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7

刘邦封张良为成信侯。  第十六章 马前,绝境献策  惨败彭城的刘邦几乎陷入覆灭的绝境,他在逃亡途中狼狈不堪,只好坐在一只马鞍上喘口气。然而就在此刻,张良已为他描绘出一幅重新崛起的宏图。  公元前205年四月。  晨光微露,彭城郊外的大地郁郁葱葱,晨风中百鸟啼鸣,反青的麦地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大路上也看不见巡逻士卒的影子。  远远望去,城楼上已不再飘卷着“楚”字大旗,当一面面旗帜在风中展开的时候,斗大的“汉”字便清楚地显现出来。  当汉王刘邦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再加上塞、翟、魏、殷、河南五路诸侯兵,浩浩荡荡五十六万人,掏了霸王的老巢,威风八面地进入了彭城。  这里,有项羽将阿房宫洗劫一空攫取的如山的珍宝;有从被他焚烧了三个月的秦宫里掳掠的如云美女。一坛坛的美酒打开了,大锅里煮着一只只猪、牛、羊、狗。  古代战争的胜利者,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利,也必然纵情地享受着一切声、色和美食。彭城开始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从宫廷到军营,到处弥散着笙歌管弦和酒香、肉香……  人一旦可以为所欲为而又毫无节制的时候,就离人越远了。  黎明,这座诸侯盟主的都城,在胜利者、占领者的夜夜狂欢之后,只有在黎明到来时,才疲倦地进入了梦乡。然而他们做梦也未曾料到,就在这一瞬间,灾难突然从天而降。  在彭城郊外黎明的静寂中,猛然间如山呼海啸般,万马千军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席卷着彭城西门。  城楼上的守军大多烂醉如泥,躺在地上像死猪一般。少数几个站哨的士兵正满腹牢骚,别人喝了一夜的酒正酣声如雷,自己又困又饿还没人来替换,将尉们更是搂着美女睡得正香。正是满肚皮怒气无所发泄的时候,看见霸王的队伍像天兵天将突然出现在城下,这些守城士兵幸灾乐祸地想,让楚军来收拾这帮正得意忘形的狗杂种,便打开城门投降了楚军。  项羽率领的这三万精兵是愤怒之师,是燃烧着一腔复仇怒火杀来的。刘邦率领的这五十四万人马,本来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被他胁迫而来的貌合神离的五路诸侯军,再加上这支胜利的骄兵正堕入金银窝、酒池肉林和美人的怀抱,完全等于一支缴了械的武装。从刘邦到大大小小的将尉都深信不疑,项羽还在北方齐国的土地上。虽然他已经战胜了田荣,逼得田荣流亡平原而被老百姓杀死,他烧毁了齐国的都城,坑杀了降卒,掳掠了妇女老幼,齐国的土地几乎被他马踏如泥,变成了一片废墟。可是田荣的弟弟田横带领着少数逃亡的齐军,又召募了不甘被项羽屠杀的几万人,在城阳举起了反叛的旗帜。二千一百三十五年后,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一位杰出的画家徐悲鸿,还创作过一幅着名的油画《田横五百士》。由于田横的反抗,项羽不得不留了下来,多次攻打城阳都未能攻克。就在这时,他听见刘邦攻占了他的彭城。于是,他留下了一部分将领继续攻打田横,自己亲自率三万精兵连夜杀回彭城。他沿途偃旗息鼓,悄悄逼进彭城,趁黎明时分汉军尚在酣睡,出其不意地发动了猛攻。  当楚军潮水般的杀进城来,汉军才在醉梦中惊醒。有的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身首异处了。有的翻身起来就逃,甲衣来不及穿,武器也未得及拿,晕头转向地乱跑,恰恰就撞在楚军的刀口上。就是穿好甲衣拿上刀剑的将士,此时已谁也顾不上谁,谁也不听谁的召呼,从东、南、北三门蜂拥而出、夺路逃窜。五路诸侯的军队本来就是不得已跟着来的,一听说霸王杀回来了,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带着各自的队伍溜了,有的怕项王报复,又掉过去投降了霸王。  当刘邦被叫醒说项羽杀进彭城的消息时,他还难以置信。项羽又没有长翅膀,难道能突然飞了回来不成?当千军万马的喊杀声由远至近的传来,他才慌忙穿好衣服被卫队簇拥着上了马车,向北门飞驰而去。他看见前后左右全是奔逃的士兵,一些骑马的将尉来回驱赶,也丝毫无济于事。  乱军如决堤的洪水,谁能挽狂澜于既倒?  也有得到消息早的队伍,虽然也进行了一番血战,奋力抵抗。无奈大军已溃,坚持到午时,还是败退到了城外。楚军追杀汉军到了谷县和泗水一带,沿途密密麻麻地躺满血肉模糊、无头断臂、开肠破肚的尸体。在初夏阳光的照晒下,蒸腾出一股薰天的恶臭。  这一路被杀的士卒有十来万人,是这般的触目惊心!  剩下的一二十万溃军,继续向南方没命地夺路奔逃。被楚军追赶到灵璧东面的睢水河边。前有滔滔江水阻隔,后有如狼似虎的敌军追杀,有跳入河中逃命淹死的,有被杀抛入河中的,有受伤滚入水里的。河中的尸体越积越多,有的踏在露出水面的浮尸上,就可以逃到对岸。鲜血把河水染红,尸体让睢水断流,群群老鸹在空中盘旋,呱呱嘶鸣,不时落下来啄食着尸体。  仅这睢水河边死亡的汉军又有十来万人,又是何等的动魄惊心!  二十世纪今天的人,已难以想象这场追杀的残暴惨烈。感谢司马迁,他以一个史学家的正直和良心,用他那只如椽巨笔,为我们留下了触目惊心地记录:  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然而,就在这位伟大史学家同一本书的《高祖本纪》中,却又换了一种轻描淡写的笔法:  “与汉大战彭城、灵璧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  呜呼!伟大的司马迁尚且如此,不得不令人哑然失笑。  此刻,汉王刘邦在哪里?  当刘邦乘车在滕公夏侯婴和卫队的护卫下杀出北门时,才发觉北门外的楚军要少得多,也许是因为二三十万大队人马都向南逃去了,把大部分楚军吸引过去了。夏侯婴立刻召呼住几千奔逃的汉军,有人发觉是汉王的马车,便立刻聚拢过来,成了一支队伍向北奔去。  大约才逃出几十里地,楚军发现有一驾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向北逃去,料定是汉王刘邦,便立刻调集了数倍于他们的楚军奋力追赶。眼看汉军就在前面,楚军立刻兵分三路,把汉军包抄团团围困,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刘邦已成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先前头顶上还是火红大太阳,此刻从东南方压过来一遍乌云,没有一会儿功夫,就遮天蔽日,天地昏暗。突然间狂风突起,飞沙走石,连林木都被折断了,天空又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这阵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呼吸不畅。  夏侯婴这时把一个将尉叫过来,让他带领这一两千士兵呐喊着向东突围,然后把几十个骑兵叫到身边待命。  正当楚军被吹得晕头转向,脚跟都立不稳,突然听得一遍喊杀声四起,只见汉军大步向东冲杀过去。楚军生怕放走了汉王,全都尾随汉军追去,刀光剑影,厮杀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时,夏侯婴一声令下,几十个骑兵护围着刘邦的马车,向北急驰而去。  天快黑了,后面的楚军暂时没有追赶上来,总算可以稍稍喘一口气了。这时刘邦撩起帘子向外一望,多么熟悉的山川风貌,顿时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他的心才从那高度的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他猛然意识到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乡。  北边就是沛县了。  “滕公,我想回家去看看,顺便把家里的人带出去。”  “大家听着,向沛县进发!”  夏侯婴刚发出命令,刘邦又问道:“你们看见过张良没有?”  夏侯婴回答道:“我见成信侯病了,被几个人护送出东门走了。”  “派几个人去找一找。”  被派去找张良的人向东去了。其余的继续向北,很快被夜色笼罩了。  