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呢?”“我不知道。”“不过,她已经去睡了,所以你没打电话也好。她没吃晚饭就去睡了。七点就上床了。”“哦,那还好我没打电话。”“乔伊,这一点也不好笑。她非常抑郁。你让她患上抑郁症了,你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你明白吗?我的女儿不是某只你可以拴在停车计时器旁边然后忘得一干二净的小狗。”“或许你该为她买些抗抑郁的药。”“她不是你可以留在摇起车窗的后座上的宠物,”卡罗尔说道,对自己的比喻很是满意,“我们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乔伊。这阵子你完全不把我们当回事,我认为我们应该得到比这好一些的对待,这个秋天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可怕,而你却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你知道,我要上课,还要做其他事。”“忙到连五分钟的电话都顾不上打。在沉默了三个半星期之后。”“我真的打算今晚打给她。”“先别说康妮了,”卡罗尔说,“暂时撇开她吧。你和我像一家人一样一起住了近两年。我从没想过我会对你说接下来的这番话,但我确实开始能够想象,你让你妈妈受了些什么样的罪。真的。直到今年秋天,我才明白你有多冷酷无情。”乔伊对着天花板压抑地笑了笑。他和卡罗尔之间的交流向来有些不那么对劲的地方。住在他宿舍楼里的那些预科男生和正在拉他入兄弟会的男生习惯把卡罗尔这个类型的女人称为“我愿意上的妈妈”(MILF是个首字母简略词,在乔伊看来,这个词听上去挺蠢的,因为它省略了代表“to”的T)[28]。尽管通常他都睡得很沉,但住在莫纳汉家的时候,偶尔也有几晚,他会带着奇怪而不祥的预感在康妮的床上醒来:比如,他成了不知不觉地上了姐姐的床的可怕侵犯者,成了用布莱克的钉枪意外将钉子射入布莱克额头的罪犯,或者,最为奇怪的一例,他成了五大湖区一家造船厂高耸的起重机,他用水平吊臂把笨重的集装箱从母船的甲板上吊起来,然后轻轻地放在较小、较浅的驳船上。这些幻觉往往出现在他和卡罗尔进行不得体的互动之后:透过她和布莱克的卧室那扇没完全关好的房门瞥见她的光屁股;晚餐桌上布莱克打了个嗝后,她同谋似的向乔伊使眼色;她长篇而露骨地向他解释为什么要让康妮定时服用避孕药(穿插着她年少无知时的生动故事)。康妮生性无法对乔伊生气,就由她的妈妈来表达她的不满。卡罗尔就是康妮的唠叨器官,是她说话直爽的辩护者。在布莱克和他的兄弟们出去玩的周末晚上,乔伊有时会觉得,他事实上是三人行里被夹在当中的那个人,卡罗尔的嘴巴不停地说着那些康妮不会去说的事情,然后康妮默默地和乔伊做着那些卡罗尔不能去做的事情,而乔伊则会在半夜惊醒,感觉自己陷入了某个不对劲的圈套。我愿意上的妈妈。“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这个嘛,首先,我希望你做个更负责任的男朋友。”“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们处于中断期。”“什么叫中断期?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们正在尝试分开。”“康妮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康妮说你希望她回学校,那样她就可以学习管理技能,将来在你拼搏创业的时候做你的助手。”“听我说,卡罗尔,”乔伊说,“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并不清醒。我错误地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因为康妮买来的大麻太够劲了,我那会儿还处在迷糊状态。”“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吸大麻?你以为我和布莱克都没长鼻子?你现在告诉我的事没有一件是我不知道的。你这样打康妮的小报告只会让你像个卑鄙的男朋友。”“我的重点是,我说错话了。而我也一直没能有机会去纠正,因为我们说好这阵子不通电话。”“那是谁的责任呢?你知道你就像是康妮的一尊神。真的就像是一尊神,乔伊。你让她屏住呼吸,她就会一直坚持到自己昏过去。你让她坐在角落里,她就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自己饿得倒下去。”“这个嘛,那这又是谁的错呢?”乔伊说。“你的错。”“不,卡罗尔,这是你的错。你是她的家长。她住在你的房子里。我当时不过是跟着过去。”“是的,而现在你要扔下责任去走你自己的路了。在和她几乎像夫妻一样共同生活之后。在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之后。”“哇,哇,卡罗尔。