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主_嘉靖皇帝传》 作者:王海江-19

这时,一个满脸污垢,身穿褴袍,叫花子模样的瘦弱男子出现在王府门前。卫兵立即上前拦住,不准他在此滋扰,他偏要在围观的百姓中挤来挤去的。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个人,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侍卫看自己实在拦不住他,只得报告陆炳。  陆炳走过来正要对他说话,他先开口道:“你是陆佥事的贵公子吧,我记得咱们还在一起捉过鱼哩。”  陆炳哪里会认识这个叫花子,没好气地对他说:“休要在此胡言,看我不把你丢到河里去!”  “哈哈哈……”那人大声笑着,嗓门大得如雷贯耳,讥讽道:“陆大官人仗着父亲出卖朋友升官发财,就不认故人了?你看看人家皇帝,回来还为咱老百姓做点实事哩,你却连故人都不认。哈哈哈……”  陆炳早就沉不住气,不分青红皂白,对准那人的下腹,上去就是一脚。谁知那人乘势纵身,一跃而起,掠过陆炳的头顶,稳稳当当地站在王府高高的围墙上。观看的人都惊惧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  那人并不惊慌,站在高墙上抱拳而道:“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怕,小民不是刺客,而是来向皇上领赏的。不想这陆炳狗皮帽子翻戴起,翻脸不认人。所以小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个鹞子翻身,落在王府院内。  陆炳看他如此,一个箭步冲进去,迅速将嘉靖皇帝挡住,急促地说:“皇上当心,有刺客!”  嘉靖皇帝立刻喊道:“还不快把他抓起来?都愣在那儿做什么?”  兵侍们一听,纷纷围上去,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呀。几个兵侍正要上去绑他,只见他将手一挥说:“且慢,小民要见皇上!”  嘉靖皇帝认真一看,那人的穿着脏兮兮的,瘦得像一把枯柴,他能剌谁?莫非是有什么隐情吧?他听到传言,在南巡的路上拦路告状的事时有发生,都被当地官员作为刁民抓起来。现在看了钟祥的现状,他对贫民越来越体谅。于是皇帝又对陆炳道:“不要紧张,问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听了皇帝的话,陆炳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他走上前去对那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何必鬼鬼祟祟的。”  那人抱拳立正道:“陆大人见谅,小民自有不可告人之难处,如果不这样我能进来吗?只怕你允许,别人也不会允许哩。”  陆炳急躁地说:“皇上说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的。”  那人毫无惧怕地站在兵侍中间说:“我这话只能对皇上一个人说,你们谁也没有资格听。”说完,索性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露出光光的身子,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刺客。  嘉靖皇帝被他的怪异行为深深吸引,吩咐道:“请他到大殿来。”  夏言急忙上前阻拦说:“皇上,不要相信他的诡计,这人明明是来者不善啊!”严嵩也力劝皇帝不要轻信陌生人,皇帝的安全第一。  嘉靖皇帝不为所动,一心想探明那人的冤情。那人跟着陆炳进入大殿,在侧室里,嘉靖皇帝召见了他。进到室内,那人扯下肮脏蓬乱的假发,脱掉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一下跪在地上说:“皇上,您不认识小民了?小民是胡小五啊。”  嘉靖皇帝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会儿说:“哦,你是状告张延龄的胡小五?朕知道了。哎,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胡小五压低声音说:“皇上有所不知,小民承蒙皇上赦免出宫,发现有人追杀小民,小民一经打探,倒抽一口冷气。人们说彭林还活着,他没有死。他被刑部移花接木,释放出宫,一直在发动农民,准备起义谋反。这次他听说皇上南巡,在卫辉放火想烧死皇上,没有得手,又跟踪到钟祥。这些情况都是小民化装成叫花子打探出来的。皇上,您可要小心啊!”  嘉靖皇帝听着胡小五的叙说,身体一阵阵发颤,等胡小五说完好一会儿,他才道:“小五,留下来护卫朕吧!”  胡小五笑着说:“皇上不要怕,只要身边的侍卫警惕就行了。小民还要继续扮作叫花子盯着他们,看他们如何行动。”  嘉靖皇帝又忧虑地说:“彭林他们是不是在钟祥?在哪里?朕马上派人逮捕他们。”  胡小五摇摇头说:“他们这几天不在这里,可能已经北上了,说是准备在路上伏击皇上的。皇上,您一定要小心啊!”他说完,又拿起那肮脏的道具装扮在身上,然后向皇帝深深鞠了一躬,一个飞跃出了王府。  众人看见叫花子出来了,连忙拥到那间内室门口,看皇帝是否安全。嘉靖皇帝强作笑颜地说:“众爱卿受惊了。不关大家的事,晚上就在府内用膳,略表朕之心意。”在宴会上,嘉靖皇帝亲自赏赐经过众人推荐的当地一百四十四位各界优秀人士。  虽然在召见仪式中出现了胡小五的插曲,但嘉靖皇帝仍然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晚宴毕,他又赶赴显陵,再一次与父皇的神灵对话,为父皇一夜守陵,将忠贞孝道深深地播撒在钟祥的土地上。第二天一早,嘉靖皇帝将与父皇冥冥中对话时的感受以及由此而来的思念之苦,和着兴奋与泪水,浇在了一首名为《再阅显陵小歌》的诗里:  茂茂兮纯德山,  葱葱兮王气接。  云霄卜兆允,  兹吉且丰,  屡视慎秋毫。  恭惟皇隧既孔安,  伊何必复嘈嘈。  祗里思亲独苦心,  几番血泪洒黄袍。  写毕这首小诗,嘉靖皇帝拿来黄纸,又将其誊抄一遍,送到父皇的陵墓前焚烧。随着香烟袅袅升起,嘉靖皇帝感觉自己的魂灵在天上,已与父皇的神灵紧紧相拥。  三月二十三日,回到故乡钟祥过了十余天的嘉靖皇帝站在王府东邻的崇岵山上,怀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眺望苍翠的纯德山,体谅父皇的孤独,难割远离的情愫。崇岵山下的苍凉,使他凄然泪下,那冰凉的泪珠仿佛滴进了莫愁湖。父皇仿佛在那一端对他说:“儿啊,不要这样哭泣,把你的母亲运回来吧,这儿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根啊!”  坐在舒适的御辇中,嘉靖皇帝不住地向欢送他的父老乡亲挥手致意。虽然身为皇帝天子,但面对着人间真情,他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扑簌簌滴下。一步一回头,回望着回望着……渐渐地,承天,钟祥,已经从皇帝的视线中消失。这一别又会是多少年呢?也许是永远吧!