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4

那太监气得脸色惨绿,一声尖叫,便往秦仲海掴去,秦仲海轻轻一闪,那太监登时打了个空,秦仲海好整以暇,眼见一旁茶几上摆了些果子,当即拿了几个,嘴里便吃了起来。  这果子是用来增添殿内香气之用,秦仲海却给拿来吃了,那太监看在眼里,如何不怒?霎时喝道:“好大胆!那不是给你吃的东西!”怪叫一声,又冲了过来。  秦仲海吃得只剩个果核,笑道:“不是给我吃的?那是给你吃的啰?”说着随手一塞,将果核塞入那太监的嘴里,跟着耳光一轰,伸脚踹出,已将那太监踢飞出去。  那太监正要摔个狗吃屎,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这人手法轻盈,毫无霸气,靠着只手之力,便阻住那太监胖大的身躯。  秦仲海见来人武功高强,急看过去,只见这人年岁甚老,神色却是和蔼可亲,正是东厂总管、京城十二监之首的刘敬。  秦仲海在华山见过此人行事的手段,知道他眼界手段都是不凡,此时来到,定有深意,秦仲海咳了一声,拱手便道:“末将秦仲海,见过刘公公。”  刘敬打量他几眼,微笑道:“果然是虎一样的男子,好威风,好厉害。”  秦仲海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当下嘿嘿干笑,道:“刘公公过来这里,可是有何吩咐?”  刘敬微笑道:“咱家没什么事,只是专程来看看你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刘敬微微一笑,道:“昔年天下有三分,曹刘孙、魏蜀吴,任谁也是不让谁。秦将军熟读史书,定当知道这些往事吧?”  秦仲海嘿嘿干笑,当今朝廷鼎足为三,江派最大,其次则是刘柳两派,刘敬以三国为喻,用意自是借古论今,秦仲海心下了然,便低头不语。  刘敬叹了口气,道:“当年天下情势险峻,孙刘两家相合,北魏再大,也要祸亡无日。可那曹贼若来拉拢东吴,可怜玄德再得人心,也要命丧黄泉、饮恨而终,这你说是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总管大人也姓刘,该不会是刘皇叔的后人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取笑了。当年曹贼势大,吴蜀两国唇亡齿寒,该当戮力共进才是。谁知群小作祟,两国中竟有些无知无识的愚蠢之徒,只因性爱逞凶,无端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这才使得三国之局烟消云散,唉……真是万分可惜啊!”  秦仲海知道他在讽刺自己行事粗暴,便只嘿嘿干笑,不言不语。  刘敬低叹一阵,跟着张头晃脑,左右探看,道:“不知秦将军法眼锐利,有无见到这等无知之徒啊?”  秦仲海心道:“有,就是你老子。”嘴上却道:“公公教训的是,贵我两派和气为贵,日后仲海若遇上这等无知之徒,定会将他揪出惩戒,绝不宽待。”  刘敬哈哈一笑,道:“希望将军记得今日的话啊!”  两人正自说话,却听见一个尖锐至极的声音传来,道:“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打大宝?”这声音难听尖酸,自是薛奴儿来了。  秦仲海微微一奇:“大宝?”随即明白这“大宝”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高大太监的名字。果见那大宝脸上留着秦仲海的五指印,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大声道:“都是那姓……姓……”  他正待要说,猛见刘敬朝他一瞪,那大宝吓了一跳,便自住口。  薛奴儿一拐一拐地走将过来,却是被罗摩什那枪打坏了腿,此刻尚未复原,他怒目朝秦仲海一瞪,尖声道:“大宝!是谁打伤了你?跟干爹说!”当时太监无子,有时便收小太监为义子,甚且取宫女为妻,也算聊胜于无了。这大宝便是薛奴儿的干儿子。  大宝瞪了秦仲海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团臭不拉稀的狗屎,摔了个头晕脑胀,真个倒楣透顶。”他口中这般说,眼睛却直瞅着秦仲海。  秦仲海抓了抓头,心道:“这大宝骂我是狗屎。”  忽听薛奴儿嘿地一声,往大宝头上就是一拳,骂道:“混蛋东西!走路也不看地下!再说这文华殿归你打扫,你不去清理狗屎,怎地还怪旁人?你一会儿给我去查,找出是哪位妃子养的狗乱拉屎!咱们可要重重责打!”  那大宝身材虽高,这一拳还是给薛奴儿打在后脑勺上,只痛到骨子里了。  秦仲海心下暗笑,口中却道:“薛公公可别阴天打孩子,我等你好久了,咱们有些正经事要谈吧!”  薛奴儿双眉一轩,叉起了腰,尖声道:“你才等了这一会儿,便那么不耐烦,以后怎么在宫里当差啊?”  刘敬见他两人又拌起嘴来,当下笑道:“你二人不要胡乱发火,有话好好说,咱家先走一步了。”他拉着大宝,身影一闪,便离殿而去。  薛奴儿见刘敬走远,登时冷笑道:“秦仲海,我等这天好久了,嘿嘿,你总算落入咱家的手里了。”说着摩拳擦掌,露出凶狠的神气。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昨晚真的没睡好,整整赌到半夜,薛公公若没别的吩咐,我这便下工回家啦!”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绿,心道:“这宫里几千个侍卫,哪个不是怕我怕得要死,谁知却来了这么个无赖子,今日定要把规矩跟他说个明白,日后也好管教。”  他张大了嘴,正要出言去骂,却见秦仲海抓了个果子,又自喀喳喀喳地吃了起来,口中含浑不清地道:“这果子味儿不坏,脆!是在东华门的果子摊买的吧?一个多少钱啊?”  薛奴儿气急败坏,大声道:“宫中第一条规矩,不准乱吃殿里的东西!”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这果子不能吃,实在不好意思。”说着大嘴一张,便将口中嚼烂的果肉胡乱吐在地下,跟着咻地一声,将果核远远丢出。  薛奴儿气得面色发紫,厉声道:“宫中第二条规矩,不得乱丢果皮纸屑!”  秦仲海歉然一笑,忽地咳嗽一声,已然运起一口脓痰。薛奴儿大惊失色,叫道:“第三条规矩,不准随地吐痰!”  秦仲海哈哈一笑,随手找了只花瓶,便往里头吐去,薛奴儿哀号一声,惨叫道:“第四条规矩,不准污损宫中器材!”  当下两人一个做、一个说,转瞬间,秦仲海便听了七十来条规矩。  整整骂了一个上午,秦仲海才领到令牌服饰,那小太监便又过来,引他去了虎林军的营寨。那虎林军地位不低,正式名称叫做虎贲左卫,向来与金吾前卫、羽林右卫、府军后卫一同镇守皇城,名义上虽归京卫都指挥使管辖,其实多自行其事,从没把指挥使司放在眼里。  虎林军平日多在西角牌楼一带歇息,那小太监引他到附近,忽然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一奇,问道:“怎么啦?迷路了么?”  那小太监心惊胆战,摇头道:“这些御前侍卫好…好可怕,我……我不敢过去,将军你自己去吧……”  秦仲海也知御前侍卫多是豺狼虎豹,平素里专干恶事,但他能征惯战,是刀头里滚出来的男子,怎怕这些跳梁小丑?当下笑道:“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说着连声催促,那小太监面色犹豫,但听得秦仲海口气渐渐不耐,只有硬着头皮前去。  两人走了一阵,已然到了西角牌楼,却不见半个卫士在此。秦仲海心下纳闷,问道:“可是咱们走错地方了?怎没见到半个人?”  那小太监也是不解,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平常都在这儿的啊?”  秦仲海见左右无人,便提气叫道:“有人在吗?”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秦仲海见牌楼下有扇小门,当即举脚去踢,那小太监惊道:“将军不要乱来!”话声未毕,秦仲海早已一脚踢下,那门登时轰然倒下。  大门一倒,门里立时冲出一人,只听他暴喝道:“***混蛋,是谁在这里捣蛋?”那人满面胡须,神态甚是凶恶,他见到那小太监,登即喝道:“你爷爷不是说过了!你只要敢来这里,便要给打咱们一人打一次屁股!你怎敢再来,还踢你爷爷家的门?***!不想活了吗?”  那小太监甚是害怕,双手捂住了屁股,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踢的门……”  那人冲了过来,恶狠狠地道:“还敢说!”  却听一人笑道:“你别欺侮小孩子,这门是我踢的。”那人转过头去,霎时便见到秦仲海,当下喝道:“你是谁!”  秦仲海笑道:“快叫弟兄们出来,你们的顶头上司来了。”  那人奇道:“什么顶头上司?我怎没瞧见?”  秦仲海伸手往自己一指,笑道:“招子放亮点,你以后的老大便是我啦!”  那人笑得直打跌,道:“却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可曾把过尿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便往门里走进,那人举手拦住,喝道:“你干什么!虎林军的窝是你随便闯得的么?”  秦仲海随手一扭,使出擒拿手的招式,已将那人手臂抓住,跟着往上翻转,重重一压,那人啊地一声惨叫,求饶道:“好汉饶命!别扭断我的手了!”  秦仲海笑道:“我只是替你把个尿而已,瞧你叫的。”他伸手一推,将那人押了进去。  那小太监甚是惊骇,叫道:“秦将军!你小心点,他们很凶的!”  秦仲海却只一笑,迳自走入门内。