我是一名大一学生。你明白吗?我是说,甚至连进行这样的对话就已经够古怪了。”“在比现在的你大一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样的古怪情形了。我生了个女孩,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那么你的成绩如何呢?”“不坏,事实上。我本来不准备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因为还太早,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和布莱克将要有个小宝宝了。我们的小家庭要多一口人了。”乔伊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卡罗尔是在告诉他她怀孕了。“听我说,”他说,“我还在工作。我是说,恭喜你了。只是这会儿我正忙着。”“忙。好。”“我发誓明天下午会打电话给她。”“不行,对不起,”卡罗尔说,“那不够。你需要立刻回来,陪她一段时间。”“这不可能。”“那么,感恩节的时候回来住一周。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聚一聚,我们四个。这会给她点儿盼头,而你可以亲眼看看她有多抑郁。”乔伊早就计划和室友乔纳森在华盛顿过感恩节,后者的姐姐,杜克大学的三年级学生,要么是照片的效果好得出奇,要么就是个一定要见上一面的人。她的名字叫詹娜,在乔伊的脑子里,这把她和布什家的那对双胞胎,和布什这个名字意味着的狂欢派对及松散的道德观联系在了一起。“我没钱买机票。”他说。“你可以像康妮一样坐长途车,还是说长途车配不上乔伊·伯格伦德?”“我也还有其他计划。”“那么,你最好改改你的计划,”卡罗尔说,“你交往了四年的女友现在严重抑郁。一哭就是好几个小时,还不吃饭。为了不让她被炒掉,我不得不跟弗罗斯特餐厅的老板求情,因为她记不住客人点的菜,时常弄混,还从来不笑。就算她在上班的时候吸大麻,我都不会感到意外。回到家,她直接上床,然后就一直待在那里。该去上下午班的时候,因为她不肯接电话,我不得不在午餐时间大老远地开车回家,看着她起床,穿好衣服。然后我开车送她去弗罗斯特餐厅,看着她走进去。我试图让布莱克替我去做这件事,可她不再愿意和他说话,也不肯按他说的去做。有时候,我会想她是要故意搞垮我和布莱克的关系,以发泄她内心的愤恨,因为你离开了。我让她去看医生,她说她不需要。我问她她想证明什么,她的人生计划又是什么,她说她的计划就是和你在一起。那是她唯一的计划。所以,无论你有怎样的感恩节小计划,你都最好改变它。”“我说了我明天会打电话给她。”“你真以为你可以把我的女儿当性玩具玩了四年,然后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一走了之?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开始和她发生关系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乔伊想起了那个重要的日子,在他的老树屋里,康妮摩擦着她那条剪短了的短裤的裆部,然后拉着他那双小一些的手,向他示范去摸她的什么部位:他是多么禁不住诱惑呀。“那时我也是个孩子,当然。”他说。“亲爱的,你从来都不是个孩子,”卡罗尔说,“你一向都这么冷静,这么沉着。别以为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不认识你。你甚至从来都不哭!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甚至脚趾踢到了什么东西你都不会哭。你的小脸会皱起来,可你就是不出声。”“不,我哭过。我确定地记得我哭过。”“你利用了她,利用了我,利用了布莱克。现在你以为你可以不睬我们,扭头就走?你以为这就是世界的运作方式?你以为我们所有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享受?”“我会试着劝她看医生,吃药。但是,卡罗尔,你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的这种谈话实在荒诞。这不是什么有益的谈话。”“那么,你最好习惯它,因为我明天还要和你说这事,还有后天,后天的后天,直到我听到你答应回来过感恩节为止。”“我不会回去过感恩节的。”“好吧,那么,你最好习惯接到我的电话。”图书馆闭馆后,他走进凉飕飕的夜晚,然后在宿舍外面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摸着他的手机,想着可以打给谁。在圣保罗,他已经明白地告诉他所有的朋友,他和康妮的事不在可谈论的话题范围之内,而在弗吉尼亚,他一直把这当成秘密来保守。他宿舍楼里的几乎所有人,如果不是每个小时,那也是天天和父母通电话。尽管这使他对父母意外地抱有了某种感激之情——他们一向都表现得够酷,够尊重他的意愿,不过只要住在他们隔壁,他就体会不到这点——但也触发了某种类似恐慌的感受。