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子壮看出她要离开,登即喝道:“没留下解药,休想要走!”说著一掌劈去,胡媚儿双足一点,急急飞上了屋顶,那灵定身手更快,霎时後发先至,已赶在她的前头,跟著双掌一并,喝道:“下去!”猛烈的掌风扑出,竟硬生生将胡媚儿逼了下去。 胡媚儿落下地来,登时呸了一声,大声道:“说好了一个对一个,怎么又来了个老和尚?” 灵定淡淡地道:“施主要单打独斗,老衲这就奉陪。”双掌一合,正是“大慈千叶手”的起手式,功力到处,身遭三尺内的灰尘竟都往外飘开,脚下立时现出个三尺开外的正圆。 胡媚儿见了这等势头,心下也感骇异,寻思道:“这老和尚如此了得,武林间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她自知眼前两人乃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自己若凭真实本领,只怕一个也打不过,更何况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肃观? 韦子壮冷笑道:“贼贱人,若想要活命,早早把解药交出,否则一会儿把你大卸八块,要你给张大侠偿命。” 眼看灵定一步步走来,胡媚儿自知敌他不过,当下往後跃开,冷笑道:“你们要解药么?好,姑娘这就给你们。”说著从怀中取出十来只瓶罐,红的绿的,长的扁的,无奇不有,朗声道:“全都拿去吧!”手一挥,十来只瓶罐便往韦子壮扔来。 韦子壮正要伸手去接,艳婷怕瓶子上有毒,急忙拦住,提醒道:“此女诡计多端,千万别信她了。”韦子壮连忙缩手,任凭那几只小瓶从面前飞过,心下暗暗叫险,想道:“亏我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却靠一个孩子救命。” 只见那十来只小瓶摔在地下,却没破裂,只骨溜溜转著,一时也看不出哪瓶是真的解药。 胡媚儿见无人敢接解药,不禁哈哈一笑,说道:“韦护卫何必这般小气,我那十来瓶都是解药啊!你又何必怕呢?”韦子壮哼了一声,道:“你少罗唆,快说哪瓶才能解毒!” 胡媚儿娇笑连连,道:“你自个儿猜啊!” 灵定怒道:“女施主若有诚意赐下解药,怎不规规矩矩的来,又何必这般故作姿态?” 胡媚儿笑道:“我哪是故作姿态?只是身上瓶瓶罐罐实在太多,这当口有些忘了,不知哪瓶才能解毒。”此女向来大胆,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竟然在两大高手面前撒痴撒泼起来。 韦子壮怒道:“你快说,别要戏弄我们!” 胡媚儿笑道:“嗯,我想起来了,是红色的那瓶。”她见韦子壮便要过去俯拾,忽又道:“等等,好像是绿的。” 韦子壮狂怒不已,大喝道:“你给小心了!” 灵定哼了一声,摇头道:“别理她了。咱们每瓶都试上一试,总有一瓶是真的吧!” 胡媚儿笑道:“成啊!我这儿共有十来种不同解药,你们不妨一瓶一瓶地试。不过姑娘我心地好,先提醒一句,你们一旦用错解药,你那两个朋友便会七孔流血而死,要不要试试?” 韦子壮与灵定对望一眼,都知她说的是实情。这百花仙子下毒功夫异常了得,一旦中了她所下的怪毒,非得要她亲手赐下解药,否则万难救治。看她这个神态,除非自愿交出解药,否则便算杀了她,也是无济於事。 众人见灵真盘膝坐地,正自全力运功驱毒,那伍定远则面色漆黑,看来再不多时,便要追上张之越的脚步,活生生的死在这恶毒女子手里。 灵定心念急转,自知双方若要硬拼,定是两败俱伤的场面,便道:“这位施主,此间与你有仇的人物极多,若是再打下去,你必然讨不了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也不想多杀生,不如你先将解药交出,咱们自会放你平安离去。”他本想一举生擒此女,也好送交九华山裁断,但眼前情势如此,只好退让一步。 胡媚儿伸出食指,轻轻抵住脸上的酒涡,摇头道:“大师父这个主意不好。” 灵定沈下脸来,道:“和尚的主意不好?那照女施主的意思,却该如何?” 胡媚儿伸出纤纤素手,向杨肃观一摆,笑道:“扬大人,只要你交出怀里的东西,我自会给你解药。”众人脸上变色,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果然要的是那块羊皮。 灵定见她得寸进尺,便皱眉道:“要是我们不给呢?” 胡媚儿向伍定远与灵真望了一眼,微笑道:“那这两人只有死了。” 一旁韦子壮跳了过来,怒道:“你自身难保,还敢讨价还价么?”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我自身难保?你们恁也小看姑娘了!” 笑声未毕,只见胡媚儿右手微扬,一丛细小至极的银针脱手而出,直朝韦子壮门面射去。这“百花仙子”身怀百毒,武功深浅无人知晓,但论到暗器,却是一等一的名家,既毒又狠,中者必死,饶他韦子壮武功高超,一来站得太近,二来给人攻其不意,却要他如何闪避? 眼看韦子壮一个不慎,也要中了暗算,但此人身为武当玄武观真传的俗家弟子,武功岂同凡俗?他使一个铁板桥,两足牢牢的定在地下,上半身却陡地後仰,间不容发之际,已然闪过了无数细小银针。 胡媚儿啐道:“这么大年纪也使得这般功夫?不怕闪了腰吗?”她见韦子壮向後仰倒,胸腹间门户大开,如何放过这个良机?拂尘扫下,便往他下腹击去。 此时韦子壮上半身向後仰倒,两足定在地下,胸腹间已然不设防,一旁灵定大惊,赶忙出掌抢攻,其势却有所不及,只见“百花仙子”的拂尘便要扫到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韦子壮两手往地下一撑,胖大的身子倒立起来,双腿猛往半空踢去,胡媚儿娇声惊叫,险些给他踢中了下颚,连忙往旁闪开。 这下双方短兵相接,心下都甚明了,灵定等人若要将胡媚儿活活杀死,并非什么难事,但此女毒功高明,若要将她一举生擒,只怕大为不易。 眼前是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韦子壮等人无法逼她交出解药,但胡媚儿也无法走脱,双方已成僵局。 灵定怒道:“女施主好不晓事,你今日若不交出解药,还想活著离开么?你早些送出解药,以免自误!” 胡媚儿哈哈一笑,她斜目看著灵真与伍定远二人,笑道,“这两人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决计活不过今晚,反正姑娘有两个高手陪葬,已算是件便宜生意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又急又气,却都不知如何是好,要说平白无故送上羊皮,这口气如何吞得下?可若不交出羊皮,只怕伍定远与灵真当真莫名其妙地死在此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没理会处。 正惶急间,忽听一人淡淡地道,“灵定师兄、韦护卫,请你们出去,我自有话与这女子说。”众人听这声音淡泊清雅,正是杨肃观,不由都是一愣,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连胡媚儿也是微微一奇,不解杨肃观的用意。 灵定走到杨肃观身旁,低声道,“杨师弟,咱们好容易大占上风,你怎能要我们出去?可别让这女子趁机逃走了。” 却见杨肃观轻轻地摇了摇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言,韦子壮与他相识多年,知道杨肃观做事沈稳,向来谋定而後动,此刻这般说话,定有他的用意,当下拉住灵定,低声道,“杨郎中既然这般吩咐了,咱们就先出去吧。” 灵定甚感奇怪,但也不便公然反驳,只有随著韦子壮离开,两名少女虽然报仇心切,不过此刻情势紧张,也容不得她们多言,只能跟著离店了。 众人鱼贯走出,偌大的客店中,仅余杨肃观与胡媚儿面对面站着,此时店中伙计早已不知逃到何处,除了西凉独有的潇潇风声,一时别无声响。 胡媚儿是个身经百战的女魔头,虽见杨肃观行径奇特,却也不感畏惧。她浅浅一笑,道,“杨郎中单独留我下来,难道不怕我一溜烟的飞走么?还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同我说?却怕外人来听么?”她声音柔腻,荡气回肠,这几句话说得加倍妖娆,叫人心中不得不荡。 杨肃观微微一笑,忽然解下兵刃,扔在桌上。 胡媚儿俏眉一轩,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肃观不答,迳自坐了下来,才道:“难得有缘,坐下来喝杯茶,再走不迟。”说着替胡媚儿拉开板凳,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下胡媚儿便再镇静十倍,也不禁诧异万分。前些日子她辣手害死张之越,现下又毒伤对方两员大将,岂料杨肃观竟会毫不设防?还邀她一块儿饮茶? 过了半晌,杨肃观见胡媚儿犹有迟疑,当即淡淡地道:“胡姑娘,坐下来吧。等喝过茶后,你若想离开,便请自便,在下绝不阻拦。” 胡媚儿睁大了媚眼,忍不住道:“你是说真的?你不怕你的朋友白白死了?” 杨肃观却不答腔,只取过茶碗,斟上了水,便等胡媚儿过来喝。 胡媚儿见他有恃无恐,心中便道:“这姓杨的不知要弄何玄虚,且看姑娘接招。” 她缓缓走到板桌旁,却也不坐上板凳,只一股脑儿坐上了桌子,跟着粉腿交叠,腻声道:“杨郎中要我坐,奴家怎好不坐?这不是来了么?” 两人相距咫尺,胡媚儿身上擦得香腻,一股媚人香气全飘往杨肃观鼻端,胡媚儿心下暗笑:“这杨肃观不过几岁年纪,姑娘面前,任他定力再高,也要把持不住。”说着更俯下身去,一抹酥胸若隐若现,煞是诱人。 正魅惑间,杨肃观已然替她倒了杯清茶,跟着奉到面前。胡媚儿心道,“这小子怎么这般客气,莫非在茶里下了毒么?” 她自己是用毒高手,天下罕逢敌手,杨肃观便算真把大碗鹤顶红倒入茶水,她也不见得怕,当下便只淡淡一笑,伸手接过了茶碗,要看杨肃观有何计谋。 杨肃观端起自己的茶碗,喝了一口,道:“胡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一来无怨,二来无仇,不知你为何要抢我的羊皮?” 