只听里头呼喝连连,一人叫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自己来送死啦!”跟着有人冲向门口,伸手将门板扶起,已将秦仲海堵在房门内,凶暴叫喊声不绝于耳:“咱们怎么宰杀这畜生啊?是清蒸还是红烧啊?”  小太监知道这些御前侍卫粗暴残暴,耳听他们口气不善,想来秦仲海孤身一人,定然要糟。此时房门已被掩住,小太监空自心焦,却看不见里头的情景。  忽听哼、哈两声,跟着一阵震动,牌楼上泥沙飕飕而下,小太监心惊胆跳,半天听不到人声,他担起心来,不知秦仲海是否糟了他们的毒手,当下缓步走向门口察看,忽然之间,门口又传出一阵巨响,门板好似跳了起来,顿给劈出一条裂缝。小太监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开。  过了半天,却又听不到声响,小太监又惊又怕,他大起胆子,敲门问道:“秦将军,你还好吧?”话声未毕,忽然一阵天摇地动,那牌楼像是要给拆掉一般,一时木屑纷飞,小太监吓得面色发青,缩到了角落去。  过了良久,始终没听到人声语响,那牌楼也不再震荡,小太监叫唤道:“秦将军!你在里面吗?”等了好一会儿,却不曾听得声响,小太监不知高低,正担忧间,忽听秦仲海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一声惨叫:“啊!好疼!别下这么重手!”  小太监一惊,心道:“惨了!秦将军给他们抓起来了!我得回去向薛副总管禀报。”秦仲海惨叫连连,好似再受什么严刑拷打,小太监不敢再耽搁,急急回去向薛奴儿禀报。  薛奴儿正在午睡,忽听小太监气急败坏来报,他听了情由,心下大喜欲狂:“这秦仲海活该,敢来我的地盘来撒野,刚好教训他一番。”他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地穿起靴子,慢慢在脸上扑了白粉,小太监急道:“公公!要是慢了,秦将军定会给他们杀了!”  薛奴儿笑道:“杀了就杀了,你急什么?”他笑眯眯地走出了门,便往西角牌楼行去。  到了牌楼,薛奴儿眯着眼道:“你去敲门,要他们出来迎接公公。”  薛奴儿生性自大,又爱排场,要他敲门拜访,那是杀头一般难的事,小太监听了吩咐,只得硬着头皮,心惊胆战的走到门口。他敲了两下门,低声道:“请…请问有人在吗?”  正害怕间,那门板忽地打开,一人探头出来,笑道:“有有有,当然有人在了,公公您找谁啊?”  小太监不知这人为何如此客气,只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我…我是来找秦将军的…”  那人往门外一看,见到了薛奴儿,急忙打躬作揖,笑道:“原来是两位贵客到了,来来来,里边请。”  这帮御前侍卫行径凶暴,什么时候有过好脸色?小太监吓了一跳,心道:“糟了,秦将军该不会被杀了吧?”他回头看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薛奴儿冷笑一声,这帮虎林军平日虽是凶狠无赖,但他位高权重,再加武艺高强,这些御前侍卫便有什么阴谋,自也不在眼下,当下跨步走入门中,丝毫不怕。小太监见长官进门,便也提心吊胆,慢慢朝房里走进。  走入房中,只见四下漆黑一片,却没看见秦仲海,小太监心下害怕,低声叫唤:“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只听房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我在这儿……”这声音甚是无力,却是秦仲海的嗓音无疑,猛听他又惨叫一声:“疼!别这么大劲儿!”小太监又惊又喜,喜得是秦仲海还活着,惊得是他气息低微,定是饱受拷打。  薛奴儿冷笑一声,嘲讽道:“秦仲海,亏你是战场上出来的,还要劳动咱家出手来救,你还有脸混么?”  秦仲海听了说话,却只哎呀叫疼,全然不理会薛奴儿的问话。  薛奴儿听他叫得凄惨,心中只感快意,正想多听两句,忽见一名大汉走了过来,挡在薛奴儿面前,沉声道:“两位既然来到此处,何不舒坦一下再走?”说话间两手板动指节,只弄得劈啪作响。  小太监听得秦仲海哀号不断,早已全身发软,再看那侍卫神情凶暴,吓得双手急摇,颤声道:“不要……不要……”  那大汉哼地一声,道:“你看不起我的手艺?”  小太监尖叫一声,急急躲到薛奴儿背后去了。薛奴儿何等身分,眼看有人太岁爷头上动土,自是大怒不已,当场一个耳光煽过,喝道:“公公面前,还敢卖乖?给我掌上了灯!”  那大汉给他打得七昏八素,当下怒道:“不要就不要,打什么人!”  薛奴儿取出天外金轮,尖声道:“少废话!快给我点上灯了!否则要你全伙赔命!”  那大汉不敢再说,连忙点上了灯,霎时房中亮起,一条大汉大剌剌地躺在一张椅上,正是秦仲海,他两脚各搁在一名侍卫背上,两旁有人不住捶腿,背后还有人使劲揉捏肩膀,只听他怪声怪气地叫道:“哎呀!酸!多加点劲儿!哦!爽!”  满房侍卫围坐秦仲海身旁,个个愁眉苦脸,鼻青脸肿,显然都给他狠狠地打过一顿。一人奔向前来,满脸陪笑道:“两位佛爷是秦将军的朋友,难得来咱们虎林军,不如先喝口香茶,泡个脚,等会儿再按摩舒服一下,如此可好?”这人满面胡须,却是先前威吓那小太监的恶霸,小太监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登时惊得呆了。  薛奴儿怒目往小太监瞪去,尖声道:“什么秦仲海给人抓起来了?你眼长哪去了!”说着举手挥出,便要一耳光煽去。  小太监吓了一跳,正要挨打,猛见一人跃了过来,架过薛奴儿这掌,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挡住薛奴儿的手掌,笑道:“公公何等身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薛奴儿把手抽了回来,哼了一声,骂道:“你这混蛋不务正业,给我小心点!”  秦仲海笑道:“谁说我们不务正业了?我这几个手下正在苦练鹰爪功哪!捏起来真个够味儿,公公您日理万机,身体定然疲惫,要不要尝尝滋味?”  眼见秦仲海满脸诚恳,薛奴儿想起自己风湿的老毛病,不由得笑道:“我这几日肩膀酸得紧……”他忽地醒觉,喝道:“你胡说什么!快给我去办正经事!”  秦仲海笑道:“公公要我办正经事么?”他忽地提起嗓子,喝道:“虎林军弟兄听命!”只听满房侍卫齐声应道:“属下在!”声音如同雷震,只把小太监惊得跳将起来。  秦仲海见新收的下属甚是乖巧,当场大笑道:“很好,便是这幅精神。”说着向薛奴儿横了一眼,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公公以为如何啊?”  薛奴儿冷笑道:“这有啥了不得的,也好拿来说嘴?”  他嘴上虽不服气,其实心里却是又惊又佩,虎林军这群无赖甚是凶暴,连着几个头领都给他们整得死去活来,没一人干得下去,不知秦仲海使得是什么手段,居然片刻间便把这群侍卫整得服服贴贴,一时也感好奇不已。  自秦仲海收服这干侍卫之后,整日里便是在皇城中打混,此地不比前线吃紧,日子甚是清闲无聊,秦仲海闲来无事,便强迫众人习练鹰爪神功,替他松动筋骨,有时溜班回府,便找伍定远嗑瓜子聊天,但他乃是虎狼之性,这种闲日只过了两个多月,却把他闷得慌了。  这日天气炎热,已入盛暑,秦仲海闲来无事,便躲到仁智殿里睡午觉。这仁智殿位在三大殿西侧,乃是皇帝驾崩后停灵的所在,此时皇帝正值盛年,这仁智殿若要派上用场,少说还要等个二十年,今年宫里上下平安,殿中自是安静无人,纵有什么东西打扰,自也是鬼非人了。只是秦仲海胆大包天,战场上睡倒死人堆中如同家常便饭,鬼魂过来漂荡,也当轻烟薄雾来看。当下便吩咐手下,要他们两个时辰后再来,他跷高了脚,便自呼呼大睡。  梦中正自好鱼好肉,风流快活,忽听脚步声响,却是有人朝殿中行来,秦仲海猛地醒觉,寻思道:“这时候怎会有人过来这里,莫非是金吾军、羽林军的人来此睡觉么?”转念一想,思道:“不对,这些人若要午睡,多会到建极楼睡去,却怎会来与我争地盘?这人定有些来头,我可留神了。”  那人脚步声细碎,已然行到不远,秦仲海不及细想,当下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躲到了大梁之上。  秦仲海伏在梁上,低头往下看去,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响,却是一名貌美的妃子朝殿内行来。秦仲海心下起疑,他见这名妃子孤身一人,手上提着个篮子,身旁却无宫女相随,秦仲海越看越是奇怪,想道:“这些妃子平日都在后宫,什么时候跑到前殿来了?再说这帮女子个个娇生惯养,每多有人伺候,怎能一人来到这空旷的大殿?”心念及此,更感猜疑。  眼见那妃子朝殿内行去,秦仲海当即低着身子,从梁上飞奔追过,他轻功不弱,此刻脚下加倍小心,除非是武学高超之士,否则无人能够察觉。  那妃子走到一处书画之前,凝目细观,似在赏玩品评,秦仲海双目如电,见那妃子脸上神色有些紧张,纤纤玉手伸向书画后头,只听喀地一声,好似有什么机关发动,霎时之间,那幅墙向上升起,竟然现出一处密道来!  那妃子往外探望一阵,便急急朝内行去。过不多时,那墙刷地一声轻响,竟又落下来。  秦仲海也是震惊不已,他四下看了一阵,见不再有人过来,脚下一纵,便往下头跃去。他走到那幅书画之前,将之揭起,赫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锁匙孔,那孔做得隐密至极,好似墙上自然生出的一处破损,若非亲眼见那妃子躲入暗门之后,决计发现不了此处的秘密。  秦仲海心道:“好小子,这里定有些古怪,且待我察看则个。”他贴在墙上,将耳孔靠在壁上,缓缓发动神功,便想偷听里头的声响。  秦仲海师承“九州剑王”方子敬,主要承习的是一套“火贪一刀”,却不曾学过杨肃观“达摩天耳”的手段,此时两边隔着厚墙,便仗着自己多年的内功修为,竭力朝内听去。  