嘉靖皇帝想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千,拿起朱笔作《思恩赋》,进一步抒发对父母亲的感激之情,倾注对故乡的怀念。三日以后渡汉江时,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又牵挂起皇帝对故土、对父母的思念,他把这种思念通过江水,注入到莫愁湖,再喷洒到湖边的纯德山:  旧邸承天迩汉江,浪花波叶泛祥光。  溶浮晃漾青铜湛,喜有川灵卫故乡。  陵园南来三月初,双亲欲奠孝躬舒。  讫事出封凝目处,临邦迥绕汉江渡。  流波若叶千叠茂,滚浪如花万里疏。  谁道郢湘非盛地,放勋宏德自天予。  过汉江,进入襄阳古道。这次北上与十八年前是有本质区别了,但对于途中的艰难险阻,嘉靖皇帝还是记忆犹新。那次坐囚车时的襄阳遇阻、卫辉绕道、沧州遭伏,一路上多少辛苦,多少坎坷呀!  走过古城襄阳,进入一片不毛之地。嘉靖皇帝想到胡小五的忠告,令各锦衣校尉事事小心,处处提防,一路无险。  临近荥泽,便遭遇恶劣天气,乌云挟着雷声在头顶翻卷而过,闪电带着大风从眼前弄剑飞虹,雨点不期而至,愈下愈大。在这倾盆大雨中,前方路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捧饭碗,讨要食粮的灾民。先遣人员试图驱散他们,哪知越赶,他们将路围得越紧。早有来人将这一异常现象报告皇帝,皇帝谕令暂停前行。暴雨中的灾民看到御辇停下,不顾一切地往这边移来。陆炳指挥着兵校进行阻拦,却阻挡不住,节节后退。嘉靖皇帝坐在车上,听到妇孺的啼哭声,想起在钟祥的家乡,父老乡亲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情景。于是,当即特令发放白银二万两,赈救灾民,并劝说他们回家。  即使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一些灾民还是原地不动。这就怪了,难道真如胡小五说的,彭林要组织农民起义叛乱?想到这儿,嘉靖皇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眼看天气昏暗,夜幕降临,风雨交加,人心不定,要是真的叛乱,那该怎么办?哎呀,要是胡小五在这儿多好啊!  胡小五穿着脏乱不堪的长袍,正在拼命追赶皇帝的御辇。他刚刚探知到彭林动员上千灾民,在荥泽对皇帝发难,意在将侍卫引开,他好乘机对皇帝下手。他没有想到皇帝的御辇会走得那么快,以至他追得气喘吁吁。  天很快黑下来,雨还下个不停。灾民们收到皇帝的赈灾物资后,情绪开始平静。有的坐在雨地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还有的不停地游动,好像是在巡逻。他们就这样与皇帝的队伍对峙着,不肯散去。  午夜,雨终于停了。嘉靖皇帝坐在御辇里一直无法入睡,他有太多的担心,太多的不如意。就是彭林来了又如何,杀了朕,能使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自己取年号为“嘉靖”,就是要使天下太平,社会和谐,让大明的子民过上幸福的日子。他正在遐想时,突然,两边传来“冲啊……冲啊”的喊声。他猛然一惊,大声喊道:“陆炳,陆炳,叛贼来了,快集合人马——”  霎时,队伍一片混乱。陆炳奉皇帝之令全权指挥御林军,嘉靖皇帝又将在卫辉事件中处理过的督理兵部右侍郎张衍庆释放,并重新起用,令其戴罪立功。张衍庆一出山,陆炳就可以守在皇帝的身边了。他们一批人马牢牢地守着皇帝,另一批人马向路两边扩散,欲进行反包抄。就在这时,拦在路前的那些灾民趁机向御辇围来。嘉靖皇帝又令不准对灾民动武,这可急坏了陆炳。严嵩响应皇帝的号召,下车向灾民喊话道:“大家都回去,我等回京城向皇上禀报,一定会给大家发放赈灾款粮。”  有些灾民听了喊话,犹豫不定,还有的开始往回走。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命令道:“谁敢退缩就杀谁的头!弟兄们,往前冲啊——”  这时,胡小五终于赶上皇帝的御辇。他请求谒见皇帝,被守卫兵校坚决挡驾。他大声嚷着道:“皇上,皇上,我是胡小五——我要见您——”  嘉靖皇帝一听,盼望已久的胡小五终于来了,传令允他晋见。陆炳听说,很不高兴地说:“皇上,现在是非常时期,天又这么黑,你不能见任何人啊。”  嘉靖皇帝道:“朕正需要胡小五哩,怎么能不见他?传旨,让胡小五晋见。”  胡小五浑身湿淋淋的发出难闻的臭味,他来到御辇旁,陆炳拦住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皇上要休息哩。”  胡小五说:“小的必须面见皇帝。”  陆炳一口回绝。两人正在争论时,有一个人从空中落到御辇顶上。陆炳一跃飞起,与那来人打成一团。这边胡小五接近了皇帝,哪知还没等皇帝开口,他已经将皇帝的嘴封住了。  陆炳在御辇顶上与对手打了几个回合,低声问道:“你是彭叔叔么?皇上已经放过你几次性命了,你为什么还要与皇上作对呢?”  彭林回答说:“小侄儿,老夫不会要你的命,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打一个呼哨,又欲飞走。陆炳哪里肯放过他?一把拽着彭林正要起飞的左腿道:“彭叔叔,小侄儿对不起您了!”彭林一个鹞子翻身,想挣脱陆炳,哪知用力过猛,反把裸骨扭伤。制服了彭林,陆炳回到御辇旁呼喊皇上,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怪哩?皇帝到哪儿去了?那个胡小五!  陆炳大声吼道:“你们守着御辇,皇上呢?”  守卫御辇的兵校听说皇帝失踪了,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陆炳咆哮道:“胡小五——你把皇上还给我——”  胡小五将嘉靖皇帝劫持到手,扛在肩上从兵校的头顶飞出包围圈。皇帝在危急关头一口咬在胡小五的手掌上,胡小五痛得直喊爹娘,一个跟头栽在地上。这时包抄的兵校已经围了过来,一看叛贼没有几个人,只是虚张声势。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在地上滚爬厮打,便过去救援。胡小五看着众兵已经过来,丢下皇帝只顾逃命。嘉靖皇帝被救上御辇,至尊的龙袍沾满泥污,脸色蜡黄,整个人奄奄一息。  经过这次劫难,嘉靖皇帝睡在御辇里净说胡话,而且高烧不止,随行的御医急得直跺脚。夏言心急如焚,催促队伍速速回京。严嵩则劝阻说:“夏大人,皇上身体虚弱,速度太快,皇上受得了吗?我(他对夏言再也不以‘晚辈’相谦了)以为应该缓行。”  夏言不动声色地说:“如果在路上拖延的时间太长,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呀?”  严嵩暗暗地翻了翻眼道:“那还是听听陶真人的意见吧,不如让他给皇上算算?”  他们一路争来争去,御辇时缓时速,直到四月十五日,嘉靖皇帝的御辇才进入京城。迷道恋丹 忠奸难辨  端妃本是让待女滚开,昏昏昭昭的皇帝一听,真的滚到了地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恼怒道:“你敢戏弄朕?哼!”嘉靖皇帝爬起来提起裤子就要走。  嘉靖皇帝南巡返回北京,虽然身体不适,但母亲究竟葬于何处,一直悬记在心。他不顾体弱病扰,再次带上陶仲文、廖文政等一帮魂灵幕僚视察大峪山。  