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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马克的钱票在盒子里滚动。四分之一克海洛因的价钱刚刚降下来:从45马克降到35马克。我计算着:我需要七张票子,由于我接客时,每个客人一般都给我40马克,除了买海洛因,我还剩5马克,这样我每天可以放回一张票子到盒里。只需要一个星期,我就能把这些钱全部还清,我妈也不会发觉。接着,我带着7张5马克的票子溜出家门,来到柏林技术大学餐馆——早上只有在那里才能搞到海洛因。  由于我母亲每天晚上检查我的胳膊,我就在手上注射。老是在一个地方打针,那地方出现了一块硬皮,我对我妈说那是一块伤口,总也愈合不了。但她终于还是发现了一处新鲜的针眼。我承认了:“刚打了一针。我只是偶尔打一针;很少打,这对我没有什么害处。”  我妈狠狠揍了我一顿。我也不反抗。再说,我对此无所谓。总之,她把我当成坏透顶的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训我的机会。她本能地找到了这种好办法。由于一个吸毒者只有在堕落到底再也不行时,才准备认真地去改变这种状况。于是,他或者去自杀,或者去寻找哪怕是仅有的一点微小希望来自我解脱,来戒毒。显然在当时,我远远不能懂得这点。  我妈又找到了另一线希望。她送我去外婆和表兄家里度了一个月的假,可能以后经常会这样做。外婆住在汉森乡下。我既高兴又优虑:我怎么能与戴特莱夫和注射品分得开呢?但是我只得服从。然而我获准最后一夜与戴特莱夫呆在一起。  柏林的最后一夜使我的精神振作了一点儿。与戴特莱夫过了一夜之后,我对他说:“我们俩总是在一块儿。我想利用度假的四个星期彻底戒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希望你也这么做。我返回来时,我俩都变成新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戴特莱夫同意了。他说他也下了同样的决心,正准备告诉我。我已经知道怎样搞到戒毒药,过两天,他就开始找工作,不再在街上游荡了。  第二天,在动身去外婆家开始新生活之前,我打了一针上等的毒品。到达那几时,我的毒瘾还未发作,因为情况不太一样。在农场田野这种环境中,我的身体有种陌生的感觉。一切都刺激着我,我的小表兄想爬到我的膝盖上来,后来我发现乡下的厕所很有意思。  第二天一早,毒瘾的综合症状全在我身上出现了。我溜到屋外,逃进森林里,鸟的叫声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一只兔子也吓了我一跳。我爬到一座观望架上去抽烟。可我连把烟抽完的劲儿都没有。如果我能死在这儿该多好啊!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拖着身子回到屋里,倒在床上。我对外婆说我得了流感。她同情我,但对我这副可怜相,她并不怎么担忧。  我床头上有一幅张贴画: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握着一只注射器。下面有一句话:“瞧,这就是下场。都是好奇所致。”我的表妹告诉我这幅画是学校里的人给她的。我不知道我妈已经把我的事告诉外婆了,我盯着注射器,我只看得见它——其它的,文字和那只手都看不见。我想象那支针管里灌满了上等的可卡因。注射器仿佛离开了画面,朝我走来。我盯着那支可恶的注射器看了好几个小时,我几乎成了疯子。  我表妹来看过我几次。她故意装着没有看到我的那副模样。她想让我听流行歌曲,她以为那大概能让我轻松一些。想起来,外婆家那样关心照顾我,真叫人感动。  戒毒的第一天显得那么漫长,没完没了。我不住地叹息。我梦见一个我在柏林见过的家伙。老是梦见他,他全身裸露。他的脚烂了。他的双脚全黑了,几乎瘫了,快走不动路。他发出一种恶臭,令人不敢接近,哪怕隔着两米远也难以忍受。人们叫他去医院就医,他只是笑笑,像具死尸。实际上,他在等死。这个家伙的影子老是缠着我,眼前总是浮现他的影子,除非我眼前冒出注射器,或处于毒瘾半发作的痛苦中时。一切又像第一次那样:我大汗淋淋,发出恶臭,呕吐。  第二天早上,我坚持不住了。我拖着身子走到村里的电话亭,给我妈妈打电话。我伤心地哭泣着,央求她让我回柏林。  我妈显得很冷淡:“哦,不行了吗?可你不是说你只是偶尔吸一点毒吗?那就不应该有那么严重。”  我投降了。但她只同意通过快件给我寄点安眠药。我知道在邻近的一个小城里可以找到海洛因——那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时知道的——可我没有力气走到那儿去。再说,在那里我谁也不认识。一个吸毒者离开了他所熟悉的环境,就等于完全被隔离了,不知所措。  我的毒瘾幸好只持续了四天。在这之后,我感到彻底地空了,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从毒品中解脱出来了。柏林让我厌恶,但是在村里,我也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我觉得在任何地方都不再有我的位置。我尽力克制不去这么想。  为了得到恍惚感,我只好用安眠药——我妈很晚才寄来,为的是在戒毒中用——和苹果酒(外婆家有满满一酒窖)。我胃口大开——吸毒者和其他人没有两样。早餐,我要吞进入5个小面包,下午还要吃整整12片蘸果酱的面包。夜晚,跟往常一样,在凌晨2、3点钟以前我是睡不着的,我又要吃贮藏的水果酱,李子酱、桃子酱、草毒酱,并把奶油抹在上面。  由于这种饭量,我很快长了10公斤。我的裤腰带都系不住了,臀部也长圆了,外婆全家都很高兴。我的胳膊和腿依然顽固地像以前那样瘦骨零丁。这些我不在乎。我快成了善饥症患者。不久,我的牛仔裤也穿不进了。我表妹把她的那条方格子的可笑的裤子借给我,这种裤子我在柏林时,从11岁起就不再愿意穿了。这个我也不在乎。慢慢地,我加入了村里孩子们的圈子。但这在我看来好像是在做梦:一个吸毒者,一部精彩的电影,然而打出剧终的字幕还得有一段时间。  我从不谈吸毒,再说我也不去想它了。我不想破坏这部精彩电影。但是我的毒瘾期一过,我就给戴特莱夫写信,让他给我寄海洛因。我甚至偷偷在信封里夹了20马克。我劝戴特莱夫戒毒后,我又干这事!话说回来,我到底没有寄那封信,因为我怕戴特莱夫不给我寄海洛因,反倒拿那20马克去自己注射毒品。  我几乎每天骑马,由我表妹陪着游览周围的古城堡,我们也和村里其他孩子一道在采石场玩,采石场以前是属于我外祖父的。这个采石场被外祖父喝酒“喝光了”,他死于酒精中毒脑溢血。我母亲的童年也不容易。  据我外婆说,采石场某处原先有扇铁门,门后堆放着家谱,保存了好几代的家谱。于是,我们几乎每晚都去找这扇门。工人们有时忘了拔下推土机的钥匙,于是我们就开着推土机在采石场里找。我表妹与我同岁,我俩相处得很好。我给她讲戴特莱夫,就像一位普通的热恋者在谈她的情人。我告诉她我与戴特莱夫睡过觉。她表示完全赞同。  她给我讲了一个名叫杜斯多夫的小伙子,他每年夏天来这儿附近露营。她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但是他想与她睡觉,可她没有依他。她问我这样做是不是傻瓜。  我说不是,她是对的,最好是她把贞操留给她真正爱慕的人。我表妹以及她所有的朋友都来向我诉说他们的问题。我简直成了克丽斯蒂娜——出主意的人:我给他们讲如何处人处事,告诉他们尤其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他们的问题在我看来很可笑,但我仍然认真听着,而且我总是能够给他们提建议。一谈到别人的问题,我真有办法。只是解决不好自己的问题。  一天晚上,戴特莱夫打来电话。我高兴得快疯了。他告诉我他正从一个顾客家给我打电话,一个很健康的家伙,所以可以在电话里多聊一会儿。我告诉他我在戒毒的日子里,差点儿成了疯子。我问他的情况。他还没有戒毒,真见鬼。我对他说我很高兴不久就能见到他。他答应给我写信,谁知他写不写。戴特莱夫不想写信,但他后来又从那个顾客家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这次通电话后,我再次相信戴特莱夫和我就如同夫妻了。我们患难与共,已经结合在一起了。夜晚,我躺在床上,老想着他。只想他一个人。就像在祈祷。我计算着我们重逢的日子。  外婆按时给我零用钱。我几乎全省下来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做,节省钱,我向来做不到。但这次我做到了。我攒了40马克。我把它们藏起来,我的40马克——40马克,对于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是买一针毒品的价钱,也是我向嫖客们要的价钱。  我自言自语:“这不可能!你正在节省的钱不是为了你的第一针毒品做准备的!”我跑去给自己买了一件值20马克的T恤衫,仅仅是想摆脱这不祥的40马克。因为我到乡下,就是为了彻底戒毒。  假期的一个月很快过完了。我妈打来电话:“你还想在那儿呆一段时间吗?”我冲口而出:“不。”如果她问我:“你愿在那儿呆一辈子吗?”我大概还会考虑一下,从一开始,我就把这段生活当成梦幻,开头是恐惧,结尾平静而温和。而且这也只能持续一个月,我心里明白,早有准备。现在我想回到戴特莱夫身边,因为我们已经像一对夫妻了。  我动身那天,外婆和表妹劝我带着那条方格裤子,这裤子现在我穿着正合适。我固执地换上我的牛仔裤,线缝都绷开了。拉链也拉不上。没办法,拉链让它敞着,我就这么回柏林。我穿上我的黑色长外套———件男式外衣,穿上我的高跟鞋。一切准备好了。我重新穿上了我的吸毒的服装。  我回到柏林的第二天,就来到地铁动物园站。戴特莱夫和贝尔恩德都在那儿。却没有阿克赛尔。他大概与一个老无赖在一起。  两个小伙子热情地欢迎我。他们的确很高兴见到我。尤其是戴特莱夫,一眼就能看出。我问他:“戒毒顺利吗?你找到了个好工作?”我们仨人全都大笑起来。  接着我问:“阿克赛尔哪儿去了?”  他们很奇怪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戴特莱夫低声说:“你不知道?阿克赛尔死了。”  真想不到,我惊得差点儿出不上气来,我对他们说:“嘿,别开玩笑了。”但是我明白这是真的。  现在轮到阿克赛尔了。以前每个星期,阿克赛尔在那间吸毒的陋室里给我准备一张干干净净的床和被子,而我总是给他带一盒金枪鱼——很蠢的东西——他给我买达努纳酸奶。我与戴特莱夫吵架后,阿克赛尔是我惟一可以信赖的人。我想哭一场时,他那儿是我惟一的去处。因为至少他没有伤害过吸毒帮中的伙伴或向谁挑衅过。  “这是怎么回事?”  戴特莱夫向我解释:“有人在公共厕所里发现了他,针头还扎在膀子上。”这两个小伙子提起阿克赛尔的死,就像在讲一个陈旧的故事。似乎他们不想提这事。  我不停地在想那些金枪鱼罐头盒。我心想我再也不会买它们了。突然我想到戴特莱夫:你现在住在哪儿呢?戴特莱夫告诉我:“阿克赛尔的母亲已经把房子卖了。我现在住在一个顾客家里。”  我说:“哦,见鬼!”这消息几乎与阿克赛尔的死讯一样震动了我。有一阵子,我自认为已经彻底失去了戴特莱夫了。  他继续说:“这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年轻,25岁左右,没有情妇。我对他谈过你,你可以往他那儿。”  我随戴特莱夫去买可卡因。我们碰见一些伙伴,我不停地对他们说:“真讨厌,在阿克赛尔身上发生的一切真讨厌。”但其他人没有反应。于是我只能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三、四遍:“真讨厌,阿克赛尔发生的一切。”  接着,我们来到公共卫生间。戴特莱大想立刻打一针。我给他帮忙。我等着他给我一点儿可卡因。我大概是想当面拒绝,说一声“不”向他显示我现在是多么坚定。但他没有给我。我还在为阿克赛尔的遭遇苦恼。戴特莱夫准备针管,又强烈地勾起了我的欲望。仅仅打一小针,大概不会损害我,还可以帮助我忘掉阿克赛尔,也不去想戴特莱夫睡在一个顾客家的事。  “又开始啦?”戴特莱夫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早已戒掉了。”“是的,朋友。我不住地打哈欠。你倒好,呆在家里,那当然容易。我在乡下时,你戒过毒?不是真的吧。伙计,我向你保证我戒过。这只是又开始,非常需要一点儿可卡因。”  戴特莱夫说:“戒毒也不难。我想什么时候戒都可以。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不要再重新吸毒了。”  他边说边给自己注射。他在针管里给我留了一点儿。这足以使我神魂颠倒——我很长时间没有沾一点儿毒品——也几乎能使我忘掉阿克赛尔。  我比第一次陷得更快。我妈什么也没有察觉,她很高兴看见我长得这么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保持住了增长起来的体重。  我经常去沃尔弗家,就是戴特莱夫多次讲过的他的那个顾客。我不得不去那儿,除此以外,我和戴特莱夫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同居的地方,我第一眼就讨厌沃尔弗。他爱戴特莱夫,当然就嫉妒我。我和戴特莱夫争吵时,他高兴得发狂,而且总站在戴特莱夫一边。这让我很生气。戴特莱夫与沃尔弗在一起时,是当丈夫,他让沃尔弗去买东西,命令他做饭洗碗。我被这一切激怒了。我很愿意由我来为戴特莱夫买东西做饭。  我对戴特莱夫说,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但他回答我,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沃尔弗总的来说还不错,没有其他顾客那么讨厌。  戴特莱夫对沃尔弗发号施令,尽给他颜色看,常常大吼大叫:“我愿意住你这儿,是你的福气。”只有当戴特莱夫急需钱时,他才到沃尔弗床上去。我和戴特莱夫与沃尔弗睡在一个房间里。我和戴特莱夫做爱时,他就看电视,或者干脆转过脸去。他是纯粹的同性恋者,不能忍受看见戴特莱夫和我睡觉。我们仨人已经堕落到极点了。  如果最终戴特莱夫也成了同性恋者怎么办?我总是想这个问题。一天晚上,我担心的事发生了。由于戴特莱夫身无分文了,就去找沃尔弗。我独自睡在另一张床上。戴特莱夫熄了灯,这种时候他总是这么做。