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高三,”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卡茨已经条件反射式地暗自打算了一番,“中间没有跳过级什么的?”“就我所知,没有。”“她叫什么?”“凯特琳。”“明天放学后带她过来。”“可她不会相信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想做个访谈,以证明你就在我家。这样她就会想要过来和你见面了。”差两天,卡茨的禁欲生活就满整八个星期了。在前面的七个星期里,弃绝性爱就好比是戒掉毒品和酒精的自然补充——一种美德支撑起另一种美德。不到五个小时之前,透过天窗瞥到扎克利那位有展览欲的妈妈,他的感觉还是毫无兴趣,甚至微微有些恶心。可现在,突然之间,他的直觉清楚地告诉他,他的禁欲纪录要停留在八周差一天了:他将任由小心翼翼的凯特琳将他捕获,从现在开始,他将想象着她可能拥有的一百万个有着微妙区别的面孔和身体,以此来消磨到明晚之前无数个清醒的瞬间,随后运用他的魅力并尽情享受这番练习的成果——所有这一切,不知是否值得,都是为了打击扎克利,并让一个有着“主流”品位的十八岁歌迷的幻想破灭。他看到原来之前他不过是把对不道德行为的不感冒变成了一种美德。“这样吧,”他说,“你来安排,想好你要问的问题,两个小时后我下去。可是明天我需要看到结果。我需要看到这不是你在瞎扯。”“太棒了。”扎克利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对吧?我已经不再接受访问了。如果我为你破例,我们要看到成果才行。”“我发誓她会想过来看看的。她肯定要来见见你。”“好的,那么好好去想想我要帮你一个多大的忙吧。我七点左右下去。”天已经黑了。小雪变成了时有时无的阵雪,荷兰隧道每晚的交通噩梦开始了。本市的地铁除去两条线之外,其他所有线路和不可或缺的PATH列车[3]都汇集在卡茨现在所处位置方圆三百码之内。这里,这个街区,仍然是全世界最拥挤混乱的地方。这里有泛光灯照射下的世贸中心遗址,有美联储的金库,有纽约证券交易所和市政厅,有纽约坟场,有摩根士丹利、美国运通和威瑞森电信那座没有窗户的庞然建筑,还有港口对面遥遥而立、披着绿色氧化铜外衣的自由女神像。保持这座城市正常运转的矮胖的女官员和瘦而结实的男官员们,打着颜色鲜艳的小雨伞挤满了钱伯斯街,正在往位于皇后区或布鲁克林区的家中赶。有那么一瞬间,在打开工作照明灯之前,卡茨几乎有些高兴了,几乎又对自己熟悉起来;但是等到两小时后,收拾工具的时候,他对自己已然憎恨凯特琳的所有方面就了然于胸了,这是一个多么奇怪而残忍的宇宙,竟会让他因为恨一个妞而想要去干她;他知道这个小插曲和之前很多次类似事件的命运一样,会相当糟糕地收场,到时,他积累起来的干净时间也会被白白浪费。为这样的浪费,他更加恨凯特琳。不过,打击扎克利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孩子有他自己的练习室,那是一处用蛋壳色泡沫围起来的立体空间,里面散放的吉他比卡茨三十年来拥有过的全部还要多。在扎克利家中进进出出时,卡茨无意中听到过他弹吉他,单从技巧的角度看,他已然是个风格花巧的独奏者,无论过去或将来,卡茨都不能与之媲美。可是这样的独奏者在美国高中男生里至少还可以找出上万名。所以有什么用呢?他没有去研究昆虫学或是对金融衍生物大感兴趣,以此挫败他爸爸对摇滚乐的间接野心,相反,他忠实地模仿着吉米·亨德里克斯[4]。这当中不无欠缺想象力的地方。卡茨走进那间练习室时,那孩子、他的苹果手提电脑以及一份打印好的问题正一起等着他。突然进入温暖的室内,他开始流鼻涕,那双冻僵了的手也烧疼起来。扎克利示意他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我在想,”他说,“你能不能弹首歌来作为访问的开场,然后等我们结束的时候,再弹上一曲。”“不,我不会那么做。”卡茨说。“就一首。要是你肯的话,那简直酷毙了。”“问你的问题吧,好吗?这已经够丢人了。”问:那么,理查德·卡茨,自从《无名湖》发行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距离“胡桃的惊喜”得到格莱美音乐大奖提名也过去了整整两年。你能不能简单说说你的生活都有些什么变化?答:这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得问我更像样的问题才行。问:好的,或许你可以简单说说你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干体力劳动者的工作。你觉得你的音乐创作遭遇瓶颈了吗?答:真得换个提问角度才行。问:好的。你对MP3革命怎么看?答:啊,革命,哇。再次听到“革命”这个词还真是不错。现在一首歌的价钱刚好够买一包口香糖,持续的时间也刚好和口香糖被嚼到没味的时间一样长,然后你就得再花上一美元,这一切真是不错。那个时代,你们知道的,那个我们自以为摇滚乐是从众心理和消费主义的死对头而非其选定的侍女的时代,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是昨天已经完结的时代,真是让我厌烦。