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18

达摩院中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说道:“我二十年来镇守於此,便是为了此事。只要潜龙不起,即便妖孽云集,亦属无用。”  灵智眺望天边,只见西方远处泛著一片红光,他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但愿如师叔所言,否则天下又将大乱……可怜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  也在此时,远在西凉的白龙山也是震汤不已,止观和尚冲出寺门,却见“九州剑王”方子敬早已站在山巅之上,驻足远眺天边的一片红光。止观惊道:“方大侠,天生异象,究竟主何吉凶?”方子敬叹了口气,说道:“正道当衰,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候,自今而後的三年,天下必有巨大变动。”  止观惊道:“莫非要改朝换代了?”方子敬不答,只淡淡地说道:“我不数日便要下山,老夫却要看看,华山玉清宁不凡之後,谁该是当世真龙!”  止观心头一震,暗道:“这『九州剑王』重出江湖,武林只怕多事了……”  玉门关外,十万守军无视天摇地动,一齐跪下,口称:“参见江大人!”  彤云满布的夜空中,一名面目阴沈的男子独自站在长城上,傲然望向天边。只听他问道:“卓凌昭人呢?”  一旁副官慌道:“卓掌门现下已赶到神鬼亭,想来已夺到东西,不日便要来参见大人。”  那面目阴沈的男子忽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只要羊皮落入了我的手中,天下再也什么好怕的,这一切全是天命!全是天命!哈哈!哈哈!”  十万守军不知他为何发笑,只伏在地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伍定远本已昏迷,但此时天边霹雳,阵阵巨响,却把他也惊醒了。他勉强爬起身来,只见身遭四处一片红光,头顶之上,又有白色幻影,他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地狱么?我一生正直,却怎地下了地狱………”  猛听喀啦一声巨响,身下石桌粉碎,伍定远陡地摔落在地,只震得他疼痛不已。正要爬起身来,忽见地下的青石板上刻著有字,他勉力看去,登见石板上雕著一幅圆形石刻,却是个人首蛇身的怪物。伍定远满面讶异,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细目再看,那石刻旁另有两行子围绕,左首写著“神胎宝血符天录”,右首写著“一代真龙海中生”,文意难解,全无一句话能辨。  正待再看,忽听嘎嘎怪响,那石板竟朝左右两边缓缓分开,须臾之间,已自行裂成两半,伍定远吓了一跳,忙探头去看,只见石板下现出个深井也似的窟窿,却不知通往何处。  伍定远正自讶异,忽听呜哇一声怪叫,眼前红影一窜,窟窿中竟有一物冒出,猛朝伍定远门面扑来!  伍定远见那东西生满鳞甲,双眼幽幽生光,不知是何怪物,他大骇之下,连忙伸手去挡,但中毒下身手迟缓,右手还是给那怪物一口咬中,右臂当场一阵剧痛,伍定远“啊”地一声惨嚎,再也立足不定,摔倒在地。  此时百哀齐至,正感痛撤心肺,忽尔头上乱石崩塌下来,全数往自己身上压落。  亭外一名少女见状,急急奔了过来,伸手叫道:“伍大爷,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正是艳婷来救。伍定远见艳婷关心自己,心下一喜,只想挣扎坐起。  忽然间,又是轰隆一声大响,艳婷大叫:“伍大爷!伍大爷!你撑住啊……”第五卷 西出阳关 第一章 银川公主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15162    初冬的朝阳缓缓升起,一点一点照亮了轻烟薄雾的北京,城楼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上,有如帝皇无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残雪渐渐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却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透了出来。宁静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肃杀。  冬日的京城,原来是这幅景象。  一名年轻将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用着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远方的京城,他腰上配带钢刀,肩上披覆冑甲,紧锁的长眉下似有说不完的心事,挥之不去的书卷气,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腾腾杀气。  “卢参谋!卢参谋!”  一声声的叫唤敲破了初冬的宁静,雪地上一名小兵快步奔跑着,向那名年轻将校奔去,显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卢参谋!”  那年轻将校陡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好似还不熟悉旁人如此称呼,那小兵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大声传令道:“启禀卢参谋,秦将军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回到本营。”  那年轻将校点头道:“我立时便到。”两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纵马飞驰而去。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营帐已在眼前,只见正中一座帅营,两旁高挂黄色大招,上书“御赐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十三个血红大字,正面悬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头却是一个大大的“秦”字。  帅营的布幔猛地掀开,一名高壮的大汉斜弯着腰,当先走出帐来,那人抬头看着初生的朝阳,眯起了双眼,朗声道:“好暖的日头!”此时日光映上这人的脸庞,却见他高鼻阔口,浓眉斜飞,脸上兀自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那大汉见了奔驰而来的飞骑,嘴边忽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挤出了腮边几条深深的皱纹,足见是个饱历风霜的豪杰。  那大汉大声笑道:“不坏!不坏!我命人传你回来,不过从一数到五,兄弟你便赶来啦,嘿嘿,卢老弟还真给我面子。”那年轻将校翻身下马,道:“所谓军法如山,军纪为治军之本,我身为参谋,又岂会坏了秦将军的规矩?”  那大汉甚是高兴,说道:“江湖上都说你桀傲不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年轻将校微微一笑,说道:“在秦将军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顺,卢云不过是个硬气的小伙子,岂敢造次呢?”  两人相顾大笑,满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汉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眼前那年轻将校不是别人,正是他费尽苦心寻来的参谋卢云,两人此次奉命保驾和亲,现下正等待着公主的仪仗车队出城。  秦仲海道:“此时已过卯时,看来公主便要驾到,咱们得准备准备。”说着命人吹起号角,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众军士陡地齐声大喊:“拔营!”声音豪壮,仿佛要震醒睡梦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开始拆卸营帐,只见他们动作划一,习练有素,足见治军之严。  不到片刻,五千骑兵已然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号令。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秦仲海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卢参谋以为如何?”  卢云赞道:“往日只听说秦将军治军森严,想不到一精如斯,真无愧将军威武之名。”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们老拍我马屁,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该说些话来骂骂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来,以后谁还敢说我一句半句?”  他正待要说,却见传令兵驾马狂奔而来,叫道:“公主玉辇已到城外一里!”  秦仲海点了点头,说道:“大军前队变后队,这就开拔,迎接公主圣驾!”  众军士暴吼一声:“是!”五千军马奔腾向前,蹄声隆隆,如击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数里,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回避”、“肃敬”,前头百来名宫人手持丝鼓乐器,正自吹奏乐曲,乐声中公主的座车缓缓向前行来,玉辇漆金镶玉,宝异非凡,十六匹长腿白马分作四列,在前头放蹄慢跑,拉着座车前行。一名大臣跟随车旁,此人脚跨青葱玉马,身穿锦缎红袍,正是御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特来迎接公主圣驾。”何大人点了点头,喜道:“有仲海在此,咱们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来吧!”秦仲海应道:“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圣旨,请何大人放心。”  何大人笑道:“仲海不要多礼了,快快平身吧!”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只看见何大人,却没见到我吗?”秦仲海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怪模怪样的盯着自己,随即认出他便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只见他身边散着十来个太监,想来都是东厂的人。  这薛奴儿武功高强,再加生性怪异,不知整垮过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头一皱,想不到这人也跟着公主前来,倒是麻烦一件。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现下见到我,却怎地不拜见?”  要是其它武将见了薛奴儿,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谁知这秦仲海一向胆大包天,此时见了这名“花妖”,却只皱了皱眉,不见其它。薛奴儿见他良久不动,当即怒道:“姓秦的,你楞在那儿做啥?还不知道过来请安么?”  秦仲海心下暗道:“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气什么,且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压压他的气焰再说。不然这人愈加蛮横,日后要怎么办事?”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薛副总管驾到,方纔一时没瞧见,还请原恕则个。”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薛奴儿见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请安,当下大怒道:“你这该死的!怎么这般不知体统?我没叫你站起来,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秦仲海有意激他,当下更只打了个哈欠,微微弯腰道:“哦!这我倒忘了,薛副总管你早啊!昨晚睡得可好?”说着哈欠连连,便自走开。  薛奴儿怒极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天外金轮”,便想动手杀人,那日他曾靠这个兵器杀了好些个昆仑派好手,连“剑浪”刘凌川的一只手也给卸了下来,足见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儿正想动手,却听公主玉辇中传来一个柔和至极的声音:“众卿休得争执,此去西行,正要戮力一致,不可无端生事争吵。”