我觉得过了很长时间,我甚至觉得听见了戴特莱夫在喘气。我起身点亮一只蜡烛。他俩躺在被窝里,好像正在乱摸。这简直是对我和戴特莱夫关系的一种损害:戴特莱夫不应该让他乱摸,我气极了,很想让戴特莱夫与我在一起,但我无能为力,我朝他们大吼:“这大概不太好吧。”  戴特莱夫不说话。沃尔弗气坏了,熄掉蜡烛。戴特莱夫整夜都与沃尔弗在一起。我呢,哭得把枕头都打湿了,但没有哭出声,我不愿让他俩知道我在伤心。第二天一早,我又气又伤心,决心与戴特莱夫彻底分手。吸毒越来越损害了我们的爱情。  总之,我明白了,只要我们继续吸毒,戴特莱夫就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得不与他的顾客们共同拥有他,特别是与沃尔弗一道。从我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我重新开始每天拉客——不可能去干别的——由于我总是急需钱,所以我不再能够在我的顾客面前拿架子,也无法再由我来给他们定条件。  我不愿意常去沃尔弗家。因此,我又开始与吸毒帮中的其他人交往,尤其是与巴普西和施特拉。但是我们相处得并不是太好。每个人只想不停地谈自己,丝毫不愿听别人的话,哪怕只有两分钟。例如,巴普西不厌其烦地大谈街头广告牌上一个破折号的含义,可施特拉和我急着想讲讲我们怎样被一个卖主给骗了,他拿面粉冒充海洛因给了我们。但我和施特拉同时想讲,每个人又想按自己那套讲,于是我俩又争吵起来。大多数时候我们想要交谈时,结局总是如此,谁都不让步!我们每个人都急需有人听他讲叙。因为说真的,这正是我们吸毒帮中不再存在的东西。以往彼此还能理解。现在全完了。惟一的办法是向警察讲叙自己的冒险经历;我们又都恨警察,这些坏蛋。我在这方面比别人经验多些:1977年初夏,我第三次被抓住。  那是在选帝侯街地铁站。戴特莱夫和我刚从一个顾客家里出来。我俩很高兴,没有干什么就得了150马克,刚好可以好好炫耀一番。我们已经买了可卡因装在口袋里,还剩了不少钱。我发现地铁站台上有大批便衣警察。是大搜捕。列车进站了。我惊慌失措,拔腿就往车厢里钻。戴特莱夫也吓坏了,紧跟在我后面。由于我碰着了一个上年纪的人,他大叫起来:“干什么,该死的吸毒鬼!”这是他的原话。报纸对地铁站发生的这一切大肆渲染,闹得人人皆知。  两个便衣警察跟在我们后面进了车厢。很显然,我们的举止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本来不会发现我们:一些人涌向我们,抓住我们的衣服,一面发疯似地大叫:“警察先生们,他们在这儿!”——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是在大搜捕。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西部片中的违法者。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紧紧拉住戴特莱夫。一个警察对我们说:“用不着再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把戏了。跟我们走,快走。”  他们把我们押进一辆小面包车里,带到警察局。警察很讨厌我,但没有再提什么问题。他们只是说我是第三次被抓住了,我已经被立过案。他们甚至认为无须再通知我母亲。他们把我划入不可救药的人的行列:他们又把二、三份报告添入我的档案里,只等有一天在我的名字旁划叉了。  一小时后警察放了我们。但把我们的可卡因搜走了,我们又得回去买。幸亏我们还有足够的钱。  后来,地铁动物园站的警察终于认准了我,他们便几乎不管我了。甚至有一个较年轻的带西德南部口音的警察对我还很客气。一天,他悄悄走到我背后,突然把他的徽章伸到我眼前,吓我一大跳!但他却大笑起来,问我是否拉客。我照通常的话回答他:“不,你看我像吗?”  他并不傻。但他甚至没有看我的塑料包一眼。只是对我说:“这些天不要在这里游荡。否则,我就不得不抓你了。”大概不是出于客气,而只是一个警告:他恐怕不想把我带进警察局,因为那里面的人不想为一个半死的14岁的少年写三十六份同样的报告。  戴特莱夫和我在选帝侯街地铁站被抓住又放出来后,我们找到另一个贩毒商——我们熟悉的贩子找不到了。我们溜进温德费尔广场公共厕所里注射毒品。那里的设备大差了,没有一个水龙头能用。我用抽水马桶里的橡皮碗,在肮脏的洗手池里洗针管。  陌生的毒贩子卖给我的毒品用后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瘫倒在肮脏的瓷砖地上。我立刻又爬起来,但是好一阵子,我完全处在云雾里。  我和戴特莱夫去“音响舞厅”转了一圈,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他在舞池里扭动,我则坐在售桔子汁的机器旁。它上面有个孔,我凑近吸孔,把两根吸管插进孔里,开始吸桔子汁,我眼睛发花,直要呕吐。我走进卫生间。  我转回来时,碰上一个经理,把我当成可恶的吸毒者,命令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他抓住我的胳膊,拖着我走,又拉开一扇屋门,里面放着饮料箱,还有一把酒吧间的高脚圆凳。  我立刻明白了。别人给我讲过这里的内幕。他们把吸毒者和不受欢迎的人脱光衣服,绑在高脚凳上,然后打一顿,有时用鞭子抽。我听说有些家伙在“音响舞厅”挨揍后,需要住几个星期的医院,有几个人甚至颅骨被打碎。这些不走运挨了一顿打的人甚至连抱怨都不敢。这些该死的经理们是暴虐狂,同时也为了不让吸毒者再到他们店里来,因为警察经常威胁他们要关闭“音响舞厅”。显然那些跟他们睡觉的吸毒者不会挨打。这个“音响舞厅”是一个可耻的夜总会。假如那些父母们知道在“欧洲最现代化的迪斯科舞厅”所发生的一切,该怎么样呢?那里面的人怂恿年轻人吸毒,一些青少年落人这帮以淫乱为业者的手里是常事。‘一看见这个阴森的仓库,我害怕极了。我拼尽全身的劲儿,从那家伙手中挣脱胳膊,向门口冲去。我已跑到街上,他还没有追上我。他抓住我往一辆小汽车上撞。我没感到撞击得多狠。我想起了戴特莱夫,很为他担心。他们知道我与戴特莱夫是一道来的,他进舞池后,我再也没见着他,他大概完全沉醉在舞场上了。  我跑进一个电话亭给警察打电话。我解释说我的一个朋友正在“音响舞厅”里面挨打。警察很高兴得到这个消息,终于有理由关闭“音响舞厅”了。他们像蓖头发一样仔细搜了一遍屋子,没有发现戴特莱夫。我于是打电话给沃尔弗。戴特莱夫早已回去睡觉了。  警察警告我不准再开类似的玩笑。我回到家里,相信毒品大概正在使我发疯。  被抓过几次之后——这是他们带给我的惟一的收获——我又被召到罪犯管教所,歌德街314号办公室。我没有忘记这个门牌号码,我常进这里……  我放学后,回到家里。打算在去见警察之前,先美美地注射一针毒品:如果我神情恍惚,就不在乎他们了。可是我没有柠檬,因为可卡因看上去不太干净。当时,可卡因掺假越来越厉害:因为它已经被倒过好几道手,批发商、中介人、零售商,为了赚钱,每人都往里掺假。  怎么溶解掉这些含脏物的可卡因呢?很简单,我拿来醋。它是酸性。我立刻把醋倒进装有可卡因粉未的勺子里。我倒得大多了,因为我舍不得扔掉可卡因,我把溶液全都注射了。  它的劲儿太大了。我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才醒过来,针头还插在我的膀子上。我的头剧痛,根本站不起来。这回可好,我要死了。我躺在地上哭。我害怕。我不愿意就这么一个人死去。我爬到电话机前。我至少用了10分钟来拨我妈办公室的电话。我对她说:“妈妈,我请你快来,我要死了。”  妈妈回来了。我终于站了起来。我总感到脑袋要炸似的。但我咬紧牙关。我对我妈说:“我还没有断气。”  她明白我又注射毒品了。她显出一副可怕的绝望的神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我忍受不了这种悲哀。绝望的目光。它使我的头更疼。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想要什么。我说:“要草莓。”于是她出去,拿回来满满一篮子草莓。  那次我真的以为我彻底完了。那并不是由于过量,而是醋的缘故。我全身都动弹不了,四肢不听使唤。这些感受都跟那些死去的人所经过的一样。他们注射毒品后,也曾多次晕倒过。就这样,他们有一天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不知为什么非常怕死。害怕孤独地死去。吸毒者常常孤独地死掉。经常是死在肮脏的厕所里。可我又很想死去。实际上,我什么也不期待。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前我也不明白。一个吸毒者,干嘛活着?  难道仅仅是为了自我毁灭,同时也毁坏别人吗?我想那天下午我真应该死掉,这全是出于对我母亲的爱。总之,我不清楚我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早上,我好多了,反正我又可以坚持一会儿了。我必须去见警察,否则他们就该来找我了。但是我没有力气一个人走去。我四处打电话找施特拉,后来在一个顾客家里找到了她。她同意陪我去。她母亲刚刚提醒过她,如果上警察局,就出不来了。但是施特拉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我俩坐在一个长走廊里的木凳上,乖乖地等着叫我进314号办公室。我像个规矩的小女孩似的走进办公室。我又行了个屈膝礼。一位女警察向我伸出手,非常和蔼可亲,对我说她有个女儿比我稍稍大一点儿,她女儿15岁。但她女儿不吸毒。哟,女警察在扮演慈母的角色。她问我的身体,又递给我一杯咖啡、一些糕点和苹果。  这位警察太太总是一副慈母的样子,对我谈论其他吸毒者,并向我打听他们的消息。她让我看一些吸毒者和贩毒者的照片;我只是对她说:“我见过他们。”她说吸毒圈里的一些人曾对她说了我的许多坏话。她想用这一手来让我招供。我意识到我被这个女坏蛋骗了,但我还是招了,我说了许多,讲完后,又在证词上签了名。那上面许多事多少都是被她诱供出来的。  后来,另一个警察来问我有关“音响舞厅”的事。关于这个我完全照直说了,我说出了我所认识的被“音响舞厅”引诱而吸毒的人,以及经营“音响舞厅”的那帮人的残暴。应我的请求,施特拉被带了进来,她证实了我所说的一切,并发誓敢于去任何一个法庭作证。警察太太不停地翻动着施特拉的档案,很快弄明白了施特拉的身份,狠狠斥责了她一顿。施特拉也回敬了她一番,我心想:“施特拉这样会被关进监狱的。”幸好警察大太该下班了。她要第二天再传讯施特拉。施特拉当然不会去。  警察太太休息时对我说:“看来我们不久还会见面。”她很有把握地对我这么说,但声音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她说得这么直截了当,看来我没有希望了。  我被这个女警察骗了,被她的咖啡。糕点和她的微笑蒙蔽了。我痛哭起来。  我接了两个客,又去买了可卡因,然后回到家里。我的小猫躺在厨房里,它站不起来。它已经病了好几天。它看上去很凄惨,它发出的叫声真让人可怜,我想它大概也快死了。  就像不再为猫担心那样,我对自己也不再担心了。兽医给了我一些牛血提取物,但是可怜的小动物不吃:碟子里仍然是满满的。  我决定立刻给自己注射毒品。我准备器具时,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放了一点儿牛血在针管里,用它打进小猫的嘴里。小猫也不反抗。喂完小猫,我清洗了好一阵子针管。  我注射了毒品,但效果不佳。我想死,可每次打针前,又怕得要命。也许是小猫的目光感动了我。人尚未充分生活就死去,太可惜了。  我又看不见出路。自从我妈得知我又吸毒后,与我再也没有一句交流感情的话,我萎靡不振,她失望地看着我。警察也在监视我。我签过名的那纸证词足以把我提交少年法庭,我已经够判刑的了。再说,我可以感觉到,我被抛弃,我妈会很高兴。她明白她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她不停地四处打电话,一会儿是社会服务机构,一会儿又是反吸毒中心。她越来越失望,因为她发现没有人能够也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和我。她惟一的办法,就是威胁着要把我送到外婆家去,远离柏林。  1977年5月的一天,我那简单的头脑终于意识到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短期内用过量的毒品,要么是彻底戒毒。我必须作出选择。我不能再依靠戴特莱夫,再说我尤其不愿让他来左右我的决定。  我来到克罗比小区。找到“团伙之家”,这是由一个牧师领导的年轻人活动中心,我吸毒就是从那儿开始的。俱乐部已经关闭:它因为吸毒泛滥而应付不下去,不得不改为反吸毒中心。反吸毒中心仅仅是为克罗比小区服务的,吸毒现象在这个小城才出现两年,海洛因就把该城毁得不像样子了。他们给我讲述我早已知道的事:我只希望得到一种好的治疗法。他们给了我吸毒调查处和“西那依”这两个机构的地址,因为只有那里反吸毒的工作开展得比较成功。  我不大相信。据说那些治疗法非常痛苦。头几个月比在监狱里还难受。在“西那依”,他们先给你剃头。照他们看来,这是开始新生活的第一步。把我剃成一个光头,我才不于呢。我最珍惜我的头发。我可以用头发遮住脸部。如果剃掉我的头发,简直就等于杀了我。  再说,向我提供地址的那个妇女说,我还可能进不去吸毒调查处或“西那依”,因为没有床位。而且他们接收条件又很苛刻:申请者必须身体状况好,并且要自觉自愿地保证有决心戒毒。  那个妇女还说,我这个年龄——刚刚14岁,还是个孩子——很难做到他们所要求的,实际上,还没有对吸毒少年进行治疗的方法。  我想去“那科隆”。这是一个宗教界办的科学治疗中心。我认识几个吸毒者,他们去过那儿,据他们说还不错。只要你先交钱,就可以进去。接受治疗者可以自己打针,可以把唱片,甚至小动物带进去。  那位妇女劝我再好好考虑一下,为什么那么多吸毒者都说“那科隆”的治疗法轻松呢,因为他们同时又可以随意注射毒品。总之,她没看见一例被“那科隆”治疗法治好的吸毒者。  但是怎么办呢?我不可能被其它机构接收。她只好给了我戒毒所的地址。  我回到家里,又拿针管给小猫灌了一点牛血提取物。我妈下班回来时,我告诉她:“我要彻底戒毒。去戒毒所,大约需要一年或几个月时间,我就会成为一个改邪归正的人。”  我妈似乎连一个字都没信。但是她还是去打了电话,了解戒毒所的情况。  