我认为,我们终于能够看到鲍勃·迪伦和伊基·波普[5]实质上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冬青口味口香糖的制造者。我想这对摇滚乐界的诚信度,对全国人民都是好事一桩。问:也就是说你认为摇滚乐已经失去了它的颠覆优势?答:我是说它从来就不具备颠覆优势。它自始至终就是冬青口味的口香糖,我们只不过自得其乐地把它看成另外一回事罢了。问:你对迪伦开始使用电吉他怎么看?答:如果你想聊陈年往事,那我们干脆追溯到法国革命好了。记得,我忘了他的名字了,那个写了《马赛曲》的家伙,叫让·雅克什么的,记不记得当他的这首歌在一七九二年开始广为传唱的时候,农民突然起来反抗并推翻了贵族统治?确实存在过这样一首改变了世界的歌。当时的农民缺的就是一种精神。他们已经拥有了其他一切要素:饱受屈辱的被奴役状态,极端的贫困,还不完的债务,还有可怕的工作环境。可是如果没有这首歌,伙计,这些因素通通加在一起也无济于事。无裤党[6]精神才是真正改变世界的那个东西。问:那么,理查德·卡茨的下一步要怎么走呢?答:我将参与到共和党的政务中去。问:哈哈。答:我是说真的。得到格莱美提名是一份如此意想不到的殊荣,在今年这个关键的选举年里,我觉得我有责任充分地利用这一点。我有幸可以参与到流行音乐主流圈中去,为大家生产音乐口香糖,帮着让十四岁的孩子们相信,苹果产品的外观和感觉体现了苹果电脑公司致力于打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决心。因为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听上去很酷,对不对?而苹果电脑公司肯定对这个更美好的世界非常上心,因为iPod看上去不知道要比其他MP3播放器酷上多少倍,这也是它们会贵上那么多倍,还和其他公司的软件不能兼容的原因,因为——这个,事实上,这里的原因有些不那么清楚,即为什么,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这些最酷的产品一定要为那个更美好的世界里的一小部分人带去最为惊人的收益呢。这时,你或许不得不后退一步,把目光放远了看,你会发现,一定要拥有自己的iPod,正是这个想法本身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这就是我发现共和党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方。他们让个体自己决定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可以是什么样子的。这是个自由的党派,不是吗?因此我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不容异己的基督教道德家们对这个党派有着如此之大的影响力。那些人都是反对自由选择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反对金钱崇拜和物质崇拜。可我觉得,iPod才是共和党政治的真实面孔,我支持音乐界为此挺身而出,在政治上变得更加活跃,并骄傲地站起来,大声告诉世界:从事音乐口香糖生产的我们和社会公正无关,和提供准确、可以被客观验证的信息无关,和劳动是否有意义无关,和一整套具备一致性的国家理想无关,和智慧无关。我们只关心选择我们想听的,忽略其他一切。我们只关心去嘲笑那些胆敢不想像我们一样酷的人。我们只关心每隔五分钟就给自己送上那么一会儿无需思考但感觉良好的待遇。我们只关心大力保护我们的知识产权,拿到我们该拿的每一分钱。我们只关心怎样说服十岁的孩子花上二十五美元买一个苹果电脑属下的子公司只需三十九美分就可以生产出来的酷酷的硅胶iPod小外盒。问:可是,说真的,去年的格莱美颁奖典礼上有一股非常浓厚的反战情绪。被提名者当中有很多人开口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你认为成功的音乐人是否有责任为大家做出榜样呢?答:我我我,买买买,狂欢狂欢狂欢。坐在你小小的世界里,闭上眼睛摇滚吧。我一直在说的就是我们已经是完美的共和党行为的榜样了。问: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去年的颁奖礼上安排了审查员,以确保没有人说出反战言论呢?你在说雪儿·克罗也是个共和党吗?答:我希望如此。她人看上去不错,我可不想认为她是个民主党。问:她发表了不少反战言论。答:你以为乔治·布什真的痛恨同性恋吗?你以为私下里他会真的在意堕胎这件事吗?你以为迪克·切尼[7]真的相信是萨达姆·侯赛因策划了九一一事件吗?雪儿·克罗是个口香糖制造者,而我是以一个长期的口香糖制造者的身份来说这句话的。在意雪儿·克罗对伊战看法的人就是会因为博诺·沃克斯[8]的叫卖而购买贵得离谱的MP3播放器的人。问:可是一个社会中也应该有领导者的位置,对吗?公司化的美国在格莱美颁奖礼上试图压制的不就是这样的领导者吗?