九一一之后,有一阵他接到不少家人的电话,可谈话内容多数与个人无关,他的妈妈好笑地唠叨着她如何无法停止观看CNN的节目,尽管她确信看这么多的CNN节目正在给她带去伤害,他的爸爸抓住机会发泄着他压抑了很久的对有组织宗教的敌意,而杰西卡炫耀着她对非西方文化的了解,解释着它们和美国的帝国主义发生矛盾的合理性。在乔伊沮丧时可能会打去电话的对象名单上,杰西卡排在最末尾。或许,如果他在朝鲜被捕,而且愿意忍受一番严厉的教训,而杰西卡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还在人世的:或许,要等到那个时候吧。仿佛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卡罗尔对他的看法是错误的,黑暗中的乔伊在长椅上稍稍哭了一会儿。为处境悲惨的康妮而哭,为把她丢给卡罗尔而哭——为没有成为那个能解救她的人而哭。然后,他擦干眼泪,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如果此刻卡罗尔站在窗户附近仔细听,她会听到乔伊家里的电话铃声。“约瑟夫·伯格伦德,”他的妈妈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嗨,妈妈。”立刻没有了声音。“抱歉这段时间我没有打电话。”他说。“哦,好吧,”她说,“其实除去炭疽热的威胁、一个非常离谱的房产经纪人正试着卖掉我们的房子、你爸爸在家和华盛顿之间飞来飞去之外,家里也没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在着陆之前,他们让每个坐飞机进入华盛顿的人都要在原位待上一个小时吗?这似乎是条有些荒谬的规定。我是说,他们想什么呢?恐怖分子会因为安全带指示灯是亮的就取消他们的邪恶计划吗?你爸爸说,飞机还没开始降落,空姐们就开始提醒大家请立刻使用洗手间,不然就来不及了。可然后,她们开始发放整罐整罐的饮料。”她听上去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女人,而不是那个当他允许自己想她的时候,他依然会想象成的活力十足的人。他不得不紧闭上眼睛,以免再次哭起来。过去三年里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终止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他们之间进行的那种极其私人的谈话:为了让她闭嘴,为了训练她控制她自己,为了让她不再用她那满溢的爱和毫无保留的自我来烦他。现在,他的训练完成了,她顺从地只和他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可他又觉得失去她了,想要回到从前。“我能问问你过得怎么样吗?”她说。“我过得很好。”“在前蓄奴州的日子不错?”“非常好。美好的天气。”“对,这就是在明尼苏达长大的好处。无论你后来去哪儿,天气都只会更好。”“嗯。”“你交了很多新朋友吗?认识了很多人?”“嗯。”“那么,好啊,好啊,好啊。好好好。乔伊,你肯打电话回来,真好。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非打不可,所以你打这个电话,真好。在家这边你可是有几个忠实粉丝呢。”一群大一男生从宿舍楼里涌了出来,来到草地上,啤酒放大了他们的声音。“乔伊——伊,乔伊——伊。”他们亲热地喊道。他酷酷地对他们点点头,以示回应。“听上去你在那边也有些粉丝啊。”他的妈妈说。“嗯。”“我受欢迎的孩子。”“嗯。”当那群男生向下一处喝酒的地方进发时,母子之间又是一阵沉默。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乔伊感到一阵身处劣势的痛苦。他秋季学期的生活费是提前预算好的,他差不多已经把下个月的钱都用掉了。他不想做那个穷孩子,在别人都喝六瓶啤酒的时候,他只能喝一瓶,但他也不想看上去像个吃白食的。他希望他是重要的、大方的;而这需要资金。“爸爸喜欢他的新工作吗?”他吃力地问道。“我觉得他还算喜欢吧。这份新工作有点要让他失去理智了。你知道的,突然之间,有人给他很多钱,让他去修理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出了毛病的地方。过去,他还可以抱怨没有人去做这些事。可现在,他不得不亲自试着去整治这些问题了,当然,那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我们只会一起下地狱。他会半夜三点给我发电子邮件。我看他没怎么好好睡觉。”“那你怎么样?你好吗?”“哦,这个,谢谢你的问候,可你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我当然想知道。”“不,相信我,你不想。别担心,我不是在说气话。不是在指责你。