秦仲海又往前跨上一步,忽然脚下一空,掉落下去,卢云惊叫道:“小心!”跟着伸足过去,让秦仲海抓住脚踝,秦仲海手上使力,这才闪身上来。  秦仲海低头往下探看,霎时惊叹一声,道:“想不到造物神奇至此,卢兄弟你看!”  卢云极目望去,眼前竟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悬崖。他从怀中取出地图,惊道:“这悬崖是从哪冒出来的?怎麽地图上没有?”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悬崖,你看仔细点。”  卢云勉力望去,赫然见到对岸也有一处悬崖,原来此处竟是一座大峡谷,烟雾正从下面一处巨大无比的裂缝中冒将上来,这峡谷宽约数里,又深又远,彷佛是老天爷用斧头硬劈出来的。卢云细看地图,霎时一惊,道:“不对!这地方是新生出来的,以前没有这处峡谷。”他怔怔看着秦仲海,满脸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秦仲海蹲在地下,只见下头岩浆翻腾,一阵阵可怕至极的热气喷将起来。卢云忽然叫道:“将军!你的鞋袜!”  秦仲海低头看去,却见鞋袜已然烧了起来,他急忙脱去,忽听後头轰隆一声,竟有岩浆喷射出来,卢云大惊,叫道:“咱们快走!”秦仲海赤脚在地下奔跑,饶他“火贪一刀”习练有成,但此地如同火烤,炽热更胜前头数百倍,登时痛撤心肺。  卢云连忙伸手将他拦腰抱起,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在天地威力之前,也只有狼狈奔逃的份了。两人赶回马匹之旁,急忙驾疆逃走,行了一阵,才敢回头看去,只见那峡谷又恢复平静,不再有岩浆喷射出来,两人惊魂未定,商议一阵,却也说不出什麽道理来,只好悻悻然的回营。  甫一回去,却见一名太监押着小兔子、金毛龟等人,正自往公主营帐走去,秦仲海跳了过去,喝道:“没老子的号令,谁敢叫你带这些人出来?”  一名太监道:“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吩咐的。”秦仲海知道公主终於要审讯这几人,当下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一同前去。”当下招过卢云,一起押送小兔子叁人进帐。  进得公主营帐,公主已然坐定,正自隐身在幕後面。秦仲海见小兔儿等人垂头丧气,心道:“这几个家伙最好识相点,一会儿倘若说话骂人,公主的面子可不好看。”  正要向公主请安,忽见小兔子面色一颤,抬头问道:“好似有硫磺味儿,你们闻到了吗?”这小兔子是厨师出身,嗅觉远比常人灵敏,那峡谷距离此处有十来里,自是无人闻到气味,但秦卢两人方从附近回来,身上自然沾了味道,便给小兔儿察觉出来。  一名太监喝道:“什麽硫磺不硫磺的?跪下说话!”  小兔子忽然全身发抖,颤声道:“今儿个是几号了?”卢云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甚感奇怪,不知他在弄什麽玄虚,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道:“今日是腊月十叁。”  小兔子如中雷击,软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辞,颤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惨了!天下即将大乱了!”  秦仲海大奇,连忙问道:“你在说什麽?什麽甲乙丙丁的,把话说清楚些,什麽又叫龙皇动世?”那小兔子却不回答,全身不住发抖,浑然不似前些日子勇敢的模样。  秦仲海转头看着那“金毛龟”陶清,只见他脸色也是惨白,秦仲海急忙道:“你知道什麽?快快说来!”  金毛龟铁着一张脸,声音颤抖不止,说道:“那是……那是我们头领大哥留下的遗言,意思是说……是说今年会天降异象,然後……然後天下大乱…………”  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迷信妖妄,无稽之谈。”他见卢云沈吟不语,知道他才见卓越,此时必有见地,便笑道:“卢兄弟,难得公主娘娘也在,不妨一抒高见,也好破解迷信。”  公主也甚感兴味,问道:“正是。这几句话很是奇怪,你几位若有见地,不妨说来一听。”  只见卢云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麽,秦仲海嘻嘻一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没想到卢云真有见地,便催促道:“卢兄弟,别装神弄鬼了,有话快说,有……有那个快放吧!”  卢云沈吟一会儿,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嗯……这几句话有点道理,不是虚妄杜撰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是麽?”  卢云迳自道:“众位可知今年生肖何属?”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我属羊,你属狗,他属屁。卢兄弟啊!这当口问这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做啥?”  公主听他说话粗鲁无比,忍不住咳了一声,跟着回答道:“今年当是肖龙。”  卢云点了点头,说道:“是了,今岁时值戊辰,所谓辰年,便是龙年之意。诸位当听过卯兔、午马、丑牛等说法吧?辰这一字,在地支中行五,龙这一物,在十二生肖中也排在第五,是故辰者肖龙。凡属戊辰之龙,自来便是阳龙之属。”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连金毛龟、小兔儿等人也留上了神。  秦仲海问道:“什麽阳龙?难不成还有什麽阴龙麽?”  