胡媚儿喝了口茶,将发稍一掠,笑道:“杨郎中说呢?我为何要抢这块羊皮?”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两个字,江充。” 胡媚儿放声大笑,腰枝乱颤,道:“你说得对!正是为了江大人!若不是他过来请托,本姑娘何必淌这混水!” 杨肃观静静坐着,待她笑罢,才道:“姑娘你可曾想过,你跟着江充,又有什么好处?” 胡媚儿冷笑道,“杨郎中,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了?江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军政大权,天下无不景仰!我胡媚儿生平只为强者办事,举世之中,没一个男子胜过江大人!这样的人物,我若不追随身侧,岂不是傻?” 胡媚儿正待唠唠叨叨地再说,忽见杨肃观弯下腰去,从桌脚边拾起一枚石子,握在掌中,胡媚儿哼了一声,道,“杨郎中,你若想用暗器伤我,那是大错特错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却不打话,只见他中指一弹,那石子猛地向上飞出,“碰”地一声大响,竟尔打穿了屋顶,飞了出去。 胡媚儿心下奇怪,寻思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要声东击西么?” 正想间,只见杨肃观抬头起来,看着屋顶,午后阳光顺着屋顶的缝隙照了进来,登令昏暗的客店中满是光辉。胡媚儿越来越觉得奇怪,深怕屋顶有人埋伏,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胡媚儿抬头向上,只见屋顶上开了个尺许见方的破洞,洞外一抹宝蓝天,望之深邃如大海,除此之外,倒也没人埋伏,她呆了半晌,不知这人到底意欲为何,当下低头看着杨肃观,眼光中满是疑问。 杨肃观啜了口清茶,淡淡地道:“胡姑娘,你看见了什么?” 胡媚儿一愣,抬头望着深邃如海的蓝空,呆呆地道:“天……我看见了天……” 杨肃观放下茶碗,俊目回斜,微笑道:“胡姑娘,天,会比江充小么?” 话中深意无限,登叫胡媚儿心头一震。 客店中一片昏暗,只有一抹阳光照在杨肃观身上,看来倍感庄严,好似神佛降世一般。 杨肃观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胡媚儿身旁,霎时之间,两人四目交投,胡媚儿只觉眼前的男子不能逼视,饶她天性豪放,情场百战,此时心中也只怦怦直跳,霎时只得转过头去,不敢多看。 杨肃观慢慢伸手出来,轻抚胡媚儿的面颊,胡媚儿何等荡性,平常勾引男人如同家常便饭,这时却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她全身酸软,颤声道:“你……你要做什麽?” 杨肃观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眸子,柔声道:“胡姑娘,跟着江充办事,名声决计好不了,转投柳侯爷门下吧。” 胡媚儿听了这话,又是吃惊,又是骇异,她怔怔地道:“我……我害死你的朋友,如何还能帮你们办事?” 杨肃观淡淡地道:“有我在,凡事莫担忧。” 胡媚儿听了这话,忽感心中宁定安全,好似这人随口的一句话,便有偌大的威力,叫她不得不从。她呆呆的看着杨肃观,忽尔满脸晕红,却是欲言又止。 杨肃观正等她回话,忽听店中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杨肃观不由一怔,连忙抬头看去,猛见一柄长剑疾刺而来,直朝胡媚儿背後挺去! 杨肃观吃了一惊,连忙把胡媚儿推开,胡媚儿尚未察觉危险,便在此时,长剑已至背心,杨肃观出手虽急,但那剑来的太快,还是划破了胡媚儿背後的衣衫。 胡媚儿吓了一跳,急忙往地下一滚,跟着转身站起,只见眼前站着个高挑美女,正是艳婷。她眼中满是泪水,正自怒目望向杨胡二人,却是有叁分恼怒,七分悲伤,想来方两人的对话举止,全给她看在眼里了。 胡媚儿满身是灰,神情大是尴尬,但随即转为恼怒,她指着艳婷骂道∶“小小年纪便学得这般阴毒!以後怎麽得了!” 艳婷不去理她,仍是举剑疾刺,胡媚儿怒道∶“放肆!”一丛银针飞射而出,艳婷见银针来势猛恶,脸色一白,她满腔热血,只知杀敌报仇,却失了防备,眼看便要丧生毒针之下。 便在此时,灵定、韦子壮、娟儿等人也都奔了进来。娟儿见师姐性命堪虞,慌忙冲出,惊叫道∶“师姐!”杨肃观站在一旁,眼见情势危急,顺手便将艳婷拦腰抱起,他运起轻功,两人一起飞上梁去。那大把银针呼呼数声,便从他们脚下飞过,钉在墙上。 艳婷抬头望去,只见杨肃观俊美的面孔便在眼前,她枕在杨肃观的胸前,不由得脸红心跳,但一想到他适才对百花仙子那番举动,心下忽地一阵气恼,挣扎道∶“你放开我!” 杨肃观怕她行事莽撞,反把手臂一紧,牢牢地抱住她,说道∶“等这女子退开,我自会放!”他怕艳婷复仇心切,一旦放开她,不知她又要做出什麽事来?艳婷又羞又气,连连挣扎,杨肃观却全不理睬。 胡媚儿见了他们这幅情状,冷笑道∶“原来这小妮子是你的心上人?好得很,好得很哪!”言语之间竟是大有醋意。她冷笑一声,又换上了一幅冷冰冰的面孔,道∶“既然如此,咱们也没什麽好说的,你们要解药,便拿羊皮来换吧!”说着便要离去。 韦子壮伸手拦去,喝道:“没交下解药前,不能放过去!” 胡媚儿俏脸生怒,厉声道:“老娘没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吗?”也是她打翻醋子,手段大见狠辣,霎时伸手一挥,一股优雅的香气登时弥漫客店之中,众人不知是否有毒,连忙闭气,便这须臾间,胡媚儿已然轻轻巧巧地跃出窗口。 韦子壮叫道∶“哪里走!”他飞身而起,追了上去,只见胡媚儿背向自己,要害暴露,猛地吸一口真气,运起“八卦游身掌”的功夫,便要出掌伤人,谁知便在此刻,肺部一阵火烫,却是那香味顺着一口真气,居然吸入肺里,那味道一进体内,便如火烧一般,只炙得韦子壮大声呛咳,他真气一,已然摔倒在地。 胡媚儿哼地一声,手一挥,又是大把银针飞出,便往韦子壮身上射去,一旁灵定见势头不好,解下僧袍一抖,内力鼓之下,僧袍犹如一张盾牌似的,护住了韦子壮,须臾间便已将无数银针接去。 胡媚儿冷笑道:“和尚好俊的功夫!不过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救不了我『百花仙子』下的毒!” 杨肃观站在梁上,叫道:“仙姑究竟想要如何,且放下话来!” 胡媚儿冷冷地道:“杨大人,你这人很好,我很愿意交你这朋友。只要你今夜叁更前拿着江充大人要的东西,到城外十里的凉亭找我,本姑娘自会奉上解药。”说着眼望韦子壮、灵定二人,厉声道∶“不过你记好了!只要这几个贼秃牛鼻子再生事,你那几个中毒的朋友,只怕活不过明日此时!”话声未毕,人已如溜烟般地遁去。 灵定待强敌一走,连忙察看灵真与伍定远的伤势,灵真坐地盘膝,运功驱毒,头上却水气缭绕,有如蒸笼一般,足见运功已至关键时分,万万惊扰不得。 杨肃观带着艳婷跃下梁来,两人一落地,他便放脱艳婷,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艳婷甚是气恼,想起师门大仇未报,自己作为师姐,非但不能保护师妹,还要被杨肃观如此看轻,这要她如何对得住死去的师叔?心中一悲,只感自己无能至极,不禁泪如雨下,痛哭出声。 原本胡媚儿已然有意投效,但给艳婷这麽一打扰,一切尽为灰烬。只是念及艳婷师仇未报,却也怪她不得。杨肃观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气恼了,我绝不是有意得罪。”说着便要走上前去安慰。 娟儿抢上前来,伸手把他推开,冷冷地道∶“你去找你的『百花仙子』吧!满口仙姑长,仙女短的,也不怕丑!”扶住了师姐,温言安慰。 杨肃观见二姝对自己大有敌意,忍不住长叹一声,料知日後定须大费功夫调解了。第四卷 神鬼亭外 第五章 戊辰岁终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31100 众人正要离去,忽听客店外阵阵马蹄声传来,跟着人声喧哗不止,有人大叫道:“贼子便在里面了!大夥儿小心!” 韦子壮往外一望,道:“有官差前来捉拿我们,还是避上一避。”灵定摇头道∶“不成。我师弟正在运功驱毒,万不可行走移动,否则毒性侵入心脉,那便无药可救了。” 杨肃观略为整理衣冠,缓缓说道:“大家不必担忧,且让我来应付这些官差。”众人素知杨肃观之能,纷纷点头。 说话间,只见一名捕快冲进店来,喝道:“大胆盗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快快投降自首,可以留给你们一个全尸!” 杨肃观一声清啸,双足一点,已然站在那捕快身旁。 那捕快大惊失色,连忙往旁闪避,但杨肃观出手更快,他伸手一抓,猛地按住那人头上顶门,冷冷地道∶“我只要手上运劲,你立时脑浆迸裂,死得惨不堪言,要不要试试?” 那捕快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高强,显然十分惊骇,忙道∶“壮士高抬贵手。” 杨肃观见他面色发青,便道:“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我无怨无仇,岂会加害於你?”那捕快吞了口唾沫,问道∶“阁下是谁?” 杨肃观双眉一轩,反问道:“你真要听?” 那捕快闻言一惊,正想改口,转念又想:“我此番无缘无故给人抓住,若连名号也不得而知,未免太过丢脸。说不得,总要拿个名字回去交差。”他嘶哑着嗓子,道:“看阁下这个模样,当是绿林中的一号狠将,却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杨肃观道∶“在下姓杨,双名肃观。”那捕快脑中念头急转,想道:“杨肃观?绿林中有谁是叫这个名字的?”一时搜索枯肠,却都想不出此人的来历。他乾笑几声,道:“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壮士的门派渊源,还请示下如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我打北方来,日里去的唤兵部,夜里睡的叫王府。