我彻底投入到治疗中心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再生了。那天下午,没有顾客,因此,我没有钱买毒品。我想在进戒毒所之前自己先戒毒。我不想重新尝试毒瘾发作的滋味。我想先戒掉毒,以便比其他新人戒毒所的人先走一步。我希望立即向他们表明我是坚决要戒毒的。  我早早就睡了。猫病得越来越厉害。我把它放在我的枕头旁。我为自己感到很得意。我独自一人就能戒毒,而且是自觉自愿的。其他哪个吸毒者能做到这点?我把决心告诉我妈时,她只是怀疑地笑了笑。我戒毒时她来看我,已经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她再也不相信了。我完全是孤立的。  第二天早上,毒瘾发作了。可以说比前几次更糟糕。但是我确信我能够顶住。当我难受得要炸了似的,我自言自语:“这只不过是毒品在冒出你的体外。你可以活下去,因为你从此再不吸毒了。”我昏睡过去时,没有做噩梦,我梦想着我治愈后的生活该是美好的。  第三天,痛苦难忍,然而未来的图景却越来越具体:我在准备我的中学毕业会考,我有一套房子和一辆敞篷车,我几乎随时开着它。  我的屋子位于一块绿草如茵的地方,在一幢老式房子里。但不是资产阶级住的那种屋顶“高耸入云”,到处是灰墁的房子。不要那种带有宽大门厅的客厅、楼梯铺有红地毯、大理石、穿衣镜。刻有你名字的烫金字门牌的房子。我不愿意住带豪华气的房子。因为财富在我看来是欺诈。吵闹和压抑的同义语。  我的房子是工人居住的老房子中的一套。它包括二到三间屋子,不太大,屋顶矮矮的,窗户小小的。楼梯是稍有磨损的木阶梯,很窄,两人穿行时都要碰着,屋里总是飘荡着做饭的味道。邻居们常来问长问短。人人都辛勤劳动,大家都很幸福:彼此不嫉妒,人人和睦相处,谁也不贪婪。总之,与富人不一样,与克罗比小区的工人也不一样。我的屋子是一所宁静的屋子。  在我的屋里,最大的一间是寝室。我的床很宽,靠着右墙放,床上铺着深色床单。床两边是床头柜——有一个是戴特莱夫的——和棕榈木罐。另外,屋里摆满了花木。墙上贴着张画:一片沙漠,巨大的沙丘,以及一片沙漠绿洲。棕搁树下,穿着白衣服的贝督因人围坐在一起喝茶,很轻松。多么宁静。左边,窗户角下有一个窝,是我的一隅。我像印度人或阿拉伯人那样坐着,矮圆桌旁放满了坐垫。我就在那儿过夜,安静极了。远离一切嘈杂,无忧无虑。  我的客厅与寝室相仿。有花草,有地毯。中间放着的一张大木桌,上面有草毒,周围是藤椅。邀请朋友们聚餐时,我做饭。壁橱里放着书本。是一些很好的书,由一些得到安宁的人写的,他们很了解自然与动物。这些书架是我自己做的,其它大部分家具也是我做的。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家具的主要作用是实用。我的房间里没有门,只有帘子——门会嘎嘎作响,发出声音。  我有一条狗,两只猫。我把我汽车的后座垫取下来让狗睡着舒服。  晚上,我做晚餐,我时间很充裕,不像我妈匆匆忙忙地做饭。门闩响了,戴特莱夫进来。狗扑到他脖子上。两只小猫在他腿上来回蹭。戴特莱夫抱吻我,然后坐在桌边准备吃午饭。  我在做梦。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做梦。以上图景对我似乎是近在眼前的现实。治愈吸毒后的现实。我想象不出会是另一番情景。以至于我戒毒的第三天夜晚,我竟对我妈说,等我治疗结束了,要搬回自己的房子里去。  第四天,我感觉好多了,可以起床。我的牛仔裤兜里还有20马克,它使我心烦。20马克40马克的二分之一,如果我再有20马克,就够买一针毒品——进“那科隆”前的最后一针。  我与小猫“谈话”。我对它说,它要单独呆上一、二个小时,没关系的,我又用针管给它灌了一点葡萄糖和洋甘菊剂——它吃不进别的食物——安慰它:“你也不会死的。”  我很想在库丹姆大喊大叫并且逛个够。因为我一进了戒毒所就不可能再随便出来,尤其不可单独出来。我想最后注射一次毒品,如果在库丹姆没有海洛因,那就名不符实了。剩下的问题是那另外20马克。我必须拉一个客。但是我又不想去地铁动物园站。我不知道该怎样对戴特莱夫说:“你知道,我戒毒成功了。可是我还得去找一个顾客,因为我想买一针毒品还差20马克。”戴特莱夫肯定不明白,他又会挖苦我:“怎么样,你还是个吸毒者。”  我坐在地铁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我可以去勾引一个汽车司机。我这么想完全是为了那20马克,那样做是合算的。施特拉和巴普西经常这么干,但是我一向讨厌那么做。因为你不可能仔细观察朝你开过来的驾车人,只能随便上一辆车。  最糟糕的是,有时落到拉皮条的人手里。他们常常装扮成顾客。一旦上了车,你就毫无办法。并非他们愿意拉女吸毒者,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女吸毒者花在毒品上的钱太多了。他们是想把她们驱逐出选帝候街,因为她们把整个毒品市场的价格抬得太高了。  巴普西有一次就上了一个靠卖淫为生的人的汽车,那人把她关了三天。他玩弄够了以后,又把她转给其他男人,外国佬、醉汉,什么人都有。在这期间,巴普西当然毒瘾发作了。她那三天简直就跟在地狱里一样。但是她最终还是回到了选帝侯街。因为她是那儿的皇后,她有漂亮的脸蛋,平线条,没有胸,也没有臀部。  职业妓女几乎与靠卖淫业为生的老板一样危险。波茨坦街,一般是下层妓女的聚集区,距离吸毒女子拉客的选帝侯街只有200米。她们时常驱赶吸毒的女子。如果抓住一个吸毒女子,她们就打她耳光,甚至用开水毁容。  我走出选帝侯街地铁站。我怕得要命。我想起巴普西和施特拉的建议:“避开那些开赛车或庞大美国车的年轻人——这号人说不定就是靠妓女为生的人”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打着领带稍有点发福的,就可以,尤其是如果他们戴着一顶帽子就更好。然而最理想的,是那些车后座上带着儿童坐椅的人:家庭里的模范父亲,出来正是寻找一点新鲜玩意儿,只是他们比我们更害怕。  我走在通向“音响舞厅”方向的路上,没有沿人行道走,而是贴着墙边走,避免显出拉客的样子。但是,有个家伙立刻向我招手。我发觉他很奇怪,一副挑衅的样子。这大概是由于他的胡子的缘故。我不理睬他,继续往前走。  他看不见别的女子。因为还不到中午。我知道——巴普西和施特拉曾告诉过我——这会使他们急得发疯,这些家伙只有半小时的空闲,可又找不到女人。有时候,在选帝侯街上,顾客比妓女还多。已经有好几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我装着没看见。  我盯着家俱店的橱窗看。我又幻想了:我梦想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我对自己说:“克丽斯蒂娜,你一定要镇定。20马克,必须赶快弄到手。快,全力以赴。”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精力集中,不能胡思乱想。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我身旁。后座上没有儿童坐椅,但是那家伙看上去不像邪门歪道的人。我没有多考虑,就上了车。我们讲好价,35马克。  我们去阿斯尼广场,那儿有一个改作它用的老车站。很快就到了。那家伙很客气,我甚至忘了这是一个顾客。他说他很想再见到我,但是他三天后就要与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去挪威度假,我问他是否能把我捎到科技大学——在那儿,早上可以找到可卡因。他欣然同意。  1975年5月18日,天气晴朗。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我15岁生日的前两天。我一边闲逛,与两、三个小伙子聊天,一边逗一只狗。真不错,我居然不着急注射毒品,我可以等到真想打针时再打。因为我还未达到身体上必须依赖毒品的程度。  不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家伙问我们要不要毒品。我说要,我用40马克向他购买。我在东路透大街的女厕所里打针——那里比较干净。我只把一半的毒品倒进针管里,因为开始戒毒后,量就不应该用的太大。我带着庄严的神情注射毒品,心里默默地说,这是最后一针了。  我两小时后才醒来,后半身还坐在马桶上,针头插在膀子上。我的东西撒了一地。但是我感到还可以保持住平衡。如此看来,我选择戒毒正是时候,还来得及。我在库丹姆游荡的日子结束了。我在餐厅花二块五马克吃了些土豆泥和大葱,但是几分钟后我全吐了。我拖着身子走到地铁动物园站去向戴特莱夫告别,但没有找到他。我必须回家了,我的小猫需要我。  可怜的小东西没有动弹,依然睡在我枕头边上。我清洗针管,又给它灌了一点儿葡萄糖和洋甘菊剂。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我的吸毒史的最后一天。假如我又去吸一天毒呢?  正在这时,我妈回来了,问我下午在哪儿呆着。我说:“在库丹姆大街。”她不高兴:“你说过你要去戒毒所接受治疗。  我勃然大怒,吼叫道:“让我安静会儿!我没有时间了。你懂吗?”她也大叫道:“捆上你的东西,立刻滚到戒毒所去!你自由了,没人管你了。”  我刚做好了一盘排骨和土豆泥。我端着盘子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在里面吃。这就是我与我妈呆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我与她吵架,因为我烦。于是她明白我又注射毒品了。  我往我的大皮箱里塞了些衣服。我把注射器。勺子和剩下的可卡因藏在我的三角裤里。我们到了戒毒所。那里的人什么也没有问我。果真他们什么人都接收。他们那儿甚至有掮客——在吸毒圈里溜达的人。  但是,他们问了我妈一些问题。接收我之前,他们想把付钱的事先讲清楚:第一个月先付1500马克。我妈自然拿不出这笔钱。她答应第二天早上凑足了这笔钱交来,她只有向银行借——肯定能借到。她请求他们先收下我。  我要求上厕所。他们答应了,这里他们不搜查你。不像别的地方,假如从你身上搜出吸毒的工具,就不要你了。我很快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毒品。我回来时。他们看出我神情恍惚,但是没有说什么。我把注射器和剩下的一点毒品交给他们。那人先是一愣,立刻向我表示鼓励。  他们把我领到一间隔离室。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人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他们发给我关于教堂的科学治疗法的理论书。这是个怪诞的教派。关于它的理论,你可信可不信。可我此时此刻的确需要信点什么。  两天之后,我被允许离开隔离室。我与克里斯塔同住一屋。她挨了一顿痛打,他们不再给她治疗,因为她不停地讽刺治疗法和负责治疗的人。她不住地翻地板缝,说是可能有人把可卡因藏在里面。她领我到了顶楼:“只要在这儿放几块垫子,就可以变成安乐窝,再有点儿酒。大麻,等等。”这个女人让我感到厌倦。我到戒毒所来是为了摆脱困境,是为了戒毒,可是她却不停地谈论吸毒,毁坏戒毒所的名声。  第二天,我妈打来电话。她告诉我小猫死了。说完这个,她紧接着向我祝贺我的生日。这些对她来说很平常。我却趴在床上哭了一上午。  那些家伙见我这个样子,说我需要来一场治疗。他们把我与一个家伙关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曾经吸过毒的人——他命令我做各种离奇古怪的动作。我不得不照着去做。  他对我说:“看这面墙。靠近墙,摸这面墙。”然后又重复这个动作,一连好几个钟头。我触摸四周的墙。不一会儿,我就烦了:“瞧,这该有多么蠢。你疯了怎么的?让我安静一会儿,够了,受够了。”他不停地笑,劝我继续坚持。后来他又让我摸其它的东西。直到我精疲力尽,我扑在地上大哭。  他笑了。当我稍稍平静一点几时,他又让我从头开始。我变得麻木了。甚至在下达口令之前,我就机械地去摸墙。我惟一的念头就是:“这一切赶快结束吧。”  五小时之后,他说:“行了,今天就到这为止。”我感觉很好。他把我带进另一间屋子,里面有一个奇怪的仪器,是手工做的。一个用白铁做的吊在两个盒子之间的挂钟。那家伙命令我把手放在那儿,又问我:“你感到好受吗?”  “是的。现在我能感觉到我周围的一切。”  那家伙看了看挂钟:“它没有动。这么说你没有说谎,一切正常。”  原来那个奇怪的东西是测谎器。它是这个教派最崇拜的一件物品。总之,我很高兴挂钟没有晃动。对于我来说,这表明我感觉很好。为了摆脱海洛因,我准备好了什么都做,什么都信。  那里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例如,同一天晚上,克里斯塔发烧了:他们让她摸蜡烛,问她那是热的还是凉的。一小时之后,她的烧就退了。  这一切使我非常震惊,以至第二天早上,我跑到办公室要求再次进行训练。整整一个星期,我完全陷入了该教派的幻觉中。我确实相信了这种治疗法。全天都安排满了:练习、做杂事。做饭。这些事使我们一直忙到夜晚十点钟。没有一分钟思考的时间。  惟一使我紧张的事,就是饮食。我并不太挑剔,但是我很难咽下那里的饭莱。按我们付给的钱,伙食是能够搞好一点儿的。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支出。指挥训练的人几乎都是从前的吸毒者,对于他们来说,这项工作也是他们治疗的一部分;他们可以得到一点零用钱。戒毒所的老板们在另一处吃饭。一大,我看见他们正在吃饭:他们正在“消灭”一桌丰盛的酒宴!  终于,一个星期日,我有空闲认真思考一下。我首先想到戴特莱夫,这使我很难过。我问自己:“治疗后该怎么办呢?那些训练真对我有帮助吗?”我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但得不到解答。我很想与某人多谈一下,但却没有对话者:这里,禁止相互间关系密切,这是该机构的主要规定之一。假如你想与戒毒所的同伴谈谈自己的问题,他们马上让你接受训练。自从我进了这里,我就没有真正与人交谈过。  星期一,我冲着办公室啐了一口唾沫。首先抗议饭不好。再有就是他们几乎把我的三角裤偷光了。我无法钻进水房去,因为管钥匙的那个女人还在城里消磨时间,以便注射毒品。再说并不是她一人这样。这类家伙我很讨厌。我被强迫训练和干杂活儿弄得精疲力尽,我的觉也睡不够。