子夜时分,刘邦一行来到沛县郊外,虚实不明不敢贸然入城,只见县城漆黑的一遍,不见灯火,寂静无声。派了两个人前去打探之后回来说,城里没有楚军,他们才进到了城里。  沛县显然被楚军洗劫过,城门残破,成了一座死亡一空的不设防的荒城。刘邦来到自己的家门前,只见颓垣断壁、劫后余灰,亲人已不见人影。刘邦伫立良久,黯然神伤,轻声说道:“走吧!”  夏侯婴说:“是不是找看没有跑的人家,给汉王弄点什么吃的,哪怕烧口热汤也好!”  “不要惊扰父老乡亲了,上路吧!”  刘邦确实又困又饿,经过了这一天的亡命奔逃,一身的骨架都像要抖散了。如今遭此惨败,狼狈万分,还有何面目见乡亲父老?  滕公从一个士兵的身上找到一点干粮。这还是进入彭城以前准备的,已经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他送到刘邦面前说:  “汉王,凑和着吃一点吧,这深更半夜恐怕也难找到食物。”  刘邦正饥肠辘辘,忙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那难闻的酸霉味儿,使他差点呕了出来。在彭城这些日子,天天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口,嚼到这士兵的干粮真有如猪狗食一般。人总是这样,贵也贵得,贱也贱得,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还是狼吞虎咽地把那点不可多得的干粮吞下。  他疲惫地躺在马车上,掉头向西,往丰邑奔去。他沮丧极了,自从进入彭城以来,他的头脑现在才算清醒过来。在那些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日日夜夜,张良和陈平都曾多次奉劝他整顿军纪,统揽军政,都没有引起他的重视。他错误地判断了北方的军事形势,误以为田荣虽灭、田横又起,项羽被羁绊于齐国,一时脱不了身。趁此时机让将士享乐一番,也是对他们平日辛苦亡命的奖赏,不然谁又愿意舍命相从呢?更何况占领楚都彭城,又的确是一件应当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乐他几日也不为过,没有想到遭到如此惨败!  朦胧中刘邦睡去了,但梦中又全是身陷绝境、纵身悬崖和刀剑刺身,没有一刻安宁,失魂落魄若丧家之犬。  他又醒来了,东方已经发白,马车仍在颠簸中奔驰着。他突然听路边有凄惨的哭声,忙问:“是谁在啼哭?”  马车停了下来,滕公回答说:“是两个孩子。”  “他们哭什么?”刘邦问。  那两个肮脏褴褛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他们回答他们随祖父和母亲从沛县逃出来,路上遇见楚军追杀,母亲把两兄妹藏在树从里,等追兵过去再也找不到祖父和母亲了。  “你们姓什么?”  妹妹回答说:“姓刘。”  哥哥忙用手扯妹妹的衣裳,想阻止她。  “你父亲是谁?”  哥哥说:“你们先说,你们是什么军队,我才告诉你!”  滕公说:“我们是汉军。”  “我不信,你骗人,你们是楚军!”  “孩子,我不骗你,我们真是汉军,不信你们看,这不是汉王吗?”  刘邦用手撩起帘子来,两个孩子一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声呼喊道:  “父王!父王!”  刘邦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他赶忙跳下车来,把一双子女搂在怀里,热泪顿时涌了出来。  “快告诉父王,祖父和母后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他的儿子告诉他:“郦食其伯父带着祖父、母后和我们从家乡逃出来,楚军追赶得紧,不知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刘邦四顾茫然,不知老父和妻吕氏如今在哪里?说不定已落入楚军之后,果真如是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夏侯婴引颈张望,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啼声,急忙催促道:“汉王,快带上公子和公主上车吧,后面有追兵来了!”  刘邦的马车刚驶出不远,只见后面尘土飞扬、马蹄声急,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了,刘邦对一双儿女说:  “你们还是下去,如果父亲被掳,以免你们也一起受累,你们千万不能承认是我汉王的儿女,快逃命去吧!”  “不,父亲,儿不下去!”  “父亲,我怕……”  刘邦心一横,趁马车上坡减速,将一儿一女抱起放在车下,两个孩子死死拉住车不放,哭着哀求道:  “父王,别抛下我们!”  “父王,让我们跟你一起逃吧!”  夏侯婴趁卫士与几个追兵厮杀之际,上前来一手提起一个,将他们放回车上去:  “汉王,追兵不多,还是让他们一起逃吧!”  杀退了追兵的卫兵又追了上来,他们又继续向前奔逃。眼看离丰邑越来越近了,后面又有一支追兵赶来,这次的人数显然比上次更多,越追越近了,这只追兵又分成了两路包抄过来。  马车正驶过一遍密林,刘邦眼见无法逃脱了,不容分说地将两个孩子一把推了下去:  “逃命去吧!”  两个孩子刚滚落到草地上,又被夏侯婴一把抓起,强塞进车里,并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能扔下他们不管吗?”  幸好丰邑城中,有一只汉军,得到消息拼命赶来,将追兵挡住了。显然丰邑也不可久留,稍事休整又继续往西逃去。刘邦知道,吕后之兄周吕侯带着一只军队驻扎在下邑,再往西南走一两天路就能到达,到了那里就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走了大约一日倒也清静,既没有撞上楚军,也没有碰见自己人。路过丰邑不但饱餐了一顿,还带上了足够的食品,因此大家的心情也好多了。汉王一边抱着一个自己的儿女,充满舐犊之情问长问短,正谈得高兴,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突然听见有人报告,南边正出现一只楚军,向北而来。  于是他们又加快了行军,没想到马车突然陷进了一遍泥泞之中。再加上多坐了两个人,车辐越陷越深,怎样抽打驾辕的马也无济于事,刘邦已经听得见楚军急促的马足声,他一急便发起怒来:  “你俩真不听话,我早就叫你们下车,只要保得住父王,才保得住你们,何必大家死在一起!”  他一掌将两个儿女又推下车去。  夏侯婴突然说:“汉王,乘车目标太大,又只有走大道,还是请汉王换马走小路安全灵便多了。”  刘邦接受了这个建议,弃车乘马。  儿子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父王,要扔就扔下我吧,千万把妹妹带上,父王!”这个儿子就是后来继承他王位的心地善良的太子刘盈。  夏侯婴再一次从泥泞中把两个凄惨哭泣的孩子提起来,一前一后放在自己的马上。刘邦默默无语,面有愧色。  似乎是命中注定,这个扔了三次也没有扔掉的儿子,后来立为太子后,刘邦又多次想废掉他,也最终未能如愿。  楚军追近了,汉王和他的随从飞驶进一遍密林中的小道,消声匿迹了。  在去下邑的路上,他又沿途收了一些流散的汉军。就在这时,听到一个从楚军中逃跑回来的汉军士兵说,他亲眼看见太公、吕后以及跟随他们的郦食其,已被楚军俘获,被霸王扣押在楚营中。  刘邦得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心如火焚,肝胆俱裂。这次败退彭城,虽然还不能说他就从此一蹶不振,因为关中尚安然无恙,萧何留守三秦,他的老巢尚存。但是这次败走彭城,可以算得上他起事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差点全军覆没,差一点连自己和老父妻儿都被项羽俘虏,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在死里逃生中,最令他痛心的是,他的队伍损失惨重。五路诸侯的兵,当然是靠不住了,这帮人都是谁强大就靠谁,反复无常。他自己的军队肯定死伤大半,一时难以恢复元气。  刘邦清楚地意识到,今后单靠自己的力量,恐怕难以和项羽作最后胜负的较量。他想自己只拥有关中,将关东的地方给那些能打败项羽的人,使大家结成一股力量,共同攻打楚霸王,只有这样才可能共同破楚。但是,可以封给哪些人呢?  