那声音听来年纪也不甚长,却有高贵不可轻侮的气象,正是银川公主开口说话。众人听了此言,一齐翻身下马,跪下道:“属下共力以赴,不敢有违公主教诲!”  薛奴儿跪在地下,满口答应,却狠狠地瞪了秦仲海一眼,秦仲海却咧嘴一笑,乔装痴呆,浑不把薛奴儿的狠模样放在眼里。  其余五千将士见主帅跪倒,也急忙下跪。蓦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众将腰上兵刃碰地之声。众人心道:“这位银川公主的声音很是秀气端庄,想来是十分出色的美女。”  此时朝政混乱,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势力最为雄大,军政大计多由他这派人马把持。不过江充势力虽大,却管不到宫内的大小事务,这宫中权柄一向逃不出东厂之手,多由京城十二监之首、东厂总管刘敬掌控。江刘两派人马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遇上纷争,总是相互陷害打击;若有好处,更是争个你死我活,没一日善了。  此次和亲事关重大,刘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爱女有什么闪失,恐怕他这颗脑袋也安稳不了。刘敬深怕江充设计陷害,便派出武功高强的副总管薛奴儿亲自压阵,一边借何大人的口,请出柳昂天的大军护送,以免中了山贼盗匪的埋伏。如此万事具备,料来也没啥好再担忧了。  谁知两方人马真个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儿的脾气实在太坏,以致双方首脑人物一见面,便是一阵口角纷争,彼此看不顺眼。  众人听了公主的责备,一时都不敢发作,只有默默地护驾前行。  大军出发,行出数里,卢云骑在马上,正与秦仲海商量军情,忽地见到薛奴儿在远处吆喝,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大发脾气。卢云乍见此人,蓦地大吃一惊,低声问道:“秦将军,那不是薛奴儿么?这人来这儿做什么?”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上派他与何大人一同主持和亲。咱们可要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子了。”  卢云听到自己要与这太监一同办事,不由皱起眉头。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见过薛奴儿,此人武功阴毒,行事残暴,谁知皇上却要他与何大人共来主持和亲,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却仍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五千兵马缓缓地护送公主坐驾西去,所过之境都有各地兵马接驾,公主夜晚则住宿在各地衙门预备的豪宅中,一路平安无事。只是薛奴儿派头甚大,一见接驾官兵,先来上狠狠一顿臭骂,这才舒服痛快,眼看这名副总管傲慢之至,各地将领莫不暗恨在心,却也莫可奈何。  路上闲来无事,何大人便请随行的太常寺乐舞生,教习众人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此时京城翻译之事多由太常寺为之,设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馆,里头的通译统称乐舞生,这次和亲需与汗国接洽,自需征召几名翻译随行。秦仲海读起书来甚是随性,只强迫乐舞生教他几句骂人的粗话,便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但那卢云却万分认真,学的极是勤快。  秦仲海见他如此努力诵习,便笑道:“卢兄弟,你练得这么一口好番话,莫非是想移居蛮族,永不回中土啦!”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日后我们见了可汗之面,若无一人能说他们的番话,岂不让人看轻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说得好!咱们是天朝上国,怎能让这些番人小看了?”  他见卢云温文儒雅,心中更想:“***,老子军中都是流氓无赖,没几个识字。说来真要个读书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卢兄弟过来相助,可多有眼光。”想到此处,更是得意洋洋。  饼了半月,已出直隶省境,大军沿着长城一带行走,路上渐渐荒凉,秦仲海吩咐众人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有时赶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处,只有委屈公主玉体,在野外搭营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马守卫更是森严无比,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轮流看守公主香帐,经常一夜不得好睡,  这日傍晚,好容易来到一处县城,众人松了口气,都想:“看来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当下卢云领着一小队人马,率先进城。他甫进城内,凝目望去,猛见道路两侧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所欲为何。他心中一惊,深怕有失,连忙勒马停住,急命传令回报秦仲海,霎时之间,城里城外五千兵马一齐停下。  秦仲海忽见大军停步,又见传令兵气急败坏地奔来,不待细听回报,便飞马入城,前去救援。待见卢云好端端的坐在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问道:“可有什么事?怎么忽然停下不动?”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见到城里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也是一惊。  卢云低声道:“这些人是怎么地?怎会挤上街来?莫非要对公主殿下不利?”  秦仲海也是不解,当下提声喝道:“此地知县何在!”跟着拔刀出鞘,纵马向前,道上人众见他来势猛恶,急忙让出一条路来。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见一个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赶出,躬身拱手道:“下官刘彰仁,在此迎接公主圣驾。”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这许多百姓是怎么回事?怎第拦住了道路?﹂刘彰仁见他面色不善,慌忙道:“将军切莫担忧,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爱戴公主,便想过来拜见公主圣颜,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卢云很是奇怪,照理大军过境,百姓无不退避三舍,却怎地如此真诚拥戴,莫非其中有诈?忙往秦仲海望了一眼。秦仲海会意,当下哼了一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我看八成是你怂恿百姓上街,也好来拍公主的马屁吧!”  刘彰仁吓了一跳,急急往地下一趴,大惊道:“将军明鉴,这些百姓听了公主要来,全是自动自发的上街拜见,想来叩谢她的恩德,绝非下官唆使安排,还请将军明察!”  秦仲海冷笑道:“是么?咱公主长在深宫,有啥恩德给你们?”  刘彰仁道:“去年本县犯大水,百姓穷得连饭都没得吃,急忙上报朝廷,但户部衙门却说没钱赈灾,逼得此间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银川公主听说此事,便从自己的积蓄中拨款出来,送了十万石白米给此间百姓,这才救活了这里千万户人家。百姓感恩戴德,都把她当作活菩萨来看。”  秦卢二人哦地一声,倒不知银川公主有这等善心。照此看来,真对此地的百姓有些人情,便也都放下心来。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道:“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宝贝公主挺有见识,嘿嘿,说不定比她老子还强些。”卢云轻咳一声,低声道:“将军说话小心,莫让旁人说你语气不恭。可要惹祸上身了。”秦仲海却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说话间,后头一骑飞驰而至,蹄声中只听一人尖叫道:“是谁拦住了道路?真是罪该万死!”正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到了。  刘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下官刘彰仁,见过公公。”薛奴儿喝道:“你叫这许多该死的贱民上街拦路,却是何用意?难道想要行刺不成!”刘彰仁吓得全身发抖,惊道:“下官不敢!”  薛奴儿冷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丝竹之声挠绕,公主玉辇已然进城,薛奴儿眉头一皱,深怕百姓惊扰了公主,连忙向秦仲海喝道:“你们楞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快把死老百姓赶走!等会儿吓了公主,谁吃罪得起!”众兵士听了他的喝骂,却无人动上一步,看来这批兵马军纪严明,未得秦仲海号令,无人能指挥得动。  薛奴儿见无人理会他,登时大怒,尖叫道:“秦仲海,公主马上要来了,你这小子还不快快下令?你到底干什么吃的!”秦仲海哼了一声,正要回嘴,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众卿又有何事?却为何这般高声说话?”  薛奴儿正要答话,却听众百姓轰然道:“公主殿下来了!鲍主殿下来了!”纷纷往玉辇挤来,薛奴儿大惊:“反了,反了,这许多死百姓怎敢这般目无王法?秦仲海,你快快派人赶走!”秦仲海见人多杂乱,自也担忧公主的安危,忙低声传令道:“大家保护公主,将百姓隔在外头。”  众军士正待上前,忽见无数百姓一起跪倒在地,对着公主座轿叩首,众京官见他们忽尔下跪,都是为之一楞,不知他们所欲何为。秦仲海沉声道:“长枪手!抢前站位!”  众军士趁着百姓跪下,奋力挤去,急急占住轿前地方,一面将百姓挡在外头,一面团团护卫公主。秦仲海亲自举刀把守轿前,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行刺公主。  只见刘彰仁拜伏在地,朗声道:“臣知县刘彰仁,率同本县万名百姓,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众百姓也大声叫道:“公主娘娘万岁,万万岁!”这些百姓不知万岁、千岁之分,便张着嘴胡喊,虽然乱糟糟的不成章法,但众人满面感恩,颇见真诚。几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祷,泪流满面,可见银川公主深得百姓的爱戴。  刘彰仁拜了一阵,道:“去年若无公主护佑,此间百姓早已死于饥荒之中,岂能再见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辉,我等永感五内。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经本县,臣便率同百姓前来叩拜献礼,一睹天颜。”  只听轿中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说道:“本宫身为皇族,自须体恤百姓,此乃份内之事而已。刘知县何必如此多礼?”众百姓听了公主说话,登时欢呼起来。  眼看锦帘微微晃动,银川公主竟要出轿,几名宫女连忙上前服侍,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看京城第一美女出来。刘彰仁更是大喜,与众百姓同称尊号,连连叩首。  秦仲海见公主便要下辇,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拦在轿前,跪下道:“公主千金之体,万万不可随意离车,倘有什么闪失,属下就难辞其咎了!”一旁御史何大人也是着急,忙接口道:“秦将军所言极是,公主乃是万金之体,岂能在此拋头露面?还请三思。”  鲍主坐在玉辇内,温言道:“这许多百姓都是为我而来,本宫岂能不见他们一面?众卿休再多言,烦请退下。”秦仲海只拜伏不动,却无移步之意。薛奴儿见猎心喜,趁机挑拨道:“秦仲海!你这大胆狂徒,居然敢阻扰公主行动?你不想活了吗?”  却听公主道:“薛公公,请你一起让开。”薛奴儿脸上变色,急忙闪在一边。  锦帘掀起,那公主即将下车,秦仲海叹息一声,自知拗她不过,只有往旁让开,他找来卢云,低声吩咐道:“卢兄弟,你赶紧攀上对街屋顶,倘若下头有人举止异常,只管杀无赦。”  卢云点了点头,急急飞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调动大军,分四方团团守护玉辇,他自己则拔刀出鞘,贴身护卫。  