紫禁门前见天子,皇宫之畔便是家。”他谜语说罢,拍了拍那捕快的脸颊,道:“老兄猜出我的来历了麽?” 那捕快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杨肃观一笑,跟着正色道:“不瞒诸位。我正是朝廷命官,方今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 那捕快张大了嘴,随即摇头道∶“阁下若不想明说身分,我不问也就是了,何必开这个玩笑!”杨肃观微笑道∶“区区一个郎中,也没什麽了不起,我又何必顶冒?”说着摸出身上令牌,在那捕快面前一晃。 那捕快见到令牌,脸上变色,嚅嗫地道∶“你……你真是……” 杨肃观眯起了眼,道∶“你家提督与我有仇,见我一进甘肃省境,便派人叁番两次前来陷害。不过我杨郎中也不是善与的人物,这场争斗还不知鹿死谁手。大家不妨走着瞧吧。”说着对那捕快笑了一笑,道∶“这位大哥,这场大战有趣得紧,你可想牵连进去?” 那捕快闻言大惊,急忙道:“这位大人!咱们提督生得什麽模样,长得是高是矮,我连见也没见过,你们两家喜欢相斗,自管去斗个痛快,可别连累我这个芝麻绿豆官啊!” 杨肃观见他甚是乖巧,微笑点头道:“你命人撤去这些官差。” 那捕快怕得要命,一来对方是朝廷命官,二来自己又落入人家的掌握之中,连忙挥手,喝道:“是自己人!大伙儿快快退开!” 众官差急忙後退,登时让出一大条路出来。 杨肃观又道:“叫你属下牵过五匹马来。” 那捕快连忙叫喊,众官差哪敢违背,急忙牵了五匹长腿骏马过来。那捕快陪笑道∶“这位大爷,马匹已给您牵来,你老人家可以走了。” 杨肃观转头望向灵真,见他仍在运功抗毒,看来仍不能走动,当下微微一笑,道∶“不忙,不忙,这里酒菜不坏,风光明媚,咱们来喝上两杯。再走不迟。”说着命小二打来一白酒,亲自给那捕头斟酒。 那捕快强自镇静,勉强举起酒杯,但酒水却不住泼出来。杨肃观自坐他身旁,手掌却不离他的脑门。 过了一顿饭时候,灵真忽地睁眼,他手掌肿起的部位虽然未消,但却有逐渐缩小之势,他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自笑道:“老子死不了的!这毒虽然厉害,却耐我不得!只要再几个时辰,老子必可将这鬼毒驱出。”众人闻言大喜,杨肃观点了点头,道∶“太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只是伍定远却没这等好功力,他内力远逊於灵真,无法自行驱毒,脸上黑气只有越来越重,已然昏迷不醒。 韦子壮伸出手去,正要抱起伍定远,灵定连忙提醒:“别碰他身子!” 韦子壮一怔,低头细看,只见一只蚊子飞上前来,在伍定远身上微微一停,不待飞起,便即僵毙在地。韦子壮倒吸一口冷气,道:“好霸道的毒药,这般阴毒!” 韦子壮解下外袍,垫在伍定远身上,又用几块布将自己的双手紧紧裹住,这才把他抱起,以免沾染毒气,灵真内力深厚,中毒後仍可活动,便自行站了起来。 杨肃观走到那捕头身旁,道∶“这位大哥,有劳你送我们一程,不知方不方便?” 那捕快惊道∶“我还要随你们走啊……这……这……” 一旁娟儿走上前来,冷笑道∶“你不高兴麽?那我们直接送你到阎王地府去好了,省得你还要来回奔波!”众人见她神情稚嫩,却来说这等狠话,都忍不住好笑。 那捕快颤声道∶“我送……我送……除了阴曹地府,哪里都送……” 杨肃观笑道∶“有劳大哥了,咱们这就走吧。” 众官差正在外头守候,眼见那捕快当先走了出来,叫道∶“大夥儿快些让开了,这几位是兵部的官员,是来咱们这儿巡视的,一切都是误会!” 一名官差低声道:“捕头,这……你这话是真的麽?”他见捕头给人拿住,这几句话未必是真心所言,当下便出言探询。 韦子壮向来明白道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便往那官差扔去,大声道:“诸位不必多心,此番劳你们捕头的大驾,陪我们走上一遭,去去就回。这点小意思专给差爷们喝酒。”那官差拿了金银,脸上仍满是犹疑。 那捕快忙道∶“朝廷大员给的打赏,你们还不快快收下?你们一会儿自管去喝酒,今日之事,可别宣扬出去了!”众官差见杨肃观等人出手豪阔,确实是一副官场气派,急忙让出路来。 杨肃观拍了拍那捕快的肩膀,道∶“你这人很是乖觉,等我回京之後,不妨给你些好处。” 那捕快原本担心害怕,这时听得杨肃观如此说,禁不住又惊又喜,只不知他此言是否真心,忙问道∶“大人有意提拔小可?”杨肃观微笑道∶“咱们先走吧,有话一会儿再说不迟。” 众人一路飞驰,奔到荒郊时已是傍晚,杨肃观放脱那名捕快,点头道:“你姓什麽?我回京之後,不妨替你打点打点,也好方便你升官。”那捕快听他如此一问,真是有意提携,喜道:“小人姓何,只因性爱喝酒,人称白乾何!大人只要到吏部去查,自会看到小人的姓名。” 杨肃观挥手笑道:“好,甘肃道上的白乾何,我给记住了,你走吧。” 那捕快大喜之下,连连叩首。这杨肃观是朝廷大员,世家之子,等巴结不到,此番能结识这等尊贵人物,也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那捕快又拜了几拜,这才准备离去,杨肃观见他转身走开,忽地想起百花仙子的约定,忙喝道∶“等一等!” 那捕快吃了一惊,以为他另有什麽打算,连忙拜伏在地,颤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杨肃观道∶“我与一个朋友约在十里外的凉亭相见,你可知道去路?” 那捕快面露惊讶,道∶“大人说的凉亭,莫非便是『神鬼亭』麽?”杨肃观听得“神鬼亭”叁字,忍不住双眉一轩,心中忽有异感,便问道∶“怎麽,这亭子有什麽古怪麽?” 那捕快面露为难之色,低声道∶“说古怪,是有那麽一点。这亭子本是城外十里处不远的一座凉亭,风景挺好,不过……不过最好白日去,千万别夜间过去游玩。”却是欲言又止。 一旁众人听他们交谈起来,各自过来聆听。韦子壮听那捕快说话吞吞吐吐,好似有什麽难言之隐,忍不住问道∶“怎麽啦?那亭子有盗匪出没麽?”那捕快摇了摇头,道∶“盗匪倒是没有。只是听乡民说道,那神鬼亭有些不乾净,好像闹鬼闹得厉害。” 娟儿听他说得悬疑,道∶“听你唬人唬的,这世上哪有什麽鬼怪?” 那捕快乾笑几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了。只是乡民说得神灵活现,都说二十年前一个钦命要犯死在那儿後,以後便不太乾净,时常现出异象。” 娟儿哼了一声,道∶“什麽异象?天上掉下金元宝麽?” 那捕快陪笑两声,道∶“金元宝倒是没见到,不过神鬼亭附近的几里沙漠时常生起沙暴,夜里还有些奇异光芒,跟幽灵也似。前些日子蛇也不冬眠,全都跑了出来,硬生生的冻死。过两日便要过年了,诸位没事可别去那儿,免得沾惹晦气,讨不到彩头。”这捕快是汉人血统,自也熟知中原习俗,便想以此相劝。 众人闻言,纷纷哑然失笑,竟是无人相信。杨肃观却面色凝重,丝毫不以为好笑。他点头道∶“多谢你了,此去我自会小心。”说着细细问过去路,这才放那捕快回去。 众人找了座破庙,稍事歇息,杨肃观见伍定远昏迷不醒,心下甚忧,只是愁眉不展。 灵定见他焦急,便劝慰道:“师弟不必过虑,我看这位伍施主面相不凡,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这话杨肃观也曾在少林寺中听方丈说过,说伍定远有什么仙佛之缘云云,但此时人家性命危急,说这话未免不着边际。杨肃观摇了摇头,叹道:“别说这些了,眼下咱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想起柳昂天所托之重,更感心头沉重。 韦子壮见杨肃观若有所思,便问道:“杨郎中,方纔那捕快把神鬼亭说的活灵活现,好象那地方真有些古怪,照你看来如何?”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这我也搞不清楚,反正百花仙子与咱们约在那地方,说什么也得过去看看。便真有什么鬼神传说,也顾不这许多了。”众人纷纷称是。 说话间,忽听灵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跟着站起身来,挥舞拳脚,活动筋骨。众人知道他已把剧毒逼出,都是面露喜色,韦子壮赞道:“大师功力果然不凡!”这灵真不愧为少林四大金刚之一,果然功力非同小可,连“百花仙子”的剧毒也耐他不得。 灵真嘿嘿一笑,说道:“好一个天杀的『百花仙子』,咱们直接杀到那鬼亭子里去,这女人若不肯拿出解药,咱们只管把她砍成烂泥,给老子出口恶气,也给伍制使报仇!” 灵真伤势稍复,那又多了一名高手出阵,众人议定行止,由杨肃观与韦子壮分头出去打探消息,查清楚『百花仙子』有多少帮手,有无机关埋伏等请。灵定则与灵真坐镇庙中,保护伤者弱女。待午夜之时,再到『神鬼亭』会合。 商议妥当,杨肃观正要离开,忽听娟儿叹道:“师姐啊!今天不是除夕么?咱们这顿年夜饭还吃不吃啊?”艳婷叹道:“唉……兵荒马乱的,哪有心思想这些。” 每逢佳节倍思亲,两姊妹想起逝去的师叔,不由得眼睛一红,竟是眩然欲泣。 杨肃观听她们这么一说,便自停下脚来,想道:“是啊!今天真是除夕。她们不提,我倒忘了。”这个把月他都在为公务繁忙,全没想到年节将至,不过他自小在少林出家,年节欢庆于他是可有可无,此时只淡淡想过,便拋到一旁去了。 韦子壮本也要离庙,待见娟儿伤心,便转回身来,温言慰道:“小泵娘别伤心啦!你虽然不能回山过年,但眼前这许多叔叔伯伯陪你一起,不也挺热闹么?” 娟儿破涕为笑,道:“那你可得给我个大红包才行。”韦子壮哈哈大笑,道:“成!包管你满意。”说着摸摸娟儿的小脑袋,甚是怜爱。 一旁灵定见岁末将至,想起岁月如梭,也不禁有些感伤。他轻轻一叹,道:“时光好快,这戊辰年转眼就过了,又是岁末年终啦………一年复一年,何时方能修成正果呢?” 杨肃观原本已跨出庙门,听得灵定的说话,忽地心下一凛,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可一时又想不明白,便停下脚来,低头沉思。 