只听那女子道:“我好想您……这么多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好想您。”声音高亢,似乎颇为激动。只听一名男子叹道:“唉……这许多女人之中,只有你最好……”那男子话声低沉,似乎中气不足,跟着是一阵搂抱亲吻的声音。  秦仲海心下一凛,想道:“好啊!这妃子偷人!”他嘿嘿冷笑,不知哪跑来的野男子,色胆包天,居然不顾九族亲友的性命安危,却来这禁宫玩乐。  又听那女子道:“今日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先喝了这些热汤吧,可别再瘦了。”接着传来一阵喝汤的声音。  秦仲海心下暗笑,寻思道:“好小子,这等虚弱了,还来玩杀头的淫乐?”耳听那人大口喝汤,又想:“看你前头吃补,后头榨出,还不一样白搭?”  喝了一阵汤后,却听两人低声交谈,语气又快又急,秦仲海竭力听去,却听不出所以然。只是那人声音着实虚弱,绝非练武之人,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还好不是老子的手下偷人,不然那可会株连祸结,连老子的脑袋也保不住。”  他正待再听,忽然又有脚步声走来,这人脚下快急,却没发出什么声响,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有高手来了,当下双足一点,便又飞回梁上。  过不多时,只见一人匆匆走来,这人面擦白粉,嘴唇兀自涂得红亮,正是薛奴儿到了。  秦仲海心下暗骂:“却说哪只狗子教唆通奸,原来是这混蛋!这老小子哪里不好安排奸情,却搞到老子的地盘来,真***欠杀!”  薛奴儿守在画前,过不多时,竟然盘膝坐下,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好似在运功打坐一般。秦仲海眉头一皱,此刻若要离殿,却已不可得了。他心下惨然:“这老王八蛋坐在这里,却要我如何出去!他两人在里头风流快活,我却要蹲在这大梁上发呆,真是岂有此理。”  果然那对男女恋奸情热,足足搞了一个多时辰,只把秦仲海蹲得头昏眼花,两腿酸麻,想要脱身出去,却又忌惮薛奴儿武功了得,自己若贸然一动,立时便会给他知觉,当下只有屏气凝神,心里千百遍地催促这对男女早些完事。  便在此时,忽听外头几人奔了进来,纷纷叫道:“秦老大!快点起床啦!”秦仲海心下一喜,知道是属下前来寻找自己,薛奴儿听得这几人叫喊,当即面露杀气,哼地一声,便走了出去。  秦仲海见机不可失,连忙从大梁跃下,跟着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从花圃穿身而过,缓步走回仁智殿门口,只见薛奴儿正自疾言厉色的数说自己手下,神色甚是愤怒。秦仲海哈哈一笑,假作不知情,走上前去,笑道:“薛公公,我这几个手下又怎么啦?惹得你这般生气!”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厉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他们说要过来找你?”  秦仲海笑道:“我方才去茅厕出恭了,公公有什么事吗?”  薛奴儿神情紧张,尖声道:“那…那他们怎会说你在仁智殿里睡觉!”  秦仲海伸了一个懒腰,道:“我刚拉完了屎,心情不恶,这才要来睡。”说着打了个哈欠,便要往里走进。  薛奴儿大惊,急忙拦住,叫道:“走开一点!这里不准进去。”  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这老狗子准是没读通金瓶梅,这拉线的乌龟岂能这般干法?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该要这般说:‘哎呀,这里头脏得紧,咱家还得清扫打理,这当口官人可别急。’***!哪有这般凶暴的龟公?”  薛奴儿见他满脸懒洋洋的神气,怒道:“你干什么!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猛瞅着我做什么?”  秦仲海嘻嘻一笑,耸了耸肩,道:“没事,公公别生气。”  薛奴儿戟指骂道:“你这不三不四的东西,巡班时私自返家,已然触犯了‘大内巡查护卫查核典要’第四十二条规定;这还不说,你现下又想擅自进入殿中偷懒午睡,这又犯了‘仁智殿修缮置用通则’第九十六条规矩,照理来说,我可以扣你的饷银二十五两九钱八文,你可知罪么?”  秦仲海佯做惶恐状,求饶道:“请公公高抬贵手,我这几个月手气不好,赊了好些银两,您再要扣饷,我那爱马‘云里骓’还在当铺里,咱可赎不回来了啊!”  薛奴儿呸了一声,大声尖叫道:“快给我滚!”  秦仲海哈哈一笑,搔了搔脑袋,带了几名下属便走。两旁下属急忙过来,问道:“老大当真缺钱用?属下还有几百两银子,您若有啥需要,尽管开个口……”  秦仲海随口敷衍,心里却自打量,寻思道:“那偷情男子不知是谁?看薛奴儿的神气,这人准是朝廷要员,八成还是朝中的大学士。好啊!你们这群混蛋,偷人居然偷到老子的地头上了,我可跟你没完。”  这夜他自回府里,正想着仁智殿里的古怪,忽听柳昂天使人来报,说有要事相商,秦仲海是柳门大将,闻言之后,便急忙赶去。  行到府门,却巧一顶轿子停在门口,柳昂天等闲不坐轿,秦仲海心下明白,知道这顶轿中坐的必是柳家的亲眷,当下不敢造次,只垂手站在一旁。这秦仲海平日虽是吊儿琅当,但在柳昂天家人面前,模样却是十分恭敬。  只见轿子里走出一名少妇,容色美艳绝伦,一双妙目更是水汪汪的,看来甚是动人。门中家丁迎了上来,口称:“七夫人!”那少妇婀婀挪挪地跨进了门,忽见秦仲海垂手站在门旁,霎时便转过头去,腻声叫唤:“秦将军。”  秦仲海双眼视地,庄容道:“蒙侯爷召唤,说有事与仲海相商,下官便赶来府里。不意惊扰夫人,得罪莫怪。”  那少妇微微一笑,道:“你又升官了,对不对?”  秦仲海连连咳嗽,道:“夫人消息当真灵通,我现下升为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在宫里当差。”  那少妇想要说什么,却又迟迟说不出话来,秦仲海眉头紧皱,不敢稍动。  忽听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仲海!你在搞些什么?尽杵在门口,却还不进来!”这声音好生威严,却是柳昂天耐不住等,亲自出来察看。  秦仲海呼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道:“夫人慢走,我先进去了。”一溜烟窜了进去。  那少妇望着秦仲海的背影,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若有所思。  秦仲海随柳昂天进了书房,只见伍定远面色铁青,杨肃观唉声叹气,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坐了下来,问道:“干什么啊?可是大伙儿同时生了痔疮么?”  柳昂天呸了一声,道:“你说话捡些好听的!今日有大事生出来了!”  秦仲海笑道:“哦!可是你小老婆有喜了?”  柳昂天骂道:“你说些正经的好不好!我都几个儿子了,还使得这般双斧砍树的花招么?”他召过韦子壮,道:“请韦护卫出去巡查一番,绝不可让闲杂人等行近。”  韦子壮答应一声,自去巡逻。  秦仲海心下一凛,这才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柳昂天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了秦仲海,道:“你先看了这个再说。”  秦仲海嗯了一声,将信展了开来,读道:“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公昂天大人足下,侯爷英姿焕发,威震宇内,为我朝之干城,数十年来北抗蒙古,西破羌戎,武功之胜,足与我朝开国诸名臣相论,方此天下……”  耳听秦仲海念得支支吾吾,满头汗水,柳昂天嘿了一声,道:“这些全是废话,你可以跳过不读。”  秦仲海松了口气,往下看去,又道:“吾辄念今日圣聪晦暗,以致境下大乱,盗贼四起,死伤狼藉,横毙奸杀,无所不为。念其首恶者,江匪也。江贼横行日久,肇庙堂之祸,启朝政之危,若迟不伏法,我朝何能称大治、焉足称盛世?一日不除群贼,则朝廷祸亡无日矣。”  秦仲海点头道:“这写信的人想要对付江充这帮匪人奸徒,好来恢复朝廷公道,是不是?”  柳昂天听他解释文意,赞道:“不坏嘛!还能读懂这段文字!看你文学底子厚实不少,该是卢贤侄的功劳吧!”  秦仲海嗯了一声,自是不方便当场赞扬“金瓶梅”与“肉蒲团”之功,当下继续读去:“江贼根基深厚,事业广大,鄙自知力薄势单,难抗妖魔群小,念明公洞烛机先,深谋远虑,定知厉害远近,待公登高振臂,四海凛然,大事可期,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秦仲海再看署名,念了六字出来:“东厂总管刘敬。”  读到此处,秦仲海已知朝政斗争已达极致,这刘敬居然开始拉拢柳昂天,看来内情绝不单纯。他沉吟片刻,转看众人脸色,只见伍定远咬牙切齿,看来甚是激动,杨肃观则不见喜怒,只是低头思量。  秦仲海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柳昂天道:“是紫云轩的弟子。”  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这信异常重要,刘敬不放心东厂里的高手,便转托琼国丈的门人弟子送来柳府。  