我对他们说:“你们的治疗法倒不错,但是它们不解决我的问题。这一切,说穿了,只是训练。你们试图训练我们。但是我需要一个能向他诉说我的问题的人。我需要时间来同我的问题作斗争。”  他们听我说,什么话也没有回答,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在这之后,我得到了补充训练的机会。训练持续一天,一直到晚上六点。训练结束之后,我又变得麻木不仁。管他呢,反正他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行了。我妈有一次来看我时说,社会保险公司把我进戒毒所的那笔费用偿付了。有国家负担这类费用,这就行了。  戒毒所里的其他寄住者比我的问题还多。例如,嘉比,她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家伙,非常想与他睡觉。她傻乎乎地去告诉老板们。结果呢:加上了补充训练。她与那人接过吻,这事被发觉后,两人被当众奚落了一顿。嘉比当晚就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的恋人是一个指挥训练的人,据说戒毒已经好多年了,他几天后也走了。他又重新成了一个吸毒者。  实际上,戒毒所的老板们并不担心吸毒者们接吻,而主要是想阻止我们互相结交。但是嘉比的情人在他们中间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他怎么能忍受与情人长期分离呢?  晚上很晚时,我们有片刻的娱乐时间。我总是利用这点时间与最年轻的寄宿者在一起。我是其中最年轻的,但是在我们所形成的这个圈子里,没有谁到17岁。这是年轻的吸毒者们的第一次浪潮的产物:我们开始吸毒时,都还是孩子。可是两、三年后,我们成了一副鬼样子,因为在发育阶段,毒品对身体的损害比成年期还厉害。我们之所以聚集到这里来了,因为大家的理由都一样:别的治疗机构没有床位。  大多数人与我一样很快得出结论,训练不起多大作用。然而这里把两个年轻人安排在一起住,彼此变得很爱开玩笑,打趣:两人可以吵闹。可以互相对望时,怎么可能在2个小时中保持严肃呢。他们不再让我们接受测谎器的检查。何必呢,因为我们都说训练不起作用。大伙儿捧腹大笑一阵儿,就结束训练。指挥我们训练的人越来越不知所措。  不久,我们谈话的主题就只剩下了一个:海洛因。有时候,人少时,我就讲逃跑的办法。  在戒毒所呆了15天以后,我有了一个计划。两个小伙子和我,我们化装成“大扫除小队”,多亏了我们的工具。印章、扫帚。刷子和拖把,我们顺利地穿过了所有的大门。我们三人高兴坏了。我们急不可耐地想注射毒品,以至如果不大“醉”一番,太不划算了。我们在地铁人口处分了手。我朝动物园方向坐地铁。我去找戴特莱夫。  他不在那儿,施特拉在那儿。她朝我点点头。她对我说,近来没有看见戴特莱夫。我担心他进监狱了。顾客也不多,稀稀拉拉几个散在角落里。我们去选帝侯大街。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后来一辆卧车停下来。我们认识这辆车和开车的人,一个已经跟踪了我们多次的家伙。我们一直把他当成便衣警察。原来只是一个业余的小吸毒者。  他只对我感兴趣,但是也让施特拉上了车。  我对他说:“一次35马克。其它的我什么都不干。”  “我给你100马克。”  我不知所措。类似的事我还从未碰到过。那些在梅斯代斯大街溜达的家伙总是为了5马克斤斤计较。这个家伙开着辆旧车,却出口给我100。他告诉我他是情报员。好嘛,一个狂妄的家伙。但是这些往往是最理想的顾客;他们不计较钱:这也是一个自吹自擂的机会。  他最后真给了我100马克。施特拉立刻去买可卡因,我们就在汽车里注射。接着我们到旅馆去了。我与那个家伙呆在一起(施特拉在大厅里等我),他很宽宏大量,因为我完全处于迷醉状态——两个星期来我没有沾过毒品。我甚至不愿离开旅馆普通房间的这张窄床。  我与那家伙聊了一会儿。他有点怪。他不停地给我讲他家有半克海洛因,如果三小时后我们到选帝侯大街找他,他就把海洛因给我们。我又向他要了30马克,告诉他我们得好好地吃一顿。这点钱对他们这样有钱的人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他之所以乘坐这么辆破车,是为了蒙蔽敌人,不让人看出他是间谍,等等。但他还是被逮住了,他给了我钱。  施特拉和我又来到地铁动物园站。我并没有放弃找到戴特莱夫的希望。突然,一只黑白相间、绒毛散乱的小狗朝我猛跑过来,一下子跳进我的怀抱,它大概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只狗真棒,真像一只雪撬狗。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家伙走了过来,问我是否想买这只狗。当然了。他要价70马克,我跟他讨价还价,最后他同意40马克。简直太好了:我吸毒时又有一只狗了。施特拉给狗取名叫珍妮女士,我管它叫吉妮。  我们在选帝侯大街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吉妮跟我平分一块排骨。“间谍”到了约会时间就来了,他真给我带来了半克海洛因。真奇怪,这些值100马克呀。  我们又去地铁动物园站,还是没找到戴特莱夫,但我们碰到了巴普西。我挺高兴,尽管我们经常吵架,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来到露天咖啡厅。巴普西的脸色很不好,两条腿像火柴棍,前胸扁扁的,她的体重只有31公斤,可她的脸蛋还是那么漂亮。我向她讲了戒毒所,说那里面真不错。施特拉不想听我讲。她说:她生下来就是吸毒的,死也死在吸毒上。但是巴普西发火了,她以为大伙儿要一块戒毒。她父母和奶奶白白费劲在治疗吸毒的机构给她找了个床位,可她又溜走了,虽然她也想戒毒。她的状况很糟糕。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随后,大伙儿分了手。我牵着小狗吉妮,去一家很昂贵的商店买东西,因为只有它晚上还开门:我为狗买了两袋食品,为我自己买了一大堆快餐甜食。买完东西,我给戒毒所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命令我回去。我告诉他们我要带一个朋友去,没有讲明是一条狗。  我对此没有过多的思考,可我心里明白,我会回到戒毒所去的。我能到哪儿去呢?回家吗?我能想象得出我妈看见我半路偷跑口来时的脸色。我妹妹回来了,她不愿意在我父亲那儿住,所以她占了我的房间和床。流浪吗?我很少那样做。去顾客家里住吗?这意味着我完全得受人支配——像个机器人似地亲吻。我还没有在一个顾客家里过过夜。因为我总是在决心戒毒。我走上了返回戒毒所的路,因我别无选择。  回到家——我们总是把戒毒所叫作“家”——他们对我很冷淡,但也没有说长道短。他们甚至对吉妮也没说什么。这里已经有12只猫了。  我去地下室找来旧被子,在我的床边给吉妮搭了一个床。第二天早上,吉妮到处拉屎尿。它从不爱干净。这个小动物有颗痣,我也有颗痣。我喜欢吉妮,所以我打扫它的屎尿也不在乎。  我立刻被加上补充训练。这个我也不在乎。我像一个木头人似地执行他们的命令。惟一使我烦恼的就是训练时要与吉妮分开。由其他的人照看它使我感到很不好受,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狗。所有的人都跟它玩,它也跟什么人都玩——可以说,它是一个小妓女。人人都喂它,它眼看着长胖。但是,我是惟一与它谈话的人。现在,我总算有个可以说话的东西了。  我又逃跑过两次。最后一次持续四天。我在施特拉家睡觉——她妈妈为了戒酒住在私人诊所。糟糕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拉客。注射毒品。在这期间,我才得知戴特莱夫和贝尔恩德到巴黎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所措。怎么?那个可以说是我丈夫的家伙就这么溜走了,甚至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我俩早就向往去巴黎。我们曾希望在蒙马特租一个小房间,在那里戒毒。我们从未听说过巴黎的吸毒者,还以为巴黎没有这些。我们想象巴黎只有艺术家、高雅的人,人们经常喝咖啡、饮酒。  戴特莱夫和贝尔恩德就这么去了巴黎。我没有朋友,我在世界上独自一人。我与巴普西和施特拉在一起,又开始那套把戏,为一点儿小事争吵不休。我只剩下吉妮了。  我给戒毒所打电话。他们说我妈去那儿把我的行李拿走了。她也不管我了,我气极了:我要让他们看看。让所有的人都看看,我自己来救自己。  我回到戒毒所,他们又收下了我。我全力投入治疗中,就像着了魔似的。我照着他们所说的一切去做。我真成了一个模范学生;我又得到了测谎器证实的荣耀,当我说到训练对我大有益处时,测谎器的挂钟从未晃动过。我对自己说:“行了,现在你快成功了。”我没有给我妈打电话。我借了一些衣服。我穿着小伙子的衬裤,这我不在乎。我不愿意求我妈给我拿东西来。  一天,我爸打来电话。“你好,克丽斯蒂娜,喂,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刚刚得知你的地址,还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我很惊讶,你第一次对我感兴趣。”  “告诉我,你还想呆在那帮家伙那儿吗?”  “当然。”  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喘过气来。他又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块儿吃顿饭。我同意了。  半小时后,我被叫进办公室。谁在那儿?我亲爱的父亲,好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他。他跟我来到我与另外四个姑娘同住的房间。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怎么口事,乱七八糟的?”他总是喜欢整齐。而我们的宿舍,同那里其他的宿舍一样,真是个又脏又乱的地方,床铺未叠,到处扔的是衣服。  我们正准备去吃午饭,一个负责人对我父亲说:“你应该签一张单子——领走克丽斯蒂娜的契约。”  我爸气极了,大声嚷道:他是父亲,只有他才有权决定他女儿应该呆在哪里。他女儿再也不到这儿来了。  我退出来想到治疗室去,同时央求我爸:“爸爸,我愿意呆在这儿,我不愿意死。爸爸,我求求你,让我呆在这里。”  戒毒所的人听见我们的叫声都跑来看,他们全部支持我。我父亲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喊:“我要叫警察。”  我知道他会这么干的。我爬上屋顶。那上面有一个专为通烟囱的工人留的类似平台的地方。我蹲在那里,冷得直发抖。  真有两辆囚车开来了。警察和我父亲在屋里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戒毒所的人很担心,都在喊我。但没有一个人爬到屋顶上来。警察和我父亲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到我母亲的办公室。我哭着向她诉说所发生的一切。  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说:“我对你碰到的一切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你是我的监护人。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我不愿意让爸爸把我带走。我想呆在这儿,我再也不逃跑了,我向你发誓。我求求你,帮帮忙吧。妈妈,我应该留在这儿,否则,我就要死了。应该相信我,妈妈。”  我妈用不耐烦的声音说:“不。我无能为力。”“咔哒”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我完全泄气了。接着我火冒三丈。我心想:“那好吧,今后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从来没有管过我,而现在他们又高兴来管我,这些白痴只知道干蠢事。凯西的妈妈阻止她女儿陷入泥潭。我那可恶的父母连举手之劳的忙也不愿意帮,却以为只有这样对我才好。”  我要求加了补充训练,尽情享受了一番。我愿意留在戒毒所,可能今后我会成为科学教堂的一个成员。总之,我不允许任何人把我从这里领走。我再也不愿意任我父母把我毁掉。  三天以后,我又与我父亲在办公室交谈了一次。我父亲来了,很冷静,解释说他应该把我带到社会保险机构的办公室去,因为要让那里偿付我在戒毒所的那笔费用。  我回答:“不,我不愿意陪你去。我了解你,爸爸,你不会让我回来的,可我不愿意死。”  我父亲给戒毒所的负责人看了一张单子。上面签着我母亲的名字,同意把我领走。戒毒所的总管对我说,他无能为力,他不可能违抗我父亲的意愿把我留在这儿。  他建议我别忘了做练习,总想着去对抗毒品。对抗,是他们的关键词。总是应该较量。多么蠢啊!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可较量的:我要死了。我会坚持不住的。最多半个月后。我就会重新吸毒。我独自一人,是无法摆脱困境的。这就是我离开戒毒所时的想法,那是我最清楚地看清我的处境的一个难得的时刻。在我苦恼时,我相信戒毒所本来是可以挽救我的。我痛哭,绝望地哭泣。我受不了啦。母亲的诉说--------------------------------------------------------------------------------  在戒毒所的治疗失败之后,我原来的丈夫决定把克丽斯蒂娜领回他家使她就范。但依我之见,这不是一个好办法。首先,他不能白天黑夜地看着她;其次,考虑到我和他的关系,我难以忍受把克丽斯帝娜交还给他的打算。何况由于他太严厉,我的另一个女儿已经跑回来和我一起生活了。  但是我已走投无路了。心想,他的方法也许比我的更有效,可能还因为——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我想用这个说服自己好暂时卸掉对克丽斯蒂娜的责任。因为从她第一次戒毒开始,我长久地处于一种发疟疾的状态中,不断地从希望之峰跌入失望的深渊。