韦子壮见他举止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杨肃观不答,只闭上了眼,低声道:“神鬼亭……戊辰年,戊辰年岁末,戊辰岁终……”众人见他自言自语,行止怪异,都是暗暗留心。 灵定皱起眉头,问道:“杨师弟,究竟怎么了?” 杨肃观不去理会众人,只皱眉苦思,娟儿见他实在太怪,忍不住便道:“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也中了百花仙子的毒么?”艳婷见杨肃观面色凝重,便对师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打扰。 陡然间,杨肃观双眼一亮,大声道:“对了!便是这句话!” 韦子壮忙问道:“杨郎中想到了什么?” 杨肃观舒出一口长气,道:“诸位可曾听过四句话,叫做『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灵定想起那日返回少林时,也曾听方丈提过这四句话,当即点了点头,道:“听是听过。不过这四句话太过奇怪,像是什么谒语。杨师弟怎会问起此事?” 杨肃观道:“师兄若是记心明白,可还记得方丈那时说的话么?” 灵定回想那日方丈的言语,霎时一惊,面色已成惨白。 韦子壮不明究理,眼看两人神色紧张,忙道:“贵寺方丈究竟说过什么?” 灵定口宣佛号,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日杨师弟返寺求助之时,方丈便提过『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四句话。 他说待得『戊辰岁终』之日,天下即将大乱,朝廷政争更要再起,便要咱们把局势看个明白,不要急着介入朝廷争端。我那时听了这几句话,也不以为异,此时听杨师弟说起,这才想起今日便是除夕,那『戊辰岁终』已在眼前。” 韦子壮哦地一声,虽然不信这等荒诞言语,但一来这话是少林方丈所言,多少有些学问,二来今夜恰是戊辰年岁末,说不定真有什么名堂,便问道:“戊辰岁终……神鬼自在……这神鬼自在是什么意思?指的便是神鬼亭么?”说着往杨肃观望去。 杨肃观凝望地下的伍定远,只见他仍是昏迷不醒,性命大为可忧,当即沉声道:“不管这四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伍制使,眼前便是刀山油锅,咱们也得硬闯了!”众人纷纷称是,既然今夜是戊辰岁末,那神鬼亭又在左近,届时有什么变故,自能一目了然了。 杨肃观与韦子壮离开破庙,各自朝东西两方而去,要查看百花仙子是否另有帮手。杨肃观往东方行去,那是回镇之路,路上他仍旧装扮成说书先生,以免给人认了出来。 回到镇上,只见四处仍是乱烘烘地,那客店老板在店门口指天骂地,叫道:“从没见过这般狠的土匪,杀人不算,还连屋顶也给打破了!***,大过年的,真是晦气!”那屋顶破损却与百花仙子无关,而是给杨肃观打破的,说来真该赔人家银子才是。 一人幸灾乐祸,取笑那老板,道:“你算是走运啦!要真见到狠的,连你家老婆也抢去做压寨夫人哪!”那老板大怒,喝道:“你放什么狗屁?”另一人笑道:“别生气,搞不好尊夫人成了压寨夫人,镇日给人这么压一压,说不定乐不思蜀哪!”却不知那老板为何人缘如此之差,居然到了这个田地,还要遭人奚落。 那老板听了嘲讽,登时狂怒攻心,朝着那两人就打,众人嘻笑不绝,便自乱成一片。 杨肃观心下暗笑,眼看客店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自转身离开。 正走间,忽见迎面一人昂首阔步而来,身上却穿著锦衣卫的服饰,杨肃观一惊,连忙让在道旁,凝目看去,来人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杨肃观躲在一旁巷中,探头出去,只见三人跟在安道京后头,他凝目认去,一人生得高头大马,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白净脸皮,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却是锦衣卫教头郝震湘,都是在梁知义府上照过面的。 杨肃观心下一凛,暗拊:“看来江充这帮人已然有备,今晚必有一场硬仗。” 他心中了然,明白锦衣卫众人定是给胡媚儿约来作帮手的,此刻若不能查出来人多少、有无机关埋伏等情,今晚约会定是输面大于赢面,届时不只抢不到解药,恐怕连羊皮也保不住。 安道京停在客栈门口,呼溜一声口哨,十余人从里头窜了出来,也都穿著厂卫服饰,众人一言不发,便往城外走去。 杨肃观小心翼翼,跟随在后。只见那群人左转右绕,过不多时,便走出城外,杨肃观知道锦衣卫好手如云,不敢跟随太近,一行人出城后,四下一片旷野,无法再行跟踪,杨肃观便跳到树上,待他们走远后方才跟随,好在此处地势平坦,也不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又过片刻,只见锦衣卫人众来到一处凉亭,只见那亭子颇为破败,八方亭柱已垮了三只,只余五角支撑,里头的石桌崩坍了一方,桌旁空荡荡的,别无石椅摆设。 杨肃观伏在山坳,从高处往下窥视,心道:“看来这就是什么『神鬼亭』吧!”想起日间捕快所言,都说这凉亭颇有些灵异怪事,但乍看之下,也瞧不出神奇之处。 杨肃观抬头望天,此时星月初升,离胡媚儿的约定还有几个时辰,自己不妨先布置一番,以免着了敌人的道儿。正看间,杨肃观忽觉有些不对,他凝视夜空,只见天上云层颇为奇异,全数状做直条,向南北延伸而去。杨肃观从未见过这等怪云,心下不禁暗暗罕异。 便在此时,两旁树下洞穴中爬出几只青蛇,四下乱窜,好似惊惶不堪。当此异状,杨肃观不免大吃一惊,寻思道:“此时方值冬日,蛇虫应在冬眠才是,怎能忽然爬出洞来?” 陡然间,身子微微震汤,地面竟然微微跳动,跟着远处沙漠飘起一阵烟尘,月夜之中,彷佛鬼影重重。杨肃观双目睁得老大,暗道:“好一个『神鬼自在』。今晚是戊辰年除夕,必有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我还是小心为上。” 过了半晌,不见再有什么异状出来,他松了口气,便向安道京等人看去。 点点星光照下,凉亭旁一片凄清,锦衣卫众人席坐在地,或倒或睡,只有安道京与郝震湘二人抱胸而立。杨肃观看了暗暗摇头:“这安道京武功虽高,却毫无治军才干,等候不过片刻,他属下便散漫成这个模样。”黑暗之中,安郝二人似在交谈,但杨肃观与他两人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杨肃观默运“达摩神功”,气运丹田,登时耳聪目明。原来这“达摩心经”乃是少林嫡传的绝世武学,修行者若练到上乘,不止内力浑厚扎实,尚能兼得佛门中“天耳通”、“天眼通”的秘法,堪称少林镇寺之宝,足与“易筋洗随经”匹敌。杨肃观此时默运神功,便如天耳开通,附近十余里的声响都瞒不过他去。 杨肃观神功发动,登时将安道京等人的对话听去,只听安道京道:“这胡媚儿真是不晓事,怎能把杨肃观他们约到这里来?要是江大人交代的秘密给这些人察觉,咱们还有得玩吗?” 郝震湘道:“大人所虑极是。”杨肃观听他们语气不对,心下顿时一凛,留上了神。 安道京咳了一声,说道:“郝教头,这凉亭有个大秘密,你想不想知道?”郝震湘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甚是精明,他一听“秘密”二字,便道:“大人小心谨慎,既然是秘密,此处耳目众多,千万别声张。” 杨肃观心下暗笑:“这郝震湘不仅武功非凡,做官的本事也是了得,他这么一说,明摆的便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以免牵连在内。不过安道京这老狐狸狠是厉害,他既然说了秘密二字,定有什么阴谋,郝震湘是非听不可了。”他自也关心安道京所称的“秘密”,当下专心守志,深怕漏听了一字。 果然安道京道:“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秘密啦,不过是江大人交代的一件事,我只是猜想不透江大人的用意,眼下无事,便想请教郝教头。” 郝震湘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安道京却不容他推托,说道:“我这番西来,肩负几个重大任务,其中一项,便是要夺回羊皮,这你是知道的。”郝震湘道:“血战沙场,乃是英雄本色,属下必当赴汤蹈火,以死回报大人的厚爱。” 安道京甚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听你这么说,真不枉我当年把你从刑场救了出来,你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郝震湘低下头去,拱手道:“统领救了属下一家老小的性命,恩同再造,属下自当戮力以报,绝不辜负统领的期望。” 安道京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日後有你追随左右,便遇到卓凌昭那王八蛋,我也不怕了!”他笑了一阵,低声道:“江大人私底下吩咐我,他说拿回这羊皮之後,要咱们好好地收起来,千万别毁损了,日後还有一件大事,全着落在这羊皮上头。” 郝震湘奇道:“不是说好一拿回羊皮便要立时销毁吗?怎地又有旁用?” 杨肃观心下起疑,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那羊皮是江充被俘时所绘的国界图,乃是江充卖国的契约,这种东西留着一日,便有一日的害处,越早销毁,对江充越是有利,如何能有其他用途?真是奇哉怪也。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待觉那羊皮仍是好端端的收在他怀中,这才放下心来。 安道京道:“这详情我也不是挺清楚,但江大人吩咐,他说腊月三十的午夜,这凉亭里会有一个大秘密跑将出来,要我好好注意,替他带了回去。”郝震湘奇道:“什么秘密会跑将出来?属下是直性子,听不懂这许多玄机禅语,还请统领明说。” 