你有你的生活,而我有我的。这很好,很好,很好。”“不,可是,比如说,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事实上,这么说吧,”他的妈妈说道,“这会是个有些令人难堪的问题。就像问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为什么没有孩子,或者问没有结婚的人为什么没有结婚。问某些特定类型的问题,某些在你看来或许全然无害的问题时,你一定要小心。”“嗯。”“我现在处于某种过渡阶段,”她说,“在知道自己就快要搬家的时候,我很难作出什么重大的人生改变。不过,我开始实施了一项小小的创意写作计划,作为一种个人消遣。我还得让家里看上去总是像简易旅馆一样整洁,以防房产中介带着潜在的客户来看房。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把杂志摆成漂亮的扇形。”此刻,对乔伊而言,失去妈妈的感觉又让位给了厌烦,因为,无论她怎样否认,她似乎就是忍不住要指责他。这些妈妈和她们的指责,没完没了。他打电话给她,想得到一点点支持,可他知道的下一件事却是,他没能给她提供足够的支持。“那么钱方面怎么样?”她问道,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厌烦,“你的钱够用吗?”“有些紧张。”他承认道。“我就知道!”“一旦我成了这里的居民,学费会降低很多。就是这第一年很困难。”“你想要我寄些钱给你吗?”他在黑暗中笑了。不管怎么说,他喜欢她;他控制不住。“我以为爸爸说过,家里不会给我钱了。”“爸爸不必知道每一件小事。”“好吧,可如果我从你那里拿钱,学校不会把我看成本州居民的。”“学校也不必知道每一件事。我可以给你寄一张现金支票,如果这样对你有帮助。”“呃,然后呢?”“没有然后。我保证。没有附加条件。我是说,你已经向爸爸证明了你自己。没必要仅仅为了继续证明而背上可怕的高利贷。”“让我考虑一下。”“我干脆把支票夹在信里寄给你。然后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兑现它。到时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见。”他又笑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乔伊,信不信由你,我希望你过上你想过的生活。我在茶几上把杂志摆成扇形,或者做其他类似的事的时候,会有些闲心来问我自己一些问题。比如,要是你告诉我和你爸爸,在今后的人生当中,你再也不想和我们见面,我是否仍会希望你幸福呢?”“这是个奇怪的假设问题。我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们都以为我们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父母理应不计回报地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孩子。爱就应该是这样,对吗?但事实上,如果你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观念其实有些奇怪。因为我们都知道人的本性是怎样的。自私,不知足,目光短浅,以自我为中心。为什么成为父母,仅仅是成为父母,就会赋予每个尝试成为父母的人更好的人格呢?显然不会。我告诉过你一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比如……”“你没说过多少。”乔伊说。“好吧,或许以后我会多告诉你一些,如果你友好地来问我的话。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仔细地思考了这个关于爱、关于你的问题。我已经决定……”“妈妈,你介意我们换个话题吗?”“我已经决定……”“或者,其实,要不换个时间再聊?下周什么的?睡觉前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一阵受伤后的沉默降临在圣保罗。“对不起,”他说,“只不过真的很晚了,而且我累了,而且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只是在解释,”他的妈妈用低了很多的声音说,“我为什么要寄支票给你。”“好的,谢谢你。你真好。我想。”她用更细小、更受伤的声音感谢他打来电话,挂断了。乔伊扫视着草坪四周,想找一处灌木丛或者建筑物的缝隙,以避开过路人好好地哭一场。没看到合适的地方,他就跑进宿舍楼,装作要呕吐一样,没头没脑地拐进他撞到的第一个洗手间,把自己锁在一个小隔间里,满怀对他妈妈的恨意哭了起来。有人在淋浴,一股除臭皂和霉菌的味道。小隔间锈迹斑斑的门上,有一幅用记号笔画的大大的带着笑脸的勃起图案,像超人一样高耸着,喷射出点点液体。图案下面写着:得手最好趁早,否则拿筹等候。就性质而言,他妈妈的指责可不像卡罗尔·莫纳汉的指责那么简单。