当我求她的父亲插手时,我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疲惫不堪了。  在首次戒毒(就是克丽斯蒂娜和戴特莱夫在家里进行的那次)之后的三周,他们的第一次开戒给了我沉重的一击。警察局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通知我克丽斯蒂娜已被拘留并要我去接她。  我坐在办公桌旁,全身颤抖,每两分钟就看一次表。我不敢马上请假出去,我不能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我的老板会说什么?我猛地一下理解了戴特莱夫的父亲:开始感到羞耻,可怕的羞耻。  在警察分局,我见到了眼泪汪汪的克丽斯蒂娜。警察让我看了她臂上还很明显的注射痕迹并告诉我她是在动物园地铁站被抓住的。那时,她正“令人怀疑地”在那里停留着。  “令人怀疑”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可能我也没有心思去想。克丽斯蒂娜又非常不幸地开戒了。再次戒毒——这次不和戴特莱夫在一起。她不离家一步,好像是认真对待了。我鼓足勇气去到她们学校,把事情告诉给她的级任老师。老师吓坏了,但他感谢我的直率,他认为,学生中间肯定还有吸毒的人,可他们的家长没有这么率直。他很愿意帮助克丽斯蒂娜,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事情还是老样子。我去向谁求助呢?要么是别人和我一样不知所措,要么就是对克丽斯蒂娜这样的人完全不感兴趣。这是我经常碰到的情形。  逐渐地,我发现对于青少年来说,搞到海洛因是非常容易的,在去学校的路上就行。我就见过一些毒品二道贩子在努卡林区的海尔曼广场守候着。一次我们出去买东西,一个这样的家伙当着我的面就和克丽斯蒂娜攀谈起来,连我对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了。这些毒品贩子中有些是外国人,也有德国人。克丽斯蒂娜给我讲了她是怎么认识他们的,谁卖什么?卖给谁?等等,等等。  这一切让我觉得都是疯狂,我们到底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  我想让克丽斯蒂娜转学,至少可以使她在去学校的路上避免碰上这些人。复活节假期就要到了。我希望不同的环境可以使她减少些危险。这当然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另外的学校不接收她。  她非常丧气,但只是说:“这都没有什么用。惟一能帮助我的,只有治疗。”但是哪里能够找到床位呢?我给可能的和想象得出来的服务部门都打了电话。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们给我一个反吸毒咨询处的地址。而咨询处要求克丽斯蒂娜自愿前往。这些部门相互说别人的坏话,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克丽斯蒂娜必须出于自愿,否则谁也不能治好她。  当我央求克丽斯蒂娜到反吸毒咨询处去的时候,她马上怒气冲天:“我为什么要去?他们没有床位给我,我可不愿意在他们屈股后面转上几个星期。”  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她强拉到那些人那里去吧,而且这也不符合我的原则。今天,我已经相当理解他们的态度了:当时,克丽斯蒂娜确实还不够十分成熟,不能认真地接受治疗。另一方面,我认为,像克丽斯蒂娜那样的儿童应该接受任何帮助,哪怕这与他们的意愿相违背。  后来,当克丽斯蒂娜感到情况糟糕透顶,最好是自己去接受治疗(哪怕这很严峻)的时候,他们却告诉我们:“已经满员了,再等上六到八周吧。”我只能这样向他们说:“如果我的女儿在这期间死了呢?”“啊,当然,那就请她来和我们的顾问谈谈吧。让我们看看她接受治疗的愿望是不是严肃的。”他们的让步使我不能报怨他们:他们的床位太少了,不得不进行一番选择。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找到。但是,当克丽斯蒂娜度假回来后,我的感觉是她不需要治疗了。她容光焕发,使我相信我们赢了。  她经常和我说起她的女朋友巴普西,她卖身给那些老家伙们,以便赚钱购买海洛因,她觉得这样子令人生厌。她自己,她永远也不会……她对我说,她很高兴终于远离了这些肮脏的东西。她的态度很诚恳。我可以向随便什么起誓,她是认真地这样认为的。  但这只持续了几天,我从她那缩成大头针头一样的瞳孔便看出来了。我再也不能忍受她这样的花言巧语了:你说的是什么啊,我不过吸了一支掺大麻的烟。这是一段可怕的时间的开始,她没完没了地撒谎,虽然知道我会戳穿她。我禁止她外出,但她不放在心上;我差点把她锁在家里,可我又怕她从窗户跳出来。  我已身心交瘁,我忍受不了看见她那微小的瞳孔。自从我在浴室里发现她吸毒那天起又过了三个月。至少每周一次,报纸都要报道一起因过量使用毒品致死的消息——只用几行字——海洛因的牺牲品已经变成和车祸一样司空见惯的社会新闻了。  我害怕得要命,特别是克丽斯蒂娜再不向我说心里话了,明显的事实也要否认,这使我要发疯了。当她觉得被揭露了,就变得粗野而凶恶。逐渐地,她的人品变了。  我为她的生活而发抖。她的零钱——每月20马克——我只是一点一点地给她。如果我把20马克一下子都给她,我恐惧地想,她准会给自己注射一针,可能是致命的一针。最坏的并非是知道她已吸毒成瘾——我几乎已经形成了这个概念——而是时时担心下一次注射可能就是最后一回了。不像她的女友巴普西,她还时不时地回家,这我还得感谢她,而巴普西的妈妈常含着泪水打电话给我,问她的女儿可能在哪里。  我生活在警觉之中,电话铃一响就心惊肉跳:这会不会是警察局,尸体认领处,还是什么其它的惨祸。直到今天,电话铃的头一个音符就会让我从床上跳下来。  克丽斯蒂娜拒绝和我谈话。只要我涉及到毒品问题,口答总是不变:“让我清静一点吧!”我觉得她在任自己堕落下去。  她坚持着不再注射,却仍吸大麻。但我不再被假相蒙蔽。我经常翻动她的房间,总会发现一些可疑的用具。甚至有两三次,我找到了注射器。我把它扔到她的面前,她却像是被谁得罪了似地大喊大叫,说这是戴特莱夫的,是她没收的。  有一天,我从办公室回来,发现他们两人并肩坐在克丽斯蒂娜屋里的床上,正在给一把勺子加热。我对他们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惊呆了,只会向他们喊:“滚,马上滚出去!”  他们走了,我却泪流如注。我突然觉得自己被所有的人抛弃了,心中充满了对警察、对政府疯狂的仇恨。这天早上,报纸又报道了一个年轻的吸毒者的死,又是一个。那年已经死去30个了,可光阴才到5月份。我真不明白:电视告诉我们,用了数额庞大的金钱来和恐怖主义作斗争,而与此同时,那些毒品贩子却自由自在地在柏林逛来逛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售海洛因,就像卖冰激凌蛋卷一样。猛地,我听到自己在大声说:“混蛋!”  各种想法在我脑海中搅作一团,使我理不出头绪。我坐在起居室里,一件一件地看着我的家具,我真想把它们都砸烂。“看吧,”我对自己说:就是因为这些你才自找苦吃!”我开始哭了起来。  这天晚上,我打了克丽斯蒂娜,狠狠地揍了她一通。我先是等她回来,像根木头一样坐在床上,心中充满绝望和懊悔。我把一切都错过了,我的婚姻是错误的,我在职业上消耗了过多的精力。再加上由于怯懦,对于克丽斯蒂娜的情况视而不见。  这个夜晚,我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直到12点半克丽斯蒂娜才回来。我看见她从一辆奔驰牌轿车上下来,车正停在我们楼前面。天啊,我想,她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自尊,这是灾难啊!她被葬送了。我把她拽过来,揍她,打得我两手发疼,然后,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站着,一起流着泪。克丽斯蒂娜完蛋了。我冲着她的脸喊她是个婊子:“别否认了,我知道。”她只是摇着头,呜咽着说:“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妈妈。”  我没有问她详情,打发她洗澡、上床。我所忍受的痛苦,任何人也想象不出来:克丽斯蒂娜卖身给男人!我觉得这一击比我知道她注射海洛因还要可怕得多。  我一夜没有闭眼。绝望之中,我甚至考虑把她送到训导学校去,但这会使事态更严重。人们可以等她好一些把她收容到荷朗斯特夫大街的心理医疗中心里。但一个老师对我说了很多这个中心的坏话——特别是女孩子们,她们在那里互相教唆卖淫。  我看只有惟一的可能:让克丽斯蒂娜彻底地离开柏林,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把她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送她到没有海洛因的地方去。  住在海斯的我的母亲马上就同意接待她。还有我的姐姐也愿意。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克丽斯蒂娜的时候,她样子很狼狈。我开始准备行装,这时她带着忏悔的表情宣称她愿意接受治疗,甚至为自己在戒毒所找到了一个床位。  真让人松了一口气!我本来还担心克丽斯蒂娜不经治疗忍受不了痛苦,会从我母亲或姐姐家逃出来。  对戒毒所的详细情况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费用很高。在她14周岁的前两天,我用小汽车把她送到那里。一个年轻人接待了我们,进行人院谈话。他祝贺我们的决定并向我们保证从此之后我不必再担心了;一般地说来戒毒所的治疗是有成效的,我可以放心地走了。终于有这么一天!  于是,他递给我一些该签的文件。付款保证:每天52马克,预付四周。这已经超过我的月薪了,可这有什么要紧?再说,这个年轻人肯定地说社会保险部门会偿还给我们。  第二天,我凑齐了500马克送到戒毒所。然后,我又在银行借了1000马克,准备在下次家长会时把支票交给他们。  家长会议的发起人据说原来也是位瘾君子,他的过去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解释说这多亏戒毒所,是它把他改造为一个新人。这给了我们很深的印象,他告诉我们克丽斯蒂娜进步很大。  而实际上,这是在演双簧。这些人真想得到的是我们的钱。不久之后,我通过报纸得悉,戒毒所属于美国一个可疑的会道门。它的巨额利润完全是对不幸的父母们的剥削。  但是,和以往一样,我明白得太晚了,又办了一件错事。而当时我想象着克丽斯蒂娜落入了好人之手,我希望她在那里能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但我需要钱。  我走遍了各个行政部门,但好像谁也无能为力,没有哪一家能告诉我戒毒所的真相。看我在各种窗口之间奔波着,真像是盗窃了这些人的时间。  最后,有个人对我说,首先应该拿到卫生部门发出的诊断证明,证明克丽斯蒂娜确实是吸毒瘾患者。拿着这个文件,我才能请求国家承担医疗费用。我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克丽斯蒂娜的不幸逃不过任何一双对此稍有常识的眼睛。但是,行政管理,就是这么回事。一直经过了两个星期的努力,我终于和一位官方认可的医生定了约会;而克丽斯蒂娜早已逃出了戒毒所。这是她第三次出走。  我哭得像个泪人。我想,又来了,一切又得从零开始。我和我的男友,我们开始寻找她。早晨,我们像梳头发那样在周围寻了一遭,晚上,到市中心(公共厕所都找过了)和唱片舞厅,这中间还到了火车站和地铁车站,所有的吸毒者出役的地方都找遍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们向警察申报了她的失踪,警察局把她列入了寻人名册。她最终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我恨不得钻入地底下。只有惊恐不安缠绕着我,总担心电话里有人通知我:您的女儿死了。我变得神经质,对一切都没有欲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我强迫自己上班,我不愿意请病假。我的心脏不正常;左臂不能移动,一到夜间就感到麻木;我的胃也在折腾,腰疼,头像是要裂开。各种不幸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了。  我去看医生,他给了我一个善意的打击。在检查之后,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神经性的,给我开了指导女儿戒毒的药方:当我告诉他我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后,他说,几天前有个姑娘找他看病,自称是个吸毒者,问他应该怎么办。  “那您是怎么回答她的?”  “毫无办法,干脆去上吊。”  这就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一周之后,克丽斯蒂娜又回到了戒毒所,我对这个消息并不高兴。我身上有些东西已经死亡了。我觉得,一切能办到的人性的方法我都办了,但这毫无效益。而一切却在向反面发展。  在戒毒所,克丽斯蒂娜变了,但不是变好。她一点也没有个姑娘的样子,她变得粗俗不堪——几乎是令人生厌。  从她进入戒毒所之后,我最初去探视她那几次开始,我的心就被刺伤了。突然之间,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身上的什么东西被毁了。在这之前,无论如何,她还保留着与我之间的一条纽带。现在,完了,断了,就像经过一次洗脑一样。  这时,我要我的前夫把克丽斯蒂娜领回我家,但他更愿意把她领到他那里去。他要把她制服,必要时使用强硬手段。  我没有反对。我已经山穷水尽。我已经犯了那么多错误,如果顽固地坚持把她送到我母亲那里,我怕会在这一连串的错误上再加上一环。