柳昂天道:“这几日朝廷斗得好不厉害,刘敬先托几个大臣上了奏章,指责江充前些日子不假出宫,非但自行溜到西北地方,还擅自调动部队出关,可说罪行重大,要皇上将之究办。”  秦仲海微微颔首,那日他奉命出关,曾在天山脚下与江充的军马相遇,那时这帮人见死不救,凉薄无比,此时刘敬举发此事,秦仲海自是不感意外。  柳昂天喝了口茶,又道:“皇上见了这道奏章,便把江充召来,当着众大臣的面,把他好好质问了一番,还将玉门关总兵高颜革职查办。江充输了面子,自也不甘示弱,连夜找人送上奏章,说东厂的人贪赃枉法,偷运官银出京云云,现下皇上把江充的案子送进了大理寺,把刘敬的案子送到了刑部,两方人马全力运作,都要把对方的人马整垮斗臭。”  众人脸上神色凝重,都知道此次恶斗下来,朝中定有无数人会因此罢官,甚且抄家充军,心下隐隐有着不祥之感。  柳昂天道:“刘敬老谋深算,眼见江充反制有道,深知此人极受皇帝宠爱,只怕自己动不了他的人马,还要被反将一军,当下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与他共同对付江充。”  秦仲海双眉一轩,颔首道:“看来这老太监玩真的了。”  柳昂天道:“只是刘敬这人老奸巨猾,他拉我下水,未必存的是什么好心,八成是希望我与江充斗个两败俱伤,他再来坐收渔利,也是为此,今日才把你找来商量。”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两家要联手斗垮江充,就好比要去抢劫一般,咱们与刘敬这两伙强盗,需得先说定谁来把风,谁来下手,一会儿再把好处分个明白,免得日后分赃时打架,那不就得了?”  杨肃观皱眉道:“秦将军,大家都是朝廷命官,请你别用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  秦仲海笑道:“好吧!那咱们就像是两群山猪,现下遇上了老虎……”  柳昂天嘿地一声,骂道:“你别打比方了!老把咱们说得这般难听!”  秦仲海笑道:“说实在话,大家干得也不是什么好事,做得难看,自该比得难听。”  杨肃观道:“仲海有所不知,那江充早已得知刘敬来盟一事,他今早为此,还亲自到府上拜访侯爷,希望侯爷能转与他合作。”  秦仲海心下一惊,赞叹道:“好一个奸臣,来的这么快啊!”  江充老奸巨猾,世所周知,眼下刘敬虽想把事情做得隐密小心,但江充眼线众多,果然还是给他知晓此事。  杨肃观道:“江充已经开下条件了,他说只要咱们助他一臂之力,等刘敬被斗垮之后,定会送上重礼。”  秦仲海笑道:“什么重礼?他的项上人头么?”  伍定远与江充有仇,猛听此言,一拍大腿,大声道:“说得好!”  柳昂天朝他瞪了一眼,道:“你也被带坏了。”伍定远面色一窘,低头不语。  杨肃观缓缓地道:“江充亲口应允,只等此次事成之后,他便要让出京卫都指挥使司一职,另交出西疆的兵权。让侯爷的人马接管。”  秦仲海心下一惊,知道这两个职缺份量不轻,柳昂天若能得手,当有多番助益。  他收起笑脸,沉吟道:“那咱们若帮刘敬斗垮江充,有什么好处可拿?”  杨肃观道:“照刘敬信上所言,我们似乎没有显著的好处。”  秦仲海点头道:“照这样来看,咱们若是相助刘敬,那是来去空空,但是相助江充,咱们还是有点甜头。是也不是?”  杨肃观点头道:“仲海之言,差相彷佛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甭说这些利头了,他们俩家现下玩法作弊,一条命挂在大理寺,一条命悬在刑部公堂,若有一只给人打死了,咱们总不能向死人收帐吧?现下他们俩家谁占上风,谁屈下风,杨郎中可曾知晓?”  杨肃观道:“现下大理寺审江充,刑部审刘敬,两边人马虽然势均力敌,但江充多少还是占一点上风,他与大理寺的几位老人交情深厚,除非寺卿徐忠进亲自审讯,否则江充的案子应是没事。可刘敬就吃亏不少了,那刑部尚书赵政是江充一手保举的,这人既受江充请托,此番若不治了刘敬的罪名,那是难以想像的事。”  杨肃观向来精明,此刻便分析朝中局势,果然是入情入理,一语中的。  秦仲海摇头叹息,道:“这刘敬当真傻了,过去他与江充联手干掉左都御史张温,现下该知道后悔了吧!这张御史若是还在,想他最是正直不阿,定会秉公处理。方今满朝都是噤若寒蝉之辈,刘敬搬石头砸脚,还能如何?我看这刘总管定要玩完啦!”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其实不论江刘两派谁对谁错,都算天下间的罪恶渊薮,谁都不该相助。唉……可惜那羊皮只是一场春梦,难以查出江充卖国内情,念及咱们孤掌难鸣,若想慢慢除去这两大罪孽派阀,那是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的。”他顿了一顿,重重问道:“诸位以为,此次东厂与江充相争,咱们该当助谁?”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诸人相望,却无人抢着回话。  柳昂天见众人安静无声,当下依着柳门习惯,先问官职最低者,柳昂天道:“定远啊!先不论你那些江湖旧怨,照你看来,这次朝廷两大派相争,你属意助谁?”  伍定远听了问话,登时嘿地一声,恨恨地道:“江充为了区区的一张羊皮,不知辣手杀了多少人!下官的同僚仵作黄济被人割去首级,挂在门梁,那燕陵镖局满门老小八十余口人,更莫名其妙地惨遭诛却!除此之外,尚有知府梁知义、御史大人王宁,都是先后为此被害!这一切惨事追根究底,全是江充这恶人教唆的!”他站了起来,大声道:“侯爷!咱们除恶务尽,定须早日解决这恶徒!”  秦仲海鼓掌道:“说得对!这江充最是卑鄙无耻,比那刘敬为恶更深,咱们定需早日将之除去。”  柳昂天不置可否,他转向杨肃观,问道:“肃观意下如何?”  杨肃观沉吟良久,道:“定远所言,虽是有理,却未必合算。”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杨郎中有何高见?”  杨肃观道:“此时江充势大,刘敬与咱们势力较小,即便两派联手,最多也只能与江充打个平手,却未必能将他整垮,到时双方两败俱伤,咱们不过徒然浪费气力而已。”  柳秦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杨肃观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无疑。  伍定远却满脸气愤,全然不能同意杨肃观之言,只听他大声道:“江充干了这许多的恶事,咱们只要抓出一件两件,如何不能将他关入牢笼?”  杨肃观道:“定远有所不知,大理寺要诛却江系党羽,甚且降江充的官职,都非难事,但真要让这个奸臣判刑入狱,伏罪赐死,却需来个‘六部会审’,那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问道:“六部会审?那又是什么?”  杨肃观道:“所谓六部会审,便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一同审案,这完全是硬里子的人情较量,咱们即便抓住江充的小辫子,也未必能说服六部尚书,将他定罪。”  柳昂天道:“没错,现下肃观贤侄与兵部顾尚书相熟,或能说动他出手相助,但其余五部的尚书大人,纵然老夫有些私交,也不能保证他们会秉公办案。”  伍定远身为公门老将,怎会不知这些人情道理?当下面色惨澹,废然不语。  秦仲海道:“那照杨郎中的意思,咱们却该怎么办?”  杨肃观道:“现今江充已然开出条件,只要我们不应允刘敬所请,他便送上两个大缺。依在下的浅见,这次若能抓住这两个职缺,日后便是少了刘敬他这一派的支援,咱们也不必再怕江充。”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何以见得?”  杨肃观道:“这次最大的肥缺便是京城都指挥使,照我朝典章制度而言,这个职位可以管辖京城所有军马,上起御林军,下至锦衣卫,无不出其手掌,只要抓住了这个职缺,侯爷手握京城兵权,实力定会大了一倍不止。”  秦仲海摇头道:“你这话不对。这些年来朝政大坏,京城势力各相统属,谁也不听指挥,咱们便是抓了这个指挥使司,也未必有用。”他自己是虎林军都统,道理上来说,也归京畿都指挥使管辖,但他只知这位老兄姓许,长得高矮胖瘦,却是不甚明了,可见一般了。  杨肃观微笑道:“典章毁坏,难道便不能改好么?照在下之见,只要抓住这个职缺,到时咱们只要能说动兵部顾尚书,再加上我爹爹与侯爷的力道,定可扩大京城都指挥使司的实权,此举大出江充意料之外,届时他便想将职缺收回,那也为时晚矣。”  秦仲海想起那日他与顾家小姐神情亲昵,当即一笑,道:“咱们这位顾大人平素特异独行,从不与朝中三派结党,看来他定是爱杨及柳了?”  杨肃观微笑道:“秦将军取笑了。”  柳昂天轻咳一声,道:“照肃观的意思,咱们眼下便是要与江充联手,不知在座有无意见?”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已是了然。看来杨肃观事先早与柳昂天商量妥当,这次找他过来与会,只是照会之意而已。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口才有限,若要辩论,定然说不过杨肃观,反正事不关己,索性不再理会。忽然之间,想起了卢云,心道:“这当口要是卢兄弟还在,定会有所高见,我老秦自也能大闹一场了。”  他正自叹息不已,忽听伍定远沉声喝道:“柳大人,这事我反对!”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  柳昂天咳了一声,问道:“定远为何反对?”  伍定远大声道:“侯爷!咱们若要与江充这帮奸贼联手共事,甚且还要共谋分赃,请问我们与奸臣有何分别?”  众人见他话说得极重,心下都是一凛。  杨肃观劝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咱们势大之后,早晚还是要将江充绳之以法的。”  