卢云笑道:“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没有阴龙?那龙怎地繁衍啊?”说着嗤嗤嘻笑,神态轻蔑。  卢云知道秦仲海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下也是一笑,道:“这些话都是书本里来的,这世间是否真有龙这一物,谁也不知道。”  他又道:“天干地支交会,一向只有阳阳之交,却无阴阳之交。戊者天干行五,乃是单数,是为阳;辰者,地支行五,乃是单数,也是为阳。龙者辰属,自来只与天干奇数相交,是故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摇头道:“玄之又玄,实在听不懂。”  公主却道:“卢参谋看来对术数颇有研究。”  卢云忙道:“皮毛而已,卑职随口胡言,尚请公主见谅。”  公主嗯了一声,指着小兔子等人道:“那麽方这几人说的那几句话,却又是什麽意思?”  卢云思索片刻,道:“这我也不甚明了,但今岁龙年,又值戊辰,想来『龙皇动世』这四字,便从其中而出。”  卢云屈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他们说戊辰岁终,若岁终指的是腊月叁十,若依天干地支排来,却是申子辰、寅午戌…………”他不住推算,忽地“啊”地一声,道:“烦请取过纸笔,这四句话里大有奚窍。”  众人都是一奇,问道:“什麽奚窍?”  卢云摇了摇头,将那四句话写了下来,只见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卢云反反覆覆地念了几遍,霎时猛地一惊,说道:“你们看这四句话。”  众人靠了过来,口中念了几遍,摇头道:“没什麽奇怪的啊?”  卢云道:“请诸位由右上往左下念去。”  秦仲海念道:“戊皇犹在,这是什麽屁啊?”  卢云又道:“请再从左上往右下念去。”  秦仲海又念道:“神机动终,这又是另一个难解的屁。”秦仲海言语粗鲁无比,便在公主面前,也是肆无忌惮的模样。  卢云道:“戊皇犹在,神机动终,秦将军,你听出玄机了麽?”  秦仲海口中喃喃自语:“戊皇犹在,神机动终?”他咦地一声,道:“莫非是『吾皇犹在,神机洞中』这八个字?这……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公主惊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皇上现下好端端的在北京城里啊?这到底是什麽意思?”  卢云摇头道:“这四句话太过奇怪,但若不是这般读解,实在也找不出旁的意思来。”  秦仲海笑道:“他***,反正一到腊月叁十,自然会有一条什麽狗屁龙皇生出来,是也不是?”  公主听他说话粗俗,忍不住道:“秦将军,在本宫面前说话,需当检点一二。”  秦仲海笑道:“是,臣自理会得。”  公主叹了口气,摇头道:“想来这些天外神机,也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理解。我所挂心的,向来也不是这些玄学道理,乃是众民百姓的生活疾苦。”  卢云听公主如此说,那是仁民爱物的想法,他心中暗自称许,颔首道:“公主所言,正合我心。所谓玄学术数,仅能参详应证,却不能用来经世济民,若想天下大治,还是得本着儒术儒心,修身治国,方能见效。”  公主叹了口气,良久不语,她隐身在子之後,旁人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过了半晌,公主转过头来,问小兔子等人,道:“你们叁位壮士,却为何要暗杀本宫?莫非我有什麽不得民心之处,你们非要为民除害不可?”  那小兔儿先前给硫磺气味吓着了,此刻自害怕,不能言语,“铁牛”欧阳勇又是哑巴,只有“金毛龟”陶清一人能言。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银川公主从无害民之处,向来很得民心。”  却听一旁太监喝道:“跪下说话了!”  陶清哼地一声,不去理睬,众太监蜂拥上前,便要将他按倒在地,那公主却道:“没有关系,你们就让他站着说。”众太监不敢违旨,便都退开了。  公主柔声问道:“既然本宫还算对得起百姓,那你们又为何要来刺杀於我?”  陶清看了看左右,猛地闭上了眼睛,公主从内望去,立时会意,便对一众宫女太监道:“你们先下去歇着。”  众人急待要说,却见银川公主脸色一沈,这些宫女太监随她日久,深知她的脾气,连忙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开,公主便道:“此处没有别人,你只管说。”  陶清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们要杀你,是你爹爹要杀你。”  那公主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不要胡说,父皇……父皇怎麽会要杀我?”秦卢二人听了这话,也是深为震惊,一齐站起。  陶清嘿嘿一笑,说道:“你爹爹纵容八虎胡作非为,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他自己却每天躲在豹子房里玩乐,想来这做女儿的也是瞧在眼里,倒说说,这皇帝老子像话吗?四海之内的侠客义士,谁不想取他的人头?但他每天躲在紫禁城里,又能拿他奈何?”  他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道:“我们这些人杀不了他,有气没地方发,只好找这个做女儿的出气了。我说爹爹要杀,不是他真的提刀杀,而是他卑劣无耻的作为害了,这懂了吗?”那公主忽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话间,猛地哽咽,泪水流了下来,心中似有无尽哀痛。  众人见了她的神情,都是为之一惊,看来皇上与银川公主这对父女有些不对头,但这等深宫家务事,便有十个脑袋,如何敢问?