克丽斯蒂娜自述--------------------------------------------------------------------------------  爸爸在带我去他家之前,先在乌兹库亚地铁站附近他最喜欢的一家酒店歇了一会儿。他想给我要一杯含酒精的饮料,可我只想喝一杯苹果露。他对我说:“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必须停止吸毒。”我回答说:“正是为了停止吸毒,我才愿意留在戒毒所里。”  酒店里反复播放着一张旧的流行歌曲唱片。有几个年轻人在玩电动弹子球和台球。爸爸说像这样的年轻人才是健康的少年。他还说,我会很快找到新朋友,到时候自己就会明白吸毒是多么愚蠢的事。  我几乎听不见他在唠叨什么。我精疲力尽,内心感到非常痛苦。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孤独地呆着。我恨整个世界。本来我在戒毒所里似乎感觉到天堂之门又重新对我开放,没想到爸爸一来又把它关上了。我抱着我的小狗吉妮躺在床上。我问它:“吉妮,你知道人类是什么东西吗?”接着,我又替它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吉妮对什么人都摇头摆尾,因为它相信人都是好的。这是它唯一使我不愉快的缺点。我似乎更喜欢她在不信任人时所发出的那种低沉的叫吠声。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吉妮并没有把屋里弄脏。于是我赶快带它出去拉屎。这时爸爸已经上班去了。  大门被锁起来了。我冲上去,使劲地摇晃门把。门被关得死死的。我尽量保持冷静。爸爸真不该把我像动物似地关在屋里,再说他也知道我得把狗带出去拉屎拉尿。  我满屋子寻找钥匙。我想爸爸一定会把它放在什么角落里。要是着火该怎么办?我寻遍床底下、窗帘后面、冰箱里面,就是找不到钥匙。这时候我没有工夫去发脾气,我只能在吉妮拉屎之前想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后我只好把它带到阳台上。它明白我的意图。  我对屋子审视了一番。自从我走以后,这里有了一些变化。卧室是空的:妈妈走的时候把床给搬走了。客厅里摆着一张我没有见过的长沙发——爸爸就在那里睡觉——还有一台崭新的彩电。那盆橡胶树不见了,还有那从前爸爸用来打我屁股的竹棍也不见了。爸爸在那块地方摆上了一盆猴面包树。  在孩子们的房间里,那个老掉牙的衣柜仍然摆在那里。这个衣柜只能打开一扇门,否则就会有倒下来的危险。那张床也和从前一样,只要一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爸爸把我关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变成一个正常的姑娘,可他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收拾好。  我和吉妮又回到阳台。它把前脚搭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11层楼下面的街道,还有周围一幢幢灰色的高楼。  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我给戒毒所挂了个电话。他们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巴普西也进来了。她终于也想洗手不干了。巴普西在电话里告诉我,人们把我原来住过的床位给了她。我无法和巴普西生活在一起,心里感到非常难过。我们在电话里谈了好长时间。  当爸爸下班国家的时候,我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只三言两语地说了几句,因为他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他为我的生活做了一个安排。一个星期的每一天他都为我安排了一个时间表:干家务,买东西,喂鸽子,打扫鸽子棚等等。然后他用电话来监督我执行的情况。至于我的娱乐,他给我派来一个小姑娘,那是我从前的同学卡特琳娜。卡特琳娜是一个只爱看电视的小懒虫。  爸爸还给我许下一个愿:他将带我去泰国旅行。去泰国是他的毒瘾。他每年至少得去一趟泰国,一方面是去那里找泰国妓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上那里购买便宜的服装。他总是把钱存起来,以便能去泰国旅行。泰国就是他的毒品。  我听着爸爸讲话,心里想:眼下还只能听他的话,因为这总比被关在房子里强。从第二天起,我的行动计划就生效了。我按计划上的规定先搞家务,然后上街买菜。卡特琳娜来找我去散步。我一见她就讨厌,我叫她回家算了。但她仍赖着不走。当我说我必须去喂鸽子时,她就不愿意陪着我而溜走了。  下午的时间归我自己支配。因为我的精神一片空虚,所以我真想找点东西刺激一下,可我不知道这个地方能弄到什么毒品。我跑到哈森海德公园呆一个小时。那里可以找到大麻。我真想弄支大麻抽抽……  但是,我身无分文。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钱。爸爸有一个储蓄罐,里面装着100多马克的硬币。这是他准备去泰国旅行的储蓄罐。我从中取出50马克,还留一部分在里面。我心里想,将来我再把爸爸给我的零花钱攒起来,很快就可以填补这个缺数。  我在公园里刚走了几步就碰上了团伙里的老伙伴彼埃特。我的第一支大麻烟就是在他陪同下抽起来的。他现在也沾上了海洛因。我问他这里是否可以弄到海洛因。  他问我:“你有钞票吗?”  我回答说:“有。”  他说:“跟我来。”他把我带去见一帮外国人。我从他们那里买了一包海洛因,手头还剩10马克。我们一起来到公园的厕所里。他把他的注射工具递给我,我送给他一半海洛因。就这样,我们俩在那里各打了一针。  我按时回到了家里。爸爸是在6点钟下班回家。他并没有看见我刚才打过海洛因。我心里有点难过,因为今天忘了喂鸽子,让它们饿了一天。明天我一定加倍地喂它们,还决心以后不再打海洛因。在哈森海德公园,如果你不打针而抽大麻,别人也不会笑话你或瞧不起你。我想这倒是个戒毒的好地方,我一定会彻底戒掉我的毒瘾。  每天下午我总带着吉妮来这个公园散步。它也很喜欢这个地方,那里有很多特别温柔的狗。这个地方连狗都显得可爱。大家都喜欢吉妮,都过来抚摸它。  至于家里的鸽子,我每两天喂一次,有时候三天才喂一次。其实,只要在鸽子棚里撤些食物,不至于让它们饿死就行。  每当有人给我一支大麻烟时我就抽起来。公园里总有人递给我一支。  我渐渐对那个卖海洛因的外国人更加熟悉了。他叫穆斯达法,是个上耳其人。他常常把海洛因藏在草地里,警察来了什么也搜不到。他的买卖挺公平。他身边还有几个阿拉伯人,大家相处得很好。  穆斯达法有一天对我说,打海洛因针太危险了。要想不上瘾,只能局限于口服。他和那些阿拉伯朋友都是口服海洛因,所以没有一个上了瘾。他们和欧洲人的确不同,他们懂得如何使用毒品。而欧洲人一见海洛因就没命了。我想总有一天,东方人可以用毒品毒死所有的欧洲人和美国人,就像当年欧洲人用烈酒去毒害印第安人一样。  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快活,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吸毒者。直到那一天,我真感觉到没有毒品就无法支持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又重新落入了毒品的圈套。  晚上,我在爸爸面前尽量装成一个勤快的女孩子。我常常陪他上酒店去。有时候,为了讨他喜欢,我还特意为他叫一杯啤酒。在酒店时常常有一些顾客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但是我不理睬他们。我想有朝一日,当我不吸毒的时候,我也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堂堂正正的女人。  我尽量振作起来。我想练习打台球,玩扑克牌。我想学会所有男人擅长的各种游戏。尽管我被迫同那些下流人生活在一起,但我至少也要求得到他们的尊重。我也会有自豪的时候。我不向任何人乞怜、讨好。我从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但是,由于我的毒瘾天天发作,我只好天天跑到公园去,而这就占去我很多的时间。我又不能整天呆在穆斯达法家里。还有爸爸的那些鸽子——我已经三天没给它们喂吃的了!我每天还得按时搞家务,买东西。还得准时等待爸爸电话的监督。碰上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只好编造些谎言搪塞。可又不能天天捏造同样的谎言。我的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过。  有一天下午,我来到哈森海德公园,突然有一双手捂住我的眼睛。我转过头,原来是戴特莱夫!我们立刻拥抱起来。我看见戴特莱夫脸色很好,他说他去了一趟巴黎,的确有几天没打针了。可一回到柏林,他就马上跑到动物园地铁车站弄了一针。  我们一起回到了家里。这时候离爸爸下班回家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床摇摇晃晃,所以我把床罩铺在地上,我们躺下做爱。此时此刻,我们真像国王一样幸福。接着,我们聊起天来。我们谈到戒毒问题。大家决定从下周就开始戒毒。戴特莱夫跟我说他是如何和贝尔恩德弄到钱去巴黎的:他们把一个嫖客关在厨房里,然后抢走他的一本欧洲银行支票。贝尔恩德终于落到警察手里,可他自己没事,因为那个被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每天都在哈森海德公园见面。后来我又常常把他带到家里来。我们几乎不再谈论戒毒的事了,因为我们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幸福。不过,我越来越难以支配我的时间。父亲也加强了对我的监督,并且交给我一大堆新任务。我还必须抽点时间去看看那些阿拉伯人,以便给戴特莱夫带回点海洛因,可我又愿意和戴特莱夫多呆一些时间。这真叫我为难。  最后,我觉得没有别的出路,只好在吃中午饭的时间到动物园地铁车站拉个客人。我一直向戴特莱夫保密。这样一来,我们俩就不愁找不到毒品了。  大概是戴特莱夫回来的一个星期之后,我在公园里没见到戴特莱夫,却见到了罗尔夫。他一直是戴特莱夫的同性嫖客。他的脸色很难看,并且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们把他关起来了。”戴特莱夫被捕了,警察立刻把抢劫支票的案子推在他身上。原来是买下那本支票的赃主把他出卖了。  我跑到公园的厕所里哭了一场。又一次,明天的歌声又不是对我们歌唱。现实又恢复它的法则,也就是说,我们将没有任何希望。由于心情混乱,我的毒瘾上来得更快。可是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去找那伙阿拉伯人聊天、嗑葵花子儿,等待着他们恩赐一点海洛因?我跑到动物园地铁车站去。我靠在一扇橱窗的跟前等客。可今天这里却格外宁静,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就连一个外国人也见不到。原来这时候电视正转播一场精彩的足球赛。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熟人,他叫亨利,是施特拉和巴普西的老客户。这个家伙常常用实物支付,甚至还可以向你提供针具。不过他总要求接吻。无论如何,自从我知道戴特莱夫被抓去坐牢之后,对我来说,干什么都无所谓了。亨利没认出我来。可当我对他说“我叫克丽斯蒂娜,是施特拉、巴普西的好朋友”时,他就很高兴,立即叫我陪着他。他给我两份海洛因。这已经不算少,差不多合80马克。但是我还是和他讨价还价,我终于得到一点补贴,可以买些香烟和可乐。达成交易以后,我们就上路了。  在路上,亨利停下来去买他的药品。我觉得我的毒瘾已经上来,恨不得马上在车里打针。可是亨利始终不愿意先把海洛因预付给我。  到了他家里,他先打开抽屉,让我看看一大堆姑娘的裸体照片。我根本无心欣赏这些东西,我的眼睛直盯着他那口袋里的海洛因。于是,我对他说:“照片很漂亮。现在先让我打一针吧!”我们一起上楼去。他给我准备好一针海洛因,打完之后,他又让我休息一刻钟,然后才上床同他睡觉。我真急于完事好回家,可他一定要我说出有什么感觉。我只好佯装已经达到高潮。总的来说,他对我还是很慷慨的。  就这样,继施特拉和巴普西之后,我又成了亨利的私娼。我觉得这倒很省事,可以使我节省不少等客的时间,连我的家务事也不会被耽误了。  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到亨利家里去。我现在觉得他不错。他总说他喜欢我,同时也愿意听我说我喜欢他。他很害怕我再上动物园地铁车站去拉客。  除了亨利之外,我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戴特莱夫身在监狱,贝尔恩德也一样,巴普西进了戒毒所,施特拉似乎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妈妈对我不感兴趣,至少这是我的感觉。至于我的父亲,实际上我整天向他说谎。因此,我只剩下亨利一个人:我可以对他说任何问题,我没有任何可以对他隐瞒的东西。唯一我不能对他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的,那就是我对他的感情。  有些时候,当他把我抱在他的怀里时,我真觉得很幸福。我似乎觉得只有他才能尊重我。还有谁能尊重我?当我和他呆在沙发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不过,他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他要求我时刻陪着他,要求我帮他料理店务,同时能让他把我介绍给他那些所谓的朋友。其实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这一来,我又得同时间赛跑。而爸爸也越来越不相信我了。  他经常搜查我的东西。