四月下旬的天寿山阳翠岭与年初的风景大不一样,眼前已是郁郁葱葱,花艳遍地,蝶飞蜂舞,蝉鸣鸟语。座座帝陵如城堡耸立,庄严地注视着朱家的子孙。嘉靖皇帝置身其中,更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南巡故乡的亲切在他的脑际萦绕,北望帝陵的亲近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正处在感情的十字路口。  陶仲文看出皇帝的犹豫,对皇帝说:“在回京的路上,贫道偶然看见星象变异,一颗明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由北直落承天。”他说到此处故意打住。  嘉靖皇帝却非常感兴趣,追问道:“这一星象主什么呢?”  陶仲文神秘地说:“按照星象的指引,贫道以为天寿山陵为祖基,皇上已经得到。而纯德山陵为家基,所以不能动摇。将皇太后迁葬承天,皇上的根基会更牢固的。”  嘉靖皇帝听了这番话,微微点头称是。廖文政在一旁将两地风水作了细致的比较,认为远在安陆的纯德山显陵风水更胜一筹。他对皇帝说:“显陵山川水土俱阔,花草树木皆茂,天地人神共享,日月星辰同辉,实乃绝佳风水宝地。”他绝口不提大峪山,给皇帝以明确的暗示。  回到宫里,嘉靖皇帝最后决定将章圣皇太后的遗体南迁显陵与父合葬。  在皇帝南巡途中,真人邵元节与皇帝不辞而别,皇帝为没能参加邵元节的葬礼而万分遗憾。他不顾劳累,要去拜谒邵元节的陵墓。夏言好心劝道:“皇上南巡经历千难万险,既已回京,就该精心息养,还有很多军国大事等着皇上处理哩。”  确实,皇帝南巡数月,太子监国,虽有顾鼎臣辅佐,但中官却越来越显示出影响力。加上边患频繁,反击无力,严重影响百姓的生活安定。南方的安南莫族并未真正臣服,仍是不断来犯。嘉靖皇帝听后只得匆匆再次起用仇鸾带兵南征。而对于重新派往各地的中官,也是以星象骤变为依据,再次将他们撤了回来。  嘉靖皇帝对夏言的劝告哪里听得进去?他恼怒地说道:“你不要处处干涉朕的活动,真人已经西去,朕为他送行都不行么?”  严嵩赶快接着说:“是啊,是啊,邵真人是给皇上请神去了,天神将保佑吾皇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啊!”  夏言当着皇帝的面呵斥严嵩道:“你怎么能蛊惑皇上去拜谒一个已经死了的道人呢?”  嘉靖皇帝听后气愤地吼道:“住嘴!你敢说真人是个死去的道人?你这么鄙视真人?真不可思议。”他气冲冲地丢下夏言,带着严嵩一起拜谒邵元节墓地。一到那里,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紧闭双眼,打盹似的进入混沌如初的冥冥世界。醒来时,嘉靖皇帝对严嵩道:“邵真人说,让朕写青词与神灵交流,朕看这是个好主意。严爱卿就写一些吧。”  所谓“青词”,就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的奏章祝文,在醮斋时,放入香炉里燃烧,以献给天神。道教信徒相信,只要将奏章祝词写在青藤纸上,随着香烟升空,天庭大帝便能看到,再将祝福施予人类。嘉靖皇帝对这种与天地神灵沟通的方式坚信不疑。他想自己作为一朝天子,给天神写信传情达意,再把这种意思变成袅袅的青烟,天神一定能够接到的。  严嵩听了皇帝的口谕,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臣遵命!”当天回去他便草写了一篇青词。他怕皇帝看了不满意,与儿子严世蕃一起反复修改,尽量显出辞藻的华丽,句子的优美。第二天交给皇帝,皇帝看了,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并立即在乾清宫内的醮坛上并着香芊,让那篇华丽的青词化作轻烟,袅袅升空。  郭勋听说皇帝突然撤回各地的太监镇守,心里正在恐慌,生怕皇帝再进一步追究责任,将自己关进大牢。刚巧他这一段时间结识了一个神人,是皇帝最喜欢的那一种,一心想把他介绍给皇帝,以抵消皇帝对镇守太监的不满。  郭勋结识的那个神人名叫段朝用,是个炼丹术士。他来自安徽合肥,因为腿有残疾,人称段瘸子。段瘸子在北京最出名的一招是“点土成银”,他当众宣称自己在齐云山修道成仙,通晓点金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他的手指一点,立刻能变成银子。这些银子可不是一般使用的银两,而是“仙银”。用它当作食物器具,人吃了以后,长生不老,永葆青春。郭勋知道后,将段瘸子请到自己的府上,让他一心一意点化“仙银”。为此,郭勋专门建造地下炼丹室,供段朝用炼丹点银之用。  段朝用在郭府昼夜不停地烧炼点化,竟炼成百余件“仙银”器具交予郭勋。但郭勋哪里会想到,这些银两都是在他的银库里盗窃的。愚蠢的郭勋万分高兴,将这些所谓的“仙银”器具贡奉给嘉靖皇帝。皇帝得到如此仙物,视若生命,高兴地说:“朕供奉二亲(帝之父母)及太庙正缺此物,真是太好了。”并立即赏赐郭勋百石禄米,令人将段朝用接入宫中,专为自己炼丹化银。  从此,嘉靖皇帝沉迷于青词和丹粉之中。他发现在南巡的数月里,太子监国也能使偌大个朝廷机器正常运转,并未生出什么乱子,于是突发奇想,拟让年仅三岁的皇太子朱载壑继续监国,自己好一心一意修身养性,等到身体康复,功德圆满之后再理朝政。  听说皇帝要让三岁的太子监国,自己则去一心崇道,炼丹拜神,满朝文武大臣齐声反对。面对日益严重的国内灾害,边防隐患,三岁的皇太子怎么能监理军国大政呢?太仆卿杨最出于对国家的担忧,立即上奏皇帝,痛陈太子监国,炼丹崇道之危害,强烈要求皇帝亲临朝政。他在奏疏中言称:“臣进朝时听说圣上下旨要太子监国,自己暂时静养修身,这不过是相信方士的话,崇道吃丹而已。古时候尧舜曾经相信,汤武也以身试过,他们不是不知道修养可以成仙的,但知道这是不容易得到的。不容易得到,所以就不学。难道尧舜的时候就没有仙人,他们就不知道学习?孔夫子称老子像条龙,龙就是仙啊!孔子不是不知道老子为仙,而是知道不可学,学也不容易得到。臣听到皇上的谕令,开始很惊骇,继而又感到悲愤。臣像犬马一样地忠诚皇上,惟望陛下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限寿而自寿。而那些黄白之术,金丹之药,都是特别伤元气的,皇上千万不要相信啊,愿陛下慎之又慎!”  嘉靖皇帝看到这言词激烈的奏疏,怒发冲冠,当即令人将杨最逮捕,并押到镇抚司施以酷刑,将他重打一百大杖。刑杖者揣摩皇帝的意图,每杖都用足力气,可怜的杨最乃是一介书生,哪里经受得起如此严刑拷打?打到不足五十板时,气绝身亡。人已经死了,锦衣校尉想省点力气,就将结果报告给皇帝,哪知嘉靖皇帝还是不解气,责令锦衣校官一定要在杨最的尸体上打足百下,以示圣旨不可违抗!杖打杨最正是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看着这惨烈的场面,个个浑身发抖,惊恐万状。从此,再也没有大臣敢反对太子监国了。  嘉靖皇帝盛怒之下杖死杨最,再也没有人敢陈述自己的意见。待皇帝冷静下来,仔细地想想,从心里也认为杨最是一片赤诚忠心,为大明江山着想的。自己从登基开始,挑起大礼仪之争,不都是在为争回皇权、加强皇权而战的吗?可如今到了盛年,却让三岁的太子监国,太子能懂什么?大小事情还不是靠内阁大臣去处理,这不是又为宦官泛起,相国专权提供机会吗?由此他动摇了由太子监国的念头。但皇帝的圣旨就是金科玉律,哪能朝令夕改呢?