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低下头去,不敢言动。  银川公主叹道:“父皇一心建功立业,虽说是为百姓好,但他只想进讨蛮夷,与太祖相提并论,却苦了你们这些老百姓了。”秦卢两人听公主当面编排皇帝,互望一眼,只见彼此的神色都是颇为尴尬。  陶清忽地道:“银川公主慈和仁厚,皇族之中,无出之右者。其实这人很好,若是由来当皇帝,我们也不会造反了。”  公主撇过头去,低下声音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此後休得再提。”  陶清哈哈大笑,说道:“说了又怎地,大不了一死而已。我『金毛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无用东西,便死了也没什麽可惜。”  公主听了他这话,沈默片刻,忽道:“秦将军,本宫有事相托。”  秦仲海躬身道:“谨领公主谕旨。”  公主指着金毛龟等人,说道:“本宫想请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秦仲海一愣,那日他费尽力气抓来这几人,用意便是要将他们收服,日後好留作己用,谁知公主却要他胡乱放掉这几人,当即皱眉道:“这……这恐怕有些为难,这些人目无法纪,聚乱结党,倘若不能收降,久後必有大患。”  公主摇头道:“乱臣贼子不会无端生出,若不是朝廷愧对百姓,这些人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你现下抓了一个,日後又生出百个千个,那是永远抓之不尽的。若不能从根本救起,把乱源去掉,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无用。”  卢云饱读诗书,精研治国之术,此时听了这话,心中登地一惊,暗赞道:“此女绝非寻常人,她这等眼界见地,当朝有几人能及?”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暗骂道:“操他***,死小娘皮胡言乱语,乾脆把全天下的牢门统通打开,大大方方的让贼子们回家好了。”  子里却听公主叹了口气,她腰枝轻颤,盈盈站起,说道:“秦将军,你这就带他们走吧!”  秦仲海心中暗叹,口中却不能稍违,躬身道:“末将领旨。”他悻悻然地望向陶清等人,讪讪地道:“叁位朋友,既然公主这麽大方,你们这便随我走吧!”  陶清看着公主後的苗条身影,想到此女即将送去和番,心下忽然一动,说道:“公主殿下,这几日便要出嫁了吧?”  公主嗯地一声,道:“本宫受命和亲,不数日便要与王子成亲。不知壮士有何指教?”  陶清低声道:“可知道,再过几日之後,便永远不能回归中土了?”  公主身子一震,但随即宁定,只听她淡淡地道:“我一人的生死苦乐何足道哉?只要能使百姓生活安康,我便是死在西域,也是值得了。”这几句话说得真诚无比,众人脸上都露出感动神色。  陶清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感慨,寻思道:“这公主当真良善。”他面向竹,弯下腰去,躬身道:“草民一生,光明磊落。生平唯一做错之事,便是暗杀公主。”这几句话颇见诚挚,帐内诸人闻言,都是为之一动,都想:“也只有银川公主这般仁德,才能感化这群恶徒。”  陶清眼望竹,道:“此去汗国,千山万水,请公主多加保重,良心不要太好了,要知那後宫之中,可是争权夺利的所在啊!”言语之间,满是为公主祝祷之意。  公主站在内,似乎深有感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别无他愿,只盼你们今後造反杀人之际,有时能想起我这人。”陶清听了这话,只是沈默无言,似在深思什麽。公主见他沈默,也不再多说什麽,便转身离帐。第五卷 西出阳关 第四章 天朝国威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25558    又过了两日,总算到了腊月十五,这日汗国王子便要来迎亲,众人上下忙成一团,却始终不见薛奴儿赶到,照理他从玉门关赶来,应当比车队早来数日才是,谁知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这副总管仍是不见人影。  秦仲海与卢云商议,实在猜想不透薛奴儿去了何处,秦仲海咒骂道:“这老太监难得出宫,好容易有这个良机叫他神气一番,他定是玩乐去了!”  少了薛奴儿,虽然做起事来不甚便利,但也少了人罗里罗唆,众人忙里忙外,宫女赶著替公主上妆更衣,太监里外清点礼品宝贝,真个忙得不亦乐乎。秦仲海则率人四下巡逻察看,这日天气更是忽地放晴,阳光普照,里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太监们为玉辇盖上大红玄毡,更显出新嫁娘的风采。  卢云看著众人里外忙碌,心道:“这公主今日便要被迎娶,她的亲人却无一人在旁相陪,看来即便身为皇家之女,也有外人不知的苦处。”秦仲海见他若有所思,便走将过来,笑道:“皇家嫁女,绝非等闲可见,卢兄弟有幸相逢,也算开开眼界了。”  卢云望著公主的座轿,叹道:“公主眼下就要远嫁番邦,终生不能回归中土,可不知她此时心境如何?”秦仲海摇头道:“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晓的。自古以来,可怜莫过和番,昭君出塞,文成入藏,众女都是一般的苦处。她们心中的悲欢离愁,想来除了她们自个儿,其他人也不明白。”  一旁何大人走上前来,听了他们的说话,却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今日是公主大喜之日,你们却怎地说起这等话来?”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难道我所说的不是实情么?