卢云依言飞上民房屋顶,往下监视,只见下头黑压压的全是百姓,满街人众跪了一地,众官兵则围成一个圆圈,保护公主坐驾。便在此时,一名宫女掀开车幔,但见一双纤纤玉足伸出车外,跟着一名女子缓缓地从玉辇中走下,当是公主本人了。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她肤色白腻,身着宫装,身形颇见婀挪,但两方距离过远,却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见公主对百姓挥了挥手,众百姓大喜,都是叩首纳拜,大声称颂公主恩德,公主神色如常,一派的和蔼可亲,没半分骄气,只看得卢云暗暗点头。以当今皇族的霸道而论,银川公主这般谦逊温柔,可说难能可贵。看了半晌,卢云怕耽误职责,便移转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布满功劲,只要一见情势不对,便要扑前救驾。  只听公主的声音道:“众位乡亲辛苦了。今日本宫能与诸位见面,大慰生平,只盼日后此地年年丰收,永远丰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众百姓听她诚心诚意的为众人祝祷,无不大为感动。一名乡绅奔了上来,口中大喊大叫,直朝公主奔去,却不知要干什么。秦仲海吃了一惊,便要伸手拦住,忽见那乡绅往地下一扑,大哭道:“本县百姓听说公主远赴西域,恐怕终身再也不能见面,只求上苍庇护,保佑公主日后平安喜乐,早生贵子,吾等心愿足矣。”说着连连叩首,其情真切,令人动容。  银川公主听了祝祷,身子忽地微微一颤,秦仲海偷眼望去,见她眼眶微红,似要坠下泪来,但转眼之间,便即宁定。秦仲海见她颇能自制,心中便道:“这小娘儿很有忍性,不是一般人。”看公主不过年值芳华,能有这等见识,当真难得至极了。  正暗赞间,又听公主道:“难得诸位乡亲有这份心,本宫此去西域,定不忘今日之情。”  一名老者手上捧着些物事,上前道:“若无公主殿下的恩泽,焉有今日的我们?本县百姓筹了几日的钱,为公主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公主笑纳。”刘彰仁怕公主以为自己趁机大捞游水,忙道:“公主请勿多心,这些全是一些不成敬意的土产,绝非什么民脂民膏。”  那老者赶忙奉上物事,见是些竹篮竹椅,都是平贱的东西,秦仲海察看一番,便命人收下。  公主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真是劳烦大家了。”说着往众百姓细细看去,脸上神情似是十分感动,一旁宫女低声道:“外头风大,公主赶快进去吧!”  公主微一颔首,依言弯腰,便要坐进车中。  众人见她总算回到车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秦仲海还刀入鞘,向卢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  众人正自松懈,忽听人群中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喝道:“假仁假义的东西!”跟着白光一闪,一物从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轿飞了过去,势道极为猛烈。  秦仲海大惊,连忙举起腰刀,往那东西用力劈下,只听当地一声,火光四溅,那物事落在地下,却是枚蓝澄澄的飞镖,显然喂满剧毒。那女子一见出手不中,急忙往人群中窜去。  秦仲海又惊又怒,大声道:“大家保护公主!”众军士急忙聚拢,将公主团团围在中间。众百姓见有人行刺公主,吓得到处乱窜,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妇孺慌作一堆,登时哭声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一见这等场面,早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高低。  远处卢云见刺客窜逃,当即飞身跃下,急急追了过去。  那县官刘彰仁呆在当场,两腿不住地发抖,只见薛奴儿扑了上去,将他一把提起,尖声道:“咱家早知你这厮不是好东西!居然敢勾结反贼,找死么?”当下便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刘彰仁嘴角颤抖,念念有词,喘道:“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会如此背运……”  秦仲海见此地太过混乱,若有人趁势作乱,必然要糟,当下举起腰刀,喝道:“众将官听命,速速保护公主退出城外!”几名副官急急上马,五千兵马将公主玉辇夹在中间,火速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也给兵马保着,忙不迭地逃出县城。  卢云不待刺客走远,急忙冲入人群,几个起落,已拦在那行刺女子面前,卢云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那女子低呼一声,伸手一抹,脸上已然多了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卢云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怕人识得你的面目么?”那女子不加理会,便想往人群中逃去,卢云哪容她从容逃走,使出“无双连拳”,一拳便往她门面挥落,眼看得手,忽然两旁掌风袭来,没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侧,卢云急看左右,只见来者是两名男子,脸上却也戴着面具,他举起双手,护住身周左右,凝神与那两人各对一掌,四掌交接,卢云大喝一声,掌中发力,那两人哼地一声,连退数步,显然功力不逮。  卢云喝道:“大胆狂徒,快快投降!”说着又拍出两掌,那两人举掌应敌,只听碰地一声,却又被卢云的掌力震退一步,一人更是口吐鲜血。  卢云默运“无绝心法”,正要再补上两掌,却听后头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卢云心中一凛,知道还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绵长,看来内功了得。他不待那人发招,连忙抬腿回踢,那人嘿了一声,毫不闪避,却举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风劲急,只怕一下子便要给他打断了腿骨。  卢云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功力精强,不能与他硬拼。”当下急忙收腿,身形略转,猛地一拳便往那人门面打去,那人“呜啊”一声大叫,举掌挡格,两人拳掌相交,内力相互激荡,都被对方的劲道震退一步。卢云调匀气息,往那人看去,却见这人身形高大,脸上也挂着一幅面具。  秦仲海见来人武艺精熟,深怕卢云吃亏,一边吩咐手下保护公主出城,一边驾马回奔,赶来救援。那几名刺客见秦仲海到来,慌忙转身,硬往人堆中钻去,霎时逃个无影无踪。  卢云喝道:“哪里走!”也往人群中挤去。忽然一枚钢标飞了过来,直朝卢云射去,卢云一个闪避不及,便要中镖,只见一刀砍了过来,已将钢镖斩落,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  卢云忙道:“这些贼人还没走远,咱们快快去追!”  秦仲海见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满了,情知此刻难以抓人,若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怕公主有失,便道:“咱们出城保护公主要紧,先别追这些刺客了。”卢云情知如此,便也答应了。  两人正待离去,却见一人拦在路上,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许动!没抓到贼子前,谁也不许走!”正是薛奴儿在那大发雷霆。此时百姓惊惶失措,男女老幼挤成一堆,都在夺路逃命,听得薛奴儿的怒喝,更是跑得快了,薛奴儿尖叫一声,霎时人影飞闪,重重几个耳光打下,已将几名百姓打得摔倒,跟着喝道:“再敢动上一步,公公就要杀人啦!”  一众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飕飕发抖。  只见东厂众人拖着那县官行走,还不住地踢打,那刘彰仁大呼冤枉,却无人理会。  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正要上前阻止,忽见一名男童哀哀哭泣,正往薛奴儿走去,身旁却没大人陪着,看来这孩子一时找不到母亲,便一路寻找亲人。  薛奴儿冷冷地道:“小婴儿!给咱家站好别动!”这小小孩童年幼无知,听到薛奴儿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亲人,竟往他身前走去,口中不住啼哭,泣道:“妈妈!妈妈!”  薛奴儿脸上杀气大盛,厉声道:“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还动!”那孩童听他口气忽然转恶,吓得更是大哭起来,两只小脚不停乱颤。薛奴儿怒喝道:“你还敢动!”举起手上金轮,大见威吓。  这薛奴儿是天下第一等霸道之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孩子虽是小小稚童,但若不守他的规矩,也是一样要打要杀,绝无丝毫分别。那孩子见他面露凶光,吓得转头跑走,薛奴儿冷笑道:“小小贱民,兀自找死!”说着寒光一闪,便要丢出“天外金轮”,杀鸡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祸临头,只不住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眼看薛奴儿便要将之斩成两断,陡地一人跳出,喝道:“且慢动手!”此人长方脸蛋,身披胄甲,正是卢云。薛奴儿冷冷地道:“你想干什么?造反么?”  卢云抱起那男童,大声道:“贼子早就走远了,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你怎能随意妄开杀戒?京城里就是有你这种不侐百姓的官,天下间才有这许多反贼!”他越说越怒,右手直指薛奴儿,神态俱厉。  薛奴儿长眉挑起,森然道:“我告诉你吧!咱家便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名贼人,你给我退开了,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卢云心下犯火,怒道:“我虽只是小小参军,却也见不得你屠杀百姓,你动手吧!”  薛奴儿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说着举起金轮,便要对卢云下手。  卢云知道他武功高绝,那日以“剑浪”刘凌川的武功,尚且挡不下他“天外金轮”的一击,自己现下手无寸铁,手上还抱着一个孩童,却要如何抵敌?眼见他便要动手,卢云心下忌惮,忍不住倒退一步,举起右掌,护住胸前要害。  薛奴儿尖声叫道:“受死吧!”  冷不防一人靠了过来,举刀架住薛奴儿的颈子,冷冷地道:“他***,只要你敢动我秦某的人马,我便要你的人头还债。”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原本以薛奴儿的武功而论,秦仲海万无可能在一招之间制住他,但一来薛奴儿盛怒之下失了防备,二来秦仲海这刀也是快绝,攻他一个出其不意,竟然一举占得上风,将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儿倒吸一口冷气,森然道:“你们敢胆以下犯上,等会儿我禀告公主,看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秦仲海嘿嘿冷笑,说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子马上割下你的脑袋喂狗,你信不信我有这个胆?”说着手上用力,登时将薛奴儿的颈子割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薛奴儿平素狂妄自大,但见了秦仲海满脸的凶悍神气,忍不住脸上变色,嚅啮地道:“有话好说,你……你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手上的金轮便放了下来。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今日明白告诉你,日后只要你这没鸟的再嚣张一次,你亲爷爷手下五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立时将你乱箭射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也不信?”薛奴儿鼻孔喷气,情知他绝不是说着玩的,但嘴上仍不愿示弱求饶,只闷哼了一声。  场面正自紧张,忽听传令兵来报:“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几位大人快快出去保护公主。”  