反战运动中潜在的领导者的声音?答:你希望口香糖制造业的首席执行官成为反蛀牙运动的领导者?采用同样的宣传手段去销售口香糖并告诉全世界口香糖对你的牙齿无益?我知道我刚才开了博诺的玩笑,可他一个人要比剩下的整个音乐界合在一起还要诚实。如果你靠卖口香糖赚了大钱,不妨试着再向前迈一步,卖卖贵得离谱的iPod,赚更多的钱,然后用你的钱和地位购买进入白宫的许可证,再试着为非洲做点实实在在的好事。比如:像个男子汉那样,说老实话,承认你也想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分子,承认你相信统治阶级,而且你愿意做任何事去巩固自己在其中的位置。问:你的意思是你支持占领伊拉克?答:我的意思是,如果占领伊拉克是那种像我这样的人会去支持的事情,那么它压根就不会发生。问:咱们再回来聊聊理查德·卡茨这个人。答:不了,关掉你的小机器吧。我想我们做完了。“太棒了,”扎克利边点击鼠标边说,“简直完美。我立刻把这个发到网上,然后把链接发给凯特琳。”“你有她的电子邮箱地址?”“没有,可我知道谁有。”“那么明天放学后,我就会看到你们俩了。”卡茨沿着教堂街向PATH列车站走去,心头被一种熟悉的访后懊恼笼罩着。他倒不是担心说了冒犯的话;冒犯人正是他要做的事。他担心的是访谈中的他听上去会让人觉得可怜——很明显,江郎才尽的音乐天才现在只剩下诋毁比他强的人这一手了。他极其不喜欢他刚刚在访谈中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可不幸的是,他就是那种人。而这一点,当然了,就是他所知道的对抑郁的最简单定义:极其地不喜欢自己。回到泽西城,他在一家每周帮他对付三四顿晚餐的皮塔三明治连锁店稍作停留,买了一大袋臭烘烘的最差等级的肉和皮塔饼,然后爬楼梯回到他的公寓。过去两年半里,他几乎没怎么在这栋公寓里住过,以至它似乎对他产生了敌意,都不愿意再做他的住所了。稍稍来点可卡因就可以改变这点——就可以将公寓丢失的友好之光找回来——不过只能维持几个小时,或者最多几天,再往后,一切只会变得更糟。公寓里唯一一处他还有一点喜欢的地方是厨房,里面刺目的荧光灯刚好配合他的情绪。他在他那张古旧的珐琅面桌子旁坐下来,开始通过阅读他新发现的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9],来帮助他忘掉晚餐的味道。他身后,一张堆满了脏碗碟的柜台上,他的座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沃尔特·伯格伦德。“沃尔特,我的老友,”卡茨说,“你为什么要现在来打扰我呢?”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起电话,因为他最近发现他在想念沃尔特,但他又及时记起,这很可能是帕蒂用他们家的座机打来的。他从自己和莫利·特里曼的相处中学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试着去救助一个落水的女人,除非你自己已经做好被淹死的准备,所以他就站在码头上看着,看着帕蒂挣扎、呼救。无论她现在有着什么样的感受,他都不想知道。他带着《无名湖》满世界地去巡演,从中得到的最大好处——到了最后,他终于可以在演出的同时一直想着他那一长串的心事,比如审视乐队的财务状况,仔细考虑如何搞到新的毒品,或沉浸在对最近一次访问的懊恼之中,却不至于乱掉节奏或漏唱歌词——就是他得以清空了那些歌词的含义,得以把他的歌曲和他创作它们时的悲伤心情(为莫利,为帕蒂)永久地分割开来。他已经走了这么远,远到他相信自己的旅程已经累垮了悲伤本身。但是,当电话响起,他还是绝不可能去碰它。不过,他查听了他的语音信箱。理查德?我是沃尔特——伯格伦德。不知道你在不在,或许你根本就不在国内,可是我在想,明天能不能和你见个面。我要去纽约出差,而且有个小小的提议要跟你谈。很抱歉这么迟才通知你。我多半只是想问个好。帕蒂也问你好。希望你一切顺利!删除本条留言,请按三。卡茨已经有两年没接到沃尔特的电话了。随着这份沉默的延续,他开始认为帕蒂,因为一时的愚蠢或难过,已经向她的丈夫坦白了无名湖畔发生过的一切。沃尔特,这个女权主义的信徒,抱着他那无比令人恼火的双重标准,肯定会很快原谅帕蒂,而让卡茨独自一人为那次背叛背负指责。关于沃尔特有这样一件令人好笑的事:事态的发展往往会使卡茨,这个原本谁都不怕的人,在沃尔特面前感到渺小和胆怯。通过抛下帕蒂、牺牲自我的快乐、为保护帕蒂的婚姻而残忍地让她失望,他暂时达到了沃尔特的境界,可如此费心努力,他所得到的却只是对老友的忌妒,忌妒他无需纠结就可以占有他的妻子。他试图骗自己,他不再联系伯格伦德夫妇是在帮他们的忙,可事实上,他主要还是因为不想听到他们的婚姻还很幸福和牢固的消息。卡茨说不清为什么沃尔特对他而言很重要。无疑,当中的部分原因在于沃尔特意外得到的一个特权:在卡茨的个性轮廓最终定型之前,在他还可以被影响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一种情感。在他对普通人的世界关上大门、决心与那些不适应这个社会及主动脱离这个社会的人共命运之前,沃尔特就已经溜进了他的生活。