和她的女儿不同,卡罗尔不怎么聪明。康妮有着一种讽刺的、紧凑的智慧,她的洞察力和敏感度就像她那小而坚实的阴蒂,只有在关着的房门背后才会让乔伊见识。过去,在她和卡罗尔、布莱克、乔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看着下面,仿佛迷失在她那些古怪的念头里,但之后,当她和乔伊回到卧室独处时,她总是能够再现晚餐桌旁卡罗尔和布莱克言谈举止中的每一个可悲细节。有一次,她问乔伊是否注意到布莱克说过的每句话几乎都是关于其他人如何的愚蠢,而他,布莱克,是如何的优秀却总被人占便宜。依布莱克看,第五频道的早间天气预报是愚蠢的,保尔森夫妇把他们的回收桶放在了一个愚蠢的地方,他卡车里的安全带蜂鸣器六十秒后不自动停止鸣叫是愚蠢的,萨米特大街上开车上下班的人遵守限速行驶是愚蠢的,萨米特大街和列克星敦大桥之间的交通灯的定时方式是愚蠢的,他的老板是愚蠢的,城市建筑法则是愚蠢的。乔伊笑了起来,而康妮则不依不饶地回忆着,继续举出例子:新电视遥控器的设计是愚蠢的,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重新安排的黄金时段节目表是愚蠢的,全国棒球联盟不采用指定打击手的规则是愚蠢的,维京人队放过布拉德·约翰逊和杰夫·乔治[29]是愚蠢的,总统竞选第二轮辩论的主持人不向阿尔·戈尔施压以揭露他这个大骗子的真实面目是愚蠢的,明尼苏达让它勤劳工作的市民为墨西哥非法移民和骗取福利金的人支付免费的顶级医疗保障是愚蠢的,免费的顶级医疗保障……“还有,你知道吗?”康妮最后问道。“知道什么?”乔伊说。“你从不这样说话。你确实比其他人聪明,所以你从不需要说他们愚蠢。”乔伊不怎么舒服地接受了她的称赞。首先,从她对他和布莱克这样直接的比较中,他闻到了浓浓的竞争味道——他不安地感觉到,他成了某种复杂的母女斗争中的一项抵押或说奖品。尽管在搬去和莫纳汉一家人住的时候,他确实停止了很多评判,但之前,他也曾指出过形形色色的事物的愚蠢性,尤其是他的妈妈,在他看来,她就是无休无止、无比烦人的愚蠢的源泉。而现在康妮似乎是在暗示,人们会抱怨其他事物的愚蠢,原因恰恰在于他们自己是愚蠢的。事实上,他妈妈在愚蠢方面犯下的唯一一桩罪过就是她对待乔伊的方式。的确,在其他一些事上她也相当愚蠢,比如,她百般嘲笑图帕克[30],而乔伊认为图帕克最出色的那些作品毫无疑问是天才水准的,再比如,她对电视剧《奉子成婚》满怀敌意,但其实它能把愚蠢表现得如此精确和极致,恰恰说明它是相当聪明的。事实上,如果乔伊没有那么痴迷地追看《奉子成婚》,她也就绝不会攻击它;而如果乔伊没有那么崇拜图帕克,她也永远不会自贬身份地去模仿他,滑稽到让人难堪。她愚蠢的根本原因其实在于,她希望乔伊永远做她的小男朋友:继续认为他的妈妈比了不起的电视剧、比名副其实的说唱明星更有趣,更让他着迷。这就是她的愚蠢那个病态的核心:她在竞争。最终他走投无路,只好清楚地让她明白,他不再想做她的小男朋友了。这甚至都不是出于他有意的计划,而更像是他对他那假道学的姐姐长期厌恶造成的附带结果。当他的父母去大急流城陪伴病倒的奶奶时,他邀请一群朋友来到家里,喝占边威士忌喝到大醉——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来激怒和震惊他的姐姐了——然后,第二天晚上,背靠着他的卧室和杰西卡的卧室共用的那堵墙,他格外吵闹地和康妮做爱,激得杰西卡把她那烦人的美人与塞巴斯蒂安乐队的歌放大到夜总会里的音乐那么响,之后,过了午夜,她用她那正直到发白的指节猛敲乔伊上了锁的房门——“该死的,乔伊!你马上停止!马上,听到了吗?”“嘿,哇,我这是在帮你的忙呢。”“什么?”“难道你还没有受够不去告发我吗?我在帮你忙!我在给你机会!”“我现在就告发你。我这就给爸爸打电话。”“打吧!难道你没有听到我刚说的话吗?我说过了,我在帮你忙。”“你个浑蛋。自以为是的小浑蛋。我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一丝不挂的康妮,嘴唇和乳头一样鲜红,屏住呼吸坐在一旁,用混杂着害怕、惊奇、兴奋、忠诚、高兴的表情看着乔伊,这让他确信——之前没有任何事,之后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如此确信,对康妮来说,什么规则,什么得体,什么道德法则,都及不上成为他选定的女孩和共犯的千分之一那么重要。他没想到他奶奶会在那个星期过世——她还没有那么老。她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那里放肆胡言,这真是大错特错。之后甚至没有人来对他吼叫,可见他错到了什么地步。在希宾市奶奶的葬礼上,他的父母索性完全不理他,把他排除在外。他独自一人被他的内疚感折磨着,家人们则一起沉浸在悲痛当中,而他本应和他们一起感受这份悲痛。多萝西是他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当中唯一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她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让他触摸她那只残疾的手,让他明白那依然是一只人的手,没什么可怕的。