他们的队伍刚爬上一座山岗,就看见有一小股汉军正在路边歇息。刘邦一看是自己的队伍,感到格外高兴。更使他喜出望外的是,在这里与张良意外相逢。城破之时,何肩带着几十名亲兵护卫着正在病中的张良杀出了城,他们很快便转入山间小路,甩掉了楚军。张良年轻流亡时,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汉王。  刘邦让大家下马休息,这里离下邑已经不远,夏侯婴派人先赶去与周吕侯报信。此处荆棘丛生,无处可坐,卫兵将马鞍抬下来让汉王坐。汉王叫再抬一个马鞍来放在自己身旁,请张良坐下,然后对他说道:  “近日在路上我一直在想,把关东的土地封给几位足以战胜项羽的人,借助他们的力量去打败项羽。不知子房以为如何?如果可行的话,目前我应当联合哪些人才可以战胜项羽呢?”  张良点点头沉思着说:“不错,汉王新败彭城,汉军受到重创,一时难以恢复。霸王必乘楚强汉弱的时机,大举向我进击。汉王所见极是,我们必须尽快联合一批足以与项羽抗衡,并最后能战而胜之的人。我以为有三个人可以破楚,如果他们都能站到汉王的一边,何愁不能战胜霸王!”  刘邦连日来疲惫不堪的精神,突然为之一振,急忙问道:“第一位是谁?”  “九江王英布。”  “他不是霸王手下的一位最勇健的大将吗?他不替项羽攻打我就算不错了!”  “英布早就与霸王同床异梦,项羽借他之手除掉义帝,好让英布替他背上骂名,而英布却派人化装成强盗杀了义帝,说明他决不愿意与项羽站到一条船上。”  刘邦点头表示赞同。  “另外,”张良说:“这次项羽率兵北上伐齐,本来他命令英布率兵与他一道去打田荣,但结果英布只派了一只小部队去敷衍了一下,因此霸王对他十分不满,迟早是要收拾他的,这点英布心头也明白。如果汉王派人去联络他,并答应封他为王,他肯定会倒向汉王的。”  “好!第二位呢?”刘邦问。  “第二位是彭越。”张良说。  “不错,彭越本来就是项羽的死对头。”  “是的,齐王田荣反项羽时,就支持彭越在梁与项羽作对。事不宜迟,汉王一定要尽快派人去与他们谈妥,那样就等于霸王的左右臂都被人扯住了。”  刘邦高兴地说:“好,我立刻派萧何去英布那里,再派一个得力的人去见彭越。那么第三位是谁呢?”  “第三位……”张良微笑了一下说道:“这就好比汉王自己身上就佩带着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剑,为何还要去向别人借武器呢?”  刘邦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张良见他无所觉察,便进一步提醒他说:“汉王身边便拥有一位比前面两个更有力量,更能使项羽畏惧的人!”  “你说的这人是……”  张良说:“我说的就是汉王在南郑亲自登坛拜将的大将军韩信!”  “是他?”颇有些出乎刘邦的意料,他未曾料到张良对韩信的评价有如此之高。  提到韩信,刘邦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承认此人是个难得之才,但却又始终放心不下。别人越推崇韩信,他心中越觉得不是滋味。他打天下离不开韩信,但他又不放心韩信,悲剧便一步步铸成。  张良说:“韩信是一位难得的将才,此人堪当重任,可独当一面,你要充分信任他,他完全可以为你打开一个新局面。在用这个人上,汉王不应该有任何犹豫。”  刘邦默然,始终不愿爽快地承诺。凭他的直觉,他觉得即使依靠了韩信战胜项羽,终有一天他会变成比项羽更可怕的人。  “汉王急着想将关外之地送人,如果送给这三个人,楚就一定可破了。”  张良一番点拨,真如云开雾散,连日来刘邦郁郁寡欢的心情终于开朗了。  夏侯婴走来向他报告,周吕侯从下邑亲自率兵迎汉王来了。  第十七章 席前借箸驳郦生  真理超越一步就是谬误。自以为聪明过人的高阳狂生,他的馊主意险些儿坏了刘邦的大事。张良是纵观历史风云的智者,郦生只不过是玩弄小聪明的说客而已。  刘邦与项羽你死我活逐鹿中原的战争,进入了高下难分、胜负难定的阶段。  刘邦要打败项羽,决不能仅仅据有关中,谁能立足中原,鹿就死谁手。而当时的荥阳、成皋,也成了中原的战略要地,刘、项就始终在这一带周旋,进进退退,杀得难分难解。  去年四月刘邦从彭城败退下邑,五月因为得到萧何、韩信的支持,重新恢复了元气,占领了荥阳。六月他虽然回到关中栎阳,八月又进入荥阳。为什么刘邦要死死抓住这个地方不放呢?因为荥阳的西北有一座敖山,自秦始皇占领中原以后,就开始在敖山筑城建仓,储备粮食,成为他征伐六国的军粮供给基地之一,也是秦始皇统一六国的物质保障。汉王占领荥阳之后,大将军韩信就立即控制了敖仓,派重兵把守。并且修筑了从山上到河边的甬道,运送粮食给荥阳的汉军。韩信北征以后,又任命大将周勃与曹参驻守敖仓,足见它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和汉王刘邦对它的重视。  这一点怎瞒得过精明的范增,他多次提醒项羽:“刘邦能在荥阳站住脚,就是因为有敖仓供给他的军粮。如果断了他的粮道,就不战自溃了!”  于是项羽一面派精兵悍将,去侵夺汉军的粮道,切断甬道,夺取粮食。然后,项羽又亲自率兵围困荥阳。  从去年末至今年初,发生了两次令天下人震恐的怪事。红日当空,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将太阳吞没,顿时天昏地暗,如大夜弥天。许久,太阳才又被黑影一点一点地吐了出来。  于是,人们在做着各种不安的猜测,太阳被吞没,是上天发出的何种警示?它像征着一种什么样的灾异要降临人间?特别是在这天下大乱、征战不息的年代,它又预示着一种什么样的兴与亡?荥阳城内,汉军缺粮已一天天严重,刘邦焦虑不安。他派人出城向霸王求和,想把荥阳以西为汉,荥阳以东为楚。项羽想到北边齐乱未平,身后彭越难服,不妨双方暂且罢兵,等将齐、梁之乱平定后,再来与他决一雌雄。但听说亚父范增坚决反对,项羽才没有作出决断。  一天,张良正要吃午饭了,才看见何肩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便问他道:  “今天上午你到哪里去了,这么迟才回来?”  何肩兴致勃勃地说:“宫里要请一位刻金印的工匠,恰巧当年我师傅有一位在荥阳的朋友,就是刻印高手,连铁匠活也是他教我师傅的。”  “此人还在吗?”  “早死了,找到了他的徒弟,把他请进宫来了。”  张良有些诧异地问:“汉王要刻什么金印?”  何肩说;“刻的是六国诸侯的金印。”  张良大为震惊,此时此刻刻六国诸侯的金印干什么?  他猛然想起败走彭城时,在去下邑的荒山上,汉王不是流露过自己想退回关中,将关东之地分封给其他的人么?这个关头究竟是谁给汉王出了这个愚蠢透顶的馊主意,岂不要坏大事么?  他急忙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何肩追上去问:“侯爷要到哪里去?”  “我去见汉王,你先去吃饭吧,别跟我来!”  张良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的住处离刘邦不远,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和汉王的关系,进进出出根本不用通禀,也没有谁敢加以阻挡。  他进宫看见汉王正在吃饭。刘邦见他急匆匆走来,便停下筷子问道:“子房有什么急事吗?我看你走得那么急。”  张良没有一点客套,单刀直入地问道:“汉王请工匠刻金印干什么?”  刘邦以为是什么紧急情况,原来才是说的这件事情。本来正想要告诉他的,没想到他正好来了,便请他坐下,说道:  “近来我日夜焦急难安,总想不出一个彻底打败项羽的好办法。正好这时有人向我献一策,我认为倒是个好主意。”  “是何良策?”张良明知故问。  “要怎样才能削弱项羽的势力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分封六国的后裔为王!”  “谁给汉王出的这个主意?”  刘邦正感到得意,没有想到张良的问话,充满气愤的语气,再掉过头来见他满脸怒容,汉王还真有些疑惑不解,所问非所答地问道:  “你怎么了?子房!”  正在这时,侍卫禀报郦食其求见。汉王见张良如此态度,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郦食其来和他谈吧,便忙传他进来。  这位身长八尺胡须花白的高阳狂生走了进来。平时他自以为读了不少书,自恃有才,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认为只有自己最聪明。  他兴冲冲地走到汉王的饭桌前,打开一张丝巾,取出了一枚金印送到汉王面前:  “汉王请看,这就是荥阳城里一位治印高手刻的金印。