何大人庙堂上多少年阅历了,怎会不知这些道理?”  何大人摇了摇头,叹道:“你说的没错,公主的心境当然可怜。只是咱们做臣子的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再闲言闲语的,要是给她听去了,她不知要有多伤心。”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何大人啊,此次你出使和番,想来最为了解内情,不知咱们公主嫁去之後,处境如何?”  何大人闻言变色,将秦卢二人拉到一边,低声道:“说起这事,老夫就心烦头疼。”  秦仲海一奇,问道:“公主嫁过去之後,最坏不过是给番王冷落,这种深闺之事,最是平常不过,大人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何大人叹道:“冷落也算小事。要知咱们银川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哪!她知书达礼,美貌过人,乃是当今皇族的第一美女,一向自视甚高,唉!谁知她此次嫁的男子,却是个粗鲁流氓的人物。老夫一想起这事,便感心烦。”秦卢二人都哦地一声,甚感好奇。  何大人道:“公主要嫁的男子,名叫达伯儿罕,乃是当今可汗的长子,封为喀喇嗤亲王。此人虽然贵为王储,却毫无修养,好色无礼,绝非良善之辈。”秦卢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公主日後处境大是不妙。  何大人道:“你们想想,以她如此尊贵的妙龄美女,却要嫁给一个连高矮胖瘦也不知道的番人,尚要与此人终身斯守,想来她定是抗拒得紧。老夫只怕他们小俩口子一见上面,彼此看不对眼,这门亲事便要吹了。那时皇上看著你我的脑袋,就怕会有那么点不顺眼吧!”  秦卢两人听了这话,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何大人道:“你们几个年轻人可要好好想个办法,别让这门亲事吹了。公主从未出过远门,老夫怕她日後水土不服,难以习惯当地的风俗人情,你们这几日多跟她说些好的,别要让她想家。”  秦仲海微微颔首,说道:“这个自然。公主使命重大,当前我朝的军备微弱,远不如汉唐之时,西疆一带的安危,那是全看她一人了。虽说此次和亲必会毁去她的幸福,却能救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说来是门值得的生意。”  何大人叹道:“是啊!两国联姻,本就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只求公主嫁後,帖木儿汗国能念在亲家的情份上,不再与瓦剌结盟。”秦仲海长年驻守北疆,自知瓦剌的厉害,当即大声道:“正是如此。若是西北两路番人连成一气,恐怕大祸临头,到时株连祸结,不知要打多少仗!”  三人说话间,猛听得丘下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轰隆隆、轰隆隆地,宛若雷震,秦卢两人听到这等大军奔驰的声音,不禁脸上变色,知道帖  木儿汗国的军队已然前来迎亲。  前方哨兵急忙上丘,回报道:“启禀将军,前方约有十万大军,正向我们疾驰而来!”秦仲海点头,登高远望,果见十余里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涌来,看来确有十万之数。大军气势奔腾,阳光照来,映在无数刀枪之上,阵阵眩目反光,望去极是刺目。  秦仲海皱起眉头,说道:“怎么迎个亲要带这许多兵刃家伙?莫非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只见一名番王一马当先,脸上都是浓浓的胡须,神态狰狞,口中不住呼喝,想来便是可汗之子,封为“喀喇嗤亲王”的达伯儿罕。  秦仲海见那番王无礼,当下嘿嘿冷笑,伸手一挥,喝道:“三军一字排开,布长蛇大阵!”五千兵马暴喝一声,只见众军士挥刀举旗,人奔马驰,登时在山丘上摆出偌大阵式。  何大人慌忙道:“他们可是来迎亲的啊!你布这阵势要做何用?”  秦仲海摇头道:“只要来人携带刀枪,我等护驾有责,必以刀枪相报。”  何大人嚅啮道:“也对……也对…………”他怕两边不加自制,别要生出事来,慌忙道:“谁去把老夫的名帖送上,请王子他们稍安勿躁?”他说了两遍,但一众太监都已被汗国的雄壮军容吓得腿软心慌,如何能上得了抬盘,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卢云拱手上前,对何大人说道:“卢云讨令,愿为大人一行!”  卢云自离京以来,两个月内用功不坠,日夜不断的研习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文字,汗国的语言乃是回回一系,不甚难学,再加卢云用功极是勤勉,太常寺的乐舞生也是指导有方,居然已能将回回话朗朗上口。  此时他见无人敢上前送帖,便自行讨令前往。  何大人知道卢云足智多谋,又兼通晓回回话,当下大喜道:“有劳卢参谋了!”卢云披上胄甲,挂起腰刀,脚跨雪泥宝马,手提郾月大刀,山冈上大喝一声,拍马飞驰而去。众人见了他这幅神采,心下暗赞:“也只有这样的人品,才配得起天朝的国威。”  卢云驾马上前,只见十万大军轰隆隆地冲向前来,一时间泥尘飞扬,扑天盖地,闷雷也似的马蹄声中,尚且夹杂著番人的狂野呼喊,不禁使人神为之夺,气为之馁。但卢云生平不知遇过多少艰难困苦,此时见了汗国大军的这幅嚣张气焰,也只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他提缰勒马,傲然看著眼前的十万番军。  忽听远处传来番将的吼叫:“兀你那中国蛮子,快快滚开!不然大军把你踩成肉泥,你就後悔莫及啦!”番军有意威吓,刻意狂驰侵逼,势头丝毫不缓,可说狂妄之至。  卢云见无数军马已然冲到身前,此时若不避让,必会给乱蹄采死,但若让开了,定会狼狈惊慌,反教番人小看。