倒不是说沃尔特有多么普通。他一度天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极其敏锐,刻苦而博学。然后,还有帕蒂带来的混乱,尽管她向来努力使自己认为她是个普通人,但其实她比沃尔特还要特别。然后,更为混乱的是,卡茨被帕蒂吸引的程度并不比沃尔特被她吸引的程度弱,而他被沃尔特吸引的程度又或许要强过帕蒂被沃尔特吸引的程度。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局面。再没有人能在久别重逢时像沃尔特那样让他的下腹部涌起一股暖流。与他从期待已久的第一下吸嗅中得来的勃起一样,这种腹股沟发热的感觉和通常意义上的性欲无关,和同性恋也无关,但是,当中必定有着某种深刻的化学反应。某种坚持要被称为爱的东西。曾经,卡茨喜欢看着伯格伦德家增添人口,喜欢了解他们,喜欢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在中西部,且生活得很好,而他可以在心情不怎么样的时候去顺道拜访他们。可之后,他却任由自己和一个擅长在狭窄的机会小路上急速穿插的前篮球运动员单独在度假屋过了一夜,就此毁掉了一切。一夜之间,他的避难所倒塌了,那个原本弥漫着家庭温暖的世界变成了帕蒂阴部那个灼热、饥渴的小世界,那个他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曾如此粗暴地短暂造访过的小世界。帕蒂也问你好。“哼,去他妈的。”卡茨说,吃着他的皮塔三明治。但是,一旦他的胃由饥饿变为因对下肚的东西不满而感到不适,他立刻就回复了沃尔特的电话。很幸运,接电话的就是沃尔特。“最近怎么样?”卡茨说。“你怎么样?”沃尔特反问道,语气非常友好,“你似乎去了不少地方。”“是啊,我都快变成插电的演出机器了。令人陶醉的时光。”“翩然起舞。”“没错,在戴德县的牢房里。”“嗯,我看到报道了。你怎么会跑到佛罗里达去呢?”“为了一个我误以为是个人物的南美小妞。”“我还以为那都是名气惹的祸呢,”沃尔特说,“‘名气让人把所有事都做过头’,我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哦,那幸运的是,我已经不需要再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了。我已经下车了。”“什么意思?”“我又开始给人修平台了。”“平台?你在开玩笑吧?这太离谱了!你应该在那里破坏酒店房间,录制你那些最不讨人喜欢、让大家都去见鬼的歌曲才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劲,老兄。我在做唯一一件我认为值得去做的工作。”“可这是多大的浪费!”“小心你的话。你可能会让我不高兴。”“说真的,理查德,你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你不能因为大家凑巧喜欢你的一张专辑就收手不做了。”“‘了不起的天才’,这像是在说某个玩三连棋的高手,我们这会儿聊的可是流行音乐。”“哇,哇,哇,”沃尔特说,“我可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消息。我以为你就要完成另一张专辑了,同时在为下一次巡演作准备。要是我知道你在修平台,我会早点打电话给你。我就是不想打搅你。”“你永远不需要担心这个。”“可是,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忙着呢。”“是我的错,”卡茨说,“你们过得怎么样?一切都好吗?”“还行吧。你知道我们搬到华盛顿了,对吧?”卡茨闭上眼,调动起他的神经细胞来找出能确认这点的相关记忆。“是的,”他说,“我想我知道这个。”“哦,事实上,后来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其实这就是我打电话的原因。我有个提议给你。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下午晚些时候?”“下午恐怕不行,上午怎么样?”沃尔特解释说他中午要和小罗伯特·肯尼迪[10]见面,而晚上要赶回华盛顿,周六一早则要飞往得克萨斯。“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聊聊,”沃尔特说,“不过我的助手真的很想见见你。她就是以后要和你一起工作的人,所以我还是不要提前告诉你什么为好,免得抢了她的风头。”“你的助手?”卡茨说。“拉丽莎。她非常年轻,非常优秀。其实,她就住在我们楼上。我想你会非常喜欢她的。”沃尔特声音中的明快和兴奋,以及他说到“其实”这个字眼时流露出的一丝丝愧疚或者激动,并未能逃脱卡茨的注意。“拉丽莎,”他说,“这是个什么名字?”“印度人的名字。这是孟加拉语。她是在密苏里长大的。她真的很漂亮。”“明白了。那么她给我的提议是关于什么的呢?”“拯救地球。”“明白了。”卡茨怀疑沃尔特在故意把这个拉丽莎当诱饵,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被沃尔特认为这么容易被操控,他有些恼火。