伍定远两眼一红,眼前浮现出齐家满门惨死的模样,想起凶手至今仍是逍遥法外,忍不住心中一酸,大声道:“我过去只是一个小小捕快,杨大人说得那些高来高去的话,我一句都不懂!”  杨肃观眉头一皱,正要相劝,伍定远却用力挥了挥手,将他的话头压下,大声道:“我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城,千里奔波,并非是为了求官而来,我……我只希望沉冤得雪,还给苦主一个公道!几位大人若要与江充这奸臣联手,我……我明日便返回西凉,再也不必做什么制使了!”说到最后,竟然一拳重重捶在桌上,只听轰地一声,木桌已然四分五裂,崩塌在地。  当年伍定远初来京城,旋即交出羊皮,凡事只听柳昂天安排,可说行事谨慎,老实规矩。哪晓得一趟西疆归来,伍定远的脾气竟似身上武功一般,无端强了许多。众人不知他原来如此性烈,面色都甚骇异。  秦仲海心道:“我只道定远是天生的捕快性子,想不到也有如此血性。”一时心中满是佩服。杨肃观却想道:“原来定远这般沉不住气,唉,这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可怎么劝服他才好?”  众人沉默无语,柳昂天更是叹气连连,伍定远自知太过激动,惊吓众人,当下歉然道:“我…我只是不忍血案沉冤,这…这才说得这种重话,请大人见谅……”说着双膝弯曲,竟尔向柳昂天跪倒,哭道:“请大人可怜燕陵镖局满门无辜惨死,万万不能和奸臣联手啊!”  柳昂天伸手扶起,道:“定远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我等凭什么自称是忠臣孝子?便是因为我们不与江充这干贼子同流合污,唉……看来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伍定远叩首垂泪,泣道:“多谢大人!定远终生不敢忘大人恩德。”  杨肃观面色一变,此时少了羊皮制肘江充,若不能掌握江刘两派对决时机,趁机坐大,日后定会屈居下风,但他见伍定远如此激动,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秦仲海倒是笑嘻嘻地:“没错,咱们一点不急,一切慢慢来,等江充、刘敬他们提高价码,咱们再说不迟。”  这夜聊到深夜方散,第二天秦仲海哈欠连连,又赶去禁城上工。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才到禁城,便往西角牌楼一钻,沉沉睡着,几名手下知道他懒性发作,都不敢吵他起来。  秦仲海正自好梦,忽听外头一阵锣鼓,跟着有手下冲进来,急道:“老大快起来了,皇上今儿个要去围猎,咱们可别迟到了。”  秦仲海给属下摇醒,听了情由,心下一惊,连忙擦去嘴角口水,匆匆往外奔去,只见众兄弟早已整装待发,只等他一人到来。  秦仲海皱眉道:“这是我第一回陪狩,你们带路吧!”一名老练属下取出宝胎大弓,银翎雕箭,呈给了秦仲海,道:“等会儿打猎时,老大只管把猎物赶到皇上跟前,让他一人射个痛快,可别抢了他的风采了。”  秦仲海嗯了一声,知道这是马屁精的把戏,当下颔首会意。  不多时便已赶到西苑,这西苑便是由北海、中海、南海三处合成的囿场,经辽金元三朝整建,禁苑规模日大,向为皇帝宫妃游乐之处。此时众军云集,只见金吾前卫、羽林右卫、府军后卫等御林禁军都已赶到,足有数千之众。  一名将领见秦仲海面生,猜知他是虎林军的新任头领,他有意结交,当下策马向前,拱手道:“在下巩正仪,是金吾军的头领,敢问阁下可是秦仲海秦将军?”  秦仲海一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小可刚接虎林军没几个月,只因军务繁忙,尚未拜见大哥,还请原宥则个。”  那巩正仪举起大拇指,赞道:“都说‘火贪一刀’威仪边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在下真是久仰大名了!”  秦仲海听他说得真诚,饶他是条硬汉,此刻也不禁偷偷欢喜,笑道:“贱名何足挂齿,倒教大哥见笑了。”  两人坐在马上,各自闲聊,秦仲海见巩正仪相貌堂堂,举止极具气度,一时甚感心仪;又见他见闻广博,对宫中上下事情颇为了解,当下更是没口子的请教。  两人正自谈说,忽听一名宦官朗声道:“众官伏地,皇上驾到!”跟着远处人声喧哗,传来阵阵猎犬吠叫之声,看来御驾围猎的大队已然到来。  巩正仪见皇帝便要到来,急忙拜伏在地,秦仲海自也随他下拜,此刻千名侍卫,不论羽林金吾、还是府军虎林,霎时无不跪在地下,口中大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仲海官职不到,无须参与早朝,是已过去仅见过皇帝一次。他口中跟着众人念着一阵,心中却无甚恭敬之意,寻思道:“***,每个万岁还不都活那几岁而已,万岁一声,夺寿一岁,真个阿弥陀佛,呜呼哀哉了。”  秦仲海趴在地下,心中不停讪笑,忽觉一旁巩正仪猛往他身上挤来,秦仲海向来警觉,察知有异,急忙抬头,猛见一名黄袍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这人也不甚老,约莫五十岁上下,秦仲海心下一惊,明白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他方才胡乱咒骂皇帝,可别给发觉了,当下神色尴尬,一时不知高低。  皇帝自没察觉自己给人咒骂,当下温言微笑,问道:“你就是秦仲海?”  秦仲海连忙拜伏在地,口称:“末将秦仲海,叩见圣上天颜!”  皇帝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很好,在西疆替朕争面子,朕很高兴。”  一旁将领见秦仲海有机会与皇帝攀谈,无不露出艳羡神情。秦仲海胡乱拜了几下,道:“末将得陛下金口称赞,实乃毕生荣华。”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吩咐将领道:“难得风和日丽,朕今日兴致甚佳,大家这就走吧!”  秦仲海正要爬起,忽然一人急急走来,靴子却正好往他脸上踢来,这脚虽然不重,却正好踢中秦仲海的脑门,秦仲海大怒,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正是锦衣卫的统领安道京,看来他心存妒嫉之意,立时便来招惹。  秦仲海狂怒之下,伸手便往腰刀摸去,一旁巩正仪急忙拦住,沉声道:“这些小人见不得你好,你可千万忍耐。”  秦仲海怒气勃发,翻身站起,却见江充大摇大摆地从后行来,身上却也穿着猎装,对秦仲海直是视而不见,跟着大批锦衣卫好手也从秦仲海身边走过,个个神情张狂,秦仲海心道:“等出宫之后,老子不打死你们一两只,便跟你龟孙子江充姓。”  过了一会儿,一名面目慈祥的老者走到他身边,正是刘敬,身旁还跟着薛奴儿等太监。刘敬往秦仲海瞄了一眼,见他面色铁青,两手握拳,当即笑道:“忍一时,争千秋。”  秦仲海嘿地一声,冷笑道:“刘公公那么能忍,何必还与江充斗得难分难解?”  刘敬眨了眨眼,嘘了一声,道:“咦?秦将军说的话好生奇怪?我与江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什么时候有过争执了?”  秦仲海见他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神色,心道:“这两大奸臣果然是老奸巨猾,个个都是沉得住气的奸雄,我可不能露出马脚了。”当下压住火气,也是哈哈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替皇上办事,还分什么大小?公公这番提点,真是叫仲海大开眼界了。”  刘敬见他现学现卖,便笑道:“是啊!难得秦将军少年气盛,却也领悟得这番道理。”  二人说话间,皇帝已然翻身上马,刘敬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笑道:“你快些过去吧!保护圣上可是你的职责哦!”秦仲海微一颔首,便自追了过去。  蹄声隆隆,数千军马便朝城郊猎场飞驰而去,金吾卫当先开路,羽林卫守卫右侧,府军卫后方警戒,秦仲海率领虎贲卫众多手下,紧紧跟随皇帝左侧。那皇驾正中,却见大批锦衣卫、东厂高手随行保护。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世间若有人想要暗杀皇帝,只怕难上加难了。”以这等雄壮军容观之,武功便是到了宁不凡、卓凌昭这等地步,也近不了皇帝身前三尺。  秦仲海正自观看,却见江充、刘敬等人都围绕在皇帝身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正聊得兴起,秦仲海微微一凛,心道:“外敌易与,家贼难防。要干掉皇帝老儿,根本不必硬碰硬的蛮干,只要像江充、刘敬这样的大臣,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赏他一刀的。”  只听远远传来江充的声音,笑道:“皇上今儿个为何兴致如此之高?可是有什么美事么?”  皇帝笑道:“江爱卿问得好!朕这几日看了文书,知道银川受封为汗国太子妃,可汗又极是疼爱银川。朕看她有个好归宿,自然心头愉悦。”  江充谄笑道:“皇上果然是天生仁爱,文武圣德,公主能得这般父亲,真是羡煞天下多少女儿家。”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就是这张嘴甜!”说着叹了口气,摇头道:“这话要是由银川来说,朕不知有多开心。”言语之间,似乎别有所思。  刘敬微微一笑,劝道:“皇上别烦恼了。若是想念公主,不日便修书一封,请公主随同夫婿一游中土,一来慰劳公主的思乡之情。