之后,在多萝西来访的时候,无论父母让他帮奶奶做什么事,他都从没有拒绝过。她是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他用百分之百的善意去对待的人。可现在,她突然间就去世了。葬礼后是几个星期的解脱,几个星期受欢迎的冷淡,可渐渐地,他妈妈又追着他不放了。她用他对康妮这件事的坦率作借口,竟也反过来不合身份地与他坦率相见。她试图把他打造成她的知心人,事实证明,这个角色甚至要比做她的小男朋友还糟糕。这一招阴险且难以抗拒。它是从一个秘密开始的:一天下午,他妈妈坐在他的床上,突然向他讲起,在大学的时候,她如何被一个有毒瘾的病态撒谎者跟踪,但她还是喜欢这个女孩,而他的爸爸则相反。“我一定得告诉什么人,”她说,“而我又不想告诉你爸爸。昨天我去市中心拿我的新驾照,发现她就排在我的前面。自从那晚伤了膝盖,我就再没有见过她。有二十年了吧?她胖了很多,但那绝对是她。再次见到她,我是如此的害怕。我发觉我感到内疚。”“为什么害怕?”他问,发现自己就像是托尼·索普拉诺[31]的心理医生,“为什么内疚?”“我不知道。在她转身看到我之前,我就跑了出来。我还是得回去拿我的驾照。但是我很怕她会转身看到我。我害怕将要发生的事。因为,你知道,我绝对不是同性恋。你一定要相信这点。如果我是,我自己会知道的——我的老朋友中有一半是同性恋。而我绝对不是。”“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说道,紧张地假笑着。“可昨天,看到她,我发觉我爱着她。这是一种我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的感情。现在的她有着那种服食锂剂之后的肥胖样子……”“什么是锂剂?”“治疗躁郁症的一种药。情绪两极性异常。”“呃。”“我完全抛弃了她,因为你爸爸非常痛恨她。她受着折磨,可我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寄来的信我连拆都不拆就扔掉了。”“可她对你说谎。她是个可怕的人。”“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仍然觉得内疚。”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又告诉了他很多其他秘密。像含有砒霜的蜜糖一般的秘密。有一阵子,他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愿意和他分享秘密的潇洒妈妈,他很幸运。作为回报,他也把同学们各种各样的堕落行为和小过犯告诉她,试图向她显示他们这代人要比七十年代的年轻人更加疲懒和堕落。然后有一天,在聊到强奸的时候,似乎非常自然地,她告诉乔伊,她十多岁的时候曾在派对上被人强奸过,并嘱咐他对杰西卡守口如瓶,因为杰西卡不像他这么理解她——没有人像他这么理解她。那次谈话之后的好几个夜晚,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痛恨那个强奸了他妈妈的浑蛋,世界的不公让他愤愤不平,他为之前他说过的关于她的每一句坏话、抱有的每一个负面看法感到内疚,而获准进入成年人的秘密世界又让他自感优越和重要。然后,某天早晨醒来后,他开始痛恨她,以至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都会让他起鸡皮疙瘩,让他胃部翻搅。就像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仿佛有砒霜从他的器官和骨髓中渗出来。今晚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让他感到沮丧的就是她听上去一点儿也不愚蠢。其实,这,正是她的指责的实质。她似乎不怎么善于过好她的人生,但那并不是因为她愚蠢。从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说正是因为她不愚蠢。她对自己抱有一种滑稽而悲观的看法,并且似乎为自己是这样的人而真诚地感到抱歉。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她对他的一种指责。就好像她在说着一种高雅但快要灭绝的原始语言,现在轮到年轻一代(也就是乔伊)来永远地保存它,或是为它的消亡负责。又比如说,就好像她是他爸爸保护的一种濒危鸟类,在树丛中唱着过时的歌,孤独地期盼着能有个志趣相投者路过,听到她的歌声。一边是她,另一边是她之外的剩余世界,而她选择了对他倾诉,这便是她指责他的方式,指责他把忠诚给予了剩余的世界。然而谁又能为他选择了世界而挑他的错呢?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在努力过好他的人生!