如果汉王以为可以,就命他继续尽快地把那五枚刻好。”  刘邦年少时是个不读书的无业游民,哪里懂得什么治印,随便看了看便递给张良说:  “子房看看,你说行就行!”  郦食其没有想到汉王把终审权交给了张良,虽然他并不一定把这个敢刺杀秦始皇的人放在眼里,然而有一点他心里是明白的,这就是张良在汉王心中的地位,比自己高得多。这是他平日最为不满的地方,因为他自视才高八斗,在刘邦周围的谋士中,他根本瞧不起张良、陈平等辈,他以为这些人只不过会玩点小聪明而已。只有自己才是个堂堂正正的儒生,才真正通读过圣贤经典,但是刘邦却更多地听信张良、陈平。不过在此刻,他还是怕张良故意挑剔,搅了他精心策划的大事。  自打沛公路过陈留时投靠到他帐下以来,他还未曾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当然也没有封王的资格。平时,也未立过什么战功,只是被刘邦派往各诸侯间,充当说客而已。在下邑时,他风闻刘邦坐在马鞍上问过张良,他想把关东之地封给别人以破项羽。  前几日他有事来见汉王,想自荐去充当游说齐王归顺汉王的使命。刘邦对这老头,开始不怎么感兴趣,后来他有的献策还是深受刘邦赏识的,像取荥阳、据敖仓就是他的建议。刘邦还记得当时郦食其对他说过这么一段难忘的话:  “臣听说,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天的人,那么他就可以取得天下,否则就不可能。要夺取天下的人,必须以民为天,而民又以食为天。敖仓是天下有名的粮仓,我听说那里还储存许多小米。可笑的是,项羽攻下了荥阳,却不知道坚守敖仓,只派了一些谪卒去分守成皋,自己却引兵东去了,这不是老天爷要把这座粮仓送给汉王吗?荥阳和敖仓这般唾手可得,如果不思进取,就是过错。如今楚汉难以并立,互相争夺一时难分胜负,海内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农民不能耕种,女工走下织机,天下人心不定。希望汉王立刻进军荥阳、夺取敖仓,依靠成皋的险要,控制太行的要道,扼住壶关的出口,据守白马的要津,这样汉王就可凭借险要的地理位置而制服诸侯,何愁天下不能归顺于你!”  这无疑给当时困居下邑的刘邦指引了一条阳关大道,所以他欣然接受而且立刻付诸于实施,一度军威大振,其中确有这位高阳狂生的功劳。  前日郦食其一来,刘邦就主动垂询摆脱目前困境的良策。这位满腹经纶的儒生早已摸透汉王的心思,他又正准备献策刘邦,让他去游说齐王,如果汉王同意分封六国后裔,两者不就是一回事了吗?再加上近日来心事重重,因为攻荥阳、占敖仓是他的主意,生怕刘邦如今被围困荥阳粮食将尽,怪罪于他,因此也急于想提出一个解围的良策。  如果汉王真的接受了他这一建议,恢复六国不是他的头功吗?不但汉王将视他为股肱之臣,而且六国君王也都会感恩于他,那时他就真如当年佩六国相印的苏秦了,张良与陈平又何足道哉!  于是他便信心十足地对汉王说:“昔日商汤讨伐夏桀,却依然分封他的后人在杞国。周武王诛杀了商纣王,也分封了他的后人去宋国。而秦始皇残暴无道,消灭六国之后,弄得那些国王的后裔无立锥之地。如果陛下能够真心恢复六国之后,他们都会感恩戴德拥戴陛下,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汉王的德行已传播天下,就可以南面称霸了,到时候项羽也会恭恭敬敬地来朝拜陛下了!”  这一番美好的描绘,真使得刘邦晕晕糊糊,像饮下了一盏美酒一般,顿时心花怒放。再也没有想到要不要询问一下张良和陈平,究竟可行不可行,就当机立断定夺下来。  他立刻说道:“很好!你赶快去找工匠把金印刻好,然后就请先生身佩六国使带,去完成这一重大使命!”  他未曾料到如此千秋伟业,竟凭他三寸不烂之舌把汉王说动,瞬息间变为现实。被授予六国使带,这真是青史留名的大事,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种飘飘然的大人物的感觉。但毕竟年近七十的老叟了,出门跨门坎时没有留神,差点儿绊倒。  谁能料到我郦食其还有今天!  所以,当张良以一种不满的眼光审视金印时,他先发制人地说:“这位工匠是一位名匠之徒,还是先生手下何肩举荐的。”  他心想,你张子房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么?没想到张良沉吟半晌,说了句:  “金印倒是刻得很好,但恐怕这几颗金印反而要坏汉王的大事!”  刘邦正挟起一块牛肉要往嘴里放,突然把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吃惊地问道:  “为什么?”  郦食其大为不满,冷冷地反问道:“难道汉王施圣德于天下还有错吗?难道说……”  刘邦用手势制止住了他,他心里明白,张子房一言九鼎,不会平白无故地赞同一件事,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反对一件事。这么大的事,还是应该听听他的看法,于是便放下筷子说:  “子房,你不妨说得明白点!”  郦食其想打断谈话:“既然汉王都已经赞同……”  刘邦的回答又是一个坚决回绝的手势。  “好吧!”张良说:“请借一下汉王的筷子来用一下。”  他拿过汉王的筷子,蘸了一点酒来,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抬起头来逼视着郦食其说:  “广野君为饱学儒生,想必熟悉分封之事。”  郦食其终于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下子接过话茬:“不错,商汤讨伐夏桀,还分封了他的后代于杞,武王诛杀了纣王,还分封了他的后代于宋。先王都可以分封,难道汉王分封就错了吗?”  郦食其振振有词,似乎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可是,”张良回答说:“昔日商武伐桀纣而又能分封他们的后代,是因商武自信能牢牢控制他们,可以制他们的死命。请问,汉王今日能控制项羽,制他于死命吗?”  郦食其瞠目以对。  张良蘸酒在圈里写了个一字,然后又画了一个图说:“这就是第一个不可的道理。”  “请问子房先生,今日汉王讨秦,与汤武伐桀纣有何逊色之处?”  “然而时移世易了,当年武王入殷,可以表彰贤人商容之故里,凭吊贤臣箕子之故居,加封忠良比干之墓,请问今日陛下可以吗?这是第二个不可的理由。”  刘邦点头赞同,又问:“还有呢?”  “再说,当年武王能够发矩桥之栗,散鹿台之财,用以救济天下贫穷之民。此时此境,汉王有力量行此义举吗?这是第三个不可的道理。”  严峻的现实迫使大家默认了。  “还有,武王战胜段纣王以后,偃武备而治礼乐,倒载干戈,表示不再用它,请问先生,时至今日,汉王能偃旗息鼓吗?这是不可之四。”  刘邦的头慢慢垂下了,郦食其也面有难色。  张良站了起来,在席前来回踱步,继续侃侃而谈:“汉王能像先王那样将战马放到华山,敢向天下表示不再乘用吗?这是不可之五。同样,汉王能效法先王,让牛在桃林的山谷中歇息,不再运送军粮吗?这是不可之六。”  张良一席话,轰毁了近年刘邦想分封诸侯的幻想。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困难处境和有限力量。但他仍然觉得张良的六点诘难,并未曾使他彻底折服,他仍不服输地说:  “话虽如此,子房,当前分封六国诸侯,最根本一点,还是想从多方面牵制项羽。不然的话,将何以度过目前的难关?”  郦食其在沮丧中便抓住了反驳的关键;“汉王说得对,现今最紧迫的,是要联络更多的人与汉王一道,共同战胜项羽!”  “先生说到要害之处了!”张良激动起来,“要天下豪杰与汉王共取天下,可是,问题恰恰在于,天下众多豪杰抛开父老妻儿,离开祖先墓地,告别了乡土故旧,来投奔陛下,不过是盼望成功之后,能获得尺寸的封土。如果汉王把土地全部封给了六国之后,这些立有战功的人,还有什么希望?还能靠他们去打天下吗?值得汉王深思啊!这就是第七个不可。”  郦食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击中张良要害的问题,他也站了起来说:  “我还有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请教子房。”  “请讲。”  “我听人说,子房先生曾竭尽全力拥立韩王成,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而今,又偏力说不可立六国之后,先生之言与行何其相悖也!”  