秦仲海放脱薛奴儿,冷冷地道:“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大家便好相处,请薛副总管记下了。”说着拉住卢云的手,道:“咱们走吧!”  卢云回头望去,见那薛奴儿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怀恨,忙道:“此人诡计多端,将军今日如此待他,想来他日后必会报复。”秦仲海冷笑道:“随他了,他要有这个种,我秦仲海一定奉陪到底。”  话声未毕,果然薛奴儿大喊一声:“秦仲海!你给我站住了!”跟着取出“天外金轮”,满脸怒气的看着秦卢二人,他双眉高高轩起,脸上神情诡异莫名,看来已动了真怒,随时都会出手杀人。一时之间,情势危急之至。  卢云大为紧张,不知薛奴儿欲待如何,只好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随时准备动手。秦仲海却满脸的不在乎,只耸了耸肩,迳自掉头走开。薛奴儿狂怒无比,大叫一声,道:“秦仲海!你如此辱我,便想这样揭过去么?你给我转过身来,大家杀上一场!”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顾往前行走。薛奴儿见秦仲海兀在激他,只气得脸色发青,颤声道:“姓秦的,咱家要你后悔一世!”手上暗自运劲,便要出招杀人。  卢云吃了一惊,运起“无双连拳”,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却一把拉住,跟着转身过去,斜目看向薛奴儿,冷冷地道:“姓薛的,你可知为什么刘敬大人做得了总管,你却永远干这个副手吗?”  此时情势紧张,薛奴儿万万没料到他会忽出此言,不由得一怔,尖声道:“我东厂的事不用你管!你拔刀出来,我们杀上一场!”他高举金轮,满脸杀气,一步步朝秦仲海走近。  秦仲海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副总管啊!你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来屈居他人之下,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也不是因为你年资不足,便是为了你这幅古怪脾气!你却想想,今日要是刘总管人在此处,以他的老谋深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发威吗?他会为此破脸吗?”这话却把薛奴儿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呆立当场,迟迟不见动手。  秦仲海见薛奴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又道:“你今日要杀我不难,但你凭什么护送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马会听你的吗?你当前的大敌究竟是谁?是我还是江充?你自己想清楚吧!”说着掉头离去,竟无视“天外金轮”偌大的威力,把背心要害卖给了薛奴儿。  那薛奴儿似乎心有所感,却只垂首不语,更不见运功出招。  卢云心下讶异,不知这不可一世的薛奴儿何以变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护在秦仲海背后,就怕忽有变故生出。  卢云却不知道,秦仲海的一番话已深深打中薛奴儿的心事,这才让他难以发作。这薛奴儿进宫以来,仗着武功高强,忠心护主,数十年来积功不断,好容易才做到东厂的副总管,但卡着刘敬的缘故,却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儿虽对刘总管敬服有加,但这件事总是在心中盘旋,叫他耿耿于怀。此刻听秦仲海提起,更感心头沉重。  只见薛奴儿呆呆看着地下,寻思道:“这秦仲海所言不错,我武功比刘总管高,进宫的年资也比他久,却为何是他做总管,我只能当他的副手?看来真是我的脾气太过暴躁,屡次犯下大错所致。”  他叹息一声,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想道:“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着杀他,眼前还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绝不能与柳门一系破脸。唉……我何时我才能升上总管一职……”他低头沉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众人出得城外,大军见主将归来,忙搭起帐篷,立寨安歇。众人累了一日,便各自回帐歇息。秦仲海正要脱靴,一名宫女走进帐来,说道:“公主殿下有请,劳烦秦将军前去一叙。”  秦仲海颔首道:“我立时便到。”宫女一离去,他急忙差人找来卢云,不多时,传令已将卢云带来,卢云忙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秦仲海道:“等会儿公主要找我们几人说话,想来要谈些军务公事,你也一块来吧!”卢云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让自己参与军机,当即拱手道:“多谢将军提拔。”  秦仲海忽地想起卢云个性刚硬,忙道:“咱先提醒在先,这位公主不懂军务兵法,只是个长在深宫的女人家,一会儿要是提到军情,她若有什么荒谬看法,听过便算,万万不可冲撞于她。”秦仲海担心卢云性子刚直,会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醒,以免闯下大祸。  卢云点头道:“秦将军莫要担忧,这我理会得。”两人商议一阵,便跟着那宫女走进锦帐之内。  卢云随着秦仲海走进,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已然到来,众人脸上神情颇不耐烦,显然等候已久。那帐篷内挂着一张竹帘,将内外人等隔开,帘内只有银川公主一人独自坐在里头,蒙蒙胧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卢云知道深宫中男女有别,垂帘之意便是要将男女隔开,当下迳自站立一旁,垂手听命。  银川公主见众人到齐,便道:“诸位卿家,这便请坐吧!”众人一齐跪下称谢,纷纷坐定。卢云自知官低职卑,只站立一旁,秦仲海却已拉了把椅子,放在卢云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过了片刻,公主开口问道:“咱们离京已有一月之久,何时方能进帖木儿汗国?”  何大人道:“启禀公主,车队预定十二月十五抵达天山,到时可汗便会遣王子前来迎接。”  公主掐指一算,说道:“现下是十一月,看来不到一个月时光,我便要永远离开中土了。”  众人听她语意萧索,尽皆默然,心中都对她有些怜悯。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断,到时别在路上生起事来,忙道:“公主殿下不必伤心,日后若要返国省亲,只要禀明可汗,他定会应允。”银川公主叹息一声,良久没有接口,何大人忙对薛奴儿连使眼色,要他说些中听的,以免公主心烦。  薛奴儿点头会意,当下转过话头,尖声道:“启禀公主,日间那群刺客可恨得紧,眼前虽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们抓来,碎尸万段,以泄公主心头之恨!至于那知县刘彰仁已经押起,咱家明日便将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说着连连冷笑,神态凶狠之至。  银川公主悚然一惊,道:“千万不要杀人!这些刺客定有他们的可怜苦衷,你们若是抓到这些人,万万别杀他们!只管把他们解来,我自有话要问。听到了么?”  众人听公主颇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颇为讶异,那薛奴儿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何大人陪笑道:“公主殿下,这些事情交给臣下办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  银川公主察言观色,知道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不禁嗔道:“不成!你们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从不曾体恤百姓。薛副总管,你马上把那名县官放了,千万不要为难他!”  薛奴儿抬起头来,尖声道:“这人怠忽职守,罪该万死,怎能放过他?”  公主很是生气,怒道:“怠忽职守的是你们,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  薛奴儿心中不满,只是哼了一声,却不打话。  其余众人互望一眼,脸上的神情甚是苦恼,这公主是善良女孩儿,满脑子都是仁民爱物,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套,做起事来全不顾朝廷规矩,却要众臣如何是好?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公主见无人理会他,当下转过头去,迳对秦仲海道:“这位秦将军,你且告诉本宫,你若抓到那几个刺客,却要如何办理?”  秦仲海尚未回话,薛奴儿已向他怒目而视,看来两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薛奴儿天生死脑筋,说起话来活像白痴,看你亲爹把他活活气死。”当下嘻嘻一笑,道:“公主圣明。末将以为这些刺客本领不小,来日若得擒服,待殿下感化他们的戾气之后,末将自当编入禁军之中,使他们一身本领得以报效国家。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果然这话深得公主欢心,只听她赞叹道:“秦将军一心为国,本宫甚是安慰,要是天下官员都同你一般想法,国家就太平了。”  秦仲海笑道:“多谢公主谬赞。”偷眼看去,果见薛奴儿气得眼中冒  火,好似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秦仲海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论,他军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连参谋卢云也是其中之一。倘若这几名刺客加入军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定是助益匪浅,如虎添翼。公主要他不可妄杀无辜,那是正中下怀了。  却听银川公主道:“薛副总管,你平日多学学秦将军,对你才有好处。”她听薛奴儿勉强嗯了一声,便又道:“那县官是无辜之人,你即刻放了他,让他赶紧回家,别再为难人家了。听到了么?”  薛奴儿悻悻然地站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他缓缓走到秦仲海身边,偷偷一肘朝他背后撞去,想让他吃些苦头,秦仲海微微一笑,假意朝卢云说了句话,身子往旁闪开,薛奴儿那肘缩不回去,竟尔撞着几上茶碗,当场打了个粉碎。  何大人颇感不悦,沉声道:“薛副总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无礼?”薛奴儿满脸涨得通红,嚅嚅啮啮地说不出话来,却听秦仲海笑道:“薛副总管前些日子差点中风,手脚不太灵便,何大人别怪他了。”何大人惊道:“真的么?薛副总管武艺高强,身子怎会这般弱?”  秦仲海向薛奴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薛副总管,你说是不是啊?”  薛奴儿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驳,免得下不了台,只好恨恨地道:“没错……我…我前些日子头晕,险些中风,手脚不灵光……”  公主颇见关心,忙道:“这几日天气渐冷,薛副总管定要小心,千万保重身子啊!”  只听秦仲海嘻嘻一笑,薛奴儿又羞又恨,大怒欲狂,当场大叫一声,低头冲出锦帐,一路还撞倒不少宫女侍卫。  何大人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她不喜薛奴儿的无礼,便道:“殿下莫怪薛副总管,他这人性子一向高傲,受不得骂,可别记在心上了。”  公主摇了摇头,道:“他对本宫一向忠心,我不会怪他的。”她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日间那刺客出手之时,我听她骂我假仁假义,唉……本宫每一想到这四个字,心里便感难受,只觉好生对不起百姓。”  何大人听她颇有自责之意,慌忙道:“公主别这般想,银川公主待民如子,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圣驾,他们的无耻言语,公主千万不必当真。”  公主不去理他,只轻声叹道:“其实父皇近几年来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宫中也有听闻,唉……我一心一意,只想替父皇补过,但税赋沈重,盗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骂我假仁假义,也不算过分了……”说着语音哽咽,竟是心痛已极。  