问题是,在他小一些的时候,在他软弱的时候,他让她看到了,他确实理解她的语言,确实认出了她的歌声,现在她似乎忍不住想要提醒他,他的这些能力依旧存在于他体内,只要他愿意再次使用它们。在宿舍楼洗手间里淋浴的人洗完了,正在擦干身体。走廊的门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一阵牙膏的薄荷味从水槽那边飘了过来,飘入了乔伊的小隔间。在他哭泣的时候,他勃起了。现在他把它从平角内裤和卡其裤里拿出来,拼命握住不放。如果狠狠挤压它的根部,他可以让它的头部变大,变得可怕,继而因为充血几乎变成黑色的。他如此地喜欢看着它,如此享受它那冒犯的美带给他的安全和独立感,他不愿结束,不愿松手。当然了,一天中的每一分钟都硬着走来走去,人们会称之为变态。布莱克就属于此类。乔伊不想像布莱克,可他更不想成为他妈妈的知心人。他的手指默默地抽动着,眼睛盯着他的硬物,射进没盖盖子的马桶,然后立刻冲了水。他上楼回到他那间靠近角落的宿舍,看到乔纳森一边读约翰·斯图尔特·密尔,一边还在看世界职棒大赛某场比赛的第九局。“真是怪事,”乔纳森说,“我真的同情起洋基队来了。”乔伊从不独自看棒球比赛,但他愿意和其他人一起看。他在乔纳森的床上坐了下来,看着兰迪·约翰逊朝着眼神颓败的洋基队队员投出一记快球。“他们还能扳回来的。”他说。“不可能了,”乔纳森说,“我感到遗憾,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只打了四季的新球队就能参加世界职棒大赛了呢?我还在试着接受亚利桑那当真有支球队呢。”“很高兴,你终于看到理性之光了。”“别误会我。看到洋基队输球仍然是件最美妙的事,最好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最好乔治·波沙达那个笨蛋漏接。但今年你有些希望他们无论如何都能赢。这是我们都必须为纽约做出的爱国牺牲。”“我希望他们每年都能赢。”乔伊说,尽管他对此并不是很当真。“是吗,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不是应该支持明尼苏达双城队吗?”“可能多半是因为我父母痛恨洋基队。我爸爸喜欢双城队,因为他们的收入很低。而说到球员收入,洋基队自然就成了他的敌人。我妈妈则排斥任何与纽约搭边的事。”乔纳森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迄今为止,关于父母乔伊说得非常少,刚刚够不让人觉得他故作神秘。“她为什么痛恨纽约?”“我不知道。我猜因为那是她的老家吧。”电视上,德瑞克·基特二垒出局,比赛结束了。“真是复杂纠结的感情啊。”乔纳森边说边关掉电视。“你知道吗,我甚至不怎么认识我的外公和外婆。”乔伊说,“我妈妈对他们的态度真是古怪。我的整个童年,他们只来看过我们一次,待了大概四十八个小时。在那四十八个小时当中,我妈妈出奇地神经质,举止很不自然。我们在纽约度假的时候,也去看望过他们一次,那次也不怎么好。我总是在生日过去三个星期之后才收到他们寄来的生日卡,我妈妈会因为迟到这么久而痛骂他们,可其实这不能算是他们的错。我是说,他们为什么会记住一个他们从来没机会见到的人的生日呢?”乔纳森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他们住在纽约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郊区某处吧。我的外婆是个政治家,在州立法会或类似的什么机构。她是个友好、优雅的犹太女士,而我妈妈显然受不了和她待在同一间房子里。”“哇,再说一遍?”乔纳森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妈妈是犹太人?”“我猜理论上讲,算是吧。”“伙计,你是个犹太人!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只是四分之一的犹太人,”乔伊说,“已经掺了很多水了。”“你现在就可以移民去以色列,不必回答任何问题。”“我的终生梦想实现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可以佩戴沙漠之鹰,或者驾驶那些战斗机,还可以和土生土长的以色列女人约会。”为了直观地表达他的意思,乔纳森打开他的手提电脑,进入一个专门展示以色列美女照片的网站,那些古铜色皮肤的女神,赤裸的D罩杯胸脯上横搭着高质量的子弹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没多喜欢,”乔纳森说,或许不是他百分之百的真心话,“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这种。”“还有,非法定居以及巴勒斯坦人不享有任何权利难道不成问题吗?”“是,当然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它是一个有着亲西方的民主政府的小岛,却被围困在穆斯林狂热分子和敌对的独裁者当中。”