高阳酒徒的这番话,的确揭开了张良心灵深处那块血淋淋的伤疤,顿时他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那一幕幕虽然过去但永远不会暗淡的画面,又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羞愧难当,令他痛心疾首。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不干错事和蠢事,然而没有那一件往事,有他竭尽全力去辅佐一位昏愦卑鄙的韩王,更使他感到毕生蒙受莫大的耻辱。没有想到郦食其今天竟然利用这件事来攻击和嘲弄他。不过他转而一想,这件事天下皆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让他说去吧!  张良坦然大笑起来。  他对郦食其诚挚地说:“先生真不失为一辩士,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是先生听说过一句民谚吧,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我今日之所以力劝汉王不要再立六国之后,正是因为有昔日惨痛的教训。当今分封六国之后,如果项羽不强大倒也罢了,如果项羽更加强大,六国只有折服于他,倒向他的,还能老老实实来向汉王称臣吗?这是不可之八!”  刘邦刚扒了一大口饭塞在嘴里,猛地吐了出来,指着郦食其骂道:  “你这个鱼木脑袋,满肚皮的书算是白读了,差点误了老子的大事!”  郦食其此时情绪沮丧,面如土色,灵魂生窍,他生怕刘邦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六国相印的美梦没有做成,反而成了一个冤鬼,忙跪地叩头说:  “汉王息、息怒,臣、臣原、原是为别的事而来,听汉王说起分、分封,便乱叫附和,差点误了大事!”  刘邦问:“你有什么事要禀报?起来说吧!”  郦食其站起来说道:“臣本以为,今燕赵已定,只有齐还没有攻下。如今田广控制着千里的齐国土地,田间率领着二十万之众盘踞着历城。田氏家族十分强盛,背靠大海和泰山,凭借江河之险,南边又与楚相近,他们狡诈多变,汉王虽然派遣了几十万军队北上,看来也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攻下的。请汉王准许我带着陛下的诏书,前去说服齐王归顺。”  刘邦掉过头来看着张良:“子房以为如何?”  张良点头表示赞许:“广野君的建议可行,当今之计就是要使楚之外的一切大小诸侯,都来归顺汉王,共同反楚,何愁项羽不败。”  刘邦叫郦食其快把金印拿去销毁,然后即日起程北上。  郦食其刚走了出去,刘邦和张良便得到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亚父范增因为背上的毒疮迸发,还没有走到彭城,就死在了回乡的路上,没有能够回到故乡居巢。  范增之死使刘邦去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最近刘邦向项羽求和,头一个最坚决的反对者就是范增,他竭力鼓动项羽占据敖仓、攻打荥阳,制刘邦于死地。  因此刘邦采纳了陈平的计策,拿出重金收买楚军将士,尽量在项羽面前说范增的坏话,离间他们的关系。  特别是有一次,项羽派使者来见汉王,先故意按高规格的“太牢”标准设宴,就是有全牛、羊、猪的最恭敬、最丰盛的筵席。等到项羽的使者入席,接待者故作惊讶地说:  “啊,我们还以为是亚父派来的使者,原来是项王的人!”  于是侍者便把丰盛的太牢之宴通通撤了下去,然后端上一些粗糙恶劣的食品给项羽的使者吃。使者一回去,就在霸王面前说范增的坏话,引起项羽对范增的怀疑,以为他暗通刘邦,便削减了他手中的军权。  范增是何等倔强的人物,岂能忍受这般窝囊气,他已是七十五岁高龄的老叟了,须发皓然,风触残年,再加上背上最近又长了一个毒疮,疼痛加剧。一气之下,他便跑去向项羽说:“如今天下的事大局已定,霸王好自为之!我也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希望准许我这把老骨头埋葬在故乡的土地上。”  霸王放走了范增,这位老人在归途中怨哀的死去,魂兮难归故乡!即使范增不走,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他与项羽的诀别和死亡,是项羽成为孤家寡人的转折和象征。范增之死,是霸王走向悲剧的不祥预兆,正像一棵大树飘落的一片黄叶。  其实真正狡狯的是范增,他才真是鹰视狼顾之人。项羽虽然残暴,却也十分天真。范增若在,可以使他的天真不致被别人利用;范增若去,他的天真就最终致他于死命。  当刘邦和张良正在谈论着范增之死,陈平和纪信走了进来。  一个精密的突围计划已经形成。  预定今晚夜半时分,荥阳城将东门大开,火把照得如同白昼。  突然从荥阳城里跑出两千多位女子,让楚军一个个看傻了眼!  紧接着只见纪信装扮的汉王,乘着一辆以黄缯为盖,车衡的左方竖羽毛幢的銮舆,他大声呼叫着:“粮食已尽,汉王降楚!”直奔楚营而走。  当楚军完全赶到东门围观汉王投降的壮观场面时。真正的汉王已率领着数十骑,悄悄地从西门出城,逃往成皋,然后入关去了……  第十八章 授印安齐的特使  刘项之争已到了十分微妙的关键时刻,北方的韩信成了举足轻重、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然而意气用事的刘邦嫉恨韩信,成见太深,幸亏张良即时为他权衡利弊得失……  韩信在北方大破楚军,击杀楚将龙且,追至城阳,生擒齐王田广,大获全胜,平定北方的消息,既震撼了彭城的项羽,也震撼了修武的刘邦。  刘邦荥阳突围后,又经历了成皋突围,几起几落之后,驻军修武。他听从了一位郎中郑忠的忠告,坚持六个字的策略,即“高垒、深堑、勿战”,等待北方时局的变化。同是有趣的是,一向莽撞的项羽也叮嘱他的部下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你一定要好好守住成皋,即使刘邦前来挑战,也不要理他。”项羽到哪里去了呢?他引兵到梁攻打彭越去了,想解决他的后顾之忧。  当前的楚汉之争,中心虽然在中原的荥阳、成皋,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却在于北方和东方究竟控制在谁的手里,最终决定着中原鹿死谁手。这就完全证实了张良的早期预见,韩信与彭越、英布是战胜项羽的关键人物,其中又特别是韩信。  刘邦的心中有一个三角形,一只角在中原,一只角在关中,一只角在北方燕、赵、齐国。每次兵败中原不论多么惨重,他都忘不了让韩信领兵北征,都忘不了连夜奔回关中去小住几日,安抚一下关中百姓。有一次回到栎阳,把他兵变后又叛离了他的塞王欣杀了头,只住了四日又匆匆东顾了。  因此,每次身陷绝境时,他都想扔出关东之地,分封给别人,让他们去对付项羽。但是中原之地仍然是他一块心头的肉,他的王者之梦始终萦绕在这片土地上。关中是他的基地,必须稳住。北方是决定他胜败的关键,必须踞有。只有这两头都顾到了,才能保证他在中原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刘邦为何屡陷困境,而项羽却又始终不能消灭他的根本原因。  这个三角形的战略布局,是他稳定的奥秘所在,而这个战略构想的设计者就是张良。从下邑的马前献策,到荥阳的力说八难,张良都是始终牢牢地抓住这个基本构想,毫不动摇,才使时局逐渐向着有利于刘邦的方面发展。  然而,这个战略布局却又常常使刘邦陷入了矛盾与困惑。  本来,韩信的大获全胜应该使他格外感到高兴才是,因为这是他在战略上由弱变强并最后战胜项羽的关键。但是他的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滋味,好像这个胜利并不属于他。  的确,韩信扫荡北方如风卷残云,他用木头绑着陶罐从夏阳将士兵渡河,奇袭安邑,生擒魏王豹,用驿站的车辆将他押送到荥阳献给了汉王。然后又与张耳引兵北击赵、代,先破代兵,擒夏说、瘀与。然后南下井陉,半夜发兵,背水佯攻,吸引敌人,调走赵军主力,出奇兵占领赵军后方阵地,一鼓作气斩陈余,擒赵王歇,破赵军二十万,威震天下。于是只派出一位使节,便使燕国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近来到处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说着韩信神奇用兵的故事,使刘邦不能不想到自己的一连串惨败的狼狈相,心如刀绞,彭城大逃亡,在楚军追杀中,三次将自己的一对亲生骨肉推下车去。