众人听她批评父皇,那可是诽谤当今圣上,大逆不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接口。此时只要一个说话不慎,日後传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当下无人敢出一语,香帐中静谧无声,只闻得众人沈重的呼吸。  过了良久,只听银川公主轻轻一声叹息,低声道:“此行西去,一路艰难,还望诸卿能戮力共进,别再为细故争吵,知道了麽?”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声答应道:“属下凛遵法旨!”  公主点了点头,转入内帐,不再出来了。众人见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速速离帐,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帐外,薛奴儿已在等候,他一见秦仲海的面,登即一耳光打来,骂道:“秦仲海!你这***只知拍马屁,无耻之极!”  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乾笑道:“公主要大家和气相处,公公别再叫骂啦!”  薛奴儿抽手回去,怒道:“放屁!都是你护驾不力,这才扯出这许多事来!居然还敢怪我!”说话间神色极为气愤。  秦仲海深深一揖,笑道:“好啦!一切全是我这混蛋不好,下次万万不敢了。”却是嘻皮笑脸,浑不在意。薛奴儿重重一哼,恨恨而去。  这保驾一事确是秦仲海职责所在,薛奴儿却也不算错怪他,秦仲海性子豁达,错了便是错了,也不再多加辩驳,便自认错道歉,也算个了局。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都知银川公主个性仁慈,深知以後若要杀人放火,绝不能让她知晓,免得碍手碍脚,徒增困扰。第五卷 西出阳关 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一人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26522    又过数日,朔风大起,气候转为严寒,一众宫女太监都穿起皮裘,众军士虽也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铁甲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倍觉辛苦。  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加倍小心,他听从卢云建议,调出五百兵士,分为百支小队,每五人一队,半里一支,散布中军前後左右,一遇有事,便举狼烟为号,果然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脱中军掌握,路上甚是平静。  这日行到一处地方,忽见远远一座高山,甚是雄伟壮阔,云雾缭绕中颇有孤高之感,秦仲海坐在马上,提鞭指去,问道:“这却是什麽山峰,居然生得这般险峻?”  一旁薛奴儿冷笑道:“连这个也不知道,亏你还是朝廷的游击将军。”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总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说了,我向来『不知便是不知』,从不装模作样。”薛奴儿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这便告诉你吧!这山不是别处,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苍山』!”  秦仲海听了“怒苍山”叁个字,不免心下一惊,说道:“此处便是昔年聚兵叁万馀人,与朝廷大战一场的怒苍山吗?”  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还有假吗?当年诛灭匪寇,我也立过汗马功劳,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认得。”  秦仲海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彷佛还有些房舍,忍不住惊道:“难不成这山上还有匪徒聚集?要是他们在此设下伏击,我们岂不糟糕?”  薛奴儿笑道:“怒苍山早已给朝廷剿灭了,馀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成了一处废墟,还有什麽好怕的?”  众人说话间,忽见远处举起狼烟,卢云忙道:“前头出事了,我们这就去瞧瞧!”秦仲海颔首道:“我也过去看看。”便请何大人坐镇中军,守卫公主,两人快马加鞭,一同前去察看。  两人飞马向前,过不多时,便见手下几名兵卒躲在一处山坳,不住探头往外看去,卢云与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来见,低声道:“前头有一群模样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处破庙前面,不知所欲为何,我们怕这些人别有意图,便请人回报将军。”  秦仲海微一颔首,也探头去看,却见远处有一座破庙,看来年久失修,已然破败至极,那庙旁却围着四名男女,在庙门附近来回走动,不知在做些什麽。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会儿便上来,卢兄弟你在这接应着。”  卢云答应了,秦仲海便飞身下去,他低着身子,往前奔了百来尺,跟着隐在一处山石後头。卢云见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将军的武功深不可测,号称『火贪一刀』,却从没听过他的师承来历,不知他是什麽门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踪,探出头去,只见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着,约莫叁十来岁年纪,此女容貌甚是娇,但满脸愁容,不知有什麽天大的伤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转头看去,只见另叁人长相奇异,一人长得白白净净,原本该是个美男子,谁知两颗门牙却突了出来,看来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头颈甚短,身躯却甚庞大,有如一只乌龟一般;最後一人身材异常高大,一张长脸灰黝黝的甚是怕人,两只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却又朝天仰起,直如蛮牛般的长相。  秦仲海寻思道:“这些人外貌诡异,个个怪里怪气的,却不知是什麽来历?此处是当年怒苍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约会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间,忽听那女子叫道:“项老啊!你再不出这个庙门,却要我们几个如何是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山寨荒芜下去麽?你快出来主持大局啊!”一旁那兔子般长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们自生自灭吗?你快快出来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来这几人与怒苍山有关。听薛奴儿说起,这山寨不是荒废了二十年麽,怎地还有残党?真是怪的可以。”当下专心观看,要把事情查个明白。  过了良久,那庙中却无人说话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静无声。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庙里,却怎地无人回答?莫非这些人故弄玄虚?”正看之间,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说着便往庙门冲去。  那人脚步奔出,身子甫触大门,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一摔,连翻了几个斗。秦仲海大吃一惊,方虽只一瞬间,但他已见到庙中飞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时便把他震飞出去,这份内劲实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惊。  那女子怒道:“不出来便不出来,你这样打陶老四是什麽意思?连兄弟义气也不顾了吗?”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声,只见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顶跃去,轻功竟是不弱。忽然间,庙中又是一枚石子飞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连忙伸手挡格,但手掌一触飞石,全身如中电击,赫然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儿,咱们一起上!”那小兔儿大叫一声,两人一齐冲向前去,忽地庙中又飞出两枚石子,打中了他们的脚踝,两人啊地一声,扑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来。  秦仲海心道:“庙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胜过这两人百倍。看这人的武艺,倘若真要杀人,一出手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铁牛般的汉子发出呜呜的吼声,似乎甚是愤怒,只见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态武勇,竟是丝毫不怕。秦仲海见他脚步沈稳,下盘扎实,心道:“此人外门工夫练得极是道地,绝非方那两人可比,不知庙里那人要如何应付?”  只见那铁牛般的汉子伸手推门,便要闯入,忽然又是一块小石子飞来,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呜哇一声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飞石,只听碰地一声,如击大鼓,那铁牛却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门,看来他定是练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门硬功,不然要如何挡下飞石上所附的雄浑内劲?  听得“嘎”地一声,那门已给推开一缝,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麽人躲在庙里,便在此时,又见一块飞石掷来,这次掷来的小石力道雄强,激起的风声劲急无比,显然其中所蕴的内力远非方几枚飞石可比,秦仲海心道:“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这铁牛硬要抵挡,只怕当场便会毕命。”  那飞石快速而去,铁牛却浑然不挡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简直把命横了出去,只听飞石声响甚急,只要撞上铁牛的胸口,定是开膛破腹的大祸。  忽然那铁牛往旁跌开,秦仲海定睛看去,却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见她用力往铁牛身上撞去,已将他推开了数尺,那飞石扑了个空,直冲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霎时石屑纷飞,溅到了秦仲海脸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凛,寻思道:“好厉害!这人的手劲很有些门道,足与少林寺的硬功相较。”  秦仲海正自惊叹,忽听那女子放声大哭,胸顿足,哀伤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麽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来下落不明,自己的亲兄弟又战死在沙场之上,二十年来我已年华老去,大仇却始终不能报,老友却还凉薄至此,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伤心,一旁那铁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劝解什麽,但却说不出话来。