“是的,可这只能说明把这个小岛放在那样的环境中是不明智的,”乔伊说,“如果犹太人没有跑去中东地区,如果我们不必一直支持他们,或许阿拉伯国家就不会那么仇视我们。”“伙计,你了解大屠杀吗?”“我知道。可为什么他们不来纽约呢?我们会接纳他们的。他们可以在这里修建他们的犹太教会堂,等等,而我们可以和阿拉伯世界保持某种正常的关系。”“可是大屠杀发生在欧洲,而欧洲大家本来都以为是文明的。如果你们总人口的一半都死于种族灭绝,你就不会再相信任何国家的保护,除了你们自己。”乔伊尴尬地意识到,他所说的更多的是他父母的观点,不是他自己的,而因此,他将输掉一场他原本也没想去赢的争论。“没错,”他还是坚持道,“可是,为什么这个一定要成为我们的问题呢?”“因为支持民主政权和自由市场经济是我们的责任,无论它们分布在什么地方,”乔纳森说,“沙特阿拉伯的问题就在于此——愤怒而没有经济前景的人太多了。本·拉登就是凭这点才在那里招募到士兵的。关于巴勒斯坦人,我和你的看法完全一致。那简直就是一个他妈的培育恐怖分子的大本营。所以我们才试图把自由带给所有阿拉伯国家。可是你不能从出卖那个地区唯一的一个运转中的民主政权开始做起。”乔伊欣赏乔纳森,不仅仅因为他的酷劲儿,还因为他自信不必为了保持这股酷劲儿而去装傻。他似乎成功地证明了做个聪明人也可以够酷,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嘿,”为了转换话题,乔伊说,“你仍然邀请我去你家过感恩节吗?”“邀请?现在你被双倍邀请了。我们家不是那种讨厌犹太人的犹太家庭。我的父母非常,非常喜欢犹太人。他们会为你铺上红地毯的。”第二天下午,乔伊独自待在宿舍里,因还没有去打那个他承诺会打给康妮让她去看医生的电话而心情沉重。他不知不觉打开了乔纳森的电脑,在里面搜索他姐姐詹娜的照片。他认为如果他直接去看那些乔纳森反正已给他看过的家庭照,那么他的行为就算不得窥探。乔纳森对他的犹太血统所表现出的激动似乎让他相信,他的姐姐詹娜也会同样热情地欢迎他。他把她最勾人的两张照片复制到自己的硬盘里,并改掉文件扩展名,以使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它们,这样一来,在给康妮打那通令人生畏的电话之前,他就可以想着某个可替换康妮的具体人选。到目前为止,学校女生的情况并不令人满意。和康妮不同,他在弗吉尼亚大学见到的那些真正有吸引力的女孩似乎都被喷上了一层特氟龙,总是怀疑他的动机。即便是那些最漂亮的女孩,也化过浓的妆,穿过于正式的衣服,连观看骑士队比赛都要盛装打扮,就好像那是肯塔基赛马会一样。没错,某些二流水准的女孩在派对上喝醉酒之后也会让他明白,他是个有机会和她们亲热一番的男孩。但是,无论如何,因为他是个胆小鬼或因为他讨厌在音乐声中嚷嚷着说话也好,因为他自视过高或因为他无法对喝醉酒的女孩变得多么愚蠢和讨厌视而不见也罢,他很快就对这些派对和这样的艳遇抱有偏见,认定自己更愿意和男孩们一起消磨时间。他拿着手机坐了很长时间,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窗外的天越来越阴沉,似乎快要下雨。他等了太久,且处于如此不情愿的麻木状态当中,当他的拇指,以它自己的意志,摁下代表康妮号码的那个快捷键,铃声推动他采取行动的时候,感觉几乎就像是禅箭一般。“嗨!”话筒里她欢快的声音与平日无异,他意识到他一直在想念这个声音,“你在哪里?”“在宿舍。”“你那里天气怎么样?”“我说不好。有点阴。”“老天,今早这里下雪了。已经是冬天了。”“是的,听我说,”他说,“你好吗?”“我?”她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我很好。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不过我正在习惯这样的想念。”“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你打电话。”“没关系。我喜欢和你说话,不过我也理解,为什么我们需要更有纪律。我正在填写因弗山社区学院的申请表,还报名参加十二月的SAT考试,像你建议的那样。”“我建议你参加这个考试了吗?”“如果我想在秋季进入真正的大学,像你说的那样,那我就需要参加这个考试。我买了本备考书。打算每天花三个小时来学习。”“所以说,你真的没事。”“没事!你怎么样?”乔伊吃力地想把卡罗尔对康妮的描述和后者现在听上去是多么清醒而镇定协调起来。“我昨晚和你妈妈通电话了。”他说。“我知道。她告诉我了。”“她说她怀孕了?”“是啊,家有喜事。我想可能是对双胞胎。”“真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我的感觉。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将会是极其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