为了维护皇帝的尊严,他不可能公开这种改变。  正在这时,御林军前卫带俸指挥刘永昌认为顺君必昌,如果上疏赞成皇帝太子监国的计划,必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进而得到提拔重用,加官封爵。想到这里,他暗暗得意自己的聪明,秘密给皇帝上一奏疏:“臣闻皇上谕令太子监国,陛下暂且静养,这是古今少有的盛德之事呀!有什么不可以的?况且太子年富力强,也正好在朝廷上锻炼锻炼。唯有皇上果断排开众臣的谬论,这是从长远计议,是大明的幸事啊!”上疏之后,刘永昌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兴奋不已,一夜没有睡个好觉,也望着皇帝给他加官封赏。  嘉靖皇帝阅完刘永昌的奏疏,怪他还在故意凑热闹,厌恶地顺手挥毫御批道:“监国之事朝廷自有处分,责刘永昌非所宜言”。  这天,刘永昌远远听到“刘永昌接旨——”的喊声,兴奋得跳起来,心想肯定是皇上对我加官封爵了。他赶紧戴上官帽,穿上朝服,跑到大门外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听旨,高兴得眼睛抬都不想抬一下,只扎在大腿间阴阴发笑。哪知,等太监宣完旨,锦衣军便将刘永昌逮捕下镇抚司拷审。  嘉靖皇帝改变了退居静养的念头后,还是用了更多的时间组织醮坛仪式。有一次,他令多名黄冠羽士在宫中祈祷,需要撰写一篇祭文。皇帝谕令所有大臣都写,他亲自审看。老臣顾鼎臣是撰写青词祭文的高手。九年前他任礼部右侍郎时,曾向皇帝进献《步虚词》七章,嘉靖皇帝对这位弘治十八年第一名的进士所写的青词格外青睐,以为发现了一个青词写手,有意提拔。由于形成了令大臣写青词的惯例,撰写一篇祭文对顾鼎臣来说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他拿笔略一思索,一挥而就。夏言虽然也是科甲出身,却自知在文理辞章上较顾鼎臣略逊一筹。本来他是不想写的,又恐违抗君命,惹怒了皇帝,情急之中他想到了严嵩,他一向佩服严嵩的才思敏捷,便想到让严嵩代劳。  夏言将严嵩请到自己家中说明了意思,严嵩听了一百个不高兴,无奈夏言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还不能公开得罪,只能暗暗发力。他略一皱眉,决定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严嵩回到家里,使出浑身解数,将写就的青词改了一遍又一遍,使它成为一篇词藻华丽,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的好文章。夏言看了十分高兴,敦厚刚直的他哪能看出里面的玄机?  祭文按时交到皇帝手中,嘉靖皇帝认真地一篇一篇审读比较。原来嘉靖皇帝对于祭文青词之类只玩堆砌词藻,追求华丽的把戏,根本不考虑文理章法。严嵩就是琢磨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屡试不爽的。皇帝看完几名大臣的祭文,独对夏言的一篇有疑问,断定这不是他自己写的。夏言眼见事情已经穿帮,便老老实实说出了真相。嘉靖皇帝并没有责怪夏言,只是好言安慰。另一方面,他立即召见严嵩,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从此,嘉靖皇帝与严嵩有了说不完道不尽的共同语言。  严嵩渐渐得宠,更加为皇帝着想。他提醒皇帝道:“皇上南巡月余,刚刚回来,是不是让曹妃给皇上洗个香汤浴,聊解疲乏?”  嘉靖皇帝点着他的鼻尖说:“你算是说到朕心里去了,朕这两天关节还真有些酸,真想洗香汤浴呀。”  原来,自严嵩令曹通判将女儿送入皇宫,嘉靖皇帝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当夜临幸,一生难忘。皇帝南巡几经坎坷,回京后又连续生病,根本顾不上雨露嫔妃。这几天,严嵩看见皇帝将朝廷的国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有所康复,便不失时机地将迷人的曹端妃提出来。  曹妃真名叫含玉,从小真的跟含在父母口中的玉一般,不但面容娇娇嫩嫩,洁白无瑕,那性格也娇娆得令人心醉。美丽的面容艳若桃花,丽似红玉,粉香扑鼻,光鲜照人。一双明亮的眼睛生出柔情秋波,摄人魂魄。嘉靖皇帝看见含玉,先是掉了三分魄,后是丢了七分魂,一瞬间把宫里的三千佳丽忘得一干二净。  曹含玉虽然已有心上人严世蕃,但在皇帝面前,严世蕃能算老几?正值豆蔻年华,含苞待放的她哪里经得起皇帝的诱惑?初见皇帝时,她虽显出一脸的羞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却紧紧地钩住了皇帝。嘉靖皇帝哪有不解风情的?他看到她那羞怯的神态,淫荡的眼波,乐得合不拢嘴,笑得睁不开眼,心里早已痒痒的难以自制。当天晚上就把曹含玉滋润了一番,第二天封她为端妃。那些天,皇帝有了新宠,夜夜在曹妃那儿寻欢,后宫哪个不知?皇宫内的中官向来会见风使舵,他们看见端妃受宠,便想方设法为她服务。他们在众多的宫女中挑选出两位聪明伶俐的小宫女给曹端妃作侍女,一名叫杨金英,一名叫刘娇儿。两位宫女虽然没有曹端妃漂亮,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纯可爱。曹端妃把她们带在身边,如同鲜花配上绿叶,更衬托出自己的美丽。  有一次嘉靖皇帝兴致勃勃地到达曹端妃宫中,端妃穿着透明的纱裙,皇帝一眼便看到了她的胴体,发狂的皇帝跑上去将曹端妃一抱,当着两个宫女的面在外面的长条椅子上就苟合起来。杨金英正要拉着刘娇儿逃避,却被皇帝身下的端妃哼哼吁吁的呻吟声拦住,杨金英不谙男女之事,以为曹端妃此时身体不舒服,需要帮助,便惊慌地回转身走到端妃的身边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正与皇帝腾云驾雾,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端妃没想到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好事被侍女所见,大发脾气地说:“滚开,这没你的事。”  昏昏昭昭的皇帝一听,真的滚到了地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恼怒地道:“你敢戏弄朕?哼!”嘉靖皇帝爬起来提着裤子就要走。  端妃立即喊道:“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是要她们走开的呀!”  嘉靖皇帝把两个小宫女看了看,眼前陡然一亮,就不再生端妃的气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杨金英和刘娇儿道:“来,朕给你们摆平。”  曹端妃不解地道:“皇上怎么摆平?两个宫女还用得着皇上动手吗?”说完,又对着杨、刘二宫女说,“还不快下去,在这儿等打呀?”  嘉靖皇帝摆摆手道:“等等,朕说给你们摆平,就一定能摆平!从今以后你们三个谁也别避讳谁了。”他往自己嘴里连喂了两颗丹丸,热血即刻腾涌,禁不住当着端妃的面,将小宫女搂入怀中,分别把她们临幸了。  曹端妃悔恨啊!