秦仲海心下领悟,才知那铁牛是个哑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声,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惨然道:“本想靠着昔年的老友,也许报仇雪恨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他竟然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兄弟也要杀……呜……呜……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说着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绝。铁牛虽在一旁,也是阻拦不及。那乌龟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却为时已晚。  忽听庙中之人一声叹息,一枚飞石射了出来,猛地击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她凤眼圆睁,怒道:“你既不出来相助,也不许我死,到底想干什麽?”  庙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了,唉…………你们这些人年年都来烦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小兔儿与乌龟般的男子大声欢呼,都笑道:“他开口了!项老总算开口了!”  那女子却殊无笑意,厉声道:“你说我这二十年来在此搅和,那麽你呢?你二十年来伏在这破庙里,像那缩头乌龟一般,又是想干什麽!”  庙中那声音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那女子大声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缩头不出,我就每日都来烦你!”  那人低声道:“别再扰我,於人於己都没有好处的。”言语中似有无限伤心,无尽的难言之隐。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给人囚禁在这里?我帮你打破庙门,一起讨回公道,怎麽样!”  她浑然忘记庙中之人武功远胜自己,若有人能将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凭她几人有限的武艺,又岂能是人家的对手?  那人叹道:“别说了,快快去吧!我此番开口说话,已然犯了忌讳,你们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麽忌讳?凭你的武功,还怕什麽忌讳?”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既然是忌讳,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则也不叫忌讳了!”那声音尖锐,颇有不男不女的味道。众人回过头来,喝道:“什麽人?”  只见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飘来,脸上擦着重重的白粉,唇上却又涂得红亮,看来妖异无比。秦仲海陡地心惊,暗道:“怎地这『花妖』也跑到这里来了?他与这些人相识不成?”  来人果是东厂的副总管,人称“花妖”的薛奴儿。  只听薛奴儿嘿嘿冷笑,对着庙门说道:“项天寿,没想到你真的一诺千金,二十年来一直待在这座小庙里,无愧是当年『大勇堂』的堂主啊。”听他这般说话,真是认得庙中之人。秦仲海寻思道:“原来那人叫做项天寿,怎地还与薛奴儿相识?不知两人以前有什麽过节?”  那庙中之人听了问话,却只嘿地一声,便即沈默。  薛奴儿见那项天寿不敢回话,登时哈哈大笑,往那几名男女一指,尖声道:“你们这几个又是什麽来历?为何在这里哭闹不休?”  那女子大声道:“你又是什麽人?凭你也敢在这儿发号施令?”  薛奴儿嗤了一声,冷笑道:“咱家面前,没有什麽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胆!你可知此处是何地方!”她见薛奴儿说话蛮横狂妄,也动了真怒。  薛奴儿听了这话,猛地尖声大笑,其状直如夜枭,他笑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不就是什麽『怒苍山』的总舵麽?不过是破铜烂铁一样的废墟,却嚷嚷什麽?便是『白沙帮』、『五毒门』的总坛,也比这鬼地方称头多了。”  那“白沙帮”与“五毒门”都是江湖上第叁流的小门派,薛奴儿言下之意,却是轻视贬抑“怒苍山”已极。  小兔儿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你……不许你污辱我们怒苍山!”  薛奴儿双眉斜起,咦了一声,道:“你们怒苍山?”他侧着头打量那小兔子几眼,道:“听你这般说,你与怒苍山有些渊源罗?”  小兔儿朗声道:“没错!昔日怒苍山排设宴席的就是我!人称『小兔儿』哈不二便是!”  薛奴儿笑得直打跌,说道:“听你说得认真,咱家还以为你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只烧饭厨子。有啥好夸口的?”  小兔儿气愤至极,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决不能轻辱咱们怒苍山!”  薛奴儿嘿嘿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地说咱们怒苍山,敢情这几只都是怒苍山的人马了?”  小兔儿大声道:“没错!”神态甚是骄傲,似乎颇以自己的出身为荣。  他还待要说,忽听庙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罗唆,你们快快走吧。”  薛奴儿哼地一声,冷笑道:“项天寿啊项天寿,当年有胆子造反,现下却怎地胆小怕事起来了?我看怒苍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跳了起来,怒喝道:“你这人说话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诉你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苍山监造酒醋的『金毛龟』陶清!你可给记好了!”  薛奴儿哦地一声,笑道:“看来喝酒划拳之类的勾当,你这人的本领定是大得紧了。那铁牛般的汉子,却又是什麽人?”  金毛龟昂然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苍山里打造军器铁甲的第一好手,咱们『铁牛儿』欧阳勇欧阳大哥!”那铁牛呜哇一声大吼,颇振声势。  薛奴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登时笑了出来,他笑道:“一个厨师,一个酒保,一个铁匠,怒苍山就剩下你们这几个废物吗?”  却听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麽来头,既然来到怒苍山脚下,就不容你这般污辱人!否则休怪我们下手不容情!”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狞笑道:“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却又是什麽来头了?却是山寨里陪酒的,还是卖唱的啊?”跟着耻笑连连,神态轻蔑之极。  小兔儿冲上前来,大声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告诉你吧,咱们大姊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镇守五关的『红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点!”  薛奴儿长眉一挑,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怒苍山昔年有“内叁堂”、“外五关”,镇守外五关的将领通称“镇关小彪将”,看来这“红粉麒麟”颇有来历,绝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儿颔首道:“原来你是『镇关小彪将』之一,其他的几个兄弟呢?怎麽没瞧见半个人影?”言二娘听得此言,眼眶儿忽地红了。薛奴儿哈哈大笑,道:“敢情一个个都战死了吧?只留下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在这儿丢人现眼、露丑卖乖!”  这几句话虽然难听,但言二娘听了却没动气,她悄悄地低下头去,脸上泪珠滚滚而下,显然此言触动了她的心事。其馀几人也是红了眼,尽皆泪下。  秦仲海远远看去,见了这女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长又战死沙场,看来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来必是辛苦倍尝。秦仲海心中一动,心下忽起怜悯之感。  眼见其余几个弟兄放声大哭,其状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泪水,恢复了女中豪杰的神态,厉声说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将任一在此,定会将你斩成两截,让你知道厉害!”  薛奴儿耻笑道:﹁口说无凭,快弄几个来和咱家过过招吧。还是要朝阴间招魂做法,把他们的尸首弄上阵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杀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声,怒道:﹁告诉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要为兄弟们报仇雪耻!今生今世,如不杀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儿咦地一声,说道:“你要杀光朝廷的卑鄙小人?听你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依旧死性不改,还是在跟朝廷作对造反嘛!”  小兔儿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我们只要见到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绝不放过!”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杀公主的刺客便是他们!﹂那时动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来便是眼前这几人了。  薛奴儿听了这话,登也察觉有异,他两条细细的眉毛缓缓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杀公主,却原来是你们这几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儿见了他阴森的面目,一时不敢接口,只回头看著言二娘,却听“红粉麒麟”大声道:“没错,下手的就是我们!这贼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人人皆可杀之!只恨我学艺未精,没能将这欺世盗名的公主杀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庙中那人听了此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想劝谏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寻思道:“想不到真是这几人下手暗杀公主,却不知他们与朝廷有何深仇,居然会怨恨到这个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虽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们了。  只见薛奴儿摇头连连,道:“你们这些贼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无知可笑。你们要杀朝廷的要紧人物,何不去杀奸臣江充?那人是个万死莫赎的无耻败类,早该死了,却为何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开刀?真是毫无见识!”他这番话理直气壮,连秦仲海听了也暗自点头。只是薛奴儿却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东厂的名声不见得比江充来得高明,乃是朝廷里两大罪恶渊薮。只是谁喜欢自认十恶不赦?世人每每以为自己站在道理正义的一方,却总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儿这个大魔头自也不例外了。  只听言二娘哼了一声,说道:“先杀後杀都是杀,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这几句话听来怨毒至深,众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儿冷笑连连,霎时杀机已动。