不过,他知道沃尔特不是那种会随便说女人非常漂亮的人,所以他还是被操控了,他的好奇心太盛。“我看能不能调整一下我明天下午的安排吧。”他说。“太好了。”沃尔特说。该来的总会来,而不该来的永远都不会来。照卡茨的经验,让女人等等通常都没什么大不了。他打电话到怀特街告诉扎克利,和凯特琳的见面不得不延后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十五,仅仅迟到了十五分钟的卡茨走进漫步者酒吧,看到沃尔特和那个印度小妞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还没走到那张桌子跟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和这个印度小妞之间没有任何机会。女人的身体语言里有十八个词代表了可得手和顺从的意思,而拉丽莎此刻正一次性地在沃尔特身上使用当中的十二个。她活脱脱是“洗耳恭听”这个成语的写照。当沃尔特起身拥抱卡茨的时候,女孩的眼睛依旧盯着沃尔特;宇宙还真是起了一个奇异的变化。卡茨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启动了性感模式的沃尔特,一个让漂亮女孩目不转睛的沃尔特。人届中年的他块头稍稍大了一些,肩膀比以前宽了,胸部也比以前厚实了,穿着一套帅气的深色西服。“理查德,拉丽莎。”他为两人介绍道。“很高兴见到你。”拉丽莎说,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没有接着说自己如何如何荣幸,如何如何激动,也没有说她是多么忠实的歌迷。卡茨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感觉自己像个当胸挨了一拳的傻瓜,他痛苦地意识到,和他一向对自己说的那些谎言相反,事实并不是:虽然他们是老友,他却还是想要沃尔特的女人,而是:恰恰因为他们是老友,所以他才想要沃尔特的女人。两年来,他一直很讨厌歌迷们的公开示好,可现在他却突然为没有从拉丽莎那里收到任何这样的示好而感到失望,就因为她看着沃尔特的方式。她肤色偏深,是圆润和苗条这两种特质的混合体: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胸部圆圆的;脖子和胳膊却很修长。毫无疑问的B+,如果她愿意再使把劲给自己加分,可以到达A-。卡茨用手捋捋头发,拂掉一些釜山板材的碎屑。而他的老朋友兼老对手,正因为再次见到他而沉浸在一种纯粹的喜悦当中。“最近怎么样?”他说。“哦,发生了很多事,”沃尔特说,“从何说起呢?”“顺便说句,不错的西服。你看上去很精神。”“是吗?你喜欢它?”沃尔特低头看看自己,“拉丽莎让我买的。”“我不断告诉他,他的衣服糟透了,”女孩说,“他十年里没买过一套新西服!”她微微带一点次大陆口音,掷地有声,不拖泥带水,听上去就好像她拥有沃尔特似的。要不是她的身体语言表达出强烈的讨好他的愿望,卡茨会以为她已经得到他了。“你看上去也不错。”沃尔特说。“谢谢你撒谎。”“不,我没说谎,确实不错,有几分基斯·理查兹[11]的影子。”“哦,现在咱们在说老实话了。基斯·理查兹看上去像一匹戴着外婆帽的狼。就他那个头巾?”沃尔特问拉丽莎的看法:“你觉得理查德看上去像个老奶奶吗?”“不像[12]”里面的O音被发得圆润简洁。“你们现在住在华盛顿。”卡茨说。“是,情况有点儿奇怪。”沃尔特说,“我现在为一个名叫维恩·黑文的人工作,他的公司总部在休斯敦,是一个石油加天然气大佬。他的岳父是个守旧派的共和党人,为尼克松、福特及里根政府都效过力,给女儿留下了一栋位于乔治城的宅邸,但他们几乎用不到它。维恩创办基金的时候,将相关办公室安排在了一层,并且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把二楼和三楼卖给了我和帕蒂。另外顶楼还有个给佣人住的小公寓,拉丽莎目前就住在那里。”“我现在拥有全华盛顿第三方便的上下班交通,”拉丽莎说,“沃尔特就更方便了,比总统还省事。我们共用一间厨房。”“听上去挺惬意。”卡茨说,意味深长地看了沃尔特一眼,后者却似乎丝毫没有觉察,“你说的是什么基金?”“我想我们上次通话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有阵子我用了不少毒品,你得把每件事都和我说上至少两遍才行。”“是蔚蓝山基金,”拉丽莎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对话途径。都是沃尔特的主意。”“其实,是维恩的主意,至少一开始是。”“但是,真正有创意的想法全都出自沃尔特。”拉丽莎向卡茨保证道。一名女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卡茨早就认识她,她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为他们点好咖啡,沃尔特开始讲述蔚蓝山基金的故事。维恩·黑文,他说,是个非常不一般的人。