那妒火烧得心血直滴,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只得有苦往肚子里吞。嘉靖皇帝走了以后,曹端妃便令两个小宫女自己掌嘴二十下,并规定皇帝来的时候要她们远远地避开。  一天,曹端妃坐在靠椅上,忽然喊道:“金英,来给我的脚抠一下,这脚跟痒得要命。”  杨金英乖乖地走到她的面前跪在地上将端妃的鞋子脱掉,用那双小手慢慢地给她挠痒。突然,端妃抬起脚,一下踢在金英的下巴上说:“你抠得我好不舒服!”  杨金英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滴。端妃见状又吼道:“哭,哭,你爹妈死了?还不快给我端茶去?”  杨金英用手擦了擦眼泪,给端妃倒茶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茶盏递给端妃时,端妃暴怒地用手一掀说:“你个小贱货,用手摸了脚,洗都不洗就给我端茶?看我不叫你喝洗脚水?”滚烫的热茶将杨金英的手烫得血红,鼓起了水泡,曹端妃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恐吓着说:“再哭,把你丢到水井里活活淹死。”她这么一说,杨金英越发吓得大声哭泣。曹端妃气不打一处来,喊来宫里的老宫妇,将杨金英、刘娇儿各人杖罚四十大板。  曹端妃以此对待侍女,果然奏效。每当嘉靖皇帝来的时候,两个侍女都躲得远远的,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两个小宫女也就淡忘了。  如今,嘉靖皇帝要见端妃,严嵩即刻派太监去通知曹端妃准备香汤浴。在皇帝离开京城的这两个月里,曹端妃可是憋闷死了,她甚至想过托人打听严世蕃的消息,又担心节外生枝惹出事端。这样一天天地耗着自己,一次照镜子时,她在头上竟然找出了九根白发,不由得悲从中来。今日皇帝要来,她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她用半天时间,让杨金英和刘娇儿为自己化妆打扮。  嘉靖皇帝来时,端妃已经准备好了香汤浴。那是一个大大的椭圆形木盆,用上等桐油刷得锃亮亮的,手在上面一擦,嗞嗞作响。木盆里盛着满满的和着鲜奶的温热水,上面弥漫着一层香甜的氤氲之气。上面撒满了金银花、牡丹花、黑郁金香等百种名贵花卉,氤氲之中,仍能感到花艳四射,瑞香扑鼻,别有一番情趣。曹端妃另外安排了二八一十六名十二三岁的小宫娥,手提红色福字小灯笼站立浴室的门口两旁,恭迎嘉靖皇帝到来。  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曹端妃立刻走到殿门,跪在地上,边拜边说道:“臣妾想念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一听端妃非同寻常的问候,心花怒放。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妻妾在宫殿迎接时说“想念”他的,端妃是第一个。  “皇上,香汤浴准备好啦,快去洗浴吧。”曹端妃急切地说。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口水不禁流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暧昧地说:“端妃跟朕一起洗吧,咱俩来个鸳鸯浴!”  端妃感激地说:“谢皇上厚爱!皇上请。”于是她亲手给皇帝解扣脱衣,搀扶他慢慢入到香汤浴盆。然后自己躲在一侧室内脱光衣服,围着浴巾出来,走到浴盆旁边,滑下浴巾,从皇帝的脚头潜入进去……  嘉靖皇帝搂着美人洗着香汤浴,早把国事忘了。身为礼部尚书的严嵩比内阁首辅、大学士夏言还忙,礼部衙门前车水马龙,严府院内人来人往。一些贵族勋爵,名伶商贾,就连皇亲国戚也想通过巴结严嵩来讨得皇帝的封赏。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自从知道嘉靖皇帝横刀夺爱,恨得咬牙切齿,将那一脑子的聪明都用在研究皇帝的喜好上,以便赢得皇帝的欢心,为控制朝廷作准备。  严嵩随皇帝南巡回宫后,越发得到皇帝的宠信。他利用这种宠信,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他知道自己的前头还有一道坎,而自己是依靠这道坎,得到夏言的信任提拔,才有今日的。对于夏言,严嵩认为自己一时半会还无法越过,还得处处小心,以前辈相待,再承受一些时日的屈辱。  有一次,严嵩在自己的府上设宴招待宾客。开宴之前,各路亲朋好友都按约前来,而这次宴会的主角、内阁首辅夏言却迟迟没有到场。对于这位前辈,严嵩是早已下了请柬,并当众宣布过的。他如果不来,叫这宴会的主人怎么下台?严嵩心里好不惊慌,只好匆匆忙忙亲自赶往夏府。谁知夏言一点面子也不给,闭门不出。严嵩没有办法,双手捧着请柬,低三下四地跪在夏府门外。侍从三番五次地催促夏言,说严尚书亲自跪在府门外怪可怜的,劝他还是赴宴去吧。  夏言得知严嵩如此作践自己,好像出了一口恶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以为这次给了严嵩一点教训,他以后会知恩图报,忠诚老实一些,便做出让步,接受严嵩的邀请,随他一道去了严府。  然而夏言哪里知道,他在关键时候使严嵩遭受如此的奇耻大辱,只能更加激发严嵩要颠覆他的决心。在朝廷上,严嵩看见夏言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心里如同鱼刺梗在喉咙一样难受。  皇帝南巡回宫,对道教愈加崇拜,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他自诩为“飞玄真君”,身为大明王朝的一代天子,出入宫廷都戴着香叶道冠,穿着青色道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道士。他把自己道教化还嫌不够,看着身边的重臣穿着官服也感到不顺眼,便令中官专门做了五顶道帽,称作“沉水香冠”,分别送给夏言、严嵩、顾鼎臣等五位重臣,嘱咐他们也要像自己一样在入朝时戴上。  不拘小节的夏言对此不屑一顾,将皇帝赏赐的道冠弃置一边,还是和往常一样官服朝冠地去拜见皇帝。嘉靖皇帝每次看见他,总是眉头微微一皱,表达出心中的不悦,但又不好当面指责,由此慢慢地对夏言生厌。  有一天,嘉靖皇帝与几位重臣商讨朝中大事,臣僚们都恭恭敬敬地戴着皇帝亲赐的“沉水香冠”,唯有夏言依然官服打扮。而在他们之中,只有严嵩一个人装扮特殊,只见他在那顶崭新的“沉水香冠”上面又罩着一层透明轻纱,像西域女子一般。皇帝远远看见好生奇怪,便问道:“严爱卿,为何打扮得像西域女子一般啊?”  严嵩立即跪在龙案下启禀道:“皇上恕罪!圣上亲自赏臣‘沉水香冠’,臣恐风吹日晒,尘沙侵蚀毁了颜色,故以轻纱遮盖。”  嘉靖皇帝一听,心中甚喜,顺口而出道:“难得爱卿想得周到,耿耿忠心。哎,夏爱卿为何偏偏不戴呢?”  几个重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夏言的头上,又面面相觑,仿佛觉得那后面带着两根黑羽的官帽是何等的丑陋!  夏言却镇定自若地老老实实说:“请皇上恕罪,臣一时还不习惯,常常忘记此事。”  嘉靖皇帝看到人多,没有当面责怪这个夏首辅,只是“哦,哦”地敷衍过去,便召集大家研究起国库增收和边垂防务等事务来。  