二来皇上也好提点这个女婿一番,教他些做人处事的道理。”  皇帝遥望天际,叹道:“还是刘公公懂朕的心事。”说话间众人已然见到一只兔子,皇帝登即拍马向前,追了过去。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心道:“看这两人斗得好不厉害,每句话都是在讨皇帝的欢心。不过还是这刘敬老谋深算,三两下便把江充这兔崽子比了下去。”转念又想道:“这两人也真是有法子,自己的案子还押在朝中候审,却还跟皇帝出来打猎,像个没事人一样。”  皇帝举弓搭箭,刷地一声,便将兔子射倒在地,众人立时欢呼叫好,看来这皇帝膂力不弱,也是个生性好动之人,安道京急急向前,将那兔子拾了起来。  众人赞叹声中,只听江充大声赞道:“皇上弓箭娴熟,武功超凡,真个是天下第一!”  秦仲海心道:“不过是射只兔子,这样若能算是天下第一,老子我不是超凡入圣,成为五百年来第一高手了么?”  这一路追赶下去,一遇大型野兽,众将立即将之驱赶到皇帝身前,好让皇帝尽情享受乐趣。秦仲海听那江充满口马屁,刘敬也在那里陪话解闷,一时只觉无聊透顶,也是昨晚与杨肃观等人谈得太晚,此刻忍不住睡眼惺忪,竟在马上打起瞌睡来了。  秦仲海正自好睡,任凭“云里骓”随着大军前行,迷迷糊糊间,好似大军越奔越远,过了宫城,已到城郊。秦仲海哪管这许多,只顾着睡,天幸“云里骓”是匹勤奋宝马,不似主人这般懒,只一路奔驰,倒也没落队。  秦仲海正自好梦,忽然有什么奇异吼声,远远飘来,低低沉沉,听不真切。秦仲海内力浑厚,虽在睡梦中,仍能察觉周遭异状。他听了怪声,心下忽起异感,急忙睁开双眼,侧耳去听,只闻极远处传来低沉的吼叫声,秦仲海吓了一跳,赶忙站到马背上,眺头看去,猛见远处树丛中趴着一只猛虎,那虎身长一丈,体型壮硕,堪称世间罕见,正隐在林里歇息。  秦仲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皇帝,心中更是一寒,只见皇帝远远脱队,他胯下黑马名唤“乌云带雪”,神骏非常,此刻纵蹄疾奔,正朝那猛虎行去。秦仲海此刻身在大队左侧,距离皇帝足有半里之遥,心下着急异常,却也无法阻止。  皇帝兀自不察危险,只回头笑道:“哪个先追上了我,朕便赏他宝剑一柄!”他驾马一催,黑马嘶鸣一声,往前一纵,又是十来丈远近,已在猛虎身旁不远。  安道京等人武功不弱,此时也发觉猛虎隐藏,纷纷叫道:“有大虫啊!圣上快走啊!”只是两边隔得太远,皇帝听不清楚,兀自伸手招耳,笑道:“你们说什么?朕怎么听不见?”  秦仲海见情势不妙,若再拖延下去,皇帝别给老虎一口咬死了,当下驾马急冲,他的座骑名唤“云里骓”,那日曾大战西疆番将,也是匹宝异非常的名驹,此时拍马纵出,自是势若飞箭,转瞬便赶上了江充等人,口中更是大叫:“皇上小心!有大虫!”  秦仲海吼声如雷,皇帝登时听觉,他听到附近藏有猛虎,只吓了一跳,正要驾马退开,猛听右侧草丛里传来一阵喷气的声响,皇帝侧头看去,那草丛里果然躲着一双黄澄澄的虎眼,正向自己恶狠狠地瞪视。  皇帝大吃一惊,叫道:“大虫!”他拍马一驾,叫道:“快走!”当下急急冲出逃命,忽然左首“呜哇”一声大吼,又有一只猛虎窜出,原来此地竟有双虎埋伏!  那“乌云带雪”虽是神骏,但眼见双虎在前,如何不怕,它嘶鸣一声,竟然人立起来,皇帝给这么一掀,顿时摔落在地。  “乌云带雪”吓得慌不择路,迳自往草原深处逃去,只把当今天子留在地下。  皇帝跌在地下,只见双虎嘶吼一声,缓缓朝他爬来,虎口大如血盆,虎爪锐利似刀,若给抓上一爪,咬上一口,必是血肉横飞的惨祸。  皇帝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谁来救朕?”  此时刘敬、薛奴儿等东厂人马在右,江充、安道京等锦衣卫好手在左,都是救驾不及,御前侍卫更是远远落后,只见左首猛虎狂吼一声,便朝皇帝扑去,便在这生死刹那,猛听一阵枪响,那猛虎已然中枪,摔落在地。众人急看,只见江充手上举着一柄火枪,枪口轻烟直冒,想不到在此生死关头,竟是这奸臣开枪救驾。原来他那日见罗摩什用的一手好枪,心中生羡,便向他要了来,没想到竟能建此大功。  皇帝见左首猛虎势头一缓,机不可失,当即冲向东厂众人,双手连挥,叫道:“救命啊!”但右首猛虎却完好无缺,一见皇帝奔跑,又激发了兽性,当场扑了过来。  江充见猛虎直追皇帝,只吓得他全身冷汗,当下急急填充火药,又开了一枪,原先中枪那头猛虎给这么一激,登时狂怒,转身便往江充扑去。江充大吃一惊,喝道:“搞什么!”想要举枪再射,却没了火药,安道京见势头不妙,连忙挺刀去挡。只是那虎实在勇猛异常,身上中枪,兀自乱抓乱咬,安道京刀法虽然厉害,一时却也拾掇不下。  锦衣卫众人给猛虎乱缠,登时慌成一片。刀枪齐上,直往猛兽身上招呼。  另一头猛虎却是毫发无伤,只见它凶猛狂啸,仍是一股脑儿往皇帝扑来,皇帝全力奔跑,口中连连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他脚下一跌,摔倒在地,那虎四足一点,转过身来,阻住皇帝的去路,只挡在他与东厂诸人之间。  只听猛虎仰天狂啸,血盆巨口咬出,看来这一咬之下,便能将当朝万岁活活咬死。  秦仲海此时驾马飞驰,仅在百尺之外,眼看皇帝命在旦夕,他全身冷汗,急叫道:“薛奴儿!快快丢出你的‘天外金轮’啊!”谁知薛奴儿好似成了痴呆,竟是一动不动。  秦仲海见不能再拖,顾不得误伤万岁爷,当下举起宝胎大弓,刷地一箭射出,长箭飞去,只听呜哇一声吼叫,那虎已给射中了后腿,鲜血四溅中,那虎微微一顿,但随即凶性大发,仍一拐一拐地朝皇帝咬去。  便在此时,只见金光一闪,东厂人马中飞出一只金色圆盘,直往猛虎砍去,秦仲海心下一喜,这薛奴儿终于出手了,料来猛虎虽然凶狠,却是难挡武林高手的一击。  他细看金轮的去路,心中却又一惊,这金轮的去路有些奇怪,按这劲急的路数来看,只怕斩死猛虎之后,也会把皇帝一同斩成两截,秦仲海又惊又疑,眼看自己已在皇帝驾前不远,当下双足一点,便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要将皇帝抱在怀里。  只听呜哇一声惨吼,果然那猛虎已给金轮切成两半,但那金轮力道不竭,仍往皇帝腰间砍来,这下子若要砍实了,只怕皇帝便要给当场腰斩,秦仲海嘿了一声,轻抒猿臂,便要将皇帝抱在手里,忽然之间,一阵人影闪过,电光火石的刹那,那人快了秦仲海一步,已将皇帝抱走,秦仲海见这人身法好快,后发先至,急看面目,却是东厂总管刘敬。  那金轮远远飞出,跟着在半空中一绕,又转回薛奴儿手中。秦仲海心下暗骂:“这老小子搞什么,险些把皇帝害了,他怎地出手这般重?”他转头看去,只见薛奴儿脸色铁青,口中念念有辞,好似心中有鬼。  秦仲海见了他的脸色,更感怀疑:“不对,薛奴儿武功高绝,出手怎能如此莽撞?难不成他别有图谋?”想起薛奴儿近日举止怪异,心下更是猜疑不定。  转头看去,那刘敬抱着皇帝远远奔开,惶恐道:“圣上可曾受了伤?”  皇帝倒在他的怀里,回头看着断做两截的猛虎,他只知猛虎追咬连连,却不知自己方才差点死在薛奴儿手下,连拍心口道:“没事,朕没事……”  刘敬嘘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江充远远叫道:“大胆薛奴儿,你竟敢行刺皇上!快给我拿下了!”  皇帝身无武功,虽不知他险些死在自己人手里,但那江充何等眼尖,自已看出薛奴儿那招险恶异常,差点便把皇帝杀了,锦衣卫众人驾马直冲而来,已将薛奴儿团团围住。  皇帝闻言一惊,转头看向刘敬,道:“薛副总管要行刺我?这……这从何说起?他方才不是出手救了我吗?”  刘敬脸上闪过一阵青气,却不打话,他侧目看去,江充已奔到近处,当下一咬牙,提声喝道:“左右来人,薛奴儿出手不知轻重,惊扰了圣上,快将他拿下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薛奴儿更是全身颤抖,放下了金轮,呆呆站在原地。东厂诸太监见总管也要擒拿薛奴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仲海等大内侍卫见变故连连,也都呆了。  眼看锦衣卫快步奔来,薛奴儿喃喃自语,他双膝一软,自行跪倒在地,拜伏道:“臣救驾急切,一时出手太重,还请皇上重重治罪。”  他语带哭音,跪地磕头,连连请罪。刘敬也是面如死灰,想来他管教手下不力,此番也要受责。  皇帝从刘敬的怀中挣扎站起,他走上前来,凝视着薛奴儿,脸上神情极是不忍,好似不信薛奴儿会来害他。  江充走向前来,提声喝道:“把这姓薛的给我拖下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同伙!”说话间瞪着刘敬,满面都是肃杀。  皇帝摇头道:“江卿且慢动手!”  江充急忙劝道:“薛奴儿穷凶极恶,用心歹毒,皇上切莫放他过去啊!”  皇帝道:“薛副总管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下手来害,此事纯是意外,不必追究。”  江充嘿地一声,凑头过去,急急朝皇帝耳旁低声述说。秦仲海运起内力,细细去听,但两边隔得远了,站的又是逆风位,却只听得“琼贵妃”三个字。  皇帝听了江充的一番谗言后,霎时身子一颤,他低下头去,叹道:“唉!好吧,先把薛副总管监下了,问过详情再说。”  江充大喜,道:“圣上英明!”  秦仲海心下起疑,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本来无意治这薛奴儿的罪,但怎么听了江充一番话之后,却尔变卦?究竟江充说了什么厉害谗言?我可要查个明白了。”  锦衣卫众人架起薛奴儿,喝道:“走啦!”  夕阳西下,晒在刘敬与薛奴儿身上,只见他二人遥遥相望,薛奴儿口唇忽地一颤,似是欲言又止,安道京伸手往薛奴儿背上一推,喝道:“还看什么!快走吧!”  