他原不打算与这些人动手,但既然这几名男女曾下手暗杀公主,那是决计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无穷。他冷笑道:“杀啊杀啊!死婆娘,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还有心思在那里说嘴?咱家看你们几个一起上吧,省得还要一个个追杀,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飞镖对著薛奴儿射去。  薛奴儿呵呵一笑,说道:“就这点东西么?怒苍山真没人才了。”忽然青光闪耀,霸气绝伦的“天外金轮”随即飞出,两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飞镖立时给切成两折,落在地下,那金轮势道不缓,仍朝她脸上飞去,眼看锋锐已极的边缘便要割伤她的脸蛋,那庙中登地飞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轮上,将之震了回去。薛奴儿伸手接住,一股大力传来,只觉胸口一热,往後退开一步。  那庙中男子叹了口气,道:“薛副总管,我们怒苍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来信守诺言的份上,你便饶过他们吧。”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饶过他们?日後这些人又去骚扰公主,上头怪罪下来,那时却有谁来饶过咱家啊?”  庙中那人一声长叹,不知如何劝解。薛奴儿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诺千金的份上,不想再为难这些小朋友,只是他们不知悔改,仍是满口大逆不道的言语,那可是自找死路,却怪不得咱家!”  庙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个女人家是斗不过朝廷的,你发个誓,就说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们两人不必在那里唱双簧!我言二娘岂是受人相饶的人物!我一日不杀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说著朝薛奴儿一指,叫阵道:“你要有种的,便上来决一死战,死也好,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其余几人热血上涌,纷纷掏出兵刃,大声道:“大夥儿决一死战!死後流芳万古!”  薛奴儿摇头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项天寿,不是咱家不给你面子,你这几个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庙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儿手段毒辣,你们决不是他的对手!”  言二娘厉声道:“我们便是战死此处,也不要你来收尸,你好好龟缩在那鬼庙里,度你的下半生吧!”说著向薛奴儿道:“阁下不必留情,这就动手吧!”  薛奴儿嘿嘿冷笑,说道:“当年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後还是一般蠢,真不知你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脸上带著一抹兴奋神色,轻轻转动手上的金轮,随时都能暴起伤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决心,毫不退让。  薛奴儿正要动手,却听一人说道:“公公且慢出手,却让我来会会他们如何?”众人细看过去,只见一人从大石後转身出来,正是秦仲海。  薛奴儿呸了一声,骂道:“你想捡现成的吗?”  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过,这几人万万不能杀却,她要亲自加以审问。我怕公公武功太过厉害,一出手便把他们杀个尸横就地,到时咱们如何对上面交代?”  薛奴儿听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声笑道:“好吧!就让你的『火贪一刀』试试威力吧!也让公公开开眼界。”  原来秦仲海不忍这几人命丧薛奴儿手下,那庙中之人又不愿出来相救,只好亲自下场,他决意将这几人擒下,一来见他们个个义气凛然,实在不忍杀却,只想留下他们性命,日後劝降;二来他对怒苍山也甚好奇,便想从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场中,环伺众人,拱手说道:“在下辽东游击秦仲海,这厢有礼了。”  言二娘见他英雄气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样,又听他说话有礼,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里没你的事,我们只要会会那死太监,请将军退开。”  秦仲海摇了摇头,拔刀出鞘,说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请诸位一同回去,这就请赐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声,道:“你想要生擒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见各位一身好本领,却如何做那反逆叛国之事?秦某只想请各位回营一叙,绝无加害之意。日後诸位若能答应归顺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担保各位一身富贵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说,却见那小兔儿大叫一声,喝道:“朝廷鹰爪,无耻下流,休得再那里哄骗!”说著举起一柄链子枪,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龟”也不遑多让,扛起双斧,猛往地下一滚,朝他下三路砍去。这两人招式配合的紧密无比,一攻上路,一袭下盘,彷佛一套习练有素的阵法。  陡地狂风扫来,一道火龙也似的红光闪过,小兔儿与金毛龟大叫一声,只觉脸上身上火烫烫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两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滚了出来。霎时之间,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断,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脸的狼狈。  言二娘转头看去,只见秦仲海手挺钢刀,斜身弯腰,全身运满功劲,一动不动。  言二娘惊道:“这就是『火贪一刀』么?”薛奴儿心下骇然,暗道:“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听说此人打仗了得,没想到手上功夫也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师父是江湖上使剑的大名家,曾经威震中原十余载,谁知某次与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弃剑从刀,遂自创一套奇异刀法,号为“火贪一刀”,将之传给秦仲海。  秦仲海当时年幼,不明“火贪一刀”四字之意,遂问其师,得回几字教诲:“侵掠如火,舐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足见此套刀法的霸气。  那庙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伤人,否则他那两个兄弟早已身首异处,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这位将军,多承你刀下留情,饶过我两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强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风,纯粹运气。”  那人道:“将军刀法出类拔萃,不似凡间之物,这等武功,少林武当都是没有的,不知阁下师承何处?”那人身处破庙,却对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儿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连连,道:“项天寿,你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管人家的闲事?”  秦仲海却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辈垂询,不敢有瞒,但家师谆谆告诫,命我不得与外人提起他的姓名,还请见谅。”原来秦仲海的师父脾气怪异,早教诲秦仲海不可泄漏师承来历,此时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一个字儿也不露。  庙中之人听他口风甚紧,便只“哦”地一声,似想说些什么,但既然秦仲海不愿明说,料知多问无益,便也不再言语了。  只见小兔儿从地下爬起,对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别得意洋洋的!告诉你吧,胜负还没分呢!”  秦仲海摇头道:“这位朋友,千万别为难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儿怒道:“我们怒苍山只有战死的弟兄,没有投降的无耻败类!”他兵刃已折,便抡起拳头,猛往秦仲海挥去。  秦仲海眉头紧皱,心道:“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给他点苦头吃不可。”他将钢刀插回腰间,轻轻一掌打去,内力所及,已然拢住了小兔儿全身要害,小兔儿兀自拼命,叫道:“我和你同归於尽!”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儿只觉胸口一闷,脚下踉跄,穴道立刻被点中,摔倒在地。  金毛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叫道:“放开我兄弟!”说话间冲向前来,秦仲海伸手一招,却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龟不识厉害,一脚踢去,却给秦仲海抓住脚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脚尖一踢,已然点中他腰间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这几人,不愿伤了他们的自尊,当下连连拱手,说道:“承让,承让!在下绝无恶意,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薛奴儿说话一向尖酸,便朗声笑道:“好厉害的武功,好脓包的贼子,哈哈!哈哈!真是闹剧一出啊!”说著放声大笑,神态轻蔑之至。  言二娘又惊又怒,正要动手救人,那“铁牛儿”欧阳勇却已抢先一步,只听他大吼一声,举掌挥去,势道雄浑,绝非小兔儿之流可比。  秦仲海见过此人与卢云对掌,知道他力气奇大,不能与之硬拼,当下双掌轻飘飘地拂出,有如武当山的“绵掌”功夫。  薛奴儿见了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武功这般驳杂?”他虽与秦仲海相识,此时却是第一次见他与人放对,想不到武功竟如此渊博,心下不禁好奇。  欧阳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与秦仲海的手掌相触,却觉他手中空荡荡地,全然没有气力,此时欧阳勇正以一身刚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却找不到受力之处,一时用力过猛,便即向前倒下。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尽吃奶气力,却去举一只轻飘飘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马翻?  这道理与武当山“以柔克刚”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欧阳勇力气使空,身子往前扑倒,秦仲海见机不可失,连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道点下。欧阳勇“呜哇”一声牛吼,不甘就此被俘,虽然身体向下跌去,却不顾一切地往後挥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赶紧把这人擒下,免得夜长梦多。否则等薛奴儿那斯插手,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愿多加拖延,当下运气在胸,喝地一声吐气,接下欧阳勇刚猛无畴的铁肘,只听得“碰”地大响,秦仲海身体一晃,脸色忽地潮红,似要滴出血来,但他天生神武,此刻虽然吃亏,但手指却不稍缓,反而加劲点下,霎时点中欧阳勇背上穴道,将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烦恶,气血翻腾,一时说不出话来。