当时,鞑靼吉襄部进犯大同。那里驻军松弛,边防指挥周岐被犯边的鞑靼杀害,西北边防人心惶惶。而在朝廷,户部尚书梁材又致仕,造成宫中财政十分窘迫。嘉靖皇帝深深叹息道:“如果梁材在,就不至于此啊!”  议事完毕,皇帝宣布散朝,严嵩磨磨蹭蹭地留在后面不想走。他看着夏言等几个大臣已经走出大殿,悄悄地对皇帝道:“皇上,臣是看您心里不快才留下来的,其实皇上对夏首辅那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嘉靖皇帝本来对刚才的事已经忘记,经严嵩一提又记起来,问他道:“哎,你说夏言为何不戴朕赐的香冠啊?”  严嵩看皇上终于上了钩,报复夏言的时机已到,便阴阳怪气地说:“夏首辅曾说这‘沉水香冠’不伦不类,戴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失身份。”  嘉靖皇帝听后“哦”了一声,心里很不舒服,但转念一想严嵩和夏言近来总是别别扭扭的,平素也听见些风声说他们两个越来越貌合神离。眼下见严嵩背地里说夏言的是非,不免有些将信将疑。遂又说道:“夏言还不至于此吧!”  严嵩见皇帝有所不信,又怕自己言多露出破绽,便故意说:“夏首辅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臣也不敢乱说他的坏话。他只是说过自己不信皇上搞的那一套,永不参与崇道求神。”  听罢严嵩的这一重炮,嘉靖皇帝气得透不过气来,心里开始嫉恨夏言。连续几天,嘉靖皇帝心中的怒气无法排解,精神有所不支,加之晚上在曹端妃那儿销蚀精力,快乐的阳具慢慢成了软囊,进而阳痿。他恼羞成怒,认为这都是吃那段朝用炼的丹丸所致。  段朝用自被嘉靖皇帝召进皇宫,甩开膀子要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他为了取得皇帝的信赖,主动向朝廷奉献银子一万两帮助修建刚开工不久的雷坛。这时嘉靖皇帝刚刚修建了万寿山七陵和湖广钟祥的显陵等几十项重大工程,耗费了大量的金银钱财,使国家的财政几乎陷入枯竭。段朝用的区区万两银子对这些浩大的工程来说虽不足挂齿,但它的意义却非同小可,一是为嘉靖皇帝解了燃眉之急,二是帮助皇帝找到了缓解财政危机的路子。嘉靖皇帝对于段朝用的耿耿忠心立即给予回报:授他为“紫府宣忠高士”称号,领文官正五品俸禄,另外还将红胪场的旧所赐给他作为宅地。后又接他进入宫中,令他专门炼丹,“点物成银”。  段朝用突然由一个流浪街头的术士变为宫中皇帝的红人,好不得意。到了宫中,他与陶仲文臭味相投,故意让陶仲文测算卜卦,选择点化的方位和宫殿,制造一种神秘气氛。陶仲文因为预测卫辉大火有功,嘉靖皇帝以为他比邵元节更胜一筹,对他言听计从。段朝用便对陶仲文说建炼丹炉需要银子一万两,陶仲文找到皇帝一说,凭旨到国库领取。以同样的方式,段朝用以炼出“仙银”为名,先后从嘉靖皇帝手中掏走四万多两银子。而嘉靖皇帝在收到段朝用点化的“仙银”时,总是对它们崇敬有加,视若宝贝,根本不想想那些银两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迷恋于段朝用炼的“仙银”和丹药。  时间一长,嘉靖皇帝感到段朝用献给的丹药并无特别之处,在曹端妃那儿,他搂着妩媚婀娜的美人,心急如焚,血涌脑门,那腿根的小东西却无动于衷。皇帝只好丢下曹美人躲在旁边偷偷服用丹药,可连服几次,也不能使他尽到性儿,急得皇帝直挠鼻子。当天晚上,皇帝便传旨,将段朝用逮捕入狱。段朝用有个徒弟名王子岩,对段朝用受宠于皇帝早有不满,段朝用事发之后,王子岩主动向嘉靖皇帝揭发了他的骗术。发现自己受了骗的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将王子岩也打下了大狱。邪说惑帝 日蚀罢相  严嵩与陶仲文互相勾结,将夏言首辅陷害出了内阁,但嘉靖皇帝并没有任严嵩作首辅,而是提升翟銮接替夏言,这对严嵩多多少少是个打击。  嘉靖皇帝识破段朝用的骗局,将他下狱,按说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但皇帝出于面子上的考虑,生怕众臣讥笑他的愚昧,大言不惭地自圆其说:“黄白之术,古昔有之。只是段朝用这人的道行太差,所以无法修炼成功。”在对待段朝用上,皇帝表现出惊人的宽容,只将“紫府宣忠高士”降为“紫府宣忠仙人”,官职降为御林卫千户。然而想到段朝用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嘉靖皇帝又忍不住把怒气牵至武定侯郭勋的身上。  对于郭勋,嘉靖皇帝是既可怜又可恨。他知道郭勋是礼仪派大臣,应该保护,但他接连上奏的几件事都在朝廷中造成不良影响。先是他建议恢复镇守太监,皇帝依了他,但结果却造成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不得不再次撤回太监。而他这次推荐的术士段朝用,更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丹粉不但摧残了皇帝的身体,他的道行更使皇帝在臣僚面前丢尽了脸面。想到此,皇帝怒不可言,谕令锦衣校官将已升为翊国公的郭勋抓捕入狱。  围绕郭勋被抓之事,朝中大臣之间又产生了分歧。夏言虽然过去与郭勋有芥蒂,但出于公道他还是极力为郭勋辩护。因严嵩状告他对皇帝赏赐的“沉水香冠”不珍惜,皇帝对他本已不满,如今他为郭勋辩护,更让皇帝恼怒不已,他的首辅地位已岌岌可危。这时的严嵩,便成为嘉靖皇帝唯一信赖的人,而他在初任礼部尚书时向皇帝推荐的咸宁侯仇鸾两征安南,大胜而归,最终使安南臣服于朝廷,也让皇帝十分满意。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四月,皇帝诏改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授莫登庸为都统使。南方从此安定下来。对于嘉靖皇帝来说,真正的心腹之患在北方,鞑靼各部落屡犯边境,使皇帝一听就心生烦躁,祈望道教天神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年七月,居住在西北部的俺答汗趁着草肥马壮之机,率领彪悍的骑兵团大举南犯。在大明皇宫财政空虚的情况下,边防军的给养捉襟见肘,边军在俺答骑兵的进逼下步步退让,俺答很快越过石岭关,直取西北重镇太原。鞑靼吉襄部则由平虏卫入掠平定、寿阳等处。太原、平定、寿阳皆在京城西南,很容易对北京形成包围之势。那小小的吉襄部族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占据明廷的大片领土呢?  原来,身为边陲重镇大同左卫指挥使的王铎,多年与鞑靼另一部族首领吉襄勾结,将明廷大量的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同时还暗中派自己的儿子王山携礼带金贿赂吉襄。吉襄为了报答王氏父子,将本族最漂亮的美女送到大同,赐予王山为妻,这样,王家父子实际上已成为吉襄在明廷的间谍。这次吉襄能够长驱直入地深入到中原内地,就是王山提供的情报。大同官兵为此事而纳闷,经过密切侦察,终于怀疑到王家父子。这天,王山悄悄潜入沙锅村刺探军情时,被村人陈九龄盯梢,并告之当地驻军。驻军出动五百精兵将准备抢劫村庄的吉襄犯贼围捕。喜讯报奏朝廷,皇帝异常兴奋,并认为这是自己长期祭祀天神的结果,是神仙帮助明军擒住了众贼。  