他和他的太太琪琪是狂热的鸟类爱好者,而且碰巧也是乔治和劳拉·布什及迪克和琳恩·切尼的私交好友。通过投资得克萨斯州和俄克拉荷马州的油、气井,维恩累积起了九位数的财富。他现在上了年纪,和琪琪又没有孩子,所以他决定将他全部财富的一大半都用来保护一种鸟,蔚蓝莺。这种鸟,沃尔特说,不仅是一种美丽的生物,还是北美洲数量减少最快的一种鸣禽。“这就是我们的招牌鸟。”拉丽莎说,从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封面上那只鸟在卡茨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淡蓝色羽毛,个头很小,傻乎乎的。“这也就是只鸟而已。”他说。“别着急,”拉丽莎说,“不全是鸟的事。比这可要重大得多。你得等等,听听沃尔特的远见。”远见!卡茨开始认为,沃尔特安排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想向老朋友展示,他被一个二十五岁的美女仰慕这一事实。蔚蓝莺,沃尔特说,只在成熟的温带阔叶林中繁殖,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中部是其重要的栖息地,西弗吉尼亚州南部有数量不小的鸟群分布。而维恩·黑文,凭借其与不可再生能源产业界的紧密联系,瞅到了和煤炭公司合作、共同为蔚蓝莺及其他受威胁的阔叶林鸟类创建一个广阔的永久性私人自然保护区的机会。煤炭公司有理由担心蔚蓝莺很快就会被列入《濒危物种法案》,而这很可能会威胁他们砍伐森林和炸掉山顶的自由。维恩相信,只要能让这些煤炭公司继续采煤,就可以成功游说他们保护蔚蓝莺,以保证这种鸟不被列入濒危鸟类的名单,同时,煤炭公司还可以积累一些他们非常需要的正面报道。沃尔特就是这样得到基金执行官这份工作的。他在明尼苏达为自然保护协会效力期间,和采矿业界建立了很好的关系,而且他对和煤炭公司积极合作抱有极为开放的态度。“在约见沃尔特之前,黑文先生已经见了六位候选人,”拉丽莎说,“当中有人在面试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当面起身走了。他们的思想过于保守,而且害怕遭到批评!除了沃尔特,没人看得出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将能获得怎样广阔的前景。”这样的称赞让沃尔特做起了鬼脸,但显然他很高兴。“那些人已有的工作都比我的好。因此他们要失去的东西也就更多。”“可是什么样的环保主义者才更在意保住自己的工作而非土地呢?”“这个嘛,不幸的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有家庭,有责任。”“可是你也一样啊!”“承认吧,老兄,你就是太优秀了。”卡茨说道,语气并不友好。他仍然盼望着,当他们起身离开时,他会看到拉丽莎长着一个大屁股,或者两条粗壮的大腿。为了保护蔚蓝莺,沃尔特说,蔚蓝山基金的目标是在西弗吉尼亚的怀俄明县营造一处占地一百平方英里、不通道路的林地,工作人员把这个计划戏称为“黑文一百”。围绕着这一百平方英里的将是一个更大的“卫生防护带”,容许打猎和驾车游玩。为了能负担起这么大一块地的地面权和矿业权,基金不得不先容许煤炭公司在其几乎三分之一的土地上通过山顶剥离的方式进行采掘。就是这个可怕的前景吓走了其他应聘者。从生态角度看,目前通行的山顶剥离开采方式是极不可取的:炸掉脊顶岩石以使下面的煤层露出,这会使周围的山谷被碎石填满,而有着丰富生物资源的溪流将会消失无踪。但是,沃尔特相信,操作得当的后续复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轻对环境的破坏,其效果将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而且,被彻底开采过的土地有这样一个优势,那就是没人会想要把它再次扒开。卡茨记起来了,痛痛快快地就某个现实问题进行一番讨论是他想念沃尔特的原因之一。“可是,难道我们不希望就把煤留在地下吗?”他说,“我以为我们不喜欢煤。”“这个我们下次再详聊。”沃尔特说。“关于矿物燃料和核能、风能的关系,沃尔特有一些非常独到的看法。”拉丽莎说。“只说一点就够了,那就是我们对煤炭采取了现实态度。”沃尔特说。更令人激动的,他继续说道,则是基金投放到南美的大量资金,蔚蓝莺和其他很多北美鸣禽一样,都是在那里过冬的。安第斯山林区正在以灾难性的速度消失,过去两年里,沃尔特每个月都去哥伦比亚,大块大块地购买土地,并和当地支持生态旅游的非政府组织协同合作,帮助农民把他们烧柴的火炉换成太阳能或电力取暖装置。在南半球,一美元还是能做不少事的,泛美蔚蓝莺公园的南美部分已经准备就绪。“黑文先生原本没计划在南美开展任何工作,”拉丽莎说,“在沃尔特向他指出之前,他完全忽略了这一部分。”“抛开其他不提,”沃尔特说,“我认为创建一个跨越两大洲的公园将会具备某种教育意义。可以让大家真正意识到,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我们还希望最终能沿着蔚蓝莺的迁徙路线,在得克萨斯和墨西哥创建一些较小的保护区。”