欧阳勇这肘确实刚猛,打得他烦闷欲呕,良久不能宁定,他尚未调匀气息,只见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战。  秦仲海见她眼神满是怨恨,心下苦笑,寻思道:“我这是何苦来哉?老子挨了这肘,无非是想救这些人一命,结果非但没人感激,还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贱得可以了。”  薛奴儿见他满脸血红,似已受了内伤,当下幸灾乐祸地笑道:“这肘可不轻哪,却不知秦将军还成么?可要我下场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杀了言二娘,摇头道:“多谢副总管好意,在下还使得。”  忽然山坳中跃下一人,往众人奔来,正是卢云,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动声色,冷观众人相斗,待见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势不妙,便赶来助拳。  卢云走到秦仲海身旁,低声道:“将军还好么?可曾受了内伤?”说著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一股温和的内力送了过去。这内力如冬日朝阳,又如暖和春风,温暖精湛,泊然纯正,瞬间便解开秦仲海胸口郁闷。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以示谢意,心道:“卢兄弟不过三十不到的岁数,内力却练到这个田地,倒真个是武林异数,想来这人的来历也是个谜。”  他藉著卢云传来的内力,瞬间便已调匀气息,胸口烦恶之气大减,便道:“卢兄弟,你先退开一步。”卢云低声道:“将军千万小心。”  秦仲海点了点头,当即走下场中,朗声对言二娘道:“这位女侠,你手下三名弟兄已然被我制住,这就请你赐招吧!”  卢云深怕秦仲海身上带伤,便在一旁掠阵,只要情势一坏,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转头看去,此时小兔儿、金毛龟、欧阳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动,薛奴儿、秦仲海、卢云分占三方,已将自己包围,她细看这三人的脚步架式,都是武功高强之士,非比寻常人物。想来此刻情势凶险,只怕自己也是难以逃脱。  小兔儿见状况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别管我们!”欧阳勇也是哇呜呜地喊叫,口中虽不能言语,脸上神情却焦急无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脱。  言二娘见了他们的模样,陡地心中震汤,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二十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大家都叫我走,他们却一个个都死了……只留我一人在世上受苦受难……我……我好难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是大恸,此际三大高手虽已合围,泪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见她兀自发呆,便催促道:“请阁下出招吧!”  言二娘听了他低沈的声音,心下一惊,抬头起来,见到秦仲海正自举刀对著自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将军久等了。”  秦仲海不愿失礼,立刀摆了个门户,拱手道:“秦某谨接女侠高招。”  言二娘轻轻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飞镖,那镖窄扁细薄,仅有小指长短,比寻常的匕首还轻薄许多,开锋处雪亮锐利,上头蓝森森地喂满毒药,显然是极厉害的暗器。  言二娘举起飞镖,忽地往半空一丢,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为何,只见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飞镖,也自丢上半空,另一只手却接住原先丢出的那只飞镖,如耍魔术般的在镖柄一托,将之掷回半空。  却见她手脚越来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掷出,怀中好似藏著无数飞镖,直是无止无尽。她一枚枚飞镖掷出,转瞬间上百枚飞镖在她手中上下跳跃,竟都飞舞在天,每当其中一枚飞镖力尽,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飞镖便又重行飞上。  须臾间,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飞舞不定的飞镖,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百枚,有如一大群蜜蜂围绕在她身边飞舞。她两手飘动,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儿心下暗赞:“这『红粉麒麟』果然有些门道。若非如此,当年看守五关的小彪将个个武艺高强,言二娘一个女流之辈,如何与他们平起平坐?”  猛听言二娘嗤地一声,喝道:“看镖!”一枚飞镖从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飞去,秦仲海见那枚飞镖喂满剧毒,不敢怠慢,连忙举起手上钢刀,猛地挡去,只听当地一声,那飞镖已然被他斩成两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试试我这招!”话声未毕,两枚飞镖狂射而来,势头更快上许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来路,手中钢刀便即劈出,只见刀光一闪,又将来袭的两枚飞镖斩落。  言二娘却不气馁,猛地又是两枚射来,秦仲海眉头一皱,寻思道:“这般打下去,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且想个法子把她一举擒下。”  眼看那两枚飞镖已然飞近,秦仲海正要举刀砍落,却见白光一闪,後头竟又射来两枚飞镖。这两镖後发先至,居然快过前两枚飞镖,赫然飞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惊,原来前两枚镖乃是诱敌之用,趁著敌人击打之时,後两枚镖却後发先至,只要敌人看不破这个计谋,必然为之所伤,看来“红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工於心计,实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将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泼水不入,只听几声连续不断的轻响,这才挡下四枚前後来袭的飞镖。  言二娘赞道:“好一个游击将军,居然挡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说著纤手一挥,叫道:“且看你怎么破我的『七星聚会』!”七枚飞镖如闪电般的朝秦仲海射来,迅疾无比。  秦仲海细看那七枚飞镖的路径,只见七镖分为两前五後,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他心下大惊,倘若挡开前两枚飞镖,後五枚便会趁隙而入,实在不知要如何抵挡,慌乱间急忙解下头盔,使劲往那几枚飞镖扔去,只听当当几声响过,已然挡下其中四枚,但仍有三枚朝自己飞来。秦仲海挥刀挡去,又击落了两枚,但最後一枚飞镖却已到眼前,实在挡无可挡,秦仲海急忙往地下一滚,这才躲开紧追而至的最後一镖,那镖插在他脸颊之旁,端的是凶险至极。  言二娘见他狼狈,却不追击,说道:“这位将军小心了,我这『七星聚会』一过,跟著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罗汉』两招,你可准备好了。”  言二娘一身的武艺全在暗器上,她苦练飞镖有成,当年更是以一招﹁十三太保﹂打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厉害至极,眼看七枚飞镖已然难挡,若要十三枚、十八枚同来,却不知要如何抵挡,秦仲海听了说话,只是嘿嘿乾笑,神色颇为难看。  薛奴儿哈哈一笑,说道:“上回丢了只头盔出来,这次只怕连鞋袜裤子也要用上了。”  卢云见他幸灾乐祸,心中有气,怒目便往薛奴儿看去。  薛奴儿见卢云怒气冲冲,双手一摊,笑道:“公公我可没说错啊,模样难看总比叫人杀死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嘛。你说是不是?”  秦仲海脸色凝重,知道对方的暗器实在了得,自己站在远处,那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他寻思道:“眼下是个必败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胜可能。”当下大吼一声,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这下转守为攻,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险招。  言二娘摇头道:“没用的。”跟著白光一闪,十枚飞镖同时射来,暗器路径已然罩住秦仲海周身四处,眼看是个无处可躲的局面。秦仲海虎吼一声,飞身跃起,十枚飞镖便从脚下飞过。谁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闪避的路线,双手一送,又是三枚飞镖射来,这三枚镖後发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去,正是所谓“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无法闪躲,只得拔刀在手,当当两声过去,已经连著挡开了两枚飞镖,但後头那枚来得实在太快,直往他喉头射去,他大吃一惊,急忙低下头去,陡地张嘴咬去,竟将那枚飞镖咬住,猛力传来,只震得他满口牙齿隐隐生疼。  一旁卢云见他这招大是行险,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薛奴儿笑道:“好一招狗咬吕洞宾啊!秦将军果然高明!”卢云大怒,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大家都是为公主办事,也算共事一场,你却如此讥讽於人!”  薛奴儿自知理亏,不愿答腔,迳自笑吟吟地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钢镖,面色惨澹,不知是否要上前抢攻,言二娘却不容他喘息,双手连挥,说道:“小心了,十八罗汉来了!”一十八枚飞镖射来,秦仲海凝目望去,见飞镖来势快绝,正要举刀挡格,那十来枚飞镖却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准头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计谋,忽见那十来枚飞镖往地下散落的石堆一碰,竟都反弹飞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来,一时之间,却见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暗器。  原来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边地形,藉著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弹力道,以之攻敌,颇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见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心道:“说不得了,我再不使出绝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时大吼一声,举刀狂挥,一条火龙疾驰而过,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秦仲海刀上燃起一团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烧半空,那十来枚飞镖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一惊,叫道:“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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