我必须十分小心,不能在家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必须创造一种密码来记录我的朋友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例如:亨利住在森林街,我就在本上画两三棵树。我还把电话号码写成一些算术作业题。因此,3954773的电话号码就变成:3?95马克+47分+73分,然后仔细算出个结果。这至少也算是个算术运算的练习。  一天,亨利终于找到施特拉失踪的秘密:也被抓进去坐牢了。这对亨利来说打击不小,倒不是为了施特拉,而是害怕她会把他出卖给警察。好久以前,我就听说由于他被指控拐骗少女卖淫吸毒,此案至今仍悬而未决。如果施特拉说出他用毒品来支付那些卖身的少女,那他的罪一定轻不了。  我也同样担心,因为弄不好我也会锒铛人狱。我真不想尝坐牢的滋味。  我又给戒毒中心挂了电话,以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巴普西。我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直到现在,她在那里一直呆得很好。今天,她没有来接电话:人们告诉我她已经住院了,她得了黄疸病。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吉妮乘地铁到威斯登医院看望巴普西。这是一个很漂亮的住宅区。一幢幢时髦的别墅,周围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极了。我原来不知道在柏林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其实,我还不了解柏林,我只知道我们克罗比小区及它周围的地方,还有就是妈妈所住的克勒兹堡住宅区。天正下着倾盆大雨。我和吉妮都淋成落汤鸡。但是我们都感到很快活,因为我们都能在绿地上奔跑,还有——这只是为了我——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巴普西。  医院不让吉妮进去。我真没料想到这一点。幸好有位看门人很热情:他答应在我探视病人的时候替我看管它。我跑到住院部,但是没有找到巴普西。最后,我问我所碰见的第一个大夫她在哪儿。我对这位大夫说:“我很想见见她。”大夫告诉我,巴普西已在昨天从医院逃跑了。由于她乱吃各种毒品,她的肝脏已经腐烂,无法治好了。  我只好领吉妮回家去了。在地铁里,我一直琢磨着:要是巴普西的肝已经腐烂,那我的肝也好不了。因为我们俩都是一个样。我要是能找到巴普西该多好啊!我把我们之间过去的争吵忘得一干二净。我觉得我们俩都需要互相帮助,也许此时此刻,巴普西也正需要找个知心朋友说话,然后我会劝告她回到医院去的。可我又立刻回到了现实中来:我知道,经过两天的奔跑和毒瘾的折磨之后,她是无法回到医院的,要是我,也一样做不到。我也知道该上什么地方去找她:她可能在赛马场,要不就在某个嫖客的家里。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到处奔跑,因为爸爸一会儿就会给家里打电话。我只好用吸毒上瘾的人的道德观念来原谅自己:人人为自己。我回到家里。再说我也没必要到公园去拉客。亨利给我提供的海洛因足够我眼下用的。  第二天早上,我上街去买一份《图画报》。我每天早上都这样做。过去,每天晚上妈妈总是给我带回来一些有关“吸毒受害者”的消息的剪报。我现在对这类文章十分熟悉。  那天早上,买回来报纸以后我就准备了几片果酱面包,然后边吃边翻阅这份报纸。我发现第一版上有个大标题:《她只有14岁》。用不着看下文我就明白了:她就是巴普西。我似乎早就有预感。我突然变得麻木不仁,就像死了似的。我好像觉得我刚读到一则宣布我死亡的消息。  我跑到浴室去给自己打了一针,打完之后,我的眼泪才开始汪汪地流出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为巴普西还是为自己哭泣。我又躺在床上。我点了一支香烟,以便有足够的勇气读完这篇文章。这则消息写得像似一篇动人的街头见闻:“一根乳白色的塑料一次性注射器还握在她的左手,一个名叫巴贝特的女中学生已经死去。这位姑娘——这是迄今死于毒品的最年轻的姑娘——是死在布罗特罗岱街的一间公寓里。据纳吉(30岁)对警察说,他是在‘音响舞厅’的迪斯科舞场见到这个姑娘的。因为当时姑娘不知道该上哪睡觉,他便把她带到家里。巴贝特是今年以来在柏林第46个死于毒品的受害者。”等等。报纸对这类事情的报道未免过于简单,简直就是文过饰非。许多报纸还加油添醋,报道了许多有关巴普西的情况,用的是十分醒目的题目:《德国最年轻的吸毒受害女性》。  到了中午,我才比较清醒过来。我感到无比愤怒。我敢肯定,一定是哪个没良心的毒贩子的掺假毒品卖给了巴普西,可能是一种含有马钱子碱的东西。用马钱子碱冒充的毒品正在柏林蔓延开来。我再也不能犹豫。我立即到警察局去报案。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毒贩子贩卖假毒品的情况统统对警察说了。可他对这一切似乎不感兴趣。最后警察用他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打发了我:“好吧,克丽斯蒂娜,下次再见吧!”  我心里想,街上卖毒品,这对警察来说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所指望只是能从他们的黑名单上把一个个吸毒者的名字勾掉完事。我发誓自己一定要把害死巴普西的凶手找出来。  那个收留巴普西的男子与她的死是无关的,这个人我非常熟悉。他有的是钱,并且脾气很古怪。他喜欢找一些特别年轻的女孩子作陪。他曾经用车子带我到城里兜风,代价是请我吃一顿午饭。他只愿意和那些有性欲的女孩子睡觉。有时他找上我的时候,他可以等待我很长时间,他是一个商人,可他永远也不明白,卖淫本身也是一种交易,而不是任何别的。  我又来到选帝侯街。我的目的是在那里赚到足够的钱,以便去找那些我认为可疑的毒贩子,把他们的毒品买下来好做鉴定。谁也不知道巴普西最后的一针海洛因是从谁手里买下来的。我总觉得我现在正在寻找害死巴普西的凶手的下落。实际上,这也只是我购买毒品的一个借口。我心里完全明白。我一直记住这样一句话:“一定要把这个坏蛋找出来,那怕丢了你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就这样,我再也不怕给自己注射海洛因了。一份心理学家的分析报告--------------------------------------------------------------------------------柏林精神病情报中心主任贝尔恩德?乔治—汤姆心理学家霍斯特?布罗梅尔  根据我们的估计,最近3年来,在联邦德国和西柏林,12岁到16岁的海洛因成瘾者的比例已经从零达到百分之二十。克丽斯蒂娜典型地代表了毒品贩子的新靶子。她的女友巴普西也是如此。巴普西曾在1977年就教于我们并在两个月后由于过量用毒而死亡。我们无力帮助这个只有14岁的少女。此后,施特拉和克丽斯蒂娜团伙里的其他一些麻醉品使用者,也来向我咨询,他们表现出新一代年轻吸毒者所有的特点:明显的好斗性。但此外,他们还需要一种对幼儿一样的保护、重视、爱和热情。  巴普西是在1977年5月由一些对她负有教育责任的人带到我们这里来的。她的行为很像一个还抓住妈妈裙子不放的神情忧郁的小姑娘。但实际上,两年以来,她已经经历过瘾君子各种天堂和地狱般的生活了。  一个吸毒者随时都企图从海洛因的奴役及其后果——卖淫、违法、体质衰退——中解脱出来。那些年纪最大的吸毒者——那些16、18或19岁才落人罗网中的人——在多次尝试独自戒毒无效之后——便转向专门的部门。直到目前为止,这些部门和他们拥有的手段——建议、疗养、治疗——都是为这些人,即这些近乎成年的瘾君子而设计的,其基本原则是有关的患者应出于自愿,我们的工作是帮助他们自己进行戒毒。  面对5万左右的吸毒者,我们在公众部门大约有180个治疗床位,在私人部门(诊所、团体等)有1100个床位。一些老吸毒者在这里过集体生活并被强迫接受严峻的制度。我们没有治疗成功率的可靠数字,但我们估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重新开戒,特别是因为这些人在戒毒之后又重返同样境遇的起点:正是那些境遇使他们走上吸毒之路。  但由12到16岁的麻醉剂使用者组成的团伙越来越多。他们得不到帮助。当然,我们接待那些像巴普西那样的由于老师或社会服务部门强迫而来的人进行咨询,但他们拒绝目前这些治疗中心严峻的规定,不愿承担被收入院所必须的条件:出于自愿。  他们从再次开戒的吸毒者口中听到过治疗中心所犯下的“暴行”,所以巴普西在和我们交谈的整个过程中都对我们流露出完全的不信任。我不能消除她的恐惧而勉强地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去。确实,对于随便哪一个吸毒者来说,下决心进入医疗中心都是困难的。当然,他们得忍受毒瘾及其所带来的痛苦。但这种痛苦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一个治疗团体中,他们不但要放弃他们熟悉的环境,习惯的交往,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要听命于人,直到损伤他们的人身自由。例如,为了表明他们已经与毒品世界决裂,他们应该剪掉头发,更换衣着方式和放弃刺激性的“狂风式”音乐。  但是,对于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发型、服饰和音乐比对一个20岁的瘾君子要重要得多。为了留长发,穿紧身牛仔裤或者为了唱片,他们可能与双亲吵上两年。在他们痛苦地猜度着在医疗中心里等待着他们的命运的时候,作为进入这个中心的人门证却是牺牲象征他们激烈斗争而取得的成果。而正是这些成果为他们赢得了朋友、伙伴和团伙的尊重。依我们之见,取消它们对于这些孩子未免太苛求了。  这些吸毒的孩子们的感情还不很稳定。他们在对一个充满安全感的世界幼稚的憧憬与梦想和大人们在竞争中的行为表现之间摇摆着。人类在青春期遇到的心理冲突,他们通过在精神和肉体上使用毒品进行了“补偿”。这些孩子没有逐渐地脱离父母家庭,慢慢地取得自主的经验。他们只学会了每当生活的关键时刻逃避现实。  尽管这些12到16岁的孩子们在弱肉强食的毒品世界中经历了很艰苦的生活,尽管有他们在那里学到的那种东西,从感情的方面上讲,他们仍然是孩子。所以当他们不得不屈服于目前的这种确实不适宜于孩子的治疗时,他们表现得倔强不驯。  像很多其他的孩子一样,巴普西不能屈从于这种长期治疗的要求,我们曾在多次长时间的谈话中力图使她思想有所准备。当她在一家神经精神病学机构中断毒之后,我们把她送往杜宾根吸毒者救济协会,那是一个少有的能破例接受她那种年龄的吸毒者的中心。在途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显得紧张,同时又处在一种愉快的兴奋状态中。我们长时间地谈着上帝和世界。肉体上的戒毒给她带来了欢悦和自信。但是,在快到杜宾根时,她表现出不安与神经质。  我们到达之后,巴普西由一个前吸毒者领到为新来的人准备的接待室。但是,甚至在人院谈话之前,她就声称要回柏林。她已经看到了她必须接受的一切:她刚刚经过搜查(行李、衣物、甚至还要搜身),避免把毒品带到医院中,现在,又要把她的长发剪短。当她看到理发师拿着剪刀走近她时,她忍不住了。医疗中心的人又和她谈了一次,但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心。在下述的状况下把她收留在杜宾根是不合乎情理的:她将被关在医疗部,而且,由于她的对抗,她可能会构成某种对其他人的危险。此外,一有机会,她就有可能逃走。  巴普西因为过量用毒在44天后死去。她是1977年在柏林因海洛因致死的第84人,这是官方数字,她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巴普西之死加强了我们的信念:应该立即把援助更年长的瘾君子的网络扩大到12到16岁的吸毒者中,或者把他们列入成年人中间,或另外建立一个网络。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德国与毒品斗争的未来就取决于此。假如不改变这种状态,这部分这个年纪的人就会继续从网孔中冲出去。应该想到这部分孩子,发展新的医疗概念,特别是对其自愿性的要求不必如此僵硬,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会遇到美国的那种形势:一个因过量使用毒品致死的孩子,已不被看作是特例了。  然而,通过专门的顾问与医疗人员之手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比经过警察之手好些,不能把它比作仅用还原和加固的办法便可奏效的传染病或精神分裂症,不能把它归复为一个人体医疗过程。  医疗的不幸在于无法创造奇迹,它只是对极少数年轻人的一种有效的帮助。  毒品,现在已渗透到学校、舞厅和娱乐中心,依我们之见,它将继续向越来越年轻的人进行扫荡。它不再仅仅威胁极少数的12岁到18岁的人。例如,往往是侥幸之机决定一个13岁的幼女渡人青春期的方式:未受明显的伤害或者没有沉溺于酒精。海洛因,没参加会道门或某个宣扬暴力的无政府组织。今天的年轻人对毒品有很强的接受力,就像成年人易于接受制药工业的诱惑一样。每个,或者几乎是每个年轻人都认识某个人,朋友或是一面之交的人,这些人曾经或正在吸毒,或者有吸毒的愿望。今天的吸毒者的动机与60年代“大麻”和麻醉品的爱好者的动机非常不同:当年的嬉皮士的动机是开阔理性,而今天吸毒者则是要消灭它,对于那些酒精和轻型毒品的消费者也是一样。所以,今天难以把处于危险中的年轻人分为“酗酒者”、“大麻吸食者”和“不可救药的吸毒者”这样的等级,因为从这级过渡到那级是很容易的,而他们所追求的目的却是相同的。  我们必须强调指出,公众舆论对问题的规模,无论是在质的方面还是在量的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了解。大部分政界的人物总是认为这是一股即将到达顶峰的“浪潮”,用不了很久就会跌落下来。国会议员也向我们大谈“抑制”吸毒现象,好像如同拧紧“水龙头”一样简单。  实际上,我们的社会正在产生日益增多的主观的社会边缘主义者。