安道京摇头道:“江大人放的…说的那个…话,我也是搞不明白,反正他亲口交代过,说我拿到那羊皮之後,到了神鬼亭,自会晓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这般吩咐了,难道我还能推托么?地方是『神鬼亭』,时辰便是今夜子时,地方对了,时辰对了,想来到时我便能一目了然。” 郝震湘苦笑道:“这真是天机谜语,谁也参不透。” 安道京乾笑数声,又道:“不过麻烦的在後头,胡媚儿那婆娘把点子约到这里,到时又是少林和尚,又是武当高手,乱糟糟地打成一片,却要我如何找那秘密?还真他***作怪!” 杨肃观参详不透,只觉得安道京的言语夹缠不清,直是七荤八素,忽听一名女子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什么婆娘?什么作怪啊?你们两人还真是有种,只会躲在暗处中伤旁人!”说着半空落下一个女子,容貌娇艳,却又冷若冰霜,正是“百花仙子”胡媚儿到了。 安道京见了这女子到来,脸上神情老大不自在,锦衣卫众人原本或坐或躺,见了胡媚儿那美若天仙的容貌,登时都站了起来,人人抹脸梳发,都盼眼前的美人能多看他一眼。 胡媚儿冷冷地道:“怎么才来了这几个人?待会儿打起架来,如何讨得了好?对方可是少林寺的罗汉金刚啊!” 安道京正要回答,那“九尾蛟龙”云三郎却是个登徒浪子,眼见美女在侧,英雄气概斗生,当下大笑道:“姑娘别要担心了!莫说少林寺的几个罗汉金刚过来,便是天绝老僧亲至,姓云的一样为姑娘手到擒来。” 杨肃观听他说话辱及师门,忍不住气往上冲,但此时高手环伺,如何能犯险?只有强自忍耐了,但他心下暗暗立誓,一会儿定要这人好看。 胡媚儿斜目看了云三郎一眼,迳自走到安道京面前,冷笑道:“锦衣卫里就这几个吹牛皮的货色?凭这几个饭桶,却要如何与人斯打?” 单国易大怒道:“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安道京将他一把拦住,陪笑道:“仙姑责备的是,我这次西来没带够人手,请仙姑将就点用吧!” 胡媚儿往众人看了几眼,连连摇头,冷冷地道:“全是不中用的东西,到时打起架来反而碍手碍脚的,我看你们还是滚回去好了。” 安道京忙道:“仙姑万万别这么说,要是您给贼子们伤了这么一点,江大人那儿却要我怎么交代。” 郝震湘见他卑躬屈膝,不禁心中一奇,这“百花仙子”不过是个善於使毒的江湖中人,以安道京的身分,何必如此怕她?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女子手中不成?郝震湘心下起疑,只皱起了眉头,瞅着眼前这女子。 那“雷公轰”单国易是个莽撞性格,如何容得了胡媚儿的污辱?当下大吼一声,高高跳起,举起手上的狼牙棒,便往胡媚儿脑门上砸去,安道京急叫道:“万万不可!”说着急忙抢出,深怕伤了胡媚儿。 谁知“百花仙子”的武功着实阴毒,那单国易的狼牙棒才一砸下,胡媚儿只是浅浅一笑,道:“便这么点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献丑?”说话间,忽然成百上千的银针猛地飞出,直直往单国易的脸面射去,单国易啊地一声大叫,闪避不及,眼看一双招子便要给废了。 便在此时,却有一人伸手出来,揪住单国易的领子,硬生生地将他从半空中拉开,大把的银针连连从单国易脸颊旁飞去,却没伤到他分毫。众人急看,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出手救人,此人在万险之中,凭着单手将人拉开,眼力之准,手劲之雄,已达武林第一流境界。人人心下叹服,登时暴喊一声:“好!” 杨肃观心道:“此人武功非凡,实在是个劲敌。”那夜他在梁知义的府上与此人交手,险些给他打伤,此时又见他手段如此了得,不由暗暗担忧。 胡媚儿见他这手神功,登时“哦”了一声,冷冷地道:“失敬失敬,原来锦衣卫里还有这等好手啊!”说着一双媚眼不住向郝震湘上下打量。 安道京见郝震湘出手建功,心下暗自得意,笑道:“好说,好说,这是咱们锦衣卫里才来的弟兄,姓郝,双名震湘,使得是『蛇鹤双行』的武功。” 胡媚儿笑道:“安大人哪!我说你是越来越长进啦!居然懂得重用这等高手,我看锦衣卫的事业定是蒸蒸日上。” 安道京听她这么夸赞,心中更是高兴,一时大笑不止,道:“多承仙姑金口谬赞!安某人这厢谢过了!” 胡媚儿走上前去,站在郝震湘面前,抬头看他,只见郝震湘铁打一样的身材,一张面孔颇有风霜之色,端的是真男儿的神气,她心下喜欢,提起脚跟,在郝震湘的耳边道:“这位大哥可娶亲了没?” 郝震湘心道:“这女子好不无耻浪荡,却来调戏於我。”当下抬头望天,毫不理会。 胡媚儿心中一愣,自来锦衣卫中的卫士谁不是抢着巴结讨好於她,什么时候见过这等神气的男子,她转头望向安道京,笑道:“这位大哥好大的架子啊!” 安道京深怕郝震湘脾气高傲,可别要得罪了百花仙子,忙道:“仙姑说笑了,我这兄弟脾气有些顽固,一向见不了世面,仙姑莫怪。”说着朝天边明月望去,道:“仙姑你来瞧瞧,这月亮好大啊!咱们来赏月好了。” 胡媚儿却不理会,只往郝震湘瞅去,夜色中只见他仰天不语,满脸正气,一股莽莽苍苍的气概油然而生,胡媚儿见了这个神态,心中更是爱煞,反把郝震湘适才的无礼当作了气概,丝毫不以为意。 她掠了掠发稍,向郝震湘走近几步,笑道:“安大人,我想向你借这个人一用。”说着伸出手去,便往郝震湘胸膛摸去。 安道京连连摇手,苦笑道:“咱们锦衣卫就这几个人,仙姑别开玩笑了。”胡媚儿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便是要借这个人一用。”说着拉住郝震湘的臂膀,满脸娇羞,道:“郝教头,以後你便跟着我啦!保管你平步青云!” 星光下但见胡媚儿貌美如花、肤白胜雪,锦衣卫众人见了这上好肥肉,心中都是又羡又妒,云三郎更是大恨:“***郝震湘,什么便宜都给他占尽了!” 哪知郝震湘真是个傲性的,只听他哼地一声,潜运神功,一股内力激出,登时将胡媚儿震退一步,跟着冷冷地道:“男女受授不亲,还请仙姑放尊重点。”他虽然口称仙姑,但神色间直把胡媚儿当作是无耻女人,全然不给她面子。 胡媚儿听得此言,不由吃了一惊,这女子平日自视甚高,结交的都是王公大臣,寻常男子前来追求,连看也不看一眼,但只要遇上喜欢的,千方百计也要与他相好,情场上一向无往不利,哪知却会吃上这等排头。须臾之间,一张俏脸煞白发青,接着由青转红,竟是又羞又恼,一张脸更不知往哪儿搁去。 她心下狂怒,想道:“这姓郝的好不识相!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谁不是整日价的想我?便是江充也不敢对我这般狂傲!郝震湘,给你几分颜色,你便开起染房来啦!” 她缓缓地把头发一掠,脸上的红云褪去,换上了一幅冷若冰霜的面孔,众人见她面带杀气,不知她心里想法,一时鸦雀无声,无人敢发一言。 郝震湘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却也不来怕这女子,只仰天抱胸,傲然而立,场面甚是肃杀。 安道京怕生出事来,连忙抢了上来,“啧”地一声,骂道:“郝教头啊!人家仙姑有意提点你,你怎么拒人於千里之外?快快向仙姑赔罪了!”说着拉住郝震湘的臂膀,要他出言谢罪。 郝震湘哼了一声,心道:“也罢。看在统领面上,且让这无耻女子一步。”他勉强躬身,冷冷地道:“仙姑在上,下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则个。”说话时眼角却撇向别处,不见分毫道歉诚意。 安道京正要再骂,却见那郝震湘已自行走开,只留了胡媚儿一人在场,全不给人留面子。安道京只感尴尬无比,连忙向胡媚儿一躬身,弯腰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咱们郝教头旧日是刑部出身,性子容易得罪人。请仙姑别跟他计较了。”众人见胡媚儿满脸煞气,都是暗自为郝震湘担忧,那安道京明白胡媚儿与江充有染,更是掌心出汗,心里直是七上八下。 过了良久,却见胡媚儿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何等身分,何必与他生气。” 安道京闻言大喜,当场嘘了一口气,道:“仙姑心胸宽大,下官万分佩服。” 胡媚儿笑了笑,似乎不再计较,她望向郝震湘,道:“安统领,你方才说这位郝教头出身刑部,莫非他以前是个捕快么?” 安道京听她又来询问郝震湘之事,不禁心中暗暗忌惮。他咳了一声,道:“那倒不是。咱们郝震湘以前是刑部聘来的武功教头,曾是中原三千捕头的总教习。”安道京不愿两人再有冲突,便想找个话头带过,这几句话说的更是快极。 哪知胡媚儿一听此言,便即掩嘴惊叫:“啊!原来郝教头这般大的来头!” 安道京心下一凛,乾笑道:“仙姑说笑了。” 只见胡媚儿面带迷惑,一双妙目凝视着安道京,皱眉道:“安统领,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安道京又咳了一声,道:“仙姑有话请说。” 胡媚儿眼望郝震湘,笑道:“安统领,不知这位郝教头的武功如何,比起你来如何呢?”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无不尴尬,连郝震湘也转过头来了。杨肃观窥伺在旁,心道:“这胡媚儿好辣的手段,存心要挑拨是非。” 眼看胡媚儿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安道京自己也是搬弄是非的高手,一听胡媚儿如此说话,如何不知她有意离间?他乾笑两声,说道:“我不曾与郝教头较量过,想来是在伯仲之间吧!” 胡媚儿佯做诧异状,道:“啊呀!安统领真是了不起哪!你这郝教头名震两湖,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不到统领居然能与他打成平手,真是叫人料想不到呢!”她着意讽刺,更是把“平手”两字拉的极长,着意让人难堪。 安道京听了这话,顿时心头火起,想道:“这贼贱人,说起话来真是狠毒。” 胡媚儿见他面色难看,只管掠了掠面上的发丝,笑道:“安统领啊!其实你何必难为情呢?