眼看薛奴儿便这样给押走了,刘敬忍不住叹息一声,似乎有着深深的歉意。第八卷 金榜题名 第五章 京华秋色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26393    好一个炎热焦躁的艳阳天,阳光普照,蓝天白云,田埂边的池塘挤满孩童,都在那儿大声嬉戏游水,正是炎炎夏日的婴孩童趣。  却见远处一座偌大衙门,门口一块空地上排着条冗长队伍,数百名挥汗如雨的男子排作一列,个个神情紧张,心惊胆战,好似待宰的牛羊般,正自恐惧地看着前方,与四下悠闲景象大异其趣。  却是什么物事如此厉害,居然教这数百男子满心害怕呢?只见前头摆着好一张长桌,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神情严厉,凌厉的目光猛朝人群扫去,只吓得众人从心里寒起。  原来今日正是天下大举,无数秀才出身的男子赶来此处贡院,参加三年一度的山东会试。  那考官打开名册,看了一眼,跟着抬头对着一名男子喝道:“你就是周洋?”  一名瘦弱男子连连点头,颤声道:“小人正是周洋。”  那考官哼了一声,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周洋慌道:“小人是独子,双亲年过八十,家里还有房媳妇。”  那考官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几次应考了?”  周洋面色尴尬,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第七次。”  那考官面无表情,道:“照上头颁下的新规矩,凡是三次以上应考的考生,一律缴交三十两白银权做过堂费,免得耽误读卷大人的时光。”  周洋愣了一阵,道:“可…可三年前不曾有这般规矩啊?”  那考官皱眉道:“你有没有钱?”  周洋颤声道:“在下…没…没……”那有“有”字却迟迟出不了口。  那考官低下头去,却是懒得多理一眼,迳自道:“下一个。”  那周洋大哭起来,叫道:“我盘缠用尽,实在没有钱啊!大人你放我进场吧!”  那考官打了一个饱嗝,提声叫道:“下一个!”  周洋满地打滚,哭道:“你不能把我赶回去啊!你要我怎么面对爹娘妻子?”  两名官差走了过来,左右各一人托住腋下,登将周洋架到一旁,免得耽误他人进场。周洋跪地痛哭,泪流满面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名胖大的男子走了过来,道:“这位大人,我叫做江大清。”  那考官哼了一声,道:“什么我啊我的,连在下两个字也不懂得用,你还考什么试?应什么举?”  江大清闻言恼火,道:“你说什么,再把话说一遍?”  那考官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这个莽撞子,连礼仪也不懂些,居然还敢应考,岂不笑坏人家的大牙了?”  忽然桌上咚地一响,却是江大清解下腰上金牌,将之摔在桌上,那考官冷笑道:“你想干什么?”  江大清指着金牌,道:“你看清楚上头的字了。”  那考官哈哈一笑,道:“这牌子上还有字啊?可是你的生辰八字啊?”他低头去看,却见那金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江”字。  那考官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这……这是……江太师的金牌?”  江大清冷笑道:“你以为当朝太子太师江充江大人是我的谁?他是我亲叔叔啊!”  那考官吞下一口唾沫,面色如同死灰,只听江大清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外帘官,却敢狐假虎威,说我不配应考,给我站起来了!”  那考官吓得噤若寒蝉,连忙低头站起,霎时江大清重重朝他脸上掴了一掌,江大清身材高胖,这一掌竟是不轻,那考官登即摔在一旁。  江大清冷笑道:“叫你今日学个乖。”跟着跨开大步,迳自走了进去。  眼见这江大清未曾付钱,也未被询问应考次数,便这样平白地走了进去,周洋心中不忿,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他…他没有付三十两过堂费!你怎能放他进去?”  那考官一肚子委屈,心里正是又恼又火,听得周洋兀自喊叫,当即骂道:“你再敢说一句,我一耳光赏给你!”  周洋气愤道:“他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  那考官冲上前去,喝道:“没钱就乖乖在家耕田,出来考什么试?”说着一耳光便要往周洋掴去。  忽然一人抓住那考官的手掌,沉声道:“没钱便不能考试?这是谁家的道理。”  那考官猛地回头,只见此人双目炯炯有神,正自望向自己,想来这人见过世面,那考官自也不敢造次,便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放开那考官的手掌,道:“在下卢云。”  那考官奔回桌前,细细查了一番,道:“嗯,你是卢云,秀才出身,三年前应过一次举,对不对?”  卢云哼了一声,道:“你要多少钱?快快说吧!”  那考官见他说话爽气,便笑道:“你只考过一次,只需十两白银。”  卢云拿出当日柳昂天犒赏的金元宝,便扔向那考官。那考官喜孜孜地接过,待见那金元宝足有十两之重,忍不住笑道:“这位卢官人,我要的是银子,可不是金子啊!难不成你想行贿么?”  卢云脸色一沉,伸手往周洋一指,道:“谁想行贿了?这位兄台付不起过堂费,我来给他出!”  那考官一愣,道:“三十两银子给这浑小子?那不跟喂狗没两样?”  卢云冷冷地道:“你休要啰唆,这是我的银子,我怎么高兴怎么使。”  周洋正自哭得死去活来,此刻听得两人对答,直是遇上了活菩萨,他当场抱住卢云的腿,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卢云将他扶起,温言道:“大家患难相助,兄台何须言谢?你好生考吧,可别辜负父母的期望了。”  周洋爬起身来,大声叫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冲向那考官,一把揪住,高声喝道:“我的蜡烛与墨卷呢?快快给我拿来!”  那考官哼地一声,冷笑道:“死穷酸!你遇上贵人啦!”说着将纸墨蜡烛送上,吩咐道:“试卷首书你祖上三代姓名、另需写上你的籍贯年甲,文字中还得回避御名庙号,记得了么?”  周洋奔了进去,头也不回地道:“我考了七次啦!这些规矩比你还熟!”  那考官见周洋进去,便转头向卢云一笑,道:“好心的活菩萨,这回换你进去啦!”说着送来一应物事,神态颇为客气。  卢云伸手接过,心下却是平静淡然。他轻轻一叹,回首看着一片晴空,想道:“这次若不还能中,便回家乡教书吧!”  阳光洒在他英挺的面上,却见他脸上丝毫不见紧张期待之情,平淡神色中,好似他早已看破红尘,超脱了世间的悲欢。  却说薛奴儿给江充等人押了起来,这几日都给监在牢里,秦仲海自向柳昂天等人禀报,柳昂天摇头叹道:“我看东厂这跤摔得不轻,不必等到刑部的案子发作,刘敬便要给降级了。”  杨肃观本想重提旧事,再谈与江充合作一案,但见众人闷闷不乐,多在咒骂江充,他自也无法多言什么。  柳昂天知道这几日情势严峻,便又嘱咐秦仲海,道:“这几日宫里必然风声鹤唳,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人家抓到什么把柄,到时只怕要吃大亏。”  秦仲海唱了声诺,自回宫里去了。  自从薛奴儿给人监禁起来,宫里竟尔变得脏乱无比,宫女太监更是散漫不堪,秦仲海四下巡查,只见公然聚赌者有之,大开宴席者有之,简直败坏得不成话。想来薛奴儿虽然生性暴戾,却是打点宫里杂事的第一把交椅,秦仲海虽与他不睦,但这几日少了人斗口,却也有些无聊。  这日正在御花园巡查,忽见远处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当前一名太监身形高大,几达九尺,正是大宝,秦仲海见他们一行人面色黯淡,望之颇为悲伤,他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们干什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大宝往担架看了一眼,却是眩然欲泣的神色,秦仲海转头看向担架,只见上头盖了一块白布,下头血迹斑驳,显然隐得有人。  秦仲海心下一凛,问道:“担架里的是谁?”  大宝叹道:“别说了,我们要过去啦!”  秦仲海见了他的哀伤神情,稍微推算,已知担架里躺的必是薛奴儿无疑,看这个模样,想来薛奴儿熬不住狱中的苦楚,已然死在里头了。  秦仲海心下恻然,叹道:“你干爹可是……可是已……”  大宝哭道:“别问了,我们要走啦!”  秦仲海叹了口气,想到当年与薛奴儿一同护驾和亲的情份,便道:“你让我瞻仰一下他的仪容。”说着伸手抓住白布,便要掀起。  大宝急忙拦住,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遥了摇头,叹道:“你别见我平日常与你干爹斗气,其实私底下算得上有些交情,你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大宝最是讨厌此人,登时喝道:“你这人不安好心,给我走开点!”  秦仲海也动了气,骂道:“老子不过是想看看你干爹,你怎地不识好人心?没半点家教!”说着伸手推了大宝一把。  大宝心下狂怒,猛地挥拳冲来,秦仲海冷笑一声,道:“小子欠打。今日替你干爹教你些道理。”耳光轰出,一脚踢去,大宝脸颊肿起,身子冲天高飞,远远坠入花圃之中。  秦仲海望着血淋淋的担架,叹道:“薛副总管,你嚣张一世,却也有今日。”