俺答和吉襄部抢掠一段时间后,得知内应被捉,失去情报来源,连吃败仗,最后不得不派使者到大同,想通过驻军首领向朝廷求贡通市。嘉靖皇帝并不考虑求贡通市的利弊得失,恼怒地武断拒绝,从此西部冲突更是连绵不断。  在这危难时刻,严嵩又一次向皇帝提议将仇鸾调往甘肃。嘉靖皇帝对仇鸾已经有了深刻印象,一纸诏书应允了严嵩的提议。严嵩就是这样在朝中开始结党营私,趁机把与自己趣味相投的赵文华、鄢懋卿、罗龙文等人网罗在门下。眼下看来,阻碍他晋升的唯一绊脚石就是夏言了,他的下一目标,便是把提携他的恩人——夏言一脚踢开,自己登上首辅的宝座。  嘉靖皇帝虽然不喜欢夏言,但朝中的许多事情还是离不开他。一天晚上,皇帝派德兴去喊夏言。那德兴平常就怕夏言,知道夏言看见太监一概不给好脸色。而严嵩恰恰相反,他对各宫中的太监十分友好,老远看见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对宫中有权势的太监,更是注意重点打点。德兴出去转了一圈,不知道他到没到夏府,回到皇帝身边禀报说:“回皇上,夏言夏首辅已经安睡,奴才喊了半天没有人应答。”  嘉靖皇帝“嗯”了一声道:“天还这么早就睡了?德兴啊,你究竟找没找到他呀?”  德兴信誓旦旦地说:“天老爷在上,奴才在夏府门前喊了半天就是无人开门,倒是奴才在经过严尚书的门口时,看见他还在灯下看书哩。皇上,严尚书真是勤于国政呀,这么半夜三更的,他还在看您批的折子。他后脚就到。”  嘉靖皇帝一听,喜出望外。他是寂寞了,想在夜里找一位内阁大臣聊聊天。虽然没有找到夏言,但他却发现了严嵩的勤政,这正是内阁大臣所应该具备的品格呀!  第二天上午,天上出现稀疏的黄云,并渐渐变浓变黑,不一会儿,光芒四射的太阳慢慢被一块黑云遮住,霎时,天昏地暗,犹如夜晚。皇宫内外立刻响起了锣鼓声和敲打铜盆的声音,人们高呼着“天狗吞日啦,天狗吞日啦……”人们试图用喊声,用锣鼓声击退天狗,保护完整而光辉的太阳。  皇帝在宫里已经感觉到天气的黯淡,听到人们的叫喊,立刻跑出乾清宫,登上高台一看,果真是天狗吞日。这还了得,他旋即回到宫内喊道:“崔文,快拿香纸,天上出事了!快烧,快烧,把天狗烧退,救出太阳!”  当天晚上,严嵩带着银两夜访陶仲文。陶仲文因邵元节的关系,早与严嵩相识,再加上又一同随皇帝南巡,相处了几个月,关系很不一般。严嵩一来就对陶仲文道:“真人,你说今天上午的天狗吞日是何星象啊?”  陶仲文哪会不知道严嵩的心事,却故意反问道:“严尚书也是懂星象卜卦的人呀,你认为是何意呢?”  严嵩对此并不避讳,说道:“好,我这个半瓶子水的人就先说,不到的地方还望真人指教喔。这太阳不就是我们的天神吗?今日天神被狗所咬,不是吉象啊!哎呀,真人,朝廷是不是有欺主现象啊?”  严嵩平时喜欢穿黑色道袍,以博取皇帝的欢心,这个秘密人人知道。陶仲文略一思索说:“尚书说的极是。你看看那红红的太阳,一会儿发昏,一会儿被那一块黑云遮住。依贫道看在朝中是有人犯了君主,而且还是个黑衣大臣。”  “哎,哎,真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种玩笑开不得,开不得呀。”严嵩急忙截住陶仲文的话,拿出早已备好的银两放到真人的手里说,“真人,话不能说得太明显,你只要暗示一下朝中有人欺主侵君,皇帝就会明白的。”  翌日,陶仲文果然被皇帝传去。即使陶仲文不说,嘉靖皇帝自己也有预感,这么多年修炼的神道告诉他,天上出现如此星象,很自然地彰显出朝廷有逆臣侵犯天子。皇帝在此问题上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谕令夏言致仕。  夏言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根本没有申辩的机会,只得黯然神伤地离开朝廷,回到乡下。  陶仲文为了迎合皇帝长生不老,修道成仙的愿望,在进行频繁的祈祀活动的同时,建议皇帝建筑大型雷殿,为了给皇帝示范雷坛的好处,他首先请求皇帝批准在他的家乡建筑一座雷坛,以供“祝圣寿”之用。  嘉靖皇帝当然高兴,他对陶仲文的任何计划都不会有丝毫怀疑。皇帝清楚地记得,在南巡回来的第二年,一场大病几乎夺去自己的性命。宫中太医用尽办法,珍贵汤药服用无数,仍然无济于事。宫中已在悄悄为他准备后事。万般无奈之下,陶仲文受命穿上法衣,在乾清宫的醮坛前做起道场。他诵经祈祷,挥剑劈邪,连续在坛前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皇帝竟然慢慢苏醒过来,又能喝水吃粥了。皇帝恢复健康后,对陶仲文感激不尽,把他当神仙对待,下诏说:“朕患恶疾,仰仗天仙地神,宗祧社稷,才得以康复。更为重要的是秉一真人竭忠尽诚,为朕祈祀。特加其少保、礼部尚书,妻封为一品夫人。”如今陶仲文奏言修筑雷殿,皇帝自然准奏,并谕批陶仲文的弟子左演法藏宗仁负责这项工程,令黄州府同知郭显文督理。后因置办工料困难,延迟了工期,嘉靖皇帝将郭显文谪为边远县城的典史,而另派工部侍郎何成前去督办。陶仲文后来一想,将雷坛建那么远,皇帝哪能跑到那儿去祭祀呢?他怕皇帝责怪,又鼓动皇帝在北京太液池之西修建佑国康民雷殿。这也是一项耗费资财的大工程。但皇帝听说建成后,能借助雷声将人间的愿望传给天帝,又眉开眼笑,欣然同意。  朝廷大臣听说皇帝将要耗费巨资建造雷殿,又是一片抽气之声,但迫于皇帝的威慑,大多数臣子敢怒不敢言。工部员外郎刘魁欲加谏阻,而且他知道上疏反对必得重祸,于是先买好棺材以备不测。刘魁给皇帝上疏道:“现在顷泰享殿、大高玄殿等工程尚未竣工,宫中的财政又告急,一年才收入几个钱呢?一次工程就要动用亿万银两。土木衣文绣,匠作班朱紫,道流所居拟于宫禁。国家的用度已经耗尽,民力也已经枯竭,却还在做一些无益的事,这样怎么能给后世以垂范呢?”  嘉靖皇帝看见此疏,恼羞成怒,当即令刑部打手杖罚刘魁于阶下,并将其逮捕入狱。  陶仲文听闻朝廷大臣谏阻建筑雷殿的风声,很是担心,他怕皇帝改变主意,自己就会一事无成。于是与严嵩勾结,鼓动皇帝排除异己。那严嵩是在陶仲文的帮助下,才将仕途上的绊脚石夏言搬掉的,对于陶仲文的要求哪里敢拒绝?他在皇帝面前大肆赞扬雷殿的好处,说皇帝建地坛为天下带来了丰收,再建雷坛,将雷神爷也供起来,请它向天神传达皇帝的心声,有什么不好呢?嘉靖皇帝听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策,对杨最、杨爵、刘魁等人相继阻谏修玄之事重重责罚,毫不留情。从此以后,内外官员对皇帝醮斋焚修之事再也不敢指责了,都争相崇道拜神,以取悦皇帝。  嘉靖皇帝以自己的铁腕排除了建造雷坛道路上的障碍,放开手脚实施计划。按照陶仲文的设计,雷殿是连接天地的轴心,所以其基础要通往地心。嘉靖皇帝别出心裁地命令道,铸造一件周长为七尺七的圆铁柱,再用七七相乘,得出其长度为四十九尺。三十尺入地,直达地心,其余部分则接入上天。  浩大的工程开始了。成千上万的民工集中到太液池,昼夜不停地开挖地基。因基础离池水太近,挖掘不到一人高时,地下的泉水就直往上涌。因当初设计时没有考虑到排水设施,不一会儿那裹挟着泥土的水浆把民工淹没了,民工们只好浮出水面,想法排水。  陶仲文来到现场,看见满脸怒气的民工,心里惧怕,双腿打颤。他用手搅着混浊不堪的泥浆,眼珠子一转,说民工触犯了蛟龙,雷殿基础的泥土不应该用铁锹挖掘,而应该用手将泥土一捧一捧地捧上来。为了抚平蛟龙的创伤,陶仲文对嘉靖皇帝建议说,要将六十四条青壮年汉子活活埋在雷殿旁,蛟龙才能平息这口气。  