你打不过人家,那也是应该啊!你看看郝教头体魄多威武,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才是锦衣卫的统领呢。我看你手下有这等人才,日後事业定然越做越大。安统领自也加官晋爵,步步高升啦,哈哈!哈哈!”说着大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中,只见安道京面上阴晴不定,郝震湘也是一脸尴尬,其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了摇头。 杨肃观冷眼旁观,心道:“胡媚儿这几句话杀人不见血,可比什么毒药都霸道,这『百花仙子』果然是一等一的使毒高手。”他素知安道京的性情,知道此人气度最小,前前後後不知道害了多少属下,弄得锦衣卫中别无高手,这几句话定然点中他的要害。照此看来,这位枪棒教头的前程已然蒙上阴影。 果然这几句话深深刺伤了安道京,他平日里气量不甚宽宏,对自己日益发福的身材尤其苦恼,此时听得此言,心下便自计较:“这郝震湘的武功确实高强,只怕我真的差他老大一截,江充那老狗子一向喜新厌旧,要是与这人相处久了,必定喜爱他的武勇,这点我不可不防。” 转念一想,又道:“锦衣卫里好容易来了个高手,我可不能中了这贱货的挑拨离间,这个郝震湘除去容易,但要再找这么一个将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话虽然这般说,但心中仍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真叫他难以决断。 心中善念恶念正自交战不休,一旁郝震湘察言观色,已知自己闯下大祸,他大踏步过来,猛地单膝下跪,拱手道:“统领大人明监!大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郝震湘有生之年,不敢稍忘大恩,更不敢与统领动手。旁人的无聊言语,请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怒目望向胡媚儿,似是要一刀将她斩成两截,方能消解心头怒火。 安道京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正要回话,却听胡媚儿笑道:“了得啊!咱们这位郝教头真会做人,明明武功比人家高,却懂得礼让自己的长官。了不起,了不起,这般懂事,江大人定会喜欢。” 安道京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震,满腔想法全往坏处去了。郝震湘见长官脸色大变,料知情势不妙,赶忙低头道:“统领莫听旁人信口开河。统领大人武功高绝,一手刀法冠绝京城,这等高深武学,属下便算大胆十倍,也不敢与统领争辉。” 众人听他奉迎十足,心下都是暗赞,明白这名教头极懂官场道理。 安道京见他卑颜屈膝,在众人面前如此推崇自己,登时放下心来,想道:“这人对我很是忠心,看来不必提防他了。”他哈哈大笑,当场将郝震湘拉起,往胡媚儿看了一眼,大笑道:“我与郝教头肝胆相照,旁人的无聊言语,咱俩可不要放在心上啦!”安道京这话用意明白,自是要她省点气力,别再想挑拨离间。 胡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神情平淡。旁观众人见她神态如此,反而更加担忧,不知她一会儿又有什么阴谋。 那郝震湘则满脸不忿,怒目便往她脸上看去,眼中如同喷出火来一般。 胡媚儿对众人的神色不加理会,她抬头望天,眼看离三更尚早,便自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那几个和尚躲到何处了,怕就怕他们弃下同夥,独个儿走了,那今晚的约会可无聊得很了。” 云三郎先前没机会说话,早已气闷之至,连忙接口道:“仙姑说得对!那少林寺的和尚定是怕死了仙姑,临到关头,准是逃走无疑。”当即连连陪笑,就盼赢得美女芳心。 胡媚儿横了他一眼,笑道:“三郎说得是啊!只要咱们三郎投入少林寺,这种弃友逃亡、背信忘义之事,那定是经常有之,日日上演。” 云三郎听得讽刺,却只嘻嘻一笑,不见其他。此人实在好色无比,两只贼眼只顾着瞧,一会儿看看胡媚儿的脸蛋容貌,一会儿看看她的手脚身材,哪理会她说东道西,神情迷乱之间,还不住的点头称是,似不知人家正在讽刺自己。 安道京见了下属的熊样,忍不住心下一悲,暗想道:“***,锦衣卫里尽是这些酒囊饭袋,难怪东厂的刘敬越来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江大人对我也越来越差。”转头一看,又见那郝震湘满面杀气,似乎只想出手教训胡媚儿,霎时又是一声叹息:“不成材的废物乖巧听话,硬里子的高手却又高傲难驯,真没半个手下好带。唉……这年头统领真不是人干的……”说着长吁短叹,烦闷不已。 眼见云三郎连连搓手,好似口水也快流了下来,胡媚儿虽然历经千帆,但见了这人的猴急模样,仍是感到诧异好笑。正要出言作弄,忽然间心念一动,想到个计谋,便把话头压下,向云三郎走上几步。 胡媚儿把发稍一掠,微笑道:“三郎,你过来。” 云三郎又惊又喜,先前他给胡媚儿百般讥讽,全无半点好脸色,此时听她温言召唤,直是魂飞魄散,七窍生晕,他颤巍巍地行向胡媚儿,软言道:“仙……仙姑有何大事指教?”声音细软,好似全身没了半点气力一样。 胡媚儿拿出一个小小布囊,嫣然一笑,道:“先前骂了你,很是过意不去,来,你把这布囊收下,算是给你陪罪吧。” 那云三郎乃是无比好色之徒,一见百花仙子对他笑脸盈盈,如何不叫他兴奋难抑?急急伸手出去,先把布囊收在手里,跟着狠狠地在胡媚儿手上摸了一把,只觉她手腕滑腻柔嫩,端得是绝色天香。他酥麻了好一阵子,这才笑道:“仙姑,你给我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啊!可是你贴身的要紧物事,要我替你好好看守?”说着吃吃地淫笑起来。 安道京见他这等无耻,只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了上去,重重打他两个耳光。 胡媚儿却不以为意,只横了云三郎一眼,道:“你想哪里去了!这布囊里装的是少林和尚望眼欲穿的解药,一会儿打斗起来,我怕有所闪失,想放在你那儿保管片刻。三郎你武功高强,要护住这个布囊,自是绰绰有余。” 她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娇媚可人,云三郎给她这样瞧着,一时连自己姓啥名谁也忘了。 这厢云三郎风流好色,只顾着口水直流,那厢安道京老奸巨猾,郝震湘机警过人,两人对望一眼,都觉此事有诈。 郝震湘心下起疑,低声道:“这女子靠着毒功活命,等闲不让解药亮相,怎会托给旁人看管?这事很有点问题。” 安道京也感疑惑,点头道:“没错,我看这女子有点阴谋。郝教头你过去问问,别让咱们弟兄吃亏了。”他知道胡媚儿来历不小,自己不能正面开罪,便要郝震湘出面询问,一会儿便算两人言语不和,自己也能出面解围。 郝震湘点了点头,当下走到胡媚儿面前,沈声道:“江湖都说『百花仙子』武功非凡,独门绝学更是冠绝武林,凭着仙姑这等高强武功,这解药如此要紧,仙姑怎不自行看管?一会儿咱们若有什么闪失,却要如何向你交代?难道仙姑另有所图么?”他哼了两哼,斜目望向胡媚儿,神态满是肃杀。 那安道京本在怀疑胡媚儿的用心,也不加干涉,任凭他出言质问。 云三郎是个糊涂的,只顾讨女孩儿欢心,如何管得到这许多?胡媚儿尚未回话,他已然大怒,指着郝震湘,喝道:“姓郝的!你瞧着人家对我好,你便在那儿眼红!你要脸不要!”说着冲上前去,便要揪住郝震湘的衣衫。 郝震湘左掌轻挥,劲力到处,已将云三郎震开两步,摇头道:“仙姑武艺非凡,咱们锦衣卫不敢班门弄斧,还请将锦囊收回去吧!” 胡媚儿给他逼问一阵,只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不过是托个东西,哪有什么图谋了?看你们这样推三堵四的,半点不像男子汉,羞也不羞!” 郝震湘听她冷言嘲讽,当场沈下脸去,冷冷地道:“仙姑不必拿这些话相激,我们男人行走江湖,靠的是赌胆赌命,比不上仙姑的年轻貌美。这解药如此要紧,还请仙姑自行保管吧!”他血气上涌,说起话来居然毫不相让。 胡媚儿听了说话,忍不住怒道:“等一等!什么叫做比不上我的年轻貌美?你到底想说什么?” 郝震湘淡淡地道:“仙姑不必动怒,一个人行得做得,就不怕别人说得。郝某说你一句年轻貌美,那是恭维的意思,何必往坏处想?” 胡媚儿见他神态傲慢,当下更是大怒欲狂,喝道:“你……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是说我靠着陪人睡觉,才能在江湖立足吗?”气愤之下,说话竟有些结巴,眼角更是泪光闪动。 郝震湘面带不屑,抬头望天,他一言不发,但脸上神色却是轻蔑至极,竟是把胡媚儿当成妓女般的下贱女子看待。 胡媚儿气得全身发抖,她生性风流,别人若以此阴损几句,她也不会怎么生气,但她生平一向自负,从不许旁人轻视自己的武功才识。郝震湘可以骂她淫荡,却绝不能轻视她的本领,方才所言,已重重犯了她的忌讳。 胡媚儿大怒之下,尖声道:“姓郝的!我不过托个东西,你却这样出言损我!你……你给姑娘记住了!你今日敢胆辱我,总有一天,我……我定要你向我下跪赔罪!” 郝震湘斜目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凭姑娘的武艺,怕还要练上几年。” 胡媚儿见他这幅神气,那是根本瞧不起她这人,她面色铁青,一时眼泪夺眶而出,咬牙道:“你……你这人好生可恨!”霎时泪如雨下,已是泣不成声。 安道京见郝震湘三言两语之间,便已激得这女魔头当众哭泣,他心下虽感快意,但也怕生出事来,急忙上前道:“诸位快别如此,大敌当前,还分什么彼此?三郎小心把东西收好,别辜负了仙姑的重托。” 这当口双方已近破脸,也管不到胡媚儿有啥阴谋了,只有让云三郎收下锦囊,至於一会儿有什么事情生出,只好再做打算。 云三郎把解药塞入怀中,向郝震湘狠狠一瞪,骂道:“狗杂碎!”郝震湘却只闭目养神,不做一声。 良久良久,那胡媚儿只低头不动,似乎悲愤到了极点。