他冷笑一声,当下气运丹田,猛地吼道:“天朝银川公主驾到!”他用回回话将之喊出,登时声闻数里,竟将无数马蹄震汤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巨响轰去,宛若霹雳雷震,一时人惊马鸣,当前十余名将领摔下马来,大军前队一停,後队立时冲撞上来,呼爹喊娘之声不绝於耳,十万兵马居然乱做一团。  秦仲海站在山冈上,环顾众人,扬鞭笑道:“好一个卢云!这等力拔山兮的气势,只怕及得上长板坡前的张翼德吧!”  公主听了卢云的震天大吼,连忙掀开营帐,往山下望去,问道:“这人是谁?”  一旁宫女道:“此人便是秦将军身边的参谋,好像叫做卢云。”公主与他说过话,原本以为此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想不到却有这等气概,当下轻声娇呼道:“此人文武全才,真是难得!”  那番王满脸狼狈,虽没给震下马来,但也是头痛耳鸣,他叫道:“兀你那中国蛮子,怎么说话如此大声!操你***!”  卢云虽然学习回回话不久,但也听得出此人说话粗俗,他寻思道:“怎地这番王一点教养也没有,公主是神仙般的人物,日後如何容得这种人?”他心下虽如此想,但对方是汗国王储,不能无礼,脸上便不敢露出不满之情。他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说道:“下官奉我朝何御史之命,特送此帖与王子。”说著双掌高举过顶,平放在手掌之中。  那番王也不下马,只嘿嘿地直笑,伸起马鞭,便要将卢云手上的名帖卷去,神态甚是无礼。自古使者便是代表本国,便是可汗亲至,岂有不下马相迎之理?何况这区区一个王子?看来这番王真没把中国放在眼里。  卢云心下大怒,暗道:“我奉何大人之命前来送帖,那是代表我朝与之交涉,岂能任凭他侮辱作弄?”他运起“无绝心法”,掌心生出偌大黏力,将名帖牢牢吸在掌心之上。那番王鞭术甚精,连著使劲卷了几下,那帖子却好端端的停在卢云掌上,竟然文风不动。他大叫一声,喝道:“古怪的!”跟著翻身下马,走向卢云,便要伸手去取。  这番王先前几次甩鞭,却卷不起这张薄薄的名帖,旁人只道他鞭术拙劣,连张帖子也卷之不到,弄得他面上无光,无地自容。他大踏步走向卢云,想要争些颜面,伸出右手,牢牢抓住名帖,用力往後掀去,谁知那帖子还是牢牢地黏在卢云的掌心。  那番王骂道:“他***!岂有此理?”跟著使上吃奶的力气,两手抓住帖子,用力回夺,卢云掌上加劲,那番王只有一身蛮力,如何能动之分毫?他气喘吁吁,脸色胀红,口中不住喝骂。  众番将见王子大呼小叫,不知他声嘶力竭地做些什么,却无人知道卢云手上搞鬼,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  卢云见番王恼羞成怒,当下把掌上内力一撤,那番王正自猛力向後回夺,忽然对方掌上的劲力消去,登时往後摔倒,跌个四脚朝天。众将大惊失色,慌忙下马来救。  那番王站起身来,手上抓著名帖,神色狂怒,喝道:“你使的是什么邪法?”卢云低头不动,说道:“下官乃是天朝使者,岂会使用邪术加害大王?”  那番王挥了挥名帖,怒道:“那为何这一张小小帖子,竟会如此沈重?”  卢云道:“这是上天要磨练大王之意,大王此去迎亲,如果路上太过平顺,怎能显出大王的英雄风采?”那番王大喜,说道:“说得对,没有摔跤,哪有光彩!你说得很好!”跟著翻身上马,便要率军出发。  卢云拦在马前,说道:“公主殿下生性喜爱清静,请大王的十万大军在此相候,不然惊扰了公主,下官吃罪不起。”那番王笑道:“不给蛮子公主看看我的雄壮大军,她以後怎么会乖乖地听我的话?”说著吃吃淫笑起来。  卢云摇头道:“公主性子烈得很,大王如果拿大军吓唬她,她是决计不从的。”达伯儿罕笑道:“这公主呛得很,很好,很好!本王最爱小辣椒,吃起来才带劲儿,嘿嘿!嘿嘿!”  卢云见他言语粗俗无聊,实不似西域第一强国的皇储,皱眉道:“不知大王可否一人前来,随小人前去迎亲。”达伯儿罕是个粗俗好色,胸无点墨之人,当下淫笑道:“美人在前,什么都好说。”跟著回头叫道:“你们听好了,全都给我等在这儿了!”便要随卢云离去。  忽听一人道:“且慢!”卢云转头看去,只见一人黝黑粗壮,约莫四十来岁,满脸的精悍神气,正自拍马前来。  那人道:“我朝王子何等尊贵,怎能孤身一人前往迎亲?若有什么危急情事,我等如何向可汗交代?”这人说话十分得体稳重,想来是汗国的要紧人物。  卢云摆起天朝的威仪,沈声道:“中国习俗如此,汝等前来迎亲,自当遵守中国的规矩。”  那大臣见卢云气焰颇高,有意吓唬他一下,当下使个眼神,一旁跳出一个大汉,喝道:“依照我国习俗,使臣必须先挨一顿好打,然後才能说话!”卢云如何不知对方有意欺压,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奇妙的风俗,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情事。不过在下入境随俗,既然贵国习俗如此,自当给汝等一个方便。这就请吧!”说著挺胸凸肚,满脸讥嘲之色。  那大汉见他神态傲慢,颇有轻视自己之意,心道:“你这个白面书生得什么用?等一会儿我把你打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你还嚣张个什么劲儿!”当即狂吼一声,用力一拳打去,正中卢云小腹。  卢云不动声色,潜运内力,发动“无绝心法”,登时把拳力化去,跟著小腹一缩,将那人拳头吸住,那人想要将拳头拔出,却动弹不得,卢云将内力传了过去,在那大汉周身穴道游走,那人立时麻痒不堪,想要跪地讨饶,却又压不下脸面,想要忍耐支撑,可又难以忍受,只见他满脸发红,模样狼狈,卢云淡淡一笑,道:“放你去吧!”跟著黏劲一松,那人正自猛力拉扯,忽觉对方放松力道,陡地往後滚去,连翻了十来个斤斗。  卢云拱手道:“贵国习俗自来殴打使臣,在下方才入境随俗,不敢有违,已让贵方将领打过一阵。所谓礼尚往来,宾主方能尽欢,我国迎亲时向由新郎一人前去,还请各位也能尊重我国礼法,让王子一人随下官前去面谒公主,感激不尽。”  