“不错,”卡茨没精打采地说,“是个好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拉丽莎说,凝视着沃尔特。“问题是,”沃尔特说,“土地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能指望政府来做自然保护工作。政府的问题在于它们是由多数人选举产生的,而这些人完全不关心什么生物多样性。但亿万富翁却很有可能会在意这点。保证这个星球不被彻底毁掉和他们是利害攸关的,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必定是那些有足够的钱来享受这个星球的人。维思·黑文会在他位于得克萨斯的林场推进自然保护工作,就是因为他喜欢捕猎大的鸟,观赏小巧的鸟。个人利益,没错,可这完全是件双赢的好事。要想保留动物的栖息地,把它们从发展的洪流中抢救出来,撬动一些亿万富翁可比教育美国选民要容易得多,因为后者对他们的有线电视、Xbox和宽带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而且反正你也不希望三亿美国人都跑到你的原始林地上逛悠。”卡茨说。“没错。那样的话就算不上什么原始林地了。”“所以基本上说,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投靠黑暗势力了。”沃尔特笑了。“没错。”“你需要见见黑文先生,”拉丽莎对卡茨说,“他是位很有趣的人物。”“乔治和迪克的好朋友,这似乎已经把我需要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告诉我了。”“不,理查德,不是这样的,”她说,“这并没有向你说明全部信息。”她说“不[13]”时发出的那个迷人的O音让卡茨想要继续反驳她。“那个家伙爱打猎,”他说,“他或许还和迪克一起打猎,是吗?”“事实上,他有时候确实会和迪克一起打猎,”沃尔特说,“可是黑文家的人会吃掉他们猎到的动物,还会在自己的土地上为野生动物留出生存空间。打猎不是问题。布什夫妇也不是。每次到华盛顿,维恩都会去白宫观看长角牛橄榄球队的比赛,中场休息时,他就给劳拉做工作。他已经让她开始对夏威夷的海鸟感兴趣了。我认为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一些相关的举措。他和布什夫妇的关系本身并不是问题所在。”“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卡茨说。沃尔特和拉丽莎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哦,很多方面,”沃尔特说,“资金就是其中之一。考虑到我们在南美投放的资金数额,如果能在西弗吉尼亚找到一些公共投资的话会很有帮助。还有就是,看来山顶剥离开采真是块烫手山芋。当地的民间组织已经将煤炭工业完全恶魔化,尤其是对MTR。”“MTR就是山顶剥离开采。”拉丽莎说。“《纽约时报》在伊拉克问题上彻底放过了布什-切尼政府,却不断发表关于MTR之种种害处的社论文章,”沃尔特说,“只要牵涉到炸平山脊,牵涉到把那些贫穷的住户从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迁走,州或联邦政府也好,私人也罢,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种项目。他们不想听什么森林复植,不想听什么可持续的环保工作岗位。怀俄明县的人口非常,非常稀疏——我们的计划直接影响到的家庭总数还不足两百户。可是,整件事却被放大成邪恶大公司和无助普通人之间的较量。”“他们是如此的愚蠢和不讲道理,”拉丽莎说,“甚至都不肯听沃尔特说话。他真的有关于复植的好消息,可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人们全堵住了耳朵。”“有一份叫《阿巴拉契亚地区森林再造倡议书》的东西,”沃尔特说,“你究竟对这些细节感不感兴趣?”“我对看着你们俩谈论这些细节感兴趣。”卡茨说。“好吧,简单来说,MTR会有这样的恶名,原因就在于大多数地面权所有者不坚持要求正确复植。煤炭公司在行使它的矿业权挖开山脉之前,不得不发行一种直到土地复原才可得到偿还的债券。问题是,地面权所有者总是对那些贫瘠单一、容易下沉的草场感到满足,总是希望会有某个开发商出现,在那些草场上修建豪华的公寓大厦——尽管它们地处偏远。而事实是,如果复植做得好,你完全可以得到一片非常茂密且物种丰富的森林。铺上四英尺而非通常的十八英寸厚的表层土和风化砂岩。注意不要把表层土压得过实。然后,在恰当的季节种上比例搭配恰当的速生树种和慢生树种。我们有证据显示,这样的森林或许比被它们替换掉的再生林要更为适合蔚蓝莺鸟群。所以,我们的计划不仅仅关乎保护蔚蓝莺,它还是一种对如何把事情做对的示范,但主流环保组织不想谈论如何把事情做对,因为如果把事情做对就会使煤炭公司看上去没那么坏,而MTR也会在政策上变得更加可行。