荥阳突围,让纪信去假扮汉王从东门降楚,自己由西门仓惶逃遁。成皋被围,他又单独与夏侯婴乘一辆车从北门逃到了小修武。一胜一败,相形之下何等难堪!韩信的战功愈加辉煌,他就更显得无能和渺小。在北方传来天下震惊的胜利消息时,刘邦甚至感到说不定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自己的催命鬼。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像朗朗晴空,一片阴云从天际袭来。  不错,当韩信破齐时,还几乎使刘邦愤怒了,这不是一桩咄咄怪事吗?  原来,他已采纳了郦食其的建议,命郦生出使齐国游说田广归顺于汉。这位高阳狂生凭三寸不烂之舌,兵不血刃,下齐七十余城。未派一兵一卒,却使北方最强大的项羽也奈何他不得的诸侯国来归,又何乐而不为?  一天早晨,韩信在被窝里突然被刘邦收缴了兵权,后来又拜他为相国,并且命令他收集赵兵去攻打齐国。他刚引兵东去还未渡过平原,就听见了郦生已经游说齐国归汉成功。  这时韩信踯躅不落,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范阳辩士蒯通对韩信说:“将军本来奉诏书去攻打齐王田广,汉王又单独派使者去说降田广,但是他并没有下命令让你停止发兵,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停止进军呢?那位郦食其不过是一位书生,就那么乘着一辆车,仅凭三寸之舌,就收服了齐国七十多座县城。而你率领着数万大军,一年多才攻下了赵国五十多座县城,难道你还不如一个书呆子吗?”  于是韩信便率兵渡过黄河,进军历下。  齐玉田广本来已被郦食其说服归顺,当然在军事上就再没有提防韩信,再没有想到既已归附于汉,汉军还会大举进攻。正当田广留住郦生在宫中举杯纵饮时,突然传来韩信攻破历下,逼进临淄的消息。田广以为上了郦生的当,顿时就翻脸不认人,一怒之下把酒席掀翻。立刻命令在鼎下燃起大火,把这位高阳狂生抛入沸水之中活活烹死了,也难解心中之恨。  田广不得不败走高密,并急忙遣使向项羽求援。霸王乘机派龙且率部,号称二十万兵马杀来。与田广会会迎战韩信,与韩信分别陈兵潍河两岸。没想到韩信在夜里命士兵准备了一万多条口袋,装满了沙,在上游堵住河道。第二天便引军渡河攻打龙且,在渡河一半时又倦装败退。龙且以为韩信原来才是个胆小鬼,便领兵渡河追杀过来。这时韩信命上游扒开缺口,于是龙且的大半军队难以东渡,韩信便趁机击杀了龙且,一直追杀到西边的城阳,将楚军全部俘虏。于是齐军投降,齐国平定。  刘邦得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不以为功,反以为过。这个韩信,齐国明明已被郦生说降,还要率兵伐齐,这不明明是逼田广杀死郦生吗?明知我被项羽大军围困,为什么不率兵南下,解我目前之危?你韩信究竟是何居心?  一天,刘邦正召张良和陈平议事,忽然闻报韩信派遣使者前来晋见。  刘邦问道:“韩信大将军现在驻军何处?”  使者回答:“驻军城阳。”  “韩信派你来干什么?”  “韩大将军要我来向汉王禀报,齐国的田氏家族诡诈多变,反复无常,曾经把项羽也弄得十分头痛。再加上它南边又连结着楚国,项羽又时时觊觎着它。如果不设一个假王去镇着它,难以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反叛。请汉王封韩大将军为假王,才能使他有力的控制和治理这个地方。”  来使只顾低着头诚惶诚恐地禀报,没有注意到刘邦的脸色变青,火冒三丈!你看,这不是开始得意忘形,伸手要王了么?再立一点战功,恐怕就要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了!  “砰!”刘邦猛然拍案,使者抬头大惊,见汉王震怒,如芒刺在背,冷汗直流,立刻住口,噤若寒蝉,浑身微微战栗,生怕汉王降罪于他。  刘邦喊道:“我被项羽困在中原,日日夜夜望他来解围,他倒想立为王了!”  汉王拍案时把面前的酒樽震倒了,陈平连忙伸手收拾。这时,刘邦感觉到他的左脚和右脚同时被张良、陈平踩了一下。他顿时领会了这两位谋臣的意思,再没有往下讲了。  张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汉王息怒。你这样对自己不利,目前你能阻止他称王吗?不如顺着他,对他好一点,否则会发生意外的,请汉王深思!”  刘邦感到自己意气用事,刚才有些失态。  冷静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目前单从势力来看,他刘邦、项羽和韩信已形成三足鼎立。而韩信的倾向和选择,是决定楚汉之间谁胜谁负的关键。张良平日不是多次告诫过他,不可和韩信弄僵吗?自己怎么就如此不理智,怒形于色,因小失大呢?这也许是他自己近日来,对韩信的强烈不满和嫉恨的流露与发泻。  的确,在目前,你有力量阻止他自立为王吗?他正大获全胜,所向无敌,心骄意狂,羽翼丰满,若稍有不慎,就等于逼他去投靠项羽,或者干脆自立为王,这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哎,我刚才怎么了?昨夜失眠,心情烦躁。来人啦,摆酒赐座!”  汉王喜怒无常,弄得来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化险为夷。感到受宠若惊,连忙拜谢入座:  “禀汉王,刚才这番话,决非韩将军的意思,是小臣觉得如此办对汉王有利,信口雌簧而已,望汉王海涵!”  张良接过话来:“刚才来使的献策极有眼光,不失为一个良策,请汉王赏赐。”  刘邦高兴地说:“好,好!来人啦,赏赐来使!”  下人立刻捧上黄金和美玉,来使拜谢。  刘邦继续说道:“刚才我正召张良陈平商议,新下的齐地若无王镇守,久必生乱,为楚所图,封王又非韩信莫属。韩信真算得上一个大丈夫,他既然平定诸侯立有大功,要封王就应该是真王,何必封假王呢?”  张良和陈平都点头称是,来使更是喜出望外,回城阳复命时,又可以炫耀自己的功劳。  刘邦说:“就命成信侯为使,前去城阳为韩信授印封王。”  张良领受了使命之后便对来使说:“请先到馆驿歇息两日,待金印刻好准备停当就立刻起程。”  这一场险些激起变故的风波,才这般平息下去。  韩信息兵城阳,其实这位功高的名将一点也骄傲不起来。的确,下魏破代、灭赵降齐,杀龙且败楚兵,纵横驰骋,所向无敌,青史兵家能有几人?  但是他知道,刘邦对他并不放心。那次在小修武,刘邦一大清早悄悄来到他的大帐,从被窝里夺走他的军权就是证明。日前他派使者到汉王那里,请准予封他为假齐王。使者上路以后他就坐卧不宁,日夜难安。他相信刘邦是不会答应的,不但不会答应,而且还会引起对他深深的猜忌,甚至引来杀身之祸,因此他又有些反悔了,怨自己不该急匆匆地遣使去求封假齐王。  封假齐王尚且如此之难,要封真王可能难于上青天。  但是他确有自己的难处,齐国诸侯田氏家族的确不好对付,他们不是多次打垮又多次崛起吗?若没有“王”的头衔,确实难以镇住这一方土地。更何况他击杀龙且后,项羽正日夜窥视着他,随时都可能乘隙而入。  可是他的如此苦心汉王理解吗?  然而,出乎韩信意料之外的是,西楚霸王不是兵临城下,而是派遣了一位密使,悄悄来到了城阳。  这位密使姓武名涉,盱眙人氏。  武涉求见韩信,坐定之后,韩信对这位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问道:  “先生来自何处?有何见教?”  “请将军摒退左右,有忠言相告。”  等到只剩下他俩人之后,这位神秘使者终于开口说话了:  “普天下的百姓因为苦于秦国的苛政,揭杆而起举兵共同反秦。如今秦国已被灭亡。于是依据功劳大小割地分封,让诸侯们回到各自的封地,罢兵休战。但是,汉王刘邦原本是分封巴蜀和汉中,却占领了关中,并且引兵出关,把其他诸侯分封的地方侵占了不说,还领兵攻击楚王,看来他是不吞并天下诸侯绝不会罢休,他是如此的贪婪而不知足啊!”  韩信听出了其中的端倪。  “先生是从彭城来的吗?”  “不错。”  “有话就请直说吧!”  “好,恕我直言!不知有多少次了,汉王都成为项王的瓮中之鳖,在项王的掌握之中,要消灭他易如反掌,但是每次项王都未曾把事做绝,让他死里逃生,给了他一条活路。然而,他不但不知报答,每次只要逃脱又翻脸无情,立刻背约,又带兵来攻打项王,这种不讲信义到如此程度的人,还值得信赖吗?”  “那么,先生以为我应该怎么样呢?”  “不错,将军受到汉王的重用,并且拼命地为他攻城掠地,但是你想过自己的结局吗?恐怕最终还是逃不脱汉王之手吧!”  “先生以为我要怎么才能幸免呢?”  “恕我说一句真话,将军之所以能保留性命至今天,有一个重要原因……”  韩信俯身问道:“什么重要原因?”  “这就是因为有项王在,汉王还不敢杀你!”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今天,将军占着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你对刘项之间谁亲谁疏的主动权掌握在你的手里。不可小视!”  “何以见得?”  “将军像站在刘项中间,只要你向右投向汉王,则汉王必胜项王,你向左投向项王,则项王必胜汉王。”  “如果我哪一边都不投呢?”  “那么,如果今天项王被汉王消灭,或者汉王被项王消灭,那么明天就必然会轮到你!”  “既然如此,先生认为我投向谁好呢?”  “将军与项王过去还有过交往,算是故人了。何不弃汉王与项王和好呢?这样就左右都奈何你不得,岂不就可以与楚汉三分天下了吗?如果将军放弃了这样一个良机,而自以为应该属于汉而去攻打楚国,一个明智的人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吗?”  韩信十分沉静,一点也不激动,他说:“我深谢先生的指点,先生的说法不无道理,见解也十分深刻。我思前想后地比较了一番,是这样认为的……”  武涉认为他的游说已经打动了韩信,十分高兴地说:“愿听将军的明断。”  “好,那我就直说了吧!我过去曾在项王下边做过一个小臣,当时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我对他说的话他根本不听,为他出的主意,他也不会采用,所以我毅然离开了项王,投奔了汉王。我归汉以后又怎么样呢?汉王筑坛拜将,授我以上将军印,让我统帅数万大军。他脱下他的衣裳给我穿,将他吃的饭食让我吃,对我言听计从,因此才有了我韩信的今天。对于如此深深信赖我的人,背叛他就太不仁不义了。因此哪怕丢脑袋我也是决不会改变的,请先生代我向项王致以深深的谢意!”  买卖不成仁义在,韩信有礼节地送走了武涉。  蒯通见武涉未能说动韩信,他知道韩信的内心存在着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但蒯通觉得对于韩信来说,目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可以说天下局势系于韩信一身,失却它就太可惜了。  因此他下决心要以一种奇特方式说动他。  他与韩信闲聊时故意对他说道:“我曾经遇到一位奇士,传授给我相人之法。”  韩信前程未卜,心情抑郁,便颇感兴趣地问道:“先生是怎么样相人的呢?”  蒯通便乘机而入:“相人有三句话:贵与贱看骨法,喜与忧看脸色,成与败看决断,用这三点去推究一个人,往往万无一失。”  韩信高兴地说:“不错,那么请先生为我看看如何?”  蒯通欣然从命:“请排除左右的干扰!”  左右去后,韩信迫不及待地问:“我的面相如何?先生快请讲!”  蒯通说:“说实话,如果看将军之面,不过封侯而已,而且还多难。但是如果看将军之背……”  他欲擒故纵,不肯往下说。  韩信急切地问:“看背又怎么样?”  “将军之背,则贵不可言!”  蒯通故意把“背”字说得特别重,似乎另有深意。  韩信想弄个明白,何为贵不可言?  蒯通答曰,天机不可泄漏,一笑了之。  他又故弄玄虚地审视良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在天下刚开始举义反秦时,所有的英雄豪杰都互相联络、齐声响应。那时,天下各路英雄风云际会,如鱼鳞杂沓、火星飞溅,那个时候大家考虑的只是怎样才能推翻秦朝。”  韩信不解地问道:“先生替我面相,怎么又扯到灭秦的事上去了呢?”  “将军请耐心地听下去,”蒯通又继续说下去:“如今楚汉相争,使天下数不清的人肝脑涂地,尸横遍野。楚军从彭城南北转战、乘胜扫荡,威震天下!然而却长期困于京、索之间毫无进展。”  韩信以一位杰出统帅的犀利目光赞同地说:“说实话,项王想要短期内取得绝对优势,是不可能的!”  蒯通说:“那么,汉王又怎么样呢?他统率着数十万人马,依仗山河的险要,拒守巩、洛,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败荥阳、溃成皋、走宛、叶,他真正算得上是一个乏智少勇的人。目前,他的锐气为险塞所挫,而粮食又一天天匮乏,百姓怨声载道,真不知道依靠谁好!”  韩信似乎已忘却相面之事,问道:“那么,先生以为这种局面将怎么收拾呢?”  蒯通说:“我以为只有出一位圣贤,才能收拾这种局面。当今天下一个明摆着的事实,刘项二人的命运都系于将军,将军站在汉,那么汉就胜,站在楚就楚胜。今天,我愿披肝沥胆,诚心诚意地为将军献策,但恐怕将军不会采纳,还是不讲罢了!”  “先生但讲无妨!”  “如果将军能够采纳我的计策,就不如脱身楚汉之外,既不像武涉所言依附项王,也不像目前受制于汉王,干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在这种情势下,楚汉谁也不敢先来攻打你。将军你赋有圣贤之才,又拥有众多甲兵,占据着富熟的齐地,再加上燕赵,从刘项难以控制的地方后发制人,顺从百姓渴望安宁的愿望,打为民请命的旗号西征,天下必然闻风而动响应将军,谁敢不听从你的号令?到时候将军可抑强扶弱以立诸侯,诸侯重新立起来以后,天下都会听从将军的指挥,都会感激将军的盛德。对于齐国来说,拥有胶、泗之地,而又有着各诸侯共同尊崇的盛德踞诸侯之上,而又对各诸侯安抚谦让,这样天下的君王们都会一到齐国朝拜。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天给你你不取得,就会反受其害;碰上了机遇你不行动,就反而给自己带来灾祸。’愿将军深思!”  韩信仍然用前日对武涉说过的话对蒯通说:“汉王对我有知遇之恩。他让我乘坐他坐的车,乘坐过别人的车就应该与他共患难;他让我穿他穿的衣裳,穿过别人的衣就应该分担他的忧愁;他让我吃他吃的饭食,吃过别人的饭食就应该为他的事效命,我怎能见利而忘义呢?”  蒯通仍不死心,继续向韩信进言:“将军自是忠心耿耿帮助汉王,想为他建立起万世基业,但我以为你打错了主意。将军最清楚陈余和张耳,他们原是最好的朋友,结为生死之交。他俩同在赵国,张耳做右丞相,陈余做大将军。后来秦兵围赵,张耳派部将张黡与陈泽去催促在外的陈余,却为秦兵所杀。从此二人之间产生猜疑而终于决裂。后来陈余攻张耳,张耳投奔汉王,终于借将军之兵灭杀陈余,叫他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二人由朋友变为敌人,互相残杀,是因为灾难生于多欲,人心难测。如果将军认为汉王不会加害于你,这是一种误解。就像大夫种和范蠡,他们在越亡国之时,帮助勾践成为霸主,当立功成名之后结局如何呢?野兽灭尽就要烹杀猎狗了。我听说,一个人的勇胆和胆略超过了他的君王,性命就危险了;他的功劳超过了天下的人,就难以得到奖赏。如今将军的征战所向披靡,将军的谋略世上少有,拥有威胁君主的力量,赢得功盖天下的奇勋。你若归楚,楚人不会相信你;归汉,汉王害怕你,那么何处是你的归宿呢?我真是暗自为将军捏一把汗啊!”  韩信仍不但不为他所动,还制止他说:“先生请不要再讲了,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吧!”  这个蒯通,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等了几天,他又去见韩信,继续劝说他道:  “一个人只有听从别人的劝告,才能预先看到事变的征兆;善于谋划,才能抓住良好的时机。如果不采纳别人的意见,谋划有误而又能长久不发生灾祸的人,真是太少了!能够采纳别人意见的人,考虑问题就能不为流言所扰乱。一个人只安心做贱微的工作,必然会失掉进取心,安心微小官职的人,必然会失去高位。坚决果断是明智之举,犹疑不决往往会坏事的。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放不开,肯定会贻误事关天下的大计。心里明白应该这么干,而又不敢付诸于行动,这是很多事情干不成的原因。有这样一种说法,迟疑的猛虎,还不如一只小小的蜜蜂;裹足不前的千里马,还不如慢步的弩马;像孟贲这样的大力士犹豫不决,还不如办事认真的庸夫;尧舜虽然有超人之智,如果缄口不语,还不如打手势的哑巴聋子。这些话都说明贵在行动。建功立业,难于成功,容易失败。机会缘份,难于得到,更容易失去。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来,还是请将军仔细思考一下吧!”  