那大臣见手下奈何不了卢云,只好哈哈一笑,说道:“在下乃是帖木儿汗国左丞相,阿不其罕便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官居何位?”卢云躬身道:“下官征北游击随军参谋卢云,见过丞相。”  阿不其罕原以为此人定是六品以上的官职,想不到只是个小小的随军参谋,不由得一怔,随即颔首道:“都说天朝人才辈出,果然如此,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参谋,居然也有这等武功见识,难得!难得!”卢云道:“多谢丞相谬赞。”  阿不其罕道:“这样吧!咱们两家谁也不压谁,你有五千兵马,我也一个不多,五千兵马随喀喇嗤亲王前去迎亲,其余大军在此相候,你说如何?”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丞相果然厉害,我们有五千兵马随行,他居然也知道了,看来这人很是难缠。”这阿不其罕说出五千之数,一来是要安卢云的心,表明他无意强压中国的势头,二来双方都是军马人数相当,也有平等相待的意味。  卢云伸手肃客,说道:“丞相之言甚佳,如此便请吧!”  秦仲海远远望去,见到番王的十万大军停下不动,跟著一小搓人马缓缓出队,任由卢云领向小冈,秦仲海心道:“这卢兄弟真不简单,居然能说动大军停下,真有他的一套。”他提声喝道:“撤去长蛇大阵!”众将士听命,立时回归本队。  那番王的五千兵马来得好快,一下子便涌上小冈,卢云见何大人已然带著通译,自站道上相迎,他便闪到一旁,好让两方首领说话。  何大人见番王来到,连忙陪笑道:“亲王驾临,我等深感荣宠…………”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番王便大呼小叫,口中嚷著些奇怪番话,直直地冲上冈去,将他冷落在一旁。  何大人转身追了过去,惊道:“亲王等等啊!我话还没说完……”  只听那番王大笑道:“我的新娘子在哪里?你老公来瞧你啦!”跟著在车队里到处游走,每遇宫女,便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摸,臀上一捏,淫笑道:“你是不是我的新娘啊?”他满口番话,自也无人通晓意思,一众宫女惊慌失措,都是四散奔逃,眼见那番王便要冲向公主的营帐,几个太监连忙冲了上来,想要将他挡下,那番王却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得直滚了出去。  番王大踏步走向营帐,满脸淫笑地去寻银川公主。秦仲海心下暗骂:“倘若薛奴儿人在此处,却该有多爽快?这番王定会给他打得头破血流!谁知这老妖怪却溜得不见人影。”他叹息一声,正要拍马去救,却见一人大喝道:“无礼!”跟著那番王胖大的身子飞起,竟被那人摔了出来。  秦仲海心下一惊,只见那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正是卢云,他心下暗暗叫苦:“卢兄弟这番出手太重了,等会儿定然有事。”  果见帖木儿汗的五千兵马登时大吼,个个拔刀出鞘,随即便要出手,秦仲海见对方凶暴,当即虎吼一声,喝道:“众将官搭箭!有敢妄动者,杀无赦!”五千兵马立时举起弓箭,指向可汗大军。两边剑拔弩张,情势凶险之至。  那丞相阿不其罕甚是乖觉,他见双方人马互不相让,急忙上前,缓颊道:“自己人!自己人!大夥儿不要乱来!”一旁传译官急忙翻译了,何大人也陪笑道:“是!是!正是自己人!”跟著命秦仲海收起弓箭。  秦仲海悻悻然地道:“撤去阵势!”众兵官喝地一声,收起弓箭,整齐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阿不其罕盯著秦仲海,心下暗道:“看来这人很会用兵,日後当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那番王站了起来,骂道:“他***!是谁在这捣乱?老子要看新娘,却怎么不给你老子看?”跟著对何大人戟指骂道:“老番官!你若不让我见一见公主,我这门亲事也不要了!老子这就回家抱小妾,要女人我家里还不多吗?”  何大人见他怒气冲冲,不知他为何发怒,急忙要乐舞生传译过来,何大人猛听番王要退婚,吓得魂飞天外,惊道:“大王千万不要如此,若是要见公主,今晚洞房花烛时便能见到了,你可别急啊!”这言语颇为粗俗,乐舞生脸带尴尬,不知该如何翻译方好。  卢云咳了一声,以回话道:“何大人方才说道,只要等公主与大王完婚,到时双方必能见上一面,大王不必急於一时。”那番王哼地一声,骂道:“我家里女人成千上万,如果不是美女嫁来,老子连要都不要!”何大人不知如何是好,眼望秦卢二人,不知他们有无办法解围。  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他若要见本宫,却有什么难的?”只见公主营帐忽地掀起,当先娉娉婷婷地走出一名美女来,众人见了她的面貌,不觉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心中都想:“好一个美女啊!”  冬日暖阳照下,只见这银川公主温雅秀美,星目回斜,艳丽中自有一股端庄,小小樱口红颤颤地,惹人千般怜惜,却又不敢心存妄念。卢云虽然情有所锺,也还是惊叹於她的高贵美艳,想道:“人称她为京城皇族第一美女,果然是名不虚传。”秦仲海嘿嘿冷笑,心道:“这般标致的美女,却怎地送到了猪窝去,真***糟蹋。”  那番王见了她唇红齿白,桃笑李颜的可人模样,更是“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只见他目瞪口呆,傻傻地道:“好美!好美!蛮子公主,你是我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跟著大叫一声,急色地冲上前来,要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好好地怜惜一番。  