所以现在,我们找不到任何外来的资金援助,公共舆论也完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可是,如果独家做下去的话,”拉丽莎说,“我们要么就只能建设一个小太多的公园,小得不足以成为蔚蓝莺的栖息地,要么就要对煤炭公司作出过多妥协。”“那样的话,可就真有些邪恶了。”沃尔特说。“所以我们不能太多地去过问黑文先生的资金情况。”“听上去你们手头的麻烦可真是不少,”卡茨说,“我要是一个亿万富翁,马上就掏出我的支票簿。”“可是还有更糟的事。”拉丽莎说,眼里闪着一种奇怪的光。“你听烦了吗?”沃尔特说。“一点儿也不,”卡茨道,“老实说,我对这样的智力刺激还有些如饥似渴呢。”“好吧,问题是,很不幸,维恩事实上还有其他动机。”“有钱人就像小婴儿,”拉丽莎说,“像他妈的小婴儿。”“再说一遍。”卡茨说。“说什么?”“他妈的。我喜欢你的发音方式。”她脸红了;卡茨先生终于和她接上话了。“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她高兴地为他说着,“我过去在自然保护协会工作,每次我们开年会,那些有钱人愿意出两万美金买一桌菜肴的前提就是,在晚宴结束时必须要拿到他们的礼品袋才行。那些礼品袋里装的都是些其他人捐献的毫无用处的垃圾货,可是如果他们拿不到礼品袋,第二年他们就不会捐那两万美金。”“你要向我保证,”沃尔特对卡茨说,“你不会把我将要告诉你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好的,我保证。”关于蔚蓝山基金的构想,沃尔特说,是在二○○一年春天形成的,当时维恩·黑文正在华盛顿参与副总统那个臭名昭著的能源顾问小组,迪克·切尼目前还在违反《信息自由法案》,用纳税人的美金来保护这个小组的参与者名单不被披露。某天晚上,顾问了整整一天之后,大家在啜饮鸡尾酒的时候,维恩和纳尔多内能源及布拉斯科的总裁聊了起来,并就蔚蓝莺保护区这件事探了探他们的口气。一旦让他们相信他不是在说着玩——他确实打算拯救一种不适合被猎捕的鸟——三人立刻就一些原则问题达成了共识:维恩将采购一大片土地,这块地的中心部位可以接受山顶剥离开采,但之后必须得到复原并永远成为荒野林地。沃尔特在接受基金执行官这个职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上述协议。但他不曾了解的是——直到最近才发现——就在二○○一年的那同一个星期里,副总统私底下向维恩·黑文提起,总统打算在相关政策和税法方面作出一定调整,使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天然气开发从经济角度变得可行。于是维恩着手买入了大批土地的矿业权,不仅仅是在怀俄明县,还包括西弗吉尼亚州的其他好几处要么不含煤、要么已经被开采过了的土地。如果维恩无法声称他是在为蔚蓝山基金的潜在保护区作万全准备,沃尔特说,这样大手笔地买入似乎无价值的矿业权原本会招来怀疑。“长话短说,”拉丽莎说,“他在利用我们为他打掩护。”“当然了,也要记住,”沃尔特说,“维恩确实喜欢鸟,也确实在为保护蔚蓝莺做一些好事。”“只不过他同时还想要他的小礼品袋。”拉丽莎说。“事实上,他这个礼品袋并不小,”沃尔特说,“多数内情还未曝光,所以你可能还没有听说,可是西弗吉尼亚就要开始被大挖特挖了。我们原本以为已经被永久保护起来的几十万英亩土地,现在,就在我们坐在这里的同时,正在遭受破坏。就分割土地和破坏自然而言,这和煤炭工业做过的所有事一样恶劣。如果你拥有矿业权,你就可以采用他妈的任何手段来行使你的权利,哪怕是在公共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新修的道路,成千上万的钻头,机器没日没夜地轰鸣,通宵亮着大灯。”“而与此同时,你老板手头的矿业权突然就大大地升值了。”卡茨说。“完全正确。”“那么,他现在正在把假装为你买的土地卖掉吗?”“一部分,是的。”“难以置信。”“当然,他仍然在花大量的钱。他也将采取措施,在他仍拥有矿业权的地方减轻开采造成的影响。可是他又不得不卖掉很多矿业权,来支付我们原本希望,如果公众舆论得以向我们这边倾斜的话,不需要去支付的巨额费用。重点是,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要给基金投入我原以为的那么大数额的资金。”“换句话说,你被玩了。”“我被玩了,有那么一点儿。我们仍然可以得到蔚蓝莺公园,但我确实被玩了。请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关于此事的任何信息。”“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卡茨说,“我是说,除了证明我刚说过的,只要是布什的朋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意味着我和沃尔特成了流氓雇员了。”拉丽莎说,眼里闪着她特有的那种奇怪的光。“不是流氓,”沃尔特立刻纠正道,“不要说流氓。我们不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