韩信这几日来都睡不好觉,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始终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他既觉得自己毕竟靠了汉王才有今天,还是不忍心背汉;又感到自己为汉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总不至于加害于我吧!  最后,他还是婉言谢绝了蒯通的意见。  一个统帅可以在强敌鏖兵中所向披靡,却难于在纵横捭阖中得心应手。  张良和韩信的特使,在何肩的护送下,往韩信的驻地城阳匆匆赶去。  一天,他们在途中突然与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遭遇。这只护送张良的队伍进入一个山谷之中,突然发现前后的山上旌旗恍动,喊声四起,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何肩虽然领着一只千把人的精兵,但若陷入万军重围,还是难以应敌的。  何肩首先派出几个人前后去侦察,再把张良等人引入山岩的一处凹陷的地方,躲避山上飞射的矢石。  张良侧耳倾听了一阵,对何肩说;“山上的敌军显然知道我们是谁,什么时候经过这里,基本可以肯定是楚军,但是这只队伍的人数不会很多,因此不必惊慌,看看再说。”  何肩命士卒分成几路,监视前后敌军,严阵以待。  突然山上敌军向山谷中被围困的队伍喊话:“山下的人听着,你们已被我们包围了!我们是齐王韩信的队伍,赶快出来投降,不然就没有活命了!”  山下有人大声回应道:“误会了!我们是汉王派来的,要到城阳去见韩大将军,赶快让路!”  山上回答说:“齐王韩信有令,不论是汉军还是楚军,都必须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何肩一听顿时气上心头,他骂道:“狗娘养的,难道韩信反了不成?”  他转身突然抓住那位使节的领口,厉声问道:“分明是韩信已自立为王,派你来把成信侯诓骗至此,你实话招来!”  “何肩,不得无礼!”张良厉声喝住了他。  那位使者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令人迷惑不解的事,满脸惊恐地解释说:“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我来见汉王之前,韩信决没有称王,所以才派我去见汉王,请封他为假齐王的!”  正在这时,一位被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报告说,山上的队伍人数不多,十分散漫,完全是楚兵装束,而且指挥这支队伍的竟是一位文官。  这就奇怪了!  又有两位回来报告,山谷右侧沿着一条山溪,有一条隐密的小道可绕到敌后。  张良把何肩叫到一旁,附耳吩咐了几句,何肩留下十多名贴身护卫,仍然在这里保护张良和使者。然后把队伍分成两支,一支由他亲自率领潜入密林,沿小道隐蔽绕到山上敌后;另一支等他们出发一会儿,就大声向山上喊话,说他们答应投降。  少顷,山上传活,叫他们把刀剑扔得远远地堆在一处,沿地待命。山下的汉军很快照办了,沿地徒手坐下,等待他们。  于是,山上的队伍欢呼着,纷纷跑下山,来抢夺马匹和食品。他们正跑到半山腰,何肩率领的队伍已从后面登上了山顶,并且呐喊着从山上压下来,山下徒手坐地待命的汉军,也一跃而起,跑过去重新拣起刀剑、跨上战马,迎战从山上奔下的敌军。  在汉军上下夹击中,敌人立即溃散,不战而逃,只顾四处逃命。没有一刻功夫,逃的逃窜,杀的被杀,极少数也束手就擒和跪地求降。  等到何肩把一位文官装束的“指挥官”押到张良面前时,他不禁大吃了一惊:  “先生不是盱眙名士武涉君么?”  武涉一见是张良,还是当年浪迹江湖时,在仓海君的山庄见过一面,他惨然一笑,回答说:  “子房,别来无恙?想不道几十年后我武涉成了先生的阶下之囚了!”  张良替武涉解缚,然后问道:“据我所知,先生在霸王麾下,为何又打着韩信的旗号来攻我,莫非先生又归附韩将军了?”  武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道:“一言难尽。你我各为其主,要杀就杀吧。”  “我有公务在身,无暇叙谈。何肩派两人送先生到汉王处,待我回来后再登门拜见。”  武涉默默无言地被押走了。  他本来以为满有把握说动韩信背汉归楚,但是韩信却不为所动。他也深深知道,今日汉王的大将军,是难以再回到当年只是执前卫士的霸王跟前,对人的最大吸引力是相知和重用。在郁郁回归的道上,遇到了一支被韩信击溃后流亡的一小股散兵游勇,他们既怕韩信的追杀,又不敢回去见霸王,暂且靠打劫度日。武涉被韩信礼送出境后,路过这里,遭到这些散兵游勇的打劫。他见这些都是楚兵,便晓之以利害,答应愿意带他们回到霸王那里,保全他们的性命。这些散兵游勇正无所依靠,哪里经得住他三寸不烂之舌的诱惑,便都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正在这时,他们得到消息,说有一小队汉军正向北边走来,要到城阳韩信那里去。武涉便决定截击这支汉军,选择了这个山谷伏击,一则可以夺得一些粮饷财物,二则可以将俘获的汉军将士,押到彭城霸王那里邀功请赏,以弥补他游说韩信的失败。  他们的确自不量力,不明白自己只能干一点打劫的事,尽管占有有利地形,但却是一触即溃。武涉更做梦也未曾想到,这支队伍中还有赫赫有名的张良,不然他早退避三舍了,怎么会反成了瓮中之鳖呢?  他谎称自己是齐王韩信的队伍,让汉军回去给刘邦捎个信,加深汉王对韩信的忌恨,这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吗?谁知这块石头没有打着别人,反蹦回来击中了自己。  不过武涉并未曾甘心,他虽然身为汉军所掳,也许他在韩信面前未完成的使命,说不定反而可以在刘邦那里完成,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韩信得到报告,说张良作为汉王为齐王授印的特使,快要到达城阳。他心中久久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终于落了下来,他觉得刘邦还是信任自己的,幸好未因一念之差听信武涉与蒯通的话,否则将大错铸成。他当即下令,做好迎接张良接受封王的准备。  这时有人来对他说,蒯通疯了!他开始一惊,转而又会心一笑,吩咐说:“送他一点黄金,请他赶紧走吧!”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蒯通披头散发,口中唱着谁也不懂的歌,跳着巫师的舞蹈消失在大门外。  韩信接到消息,张良一行已快到城阳。韩信命大开城门,三军整齐列队迎侯,他率领众臣出城迎接张良。  一切仪式结束后,韩信单独与张良叙谈,如今已正式受封齐国,金印在手,还去掉了那个“假”字,这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又使他心满意足了。  张良问:“将军开初请汉王封齐王时,为何要冠一个假字呢?”  韩信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直率地说:“是怕汉王怀疑我有什么野心。”  “汉王说了,要当就当个齐王,冠个假字干什么?”  “汉王放心么?”  “汉王有什么不放心?要不放心,又何必在南郑登坛拜将?齐王在楚,不过一执戟郎中而已,在汉却拜相封王,位极人臣!”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背叛汉王!”  “唔,齐王认不认识楚臣中有一个叫武涉的?”  韩信暗中吃惊,忙问道:“认识,怎么样?”  张良说:“在来城阳的途中我们被包围了,他们称是齐王的军队,说是齐王有令,不管是汉王的人马还是楚王的人马,统统缴械投降!”  韩信全神贯注:“后来呢?”  “后来这只队伍的首领被我们活捉了,原来才是武涉!”  “这个狗娘养的,成信侯相信他的话吗?”  “区区小技,不过是想离间将军与汉王的关系罢了!”  张良不以为然地大笑起来,韩王听了此言激动万分,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欣慰地说:  “知我者,张良也!武涉这小子刚到我这里来过。”  “他肯定是来游说你投楚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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