卢云见番王冲向公主,却不知该拦还是不拦,毕竟他们俩人以後便是夫妻,自己怎可管得这种家务事,他眼望秦仲海,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秦仲海双手一摊,也是没理会处。  两人正自犹豫,忽听公主柔声道:“你们传译过去,就说我今夜便是他的人了,到时他想如何,我自会相从。”乐舞生照说了,达伯儿罕嘻嘻直笑,连连搓手,淫笑道:“咱们现在就洞房花烛,不要等到晚上了。”  公主见他满脸淫秽,不需猜想,也知他心里的肮脏念头,她俏脸一板,声音忽地提起,变得又冷又冰,道:“请诸位转告殿下,他若是不理会礼法教养,想在此地欺辱本宫,银川宁死不辱,惟有自尽,以谢吾皇。”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众人心下纷纷暗赞,这银川公主确是天朝皇族的典范。  一旁乐舞生连忙翻译了,达伯儿罕听得此言,惊道:“美人儿别生气,我怎敢欺负你了,你可万万不要自寻短见啊!”乐舞生忙依言转告了,银川公主听後轻轻颔首,脸色已然和缓,当即走向前来,向番王轻轻一福,说道:“贱妾见过王子。”达伯儿罕看著她秀美绝伦的脸蛋,闻著她身上淡雅宜人的香气,只觉得全身酥麻,通体舒泰,整张大脸忽地飞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宰相阿不其罕心下暗赞:“此女聪明机敏,识得大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此番嫁来我朝,所生子女定是出类拔萃之辈。”待见了王子急色攻心的模样,心下又忍不住叹息,这王子与银川公主虽同是皇族出身,但行为举止间的风范,却是天差地远,全然不能相比。  当下两国重臣按著礼俗,便请银川公主上轿,由八名太监抬下山去,何大人命人抬上所备的礼物,呈给达伯儿罕,说道:“吾皇与银川公主父女情深,他体恤公主出嫁远邦,相距天涯,特地送上十箱嫁妆,以供公主平日之用。另备有十车珍贵礼品,请王子转送贵国国主。”  一旁赞礼官宣念礼品上的细目,只见珍珠玛瑙,珊瑚宝石,鹿茸人参,无一不是罕异的珍品,寻常人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样。众军士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排场,珠光宝气之下,只逼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达伯儿罕贵为喀喇嗤亲王,什么宝贝没有看过,那赞礼官念得口乾舌燥,他却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眼角儿只顾瞅著银川公主的轿子,一路从冈顶看到冈下,喉头不停滚动,想来是馋埏直直流到肚里,口中不住念道:“他***,太阳还不快点下山!搞什么鬼!”却是急著洞房花烛,好来一亲芳泽。  众人见他双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辞的模样,都觉得好笑。秦仲海暗骂道:“俗话说得好:一朵香香鲜花,却要插在那臭屎牛粪上。看这王子无耻的模样,当真是凤凰配乌鸦,牡丹伴杂草。”  何大人心下也是暗叹,想道:“可怜银川公主如此年轻貌美,日後却要受这禽兽折腾。都说此人好色异常,看他这幅下流模样,传闻当是不虚。”  只见公主花轿抬到山下,达伯儿罕点过礼物嫁妆,便自率军离去。秦仲海等人见大功告成,都是松了口气。秦仲海站在何大人身边,笑道:“大人此番功德圆满,当真可喜可贺。”  何大人摇头道:“此话还说得太早了些,公主一日不到汗国都城完婚,一日不被册封为太子妃,老夫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帖木儿汗国的风俗与中国颇为不同,太子可有四个王妃,此乃沿袭铁木真时代的蒙古习俗。照理来说,银川公主完婚後,定当被封为太子妃,但诰令未曾发布之前,没人敢说得个准。尤其朝廷现下势力衰弱,在西域毫无国威可言,公主少了祖国的屏障,不免会受些闲气,届时是否另有变数,那是无人可知的。  秦仲海当下率领五千兵马,保护著何大人,便朝帖木儿汗国都城进发,预计在汗国观礼後才准备返国。这何大人年近六旬,连著数月马上奔波,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秦仲海便吩咐下属准备座车,让他上车安歇,反正公主的安危已由汗国接手,不必再由自己操心烦忧。  众人牵著马匹,下马步行,远远地跟在十万大军後头。只见公主的花轿夹在无数军马之中,看来有若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宫女太监垂头丧气,有若囚犯般地跟随在花轿之旁,彷佛便是中国在西域的写照。  何大人从车中望去,心下喟然,想道:“我朝在西疆的势力衰弱至此,倘若不靠和番,在此地几无立足之地,皇上这几年来纵容群小,不只害苦了百姓,也害苦他自己的女儿。”  行出十来里,日头已然偏西,卢云看了地图,说道:“前头是汗国的边界要塞,名唤拉耳恪关,必有汗国的大军出来相迎。我们可得跟近点,免得入关时起了纷争。”秦仲海点头道:“兄弟此言甚是。”跟著朗声道:“众将官听命,全军上马!”五千兵马一齐翻身上鞍,等待号令。  秦仲海提声喝道:“全军西进,开抵拉耳恪关!”众将暴吼一声,全力冲锋,此时少了宫女太监的拖累,大军更如脱缰野马,扑天卷地般的朝西狂奔,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夹著何大人的惊叫,朝西疾驰而去。  众军飞驰之下,不一会儿便行近番王兵马,相距不过半里。秦仲海怕番王误会,以为自己要率军从後袭击,便命人前去知会。  传令兵正待出发,却见前头番王的十万大军忽地停下,秦仲海一愣,不知番王何以忽然停步,他与卢云正要商量,猛地前方杀声喊起,那番王大军赫然掉头,跟著朝後冲来,转瞬间十万大军便冲到眼前,烟雾弥漫中,不知多少兵马掩至。  