��  百花仙子从怀中拿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蹲在张之越身边,冷笑道;“死胖子,咱两家无冤无仇,姑娘本就不想杀你。你若是识相,现下立刻开口求饶,我便把解药给你。”说著将药丸拿到张之越面前,轻轻抛了抛,道:“你还等什么?要是怕死,快快开口说话啊!”却是极尽逗弄之能事。  旁观众人见张之越大受折辱,心下无不气愤,但百花仙子已放了同伴一条生路,便也不能再上前喝骂,免得多生枝节。  两名少女知道师叔脾气古怪,忙哭道:“师叔,你快快开口啊!”伍定远也叫道:“张兄,蝼蚁尚且偷生,你快别逞强了!”  张之越抬头望去,只见“百花仙子”面上挂著一幅轻蔑的笑容,好似轻视自己到了极点,心中更是大恨,只张大了嘴,却是迟迟发不出声音来。众人见张之越身体僵硬,似连眼皮也眨不动了,心下无不焦急,看来只要再拖延片刻,便有解药入口,也是无救了。  百花仙子冷笑道:“胖子,姑娘没功夫和你耗,你到底要死要活,快快说吧!”  二女大哭道:“师叔,别再倔了!快求她啊!”  只见张之越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微弱,无人听的清楚。百花仙子哈哈大笑,她知张之越气力不济,便俯下身去,笑道:“快快求饶吧!本姑娘在这儿听著。”  百花仙子弯腰低身,让耳朵贴近张之越口唇,便要来听他的哀告,忽然之间,猛听暴雷般的一声怪吼:“操你妈的贼贱人!滚你祖宗的十八代!”这声音宛若春雷乍现,只震得百花仙子尖声大叫,掩耳跳起,几乎给他震聋了。  众人骇异之间,张之越已然翻身跳起,暴吼道:“你去死!”刷地一声,腰间长剑猛地出鞘,“飞濂剑法”使出,直往百花仙子喉头戳去。  百花仙子吓得花容失色,万万想不到张之越重伤下还能出招伤人,她心下慌张,急急侧身闪避,但这剑来势实在太快,竟在她脖子上画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眼看百花仙子神色张惶,张之越登时哈哈大笑,骂道:“下贱烂货,老子这回没杀了你,算你好狗运!”  百花仙子慌忙後退,怒道:“姓张的,你这是自己找死!莫怪旁人了!”霎时身影闪过,已从树林中飞出,模样狼狈无比。  张之越见强敌给自己吓退,当场仰天大笑,甚是得意,他将长剑插在地下,正要说嘴,陡然间,身子一颤,竟尔仰天倒了下来。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围拢过来,只见张之越面色漆黑,身子全然僵硬,看来他方才贸然运劲,那毒性早已攻入心脉,这下伤势过重,已是无药可救了。  亲人将死,二女跪倒师叔脚边,痛哭失声。众人都是摇了摇头。  适才那剑虽然大折敌人气焰,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说到底,竟是自杀之举。  张之越虽然性命垂危,却仍满面堆笑,他看著两名少女,强笑道:“对不住,师叔脾气太坏,就是没法子做乌龟,你们……你们可别怨师叔……”他胸口一痛,猛地口中鲜血疾喷而出,染红了自己大半衣衫。二女见了他的惨状,更是哀哭不止。  张之越情知自己死在眼前,当下眼望韦子壮,道:“韦大人,我派遭此生死大变,已无力保护高大人返乡,请你念在武林同道的义气,施予援手。”他虽不提两名稚女,但旁人心下明了,都知他言中之意,已在托孤。  韦子壮握紧双拳,慨然道:“张大侠放心,武当弟子,义气为先,你不必担忧。”  张之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望众人,道:“诸位朋友,张之越虽然学艺不精,误中奸人之手,但死前仍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不曾辱及九华之名。”  眼看他气息渐渐微弱,娟儿猛地尖叫一声,霎时扑了上去,哭道:“不可以死!师叔!你不可以死!”众人大惊,一把将她拉开,就怕她也沾染了毒气。  张之越望著娟儿清秀的面孔,猛地心下一痛,这才想起这女孩儿日後长大成人、出嫁生子,自己都无缘见到了。只因一时快意恩仇,竟尔落个中道分手的下场,却要任凭这些孩子流落江湖,受人欺凌。  霎时之间,张之越只感悔恨无比,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张之越天性诙谐,生平从未落泪,此时却陡现悲伤之色,两名少女看在眼里,更是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中,张之越低声道:“两姊妹听了,你二人小小早孤,日後江湖艰辛,你俩人定须相互扶持,努力活自己,知道了么……”娟儿年方稚弱,平日虽是鬼灵精,但当此生离死别,只能伏地痛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艳婷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叔放心,弟子竭心尽力,便算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妹平安。”  黄昏时分,晚霞映照,瑰丽灿烂。张之越情知将死,便自行抹去泪水,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跟著面向西方九华,神态庄严肃穆。众人知道他便要毒发身亡,心下无不感伤,二女更是悲声大哭。  张之越仰望天边,轻声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说罢,头一偏,竟尔含笑而去,身子却仍长立不倒。这位以快剑闻名於世的好手,竟为了“气节”二字,倔强而死。  晚霞映照,张之越的影子映在地下,成了长长的一条,但那影子的主人,却早已不在人世了。二女见师叔亡故,当场大哭出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一片哭声中,只听杨肃观轻轻地叹了口气,悄声道:“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轻如鸿毛,张大侠,你实在太傻了……”第四卷 神鬼亭外 第三章 嵩山少林寺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17035    众人埋了张之越,忙了一日,高定见江湖仇杀不断,吓得飕飕发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晚各人忙碌已毕,便各在山坳露宿歇息。只是众人心情烦乱,又听得两名少女不住啼哭,却没一人睡得好。  第二日清早,伍定远便与众人商议,道:“这两名孩子很是可怜,路上没了照顾,不如咱们带了她们同去西凉,回程时再将她们送回九华山,如此可好?”  韦子壮也有此意,说道:“伍兄之言甚是,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岂能不相互看顾?”  杨肃观盘算一阵,目下点子现身,料知此行凶险必多,当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成。这江充前头不知还埋伏了多少人马,咱们自顾不暇,如何能照护这两个女孩儿平安?”  韦子壮眉头一皱,先前杨肃观为了官场交情,便应允护送高定返乡,但现下遇上了两名柔弱孤女,却显得有些不够爽气。他嘿地一声,拍了拍胸脯,道:“杨大人只管放心,路上若有什么差池,我便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维护她们平安。”  伍定远也道:“杨郎中快别操心了。这儿离嵩山少林寺不过十日路程,倘若路上再也什么差错,咱们大援已近,也不须再担心受怕了。”  杨肃观听他二人坚持,自也不便再说,只好道:“既然两位这样说了,咱们这便出发吧!”两名少女听说要离去,如何肯走,只在师叔坟前痛哭。  众人半哄半骗,说道:“你两人若不回山,你师父定要心急,到时他岂不伤心难过?”如此温言相告,好容易才说得她们离去。  一路行向嵩山,两名少女悲悲切切,路上不断啼哭,韦子壮与伍定远只好不住劝慰,每日里哄她们开心。杨肃观却满心担忧,深怕再中伏击,所幸路上平安,没有再遇上什么江湖人物。  数日後来到一处县城,杨肃观见多带了两名少女,那张之越又已死了,实在没空再去理会高定,便取出兵部令牌,命当地县官派人护送高定回乡。  那高定本已无权无势,县官根本懒得理会,但杨肃观的父执辈都是大员,那县官如何敢抗拒?立时便从了,自去调人护驾。  这日终於到得嵩山脚下,众人都松了口气,杨肃观道:“总算到了少室山脚,大家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当下便携著众人行上山道。  伍定远走上几步,忽见韦子壮与娟儿、艳婷都驻足原地,不见跟来。  伍定远奇道:“你们三人不来么?”韦子壮尴尬一笑,摇头道:“不了,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你随杨郎中去吧!”说著带著艳婷、娟儿两人,自往山脚小镇去了。  伍定远更感怪异,忙问杨肃观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韦护卫不跟著一起来?”  杨肃观却丝毫不感诧异,只淡淡地道:“韦护卫是武当真武观的亲传弟子,自张三丰祖师以降,武当弟子皆不准入少林。此乃本寺遗规,更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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