旁观众人又惊又怕,都不知她是否会暴起伤人。 安道京心下暗暗担忧,忙往郝震湘看去,希望他过来道个歉,但郝震湘仍是抬头向天,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安道京唉声叹气,心下不住叫苦。那胡媚儿与江充关系匪浅,她若怀恨生事,郝震湘定会吃些苦头,安道京不免也给牵连上。只是现下是用人之际,便拼得给江充责备,也得保住郝震湘的顶戴,否则锦衣卫中尽是云三郎之类的不入流人物,却要他这个锦衣卫统领如何与人争锋? 又过一柱香时分,胡媚儿终於缓缓擦去泪水,跟着扬起头来,神色已然宁定如常。 安道京嘘出一口长气,心道:“好险哪!咱们郝教头三番两次得罪这女人,日後可别让他们见面了。” 正想间,胡媚儿已走向云三郎,向他福了一福,道:“有劳云三哥了。三哥如此英雄气概,定能将小女子的解药好生保管。” 云三郎仰天大笑,道:“仙姑放心吧!我又不是姓好姓坏的猪狗之辈,定会把仙姑托下的事情办好。”说着又淫笑一声,道:“不过事情一了,仙姑你可得赏我些什么。”伸手出去,便想搂住胡媚儿的纤腰。 胡媚儿闪身开来,笑道:“你想得美哪!”旁观众人见她转瞬间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神色,实难回想这女子方才低头啜泣的模样。 云三郎收了布囊,跟着哈哈大笑,便往山坳旁的树丛走去。单国易叫道:“你要去哪儿?”云三郎没好气地道:“老子要去撒尿,你要跟着来么?” 安道京见他举止粗俗,骂道:“有外人在旁,你怎好随地便溺?” 云三郎淫笑道:“就是因为仙姑在旁,我这裤档儿才系不紧啊!”这话太也低下,只气得安道京喘息不定,胡媚儿俏脸生白,众人嘻笑出声。 杨肃观伏在山坳,一见云三郎走来,想到此人身怀解药,如何按耐的住?心下大喜:“天助我也!”凉亭旁虽然高手众多,但他仗着自己武功高超,趁着攻人不备、出其不意,若要夺物走人,也不算过分为难,当即飞身而下。 那云三郎正自撒尿,眼见山坳上竟然隐得有人,吓得他大呼小叫,一时来不及收起裤档,猛往众人冲了过来。众人见了他兀自撒尿不停,一时惊吓四闪。 杨肃观身影闪动,跟着伸手过去,便朝云三郎背後抓落,这抓招式老练,劲力沈稳,正是少林“虎爪手”的绝技,眼看他便要将云三郎抓在手上,顺利夺得解药,一旁郝震湘眼见同伴危急,当场暴喝一声,跟着飞身而出,半空中一掌击去,杨肃观见他出手如此快狠,心下一凛,便往後头跃开。 云三郎趁此空隙,急忙着地滚逃,侥幸躲过了杨肃观这一抓。他心有余悸,慌忙站起身来,戟指骂道:“大胆狂徒,居然敢来暗算你爷爷!你给我记住了!”他口中喝骂,但裤子却不曾穿上,看来极是怪异可笑。 百花仙子见杨肃观一人前来,心下大喜。她自见杨肃观後,无时或忘,爱煞了这名武功高强的年轻进士,这下杨肃观自投罗网,她非但能夺得羊皮,还可把这英俊清贵的小白脸囚禁起来,想来便让她心动不已。当下更是眉开眼笑,一股脑儿地瞅着杨肃观。 锦衣卫众人见强敌来到,顿时发一声喊,拔刀便往杨肃观砍去,郝震湘见众人飞奔过来,他自恃宗师身分,不愿与人一同围攻敌手,当即双足一点,退出圈外。 杨肃观见众人举刀来攻,当下一声清啸,也是拔剑出鞘,霎时间刺出七七四十九剑,有如万点寒星,几名校尉如何是他对手,当场中剑倒地。 “雷公轰”单国易见势头不对,虎吼一声,举起狼牙棒便打,他左砸右劈,势道猛烈无比,杨肃观举剑刺去,单国易浑不闪避,只举棒硬砸,使得是不要命的绝活,杨肃观双眉一轩,剑刃沿著狼牙棒削下,只要单国易不放脱兵刃,右手五指便要给削落,谁知那单国易极是悍猛,手指转向内侧,避开了五指要害,竟然用手背硬接杨肃观锋利无比的剑刃,右手登时给切出了一个缺口,他大喊一声,鲜血淋漓中,左拳挥出,正中杨肃观的胸口。 杨肃观内功深厚,胸口虽中了一拳,但他调息呼吸片刻,便自无碍,他转身一剑,朝单国易的喉头刺去,谁知此人打斗起来全不要命,只微微闪开要害,让杨肃观的长剑在脖子上画出一条血痕,手上的狼牙棒却当头砸下,杨肃观大吃一惊,急忙向後跃开。 单国易虎吼一声,往前急冲,挺起手上的狼牙棒,直直向杨肃观撞去,杨肃观喝道:“你不要命了么?”举剑往他额头刺下,单国易猛往地下一滚,挥棒往他小腿砸去,逼得杨肃观再度往後闪躲。 只见单国易势如疯虎,攻势不断,竟连嘴也用上了,直是张口便咬,杨肃观空有一身高深武功,竟然连连後退,丝毫占不到上风。 百花仙子笑道:“安大人,你手底下的高手打起架来真是好看,你瞧这招狗嘴咬人的功夫,想来是你安大人亲传的武功吧!”安道京耳听胡媚儿的讥嘲,心下甚火,但忌惮胡媚儿与江充之间非比寻常的情谊,却也无可奈何,朗声叫道:“大夥儿还等什么,快快把这小子宰了!”锦衣卫众人听了统领的号令,都纷纷加入战团,十来人围住杨肃观,刀枪剑戟的乱砍一气,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除了云三郎守护解药、郝震湘自恃身分,其余都加入围攻行列。 杨肃观这人武功底子虽高,在少林寺学得都是一等一的高明武学,但他艺成以来,都是在朝为官,什么时候和人真刀真枪的打过架?说来临敌经验实在太少。那日与卓凌昭放对,一个好好的绝招“涅盘往生”,便是因为经验不足,轻轻易易地被卓凌昭破解,现下对手个个是不要命的无赖狂徒,杨肃观种种高明的武学难以施展,都被不要命的下三滥打法破解,霎时大落下风。 胡媚儿笑道:“杨大人,我看你早早弃剑投降,何必拼什么命呢?等会儿我们好好煮上一壶酒,化敌为友,畅谈天下大事,岂不快哉?你快快下来歇息吧!”语音娇柔,直是汤气回肠。众人听得此言,心中都是一动。 杨肃观专心应敌,这些言语一概充耳不闻,他虽落居下风,却不慌乱,仗著生性聪颖过人,数十招间,已看出对手乃是粗鲁疯狂之辈,不能与之文斗,当下口中吆喝一声,使出天绝僧所授的一十九路“疯禅剑法”,这套剑法全然不能以常理臆测,剑到左侧,却又转後,一剑削下,忽改横切,有如疯汉一般,全然无法趋避。 单国易狂吼一声,冲向前去,举棒往杨肃观击去,杨肃观也不闪躲,只是举剑刺向敌人的小腹,单国易极为武勇,毫不避让,仍是大踏步的冲来,眼见两人都要两败俱伤,忽然杨肃观剑尖扬起,已然指向单国易的喉头,这剑若是刺实了,单国易非得当场毕命不可,果然单国易不得不避,他大叫一声,滚倒在地,但为时已晚,肩膀上还是被刺出了一孔。 其余众人见单国易受伤,连忙补上,一齐举刀乱砍,杨肃观斜身闪过攻势,跟著长剑劈出,削向一人的手臂,那人毫不退让,也是举刀砍向杨肃观的脑门,形同拼命,使的也是两败俱伤的无赖招式。杨肃观微微一笑,剑势忽然一变,转朝那人下盘刺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人大腿中剑,登时摔倒在地。 杨肃观指东打西,变幻无穷,竟无人挡得一招半式。这“疯禅剑法”果然威力奇大,怪招层出不穷,锦衣卫众人纷纷倒退,身上溅满鲜血。 当年杨肃观曾为这套剑法难看丑恶,不愿学习,但天绝僧却道:“武学之道,正奇互变,『菩提三十三天剑』可算是正派的武功,这『疯禅剑法』却算是奇门的武学,他日你融会贯通,平平凡凡的一招中,都能『奇中有正,正中有奇』之时,你必可成为武林中的一大宗师!”直到此时,杨肃观方才明白天绝僧的用意,心感师恩,手中长剑更是如疑如狂,无人可挡。 胡媚儿笑道:“好好一个清贵隽雅的贵公子,这会儿却如同疯狗咬人一样,岂不可惜了『风流司郎中』的美名?待我来会会你!”说著缓缓走下场中,笑吟吟地看著杨肃观。 杨肃观见她下场,登时戒备,那日有韦子壮在一旁守护,尚且险象环生,今日自己独立御敌,千万不能著了她的道,杨肃观见了胡媚儿手上的拂尘,立即想起江湖上的各种传言,都说这个拂尘机关重重,有时发射银针,有时喷洒毒粉,端看胡媚儿心意如何,他心下发毛,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招。 胡媚儿淡淡一笑,道:“弟弟你不过来,姊姊我可要过去了!”身形闪动中,已向杨肃观欺去。杨肃观右足一点,向後跳跃,跟著举剑一封,护住中宫,这招攻守兼备,严密无比。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忍不住大声喝采。 胡媚儿见他长身玉立的模样,想要多看几眼,镇道:“人家不许你用那难看的疯狗剑法,要用好看的!”杨肃观心道:“此战若不能胜得爽快,江湖上必会传得难听,说她放水云云,那时却要我如何做人?我可要打起精神了!”他言念於此,右手攒了一个剑花,连划三个圆圈,向胡媚儿身上削去。这剑有个名目,称作“三入地狱”,出剑又快又狠,异常霸道,三剑连环,却是一剑快过一剑,若是杀伤敌人,必然三剑齐中,所谓“三入地狱”,便是这个意思。 胡媚儿笑道:“这招还真是好看,似你这样的人品,就要用这般的武功才好。却不知是不是银样蜡头枪,中看不中用啊!”她笑脸盈盈,举起拂尘挡架,却见那三个剑圈越转越快,几令人眼花撩乱,胡媚儿嘴上轻薄,脚下不敢托大,眼见这招威力惊人,慌忙间腰枝轻颤,往旁闪躲。 杨肃观清啸一声,剑尖又抖出了一道长虹,来势宏伟,气象万千,旁观众人登时惊呼出声,此招名唤“帝释须弥山”,乃是“菩提三十三天剑”中威力次大的绝招,仅仅逊於“涅盘往生”的威力,已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杀招。他见胡媚儿败象已成,便要一举将之击败,不再保留看家本领。 胡媚儿花容失色,要往後退,必无杨肃观的剑快,要往旁闪,又怕他会忽然变招,情急之下,使出她成名已久的“救命三连环”,只见“百花仙子”手上一撒,无数细小毒粉直往杨肃观脸上飞去。 杨肃观急忙闭气,跟著猛往後闪,这毒粉只要沾上一点,必会肤烂目盲,惨不堪言。好容易闪开,胡媚儿又撒出大把银针,银光闪耀中,不知多少暗器飞到身前,杨肃观见暗器快绝,难以闪避,只好举剑快打硬拼,霎时闪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将无数银针击落,但那银针实在太过细小,猛地从剑网中穿过,往他目中插来,杨肃观眼明手快,急忙把头一偏,鼻中却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当是从那银针传来的,可说惊险已极。 