秦仲海大吃一惊,搞不清发生了何事,莫非番王忽然起兵来杀?他见南方远处有处小丘,当可坚守,忙下令道:“前方有变,众将官急往南行!”卢云也是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莫非番王误会我们意图不轨,要从後袭击他们?”  秦仲海自也不知,忙率领兵马,急往南面一处山丘冲去,先避开番军的冲击再说。  大军甫上小丘,卢云见公主的坐轿给夹在乱军之中,心中极是担忧,想道:“公主安危不能没人理会,我得过去看看。”当下一提缰绳,四蹄腾腾,须臾间已然冲下小丘。  秦仲海见他忽尔离丘,忍不住一惊,叫道:“卢兄弟!你做什么?”  卢云远远回答,道:“现下公主还在番军手中,我这就去接应,请将军自行布阵御敌!”秦仲海如何能让他孤身犯险,当下大声喊道:“卢兄弟快快回来!前面太过危险,你别莽撞啊!”卢云听了说话,却只伸手过顶,连连挥舞,要秦仲海不必理会於他。片刻间,便已离开小丘里许,朝番军疾驰而去。  何大人见变故连连,急忙从车中探头出来,慌道:“怎么回事?可是有盗贼土匪?”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盗贼土匪作怪。方才不知怎地,番王的大军突然回向我们杀来,看来情势很是怪异。”何大人惊道:“怎会如此?咱两家好容易才结成亲家,王子岂能做出这等荒唐事?”  秦仲海紧皱眉头,却没回答,只见滚滚荒漠,卢云孤身一人驾马飞奔而去,远处却有无数兵马杀来,实不知吉凶如何。  卢云骑在马上,眼看番军冲向自己而来,斯杀呐喊之声更是不绝於耳,他心中疑惑,寻思道:“倘若这番王有意杀害我们,意图不轨,何不在迎亲时动手?难不成另有什么隐情?”他见不远处有座小山,足以了望情势,便纵马朝山丘而去。  过不多时,已到山顶,卢云慌忙下马,朝山下眺望,这一看之下,心头登时大震。  却见那十万大军四散奔逃,到处离散,已有分崩离析之相。卢云心中大惊,不知何以如此,急忙再看,却见沙漠远方出现一只黑甲军马,正自疯狂地向番王攻击屠戮。  只见那黑甲军人数不多,仅有番王兵马的一半,但杀起人来却习练有素,勇猛无比,番王大军与之交战,刹那间便已溃不成军。双方将领交手,番王手下无人能挡一招半式,都是十合中便给杀死,几名黑甲大将举刀乱杀,腰间挂满了人头,神情狰狞至极。那番王保著公主花轿,急急逃奔。  卢云大骇,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帖木儿汗国忽地受人袭击,可这里是他们的要塞所在啊,怎能有人在此埋伏?”  只见番王手下万余人马力战不屈,正自护卫公主的座轿,但黑甲军实在勇猛,两方人马甫一交锋,番王的兵士几无招架之力,登给杀死在地,黑甲军连续冲锋数次,终於给他们冲出了一处缺口。卢云深自担忧,只怕公主落入歹人手里,後果必然不堪设想,但此时兵荒马乱,便求自保也不成,如何能救得了人?他心中难受,一时旁徨无策。  两方军马杀了一阵,那番王达伯儿罕眼见不敌,率了一小队人马逃走,丞相阿不其罕见主帅逃亡,深怕军心动摇,急忙叫道:“王子别走啊!公主还要你保护啊!”  达伯儿罕胆小怕死,如何敢回去应战?听了丞相的叫唤,反而更是抱头鼠窜。  黑甲军中站了一人出来,朗声说道:“有活抓喀喇嗤亲王者,赏城池一座,美女百人!”  黑甲军高声欢呼,当即弃下公主不顾,转往番王追去,达伯儿罕吓得直欲昏晕,连连抽动马鞭,恨不得插翅飞去,後头数万黑甲军追赶不停,无数弓箭不住射来,真把沙漠射得如同箭海一般。  混战之中,黑甲军里冲出一只彪军,喝道:“让开了!我们要生擒喀喇嗤亲王!”这支彪军看来武艺远胜其他,不旋踵便已奔到近处,登将黑甲大军抛在後头。  眼看敌军便要追上了番王的小队,番王身边的百名禁卫军见情势大坏,急忙转身招架,但那彪军人马太过凶猛,快马狂奔中,数千只长矛一齐戳来,当场将数百名禁卫军戳死在地。  达伯儿罕吓得面无人色,竟从马上摔落下来,那彪军大将哈哈大笑,说道:“如此没用的东西!亏你还想继承皇位!”跟著伸出大手,便要将他活捉上马。  丞相阿不其罕叹息一声,知道大势已去,转头不愿再看,两边交战人马见皇储即将被俘,也停下争斗,一齐往番王看去。  霎时之间,天地间只剩呼呼地风声,大地之上的数万人彷佛冻结一般,人人静默无声。  那彪军大将伸手过来,正要将番王擒拿上马,猛见一团火影闪过,跟著一颗人头血淋淋地冲天飞起,那彪军大将惨叫一声,霎时身首分离,坠下马去。众人揉了揉眼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一手提著柄大刀,另一手却夹著番王飞奔而去,那大汉浓眉鹰目,威武过人,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那彪军残部见队长被杀,急急朝秦仲海围来,要为队长报仇,秦仲海狂啸一声,大刀一劈,刹那间连杀了数十人,鲜血狂喷中,只见他有若猛兽狂龙,勇猛至极。  秦仲海大喝一声,叫道:“全军戮力向前!冲锋!”山丘上五千兵马杀声大起,猛从小丘上卷杀下来,直朝那只凶狠彪军杀去。两军相接,如同风卷残云,又如秋风扫叶,须臾间将那路彪军杀得一个不剩。  丞相阿不其罕见状大喜,喝道:“三军回防,保护喀喇嗤亲王!”  卢云站在小山上观看,一听此言,心中暗暗著急,这彪军人数不多,仅不过千余之数,便杀光了也没什么,但後头黑甲本队却有五万余人,秦仲海好容易令他们气势稍馁,丞相却在这关头回防,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当下大叫道:“不要回防啊!趁机冲杀过去!”  但两边隔得远了,丞相已率大军朝後退却,那黑甲军原本气势略顿,忙趁丞相退军之时,重新整顿阵式,稳住了军心。看来丞相不明兵法,已然错失反败为胜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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