嘉靖皇帝不解地问道:“陶爱卿,为何要六十四条人命啊?”  陶仲文解释说:“皇上您想啊,那‘蛟’是由六十四条虫组成的,只有用六十四条人命才能复原它的身体,否则,它还会兴风作浪的。”  嘉靖皇帝点点头,谕令道;“就这么办吧!令锦衣卫将那些刁蛮的民工活埋,祭祀蛟龙。”  得到皇帝的支持,陶仲文更加肆无忌惮。在活埋六十四条人命后,他又秘密令人放火烧掉九庙,说这是以火克水。当天深夜,被嘉靖皇帝视为神灵大全的九庙突然火光冲天,映照着整个皇宫。由于夜深人静,不一会儿就将偌大的九庙烧成灰烬。第二天,人们发现九庙皆烧,唯有睿宗庙独存。嘉靖皇帝得知这一奇异现象,以为是上天的照应,并不追究九庙被烧的原因。不知是谁将“以火克水”的话传到严嵩的耳朵里,他在心里笑话陶仲文太混,竟然敢和五行逆着来,就不怕犯天打雷劈的罪过?在五行里,是水克火,土才能克水啊。陶仲文怎么混到这种程度呢?严嵩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严嵩与陶仲文互相勾结,将夏言首辅陷害出内阁,但嘉靖皇帝并没有任严嵩作首辅,而是提升翟銮接替夏言。这对严嵩来说多多少少是个打击。那翟銮是朝中的老臣,在嘉靖十年就进入内阁,但他在内阁中只是凑个人数,顺从帝意,从无声音,所以很得皇帝的欢心。比较夏言来说,让翟銮当首辅,嘉靖皇帝是最放心的。对皇帝放心的人物,严嵩是最着急的。他在心里想,如果不及时将他扳倒,我严嵩何时才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呢?他又来找陶仲文讨主意,要把翟銮赶出内阁。  陶仲文听罢,笑着说:“哈哈,严尚书真是舍近求远啊!”  严嵩惊诧道:“真人此话怎讲?”  陶仲文故意慢悠悠地说:“严府出人才呀!贫道听说严公子世蕃可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哩,在你的教导下,他可长进不小啊。”  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字东楼。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明机智,遇事沉着,又善于动脑筋,在皇宫小字辈当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面对嘉靖皇帝横刀夺爱,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和不平,而是像没事似的不露丝毫痕迹。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潜心研究嘉靖皇帝的诏书、批复用语,并注重掌握其生活习惯,终于成为应付皇帝的专家。那次严嵩将“沉水香冠”上遮盖着细纱巾,受到皇帝的赞扬,并与夏言的不戴形成强烈对照,就是严世蕃出的主意。还有一次,严嵩接到皇帝的批语,说“天也惶惶,地也惶惶,人怎不惶?”  严嵩反复看着这奇特的批语,总觉得玄妙无比,不解其意。他又担心错解帝意,惹怒皇上,所以向儿子世蕃请教。严世蕃琢磨了一会儿对父亲说:“爹爹呀,您不能单从表面上看皇帝的意思,他这好像是在说想要进行一次祭祀。”说完,他又把自己的脑门一拍,“看我好糊涂,马上要到清明节了,皇帝肯定要有大动作,爹,您应该有所准备,向皇帝奏上一疏,以便他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严嵩立即按照儿子的意见向皇帝上了一奏,结果正合皇帝的意思,很快得到皇帝的准奏。从此,皇帝对严嵩更加器重了。  陶仲文说得一点也不假,严世蕃比谁的诡计都多。他看到父亲在朝廷中的地位日益巩固,权势日益扩大,便抓住时机干他想干的营生。在戎政街最繁华的地段,他看上一家珠宝店,一心想把它盘弄到手。哪知这店的主人也是有来头的,据说是汝安王朱祐梈的亲戚。严嵩听说后规劝儿子不要擅自行动,说那汝安王是皇帝的叔叔,皇亲国戚是不能得罪的。严世蕃哪里肯听。当时在戎政街上有皇家直接经营的宝和、和远、顺宁等六家门店,皆由宫中太监掌管,金银珠宝、日用杂货都经营。严世蕃暗中将这些太监掌柜贿赂了,让他们联合起来围剿那家珠宝店。严世蕃平常就与朝中的一些势利眼太监勾勾搭搭,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时候他们当然都会帮助他。不出月余,那家珠宝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无法做下去,只得提出将店面转让。严世蕃最终以低价将那家珠宝店弄到手,成为严家经营受贿礼品的窗口。  严嵩听了陶仲文的提示,苦笑道:“犬子只不过是偶尔蒙对,爱耍小聪明罢了,哪能与陶真人相比呀!”话虽这么说,严嵩心里却决定向儿子讨计了,毕竟这种事让外人介入不是好事。  严世蕃听了父亲的话,老成持重地说:“爹,对这事不能太急。您想想看,你们在南巡回来的路上将彭林抓捕,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呀。都知道彭林与张延龄、皇太后有关,皇上早就想处死他了,据张孚敬后来说,是那些老臣阻拦了的,您何不向皇上奏上一本,就说翟銮与张皇太后有瓜葛,不管皇帝怎么看,也能把翟銮弄得一身骚。”  严嵩一听道:“哎,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听说张皇太后已经不行了,皇上对她还能怎么样?”  严世蕃纠正说:“爹,你不是要针对翟銮的吗?至于皇帝对张家如何,您管他干什么?我们只是利用他们当棒子来打翟銮嘛。”严嵩立刻明白过来,父子俩互相对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张皇太后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卧床不起。她几次向皇帝请求准许看望弟弟张延龄,都被坚决拒绝。她彻底绝望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与皇帝抗争。八月初,历经四朝的张皇太后在孤独凄凉中与世长辞。  严嵩听到这个消息,回到府里就对儿子严世蕃说:“可惜可惜!儿子,你说的计谋老夫还没来得及实施,那老太婆就见阎王去了,唉,真是古人说的机不可得,失不再来呀。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把翟銮扳倒哟!”  翟銮在内阁虽然是首辅,但严嵩却不把他放在眼里,遇事总想挚制他。为了改变自己的被动,翟銮上疏皇帝,请求宽容对待夏言。那时候嘉靖皇帝对以天象之变而令夏言致仕已经有所悔恨,但又不好改正。加之那一阵子,西部边境吃紧,鞑靼各部族屡犯边民,因此翟銮的上疏正中皇帝下怀,皇帝便于当年九月谕召夏言复入内阁。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闰五月,犯边几年的俺答部派使者石天爵到大同请求通贡互市。大同巡抚龙大有为了邀功请赏,诱捕石天爵并将其连夜押到京城,谎称是在反击俺答时抓到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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