杨肃观脸色发青,正待稍歇,那“救命三连环”却是一招接著一招,不容他稍息片刻,只见胡媚儿身形一闪,手上拂尘晃动,又朝他门面打来,杨肃观举剑欲挡,忽然拂尘中喷出一股奇特至极的香味,杨肃观略略闻到味道,脑中便已晕眩,连忙往後跳跃,但头晕脑胀之中,脚下居然一个踉跄。胡媚儿算定了杨肃观闪避的去路,後发先至,趁著他头晕目眩、心神微分之时,竟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杨肃观啊地一声惊叫,深怕中毒,慌忙间伸手拭颊,只见满手红腻,不知是什么毒药,只惊得一身冷汗。胡媚儿嫣然一笑,说道:“那是人家唇上的胭脂,你怎地抹去了?”杨肃观不由得羞愧交加,心道:“这女子如此待我,却要我日後如何在江湖行走?我师乃是少林第一高手,我今日如果败了,如何对得起少林千年武名?又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他狂怒之中,出手更不成章法,慌忙之间,居然又被胡媚儿亲吻面颊,只觉软软的柔唇在脸颊上轻触而过,一阵香味飘入鼻间,虽在恶斗之中,心中仍是一荡。锦衣卫众人多是好事之徒,一时哈哈大笑,叫道:“好香啊!”杨肃观勃然大怒,只是他越斗越是疲累,眼见这女魔头尚且脸带红晕,含情脉脉的看著自己,真是情何以堪。 杨肃观羞愧之余,跳出圈子,提剑喝道:“大胆妖女!若还知道生死,便速速投降,否则我绝招使出,休怪刀剑无眼!”胡媚儿面带柔情,笑道:“毕竟你还是疼惜奴家,说这番话与我知晓。”杨肃观已无手下留情之意,摇头道:“无知妄人!『涅盘往生』之前,尚要造次!”他一生令名,全在於此,当下不再隐藏,吞吐几下罡气,使出“少林天绝”所传的“涅盘往生”,此招既出,已至最後关头。 长剑抖动中,只见杨肃观脚不动、身不摇,手中长剑竟一为二、二为三,瞬间幻化为七剑,彷佛千手观音降世,转眼之间,杨肃观手中的七剑又各自抖出七只剑花,共计七七四十九朵之多,只见数十朵变换难测、冰寒若雪的剑花,迳自在杨肃观身前摆动。 胡媚儿虽然屡屡作弄杨肃观,此时见了这个架式,心头也是一震,颤声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涅盘往生』么?”杨肃观不答,手上剑花又各散出七点寒星,共计三百四十三点蓝澄澄的寒星,满天星光照映之下,宛如一个大光罩,在他周身来回飘动。 这招尚且为难过“剑神”卓凌昭,区区“百花仙子”,如何抵挡这等高深的武学绝技?她花容失色,向後退了一步,那“九尾蛟龙”云三郎是个见色不要命的浪子,此时顾不得强敌当前,一见到眼前的美人害怕,连忙抢上,将她搂住,笑道:“仙姑莫慌,还有我云三郎在此护住你哪!”胡媚儿娇声道:“三郎,替我出这口气,把他给我杀了!”云三郎大喜,先前见她戏耍杨肃观,似是对这个小白脸有情,心中醋海生波,如何按耐得下?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大喊一声,拔出双刀,竟然无视“涅盘往生”的威力,直挺挺的硬往杨肃观冲去。 杨肃观知道解药便在此人身上,心中大喜,光网一圈,将云三郎罩在里头。 云三郎尚不知死活,喝道:“我已冲破你的剑网,这就要中宫直入啦!”正要举起双刀,手腕却被长剑刺中,接著肩头、大腿等处无一不中,全身鲜血淋漓,倒在地下。 杨肃观伸手到云三郎怀中一掏,找出了百花仙子所托的布囊,登时大笑数声,说道:“解药到手,如此少陪了!”跟著跳出圈子,便要往山坳奔去。 锦衣卫众人正待要追,百花仙子却缓缓走出,脸上带著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这小子中了我的计啦!” 杨肃观奔出几步,忽觉一阵头昏眼花,脚下一晃,几欲软倒,他心下大惊:“这布囊有鬼!”仗剑拄地,勉强立定身子,喘道:“你……在布囊上动了手脚?” 胡媚儿笑道:“杨郎中果然聪明,我那布囊外抹着一层剧毒,凡是摸过的人,没有不死的,你看看那姓云的小子!” 众人依言望去,只见那云叁郎满脸乌黑,已然僵毙,显然身中剧毒。 杨肃观大吃一惊,道:“你这是什麽毒?怎会这麽怪?”刚才他见胡媚儿亲手将布囊交在云叁郎手里,那云叁郎拿着布囊,良久也不见有事,眼看如此,杨肃观才起意抢夺,哪知自己一沾上手,便即毒发。 胡媚儿微笑道:“我这毒药有些特别,名叫『奇门鹤顶』,中毒者只要不动内力,再久也不会有事。所以这云叁郎虽然摸过布囊,不过他没有运使内力,自然没事。但你杨肃观碰了布囊之後,却连番下场动手,血行加速之下,如何不发作的快?”她嘻嘻一笑,又道:“可惜云叁郎太也好强,非要找你拼命不可,这麽一动内力,便断送他的一条校狐啦!” 杨肃观又惊又怒,大声道:“还敢说?若非要他向我挑战,他怎会毒发身亡?这人好歹也算是你的同伴,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杀?”云叁郎是锦衣卫的好手,照理胡媚儿便是再狠辣十倍,看在锦衣卫的面上,也不能将之毒杀,谁知她心狠手辣,只为了暗算杨肃观一人,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人的性命,说来着实凉薄狠毒。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我若不叫他出手,这布囊要如何交到你杨大人手里?他这等低叁下四的东西,能换得你杨郎中毒发倒地,也不算白死啦!” 须臾之间,杨肃观已然气喘连连。眼看胡媚儿旁若无人地走来,杨肃观心念急转,只想找出脱身之计。 胡媚儿见他自眼神锐利,忍不住笑道:“你别瞪着我,怪吓人的,一会儿不跟你好啦!” 杨肃观听她调笑,只是撇开了头,不去理会。 正危急间,忽见锦衣卫众人面带不忿,都在低声议论,杨肃观立时领悟,当场想了条计谋,他大声叫道:“安统领!” 安道京只等胡媚儿夺过羊皮,便算大功告成,自己也能交差了,哪知杨肃观忽然发声叫他。 安道京一愣,道:“你干什麽?想交代遗言麽?”杨肃观运起残存功力,大声道:“安统领!这妖女为了害我,不惜害死你的手下,你堂堂的锦衣卫六品统领,便这样算了麽?” 安道京听他这般质问,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不知该如何回话。 胡媚儿知道杨肃观有意挑拨离间,便向安道京一笑,说道:“安统领啊,今夜杀了你一个属下,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日後姑娘必定报答。”言语之间,竟把人命当作牛马一般。 杨肃观喝道:“安道京!她说这话,全不把你看在眼里,你还配做朝廷命官吗?”他说完这话,已没半点气力,当场摔倒在地,全无还手馀力。 这厢锦衣卫众人听了这番责问,无不点头称是。先前锦衣卫众人已与“百花仙子”有些冲突,但终究没闹出人命,但此刻胡媚儿下手害人,把锦衣卫的性命当作粪土一般,却要众人如何吞下这口恶气?当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安道京,要看他如何吩咐。 安道京见一众下属怒气冲冲,心知自己不能太不像话,否则日後要如何服众?可这胡媚儿身分非凡,等不能得罪,局面着实为难。安道京心念急转,想找个法子混过,他连咳了几声,含浑着嗓子,道:“百花仙子,这般蛮干,却也太过分了些。今夜胆敢杀害我安道京的部属,我安道京日後定会……会……”他会了半天,却不知道要会些什麽。 胡媚儿见他嚅嚅,便啐了一口,道:“云叁郎这种废物值得你费什麽心?我杀了他,你还应该谢谢我哪!不然这种废物成日糟蹋食粮,什麽时候才赶得出去啊!”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纷纷怒喝:“大胆妖妇!说话小心点!” 安道京见属下满面怒气,连忙鼻中一哼,提声喝道:“是啊!这女子怎能这般说话?咱们锦衣卫有自己的规矩,这云叁郎便算有些过错,怕也轮不到仙姑动手吧!如此逾越,放着安道京在这里,我……我定要……要……” 他原本声音提得甚高,待到後来,想起胡媚儿与江充非比寻常的关系,又如气皮球一般,越来越是软弱,终至支支吾吾起来。 胡媚儿哼了一声,道:“这区区一个云叁郎,算什麽玩意儿?你要真觉得可惜,明日我送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来,算是赔给你的。这姑娘不只生得美貌,还使得一手高明的毒功,包管你锦衣卫重振声威!你说可好?” 安道京听得美女到来,心下大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深怕属下看他不起。他急急打量,便想找个话头揭过,也好转移部属的注意,待得时日一久,大夥儿忘了眼前的这挡事,这桩生意也就水到渠成了。 众下属见安道京神色凝重,都以为他另有打算,众人心中虽恨,但少了上司号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众人不发一言,只等着安道京吩咐。 胡媚儿见安道京默然不语,知道他已动心,便朝杨肃观走去,要将羊皮抢夺过来。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胡媚儿一愣,回头望去,却见一人怒目望向自己,脸上全是肃杀之气,正是“蛇鹤双行”郝震湘来了。 胡媚儿冷笑道:“又是你这人,这当口你还想怎样?” 郝震湘冷冷地道:“仙姑蔑视我锦衣卫的性命,随意下毒杀人,这等行径如何得了?在下要一只手还债。”左手拢起,右掌一挥,一阵劲风扫过,正是“蛇鹤双行”的起手式。 原来这“蛇鹤双行”是个血性的,先前他见胡媚儿将布囊交给云叁郎,已然看出她另有阴谋,待见事情果如自己所料,更感自责不已。 不待统领吩咐,便已自行出手,要砍了胡媚儿一只手还债。 胡媚儿丝毫不怕,只哈哈大笑,尖声道:“你要我一只手?你疯了麽?你以为你是谁啊?”一时大笑不止,纤腰乱颤,更显得媚态横陈。 郝震湘哼地一声,双手一握,真力流转,全身骨骼登时发出劈啪之声,此人武功由外而内,可说是武林中的异数,这手功夫一露,更是威震当场。他沈声道:“不必再说了,接招吧!”说着左掌虚圈,幻化为一只鹤嘴,正是湖南郝家的正宗绝艺“蛇鹤双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