很多的年轻人避身于毒品之中,因为他们在学校,在工作环境或在消遣中,都找不到有关他们所需要的答案  与这个进程(其发展节奏在加快)相平行,非法的麻醉品如大麻、LSD、海洛因,与合法的麻醉品如酒精和某些医药制品相比,已成为获得头等利润的源泉了。假如我们估计——而且是保守的——仅在西柏林的5000左右的一批人——他们是海洛因消费的死硬核心——每天可集资50万马克(通过卖淫、偷盗或抢劫),那么可以想象在全国的范围内这意味着什么?那些自吸毒者身上攫取如此之大的利润的人,是不会放弃他们的生意的,而地方警察和地区警察也没有力量限制他们,落人警察之手的海洛因和轻型毒品的数量,只不过是消费量的一个微弱的零头而已。在联邦德国和西柏林,毒品的交易已扩展成一个紧密的销售网。这样一来,就如同那些轻型毒品一样,人们到处都可以弄到海洛因。事实上已经不存在未曾沾染毒品的地区了:只不过是各地区之间有所不同,传染危险的尖锐程度有大有小而已。  每个大城市都有其“舞台”,毒品贩子将他们的销售点置于唱片舞厅和青年娱乐中心里。  毒品的无处不在肯定是其消费量日渐增长的决定性因素:一个追求“补偿行为”的年轻人不用费难便可以得到。而无论在城市里还是在乡村,很多年轻人忍受着一种莫大的烦恼,一种感到他们的存在没有意义而产生的愧疚。他们唯一的消遣便是每周一次到唱片舞厅去。  但是在那里,这部分数量日增的年轻人也少有交往的可能,特别是口头交往。在被音乐搞得头昏脑胀之后,失望地走出舞厅:他们又一次感到生活得毫无价值。  这些孩子和年轻人对现实不满,既不能从他们的未来获得鼓舞,也不能从他们的经历中汲取力量。因为他们的童年——这个自发的。相对说来自由成长的。兔除他人操纵的、所以说是均衡的阶段,一般在他们进入学校后便告结束。从入学开始,他们的天地便是一个竞争和消极消费的世界。  在这些被剥夺了童年的年轻人身上,想象力是匾乏的,自信心和自制能力是微弱的。他们不停地追求着刺激,却不能形成自卫能力以对抗那些从他们年幼时便置身其中的消费社会的种种诱惑。  学校的选拔变得日趋严峻,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他们的青春期开始便发现,尽管他们做出种种努力,他们未来的中等财力将不允许他们得到广告和商店橱窗所吹嘘的那些富于魅力的东西,进入那个从孩提时代就使他们着迷的世界。当然,有时他们做出一副蔑视这一切的样子,高傲地标榜他们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但是,更多的人看到自己被拒于消费享乐之外,感到一种苦涩。  金钱越来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甚至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也是如此。为了结识一个姑娘,一个年轻人一开始就得在唱片商店里花上10、20或30马克,还不算最时髦的衣着、购买唱片和参加流行歌曲音乐会的开销。对于一个学徒工或中学生来说,这是沉重的。这样就产生了重大的问题——滴水汇成了河——年轻人用另外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父母们无法为他们指出道路,因为他们自己还陷身于难以解决的矛盾之中呢。他们的工作成果——过去的和将来的——不允许他们为自己提供他们追求的或人们告诉他们要追求的东西。与他们的孩子不同,他们并不放弃奔波,而是以双偌的努力尽心竭力地从事他们在西西弗的劳作,同时却丢弃了对他人的不幸的诸如友谊、互助、正直、理解的价值。  家庭生活被摧毁过程的规模已经引起了不安。在西柏林,已决定向不少的家庭派出“家庭助理员”(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大学生等等)。他们在那里看到一种由于敌对情绪和缺乏气息相通的而造成的难以致信的精神不幸。离婚(离婚率不断上升)、常开的电视、自杀、滥用药物(真正的“精神支柱”):这就是很多年轻人的生活环境——还没加上青春期问题所带来的烦扰。这个男孩或这个女孩便处于这样一个有着多处出口的迷宫和若干条称谓不同的迷廊之中,其中有家庭、消遣、工作前景、校内竞争、性和梦幻。问题是他怎么从中脱身。他找到的出口可能朝向一个会道门,一个酒鬼团伙,也可能是吸毒。而海洛因这种最危险的毒品也是以创纪录速度“解决”所有问题的最有效的方法。  对于很多处于危险中的年轻人来说,关键性的障碍是毒品的价格昂贵,所以姑娘们就成了毒品贩子们先于一切的靶子。最近几年,在12到16岁的海洛因消费者中间,姑娘的增长数字远比男孩子们快得多。由于卖淫可以使她们易于得到钱,毒品贩子便把她们视为猎捕对象,从而任意地使她们成为毒品的依附者。  这一切往往是在音响舞厅开始的,方式非常简单。一个年轻的男人露面了:面相不凡,身穿符合这种场合要求的时髦衣裳。他和年轻的女孩子们搭话,她们发现他很出众,热情得让人倾慕。很快,他向他选中的受害者提供了第一批几小包海洛因,而且是免费的。他重复几次这种做法。于是,又一个姑娘“上钩”了,而她很可能把毒品引入到她的朋友们的圈子里去。  这种招揽生意的方式是小的二道贩子的特点,有时还得付佣金。与中间商和批发商不同,他们本身便是瘾君子,而他们获得的利润勉强地够他们维持生计,甚至有时候还得为他们本人需要的海洛因奔忙。他们不需要说服人的才干。年轻人喜欢冒险。可以理解的是,他们期望获得他人没有的经验,而在世界上这种经验越来越罕见,于是他们抓住了毒品贩子的“救援之手”。而在最初结识海洛因之时,他们确实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种从所有的烦忧中解脱出来的感觉。  他们不大愿意离开这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超级支柱”,三次之后,精神上对海洛因的依附就形成了。此后,看他们使用海洛因频率大小,大约几周之后,又轮到了肉体的依附。吸毒者再也离不开海洛因了,否则就得忍受毒瘾发作时的种种痛苦症状,这样他们就变成了毒品贩子的常客。对大部分瘾君子来说,他们组成了一条齿轮传动系统。假如哪个毒品小贩被捕了,第二天马上就有人代替他。每个瘾君子都希望自己成为二道贩子,认为这样总比去偷——小偷小摸或溜门撬锁——去卖淫能更惬意地满足自己的要求。换句话说,海洛因贸易的蔓延不但为他赢得了客户,而且准备了未来的销售人员。在柏林,已经是14到16岁的二道毒品贩子“当政”了。  在农村地区,毒品问题还远远没有得到重视,主要是因为其表现还不如城市里那么显而易见。而或迟或早,一批农村的年轻人会来到城市的大中心,因为在乡下的村镇上难于弄到他们所必须的数额越来越大的款项。  毒品瘾几乎总会把女人和姑娘们引向卖淫之路,而那些男性吸毒者,绝大部分专搞一些偷盗财产的犯罪勾当:一些去偷仓库,培训中心或者运货汽车;另外一些则去偷手袋、偷展品。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窝主,至少有个销赃点,把这些相机、录音机,小型家用电器、酒品等卖出去。但无论如何,除非是受人所委,这些赃物所值(当然不是它们的实际价格)只能勉强地给这些瘾君子弄来日常所需的海洛因的款项。  由于这笔款数在40到100马克之间起落,毒品舞台便带有永远为钱奔忙的痕印。因为每天必须搞到这么一笔数目的钱的局限。这些吸毒者变得粗野、凶暴、彼此不交往。尽管海洛因的用量不断加大,但它的快感却逐渐下降。最后这种快感会完全消失:他们不过是为了逃避瘾发时的痛苦而进行注射。克丽斯蒂娜自述--------------------------------------------------------------------------------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来蒙骗我父亲,但无论如何,很长时间以来他就对有些事表示怀疑了。我觉得他是在等着确凿的证据,而这证据不久就落在他手中了。  那是一天晚上,我发现已经没有第二天早晨用的兴奋剂了。但是我不能出去找,因为父亲在家。我偷偷地打电话给亨利,约他在克罗比小区见面。我父亲在苏尔克商店门前发现了我们,亨利刚好来得及溜走——但我父亲拿到了可卡因。  从我和亨利交往的开始,我把一切都讲了出来,我连扯谎的力气都没有了。父亲命令我和亨利再订一个约会,让他第二天,带可卡因到哈森海德公园来。然后,他给警察打电话,把一切讲给他们听,要求他们到公园去逮捕亨利。他们回答父亲说,他们不能这么干,应该进行符合法律程序的搜捕,而这样的行动又不是一夜就可以组织起来的。那么你们就不想抓住一个“少年诱拐犯”了?——这是我父亲使用的词句。警察要于的活太多了。至于我,我当然很高兴能避免充当钓饵这么一个下流的角色。  我早就想象过我父亲发现真情那一天的情景:我会被他打得半死,扔在楼板上。但实际上他的反应却不是这样。他似乎被失望攫获了,几乎和我母亲一样。他和蔼地跟我谈,最后他想让我明白,就是真心和海洛因决裂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但他还没放弃让我做到这一点的希望。  第二天,他又把我锁在家中。他把吉妮带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我的瘾发得很凶。到了中午,我坚持不住了,就给亨利打电话。我求他给我带海洛因来。进公寓大楼的楼门需要钥匙,我会从我家12楼的窗子放下一根绳子去,最后我终于把他说服了。但是作为交换,他要我用那绳子送给他一封情书和我的一条内裤。没有交换物他的兴奋剂是不出手的。这可真是个商人,对吧。  我在家里东翻西找,从晾晒衣服的塑料绳到睡衣上的腰带,一切能结成绳子的东西,我都找到了。我把这些东西连接在一起,真是长得要命。为了它能足够地长,还得没完没了地打结,没完没了地试验。然后,在毒品瘾中,我胡乱地涂写了一封“情书”。  亨利准时赴约。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绣花内裤,那是我亲手绣的,把它和那封信塞到电吹风机的套子里,然后把这个空中邮包从儿童室的窗子放了下去。还可以。亨利取出了“应付货款”,又把兴奋剂纸包塞进罩子里。很多人对我们的活计颇感兴趣。可这丝毫不妨碍亨利。至于我自己,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想着一件事,可卡因。  它终于到手了。我正准备拿去加热,电话铃响了,是亨利。我们闹了个误会,他要的是一条我穿脏的内裤。海洛因已在我手中,其它对我都无所谓了。为了让那个家伙别再跟我捣乱,我从衣服篮里抓了一条最旧的裤权,从窗户扔了出去。裤权掉进了灌木丛中,亨利本来要走了,又跑回来去找它。  这小子真是个疯子。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们使用绳子那天的前三个星期,一张逮捕证就等着他了,不过是那帮警察没功夫来找他而已。甚至他的律师也告诉他,他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不妙的境地。但是一沾姑娘的边,他就昏头胀脑了。  后来,在他的案件中,我不得不作证。我实话实说。一方面和其它的买主一样,我才顾不了他那么多呢!可另一方面,我也有点不忍心这么轻易地做出不利于他的证明。说来说去,他并不比另外的贩子们坏多少。他们都清楚,有毒品瘾的人把那点票子都用到买毒品上去了,这些人都是些下流坯。但亨利是个不幸的瘾君子,他的“毒品”,是年轻的姑娘们。我以为,他的位置不该在监狱,而该在精神病院。  一连几天,我都被关在家里。好在亨利事先已经给我带来了海洛因储备,我没有断毒。一天早晨,父亲离家时没有锁门,我溜了出来。整整一个星期中我东游西窜,直到父亲又找到我,把我领回家中。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揍我。只是他显得更加失望了。  我就对他说,我独自一人戒不了毒。一个人整天给关在家中,这太苦了。巴普西死了,戴特莱夫进了班房,施特拉也进了班房。14岁的施特拉正在铁栅栏后面受罪,这我是听一个曾和施特拉关在同一间号子里刚被释放的女孩讲的。施特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杀。她的唯一支柱,是恐怖主义分子——一些和她拘禁在同一监狱的红军派的姑娘们。她见过莫妮卡?贝尔贝里斯多次,被这个女人迷住了。很多吸毒的人都觉得恐怖主义分子了不起,甚至他们有些人在陷到海洛因里之前,还试着参加到恐怖主义分子小组里去呢。在绑架斯莱那尔那些日子里,这对我也挺有吸引力的。但是,我讨厌暴力。我永远也不能伤害人,光是看见暴力景象就能让我大病一场。但我还是觉得波阿代尔邦的那些人可能对形势做了不错的分析: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社会只能使用暴力。  施特拉的故事还真的使父亲动了心。他愿意使她出狱并收养她。我还说服她,只要把我们俩人,施特拉和我,放在一起,我就能从毒品这个钩子上下来,对他说来也是一样,这是为最后的运气而战了。我在父亲家度过的这段日子里,他用来对付我的方法肯定并不总是好的。但如同母亲一样,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父亲开始在各社会部门奔走,并且成功地使施特拉得到释放。她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确实已经精疲力竭,比被捕之前还糟。我曾经答应在她来到我家之前把一切“清扫”干净,但我没做到。从第一天起,我就又把她拉下了水——不过,她迟早也会这样干的。还真有那么几天,我们认真地讨论“脱钩”的事。接下来,我们却研究出来一种几乎是无懈可击的瞒混我父亲的方法。两个人要容易一点,我们把要干的分开干。我们甚至轮流到赛马场去,或是到选帝侯街去。  赛马场,去搜刮那帮开汽车的。  我对一切都无所谓,所以这个也不再让我讨厌了。我们这帮有4个姑娘:施特拉和我,再加上两个蒂娜,她们俩的名子都是蒂娜,这纯属偶然。她们中的一个比我小1岁,刚满14周岁。  这种活我们至少是两个人一起干的,一个要跟客人走的时候,另一个就大模大样地把他的车号记下来——这样可以使那些有意要和我们恶作剧的家伙们胆寒。这不过是防备那些拉皮条的小子们的一种自卫方法。我们不太害怕警察,有些警察路过的时候还从巡逻车里向我们打个友好的手势呢。在我的常客里就有这么一个挺友好的人,那是个非常滑稽的小伙子。他总是要求得到爱情,我就老得向他解释,拉客是一种营生,而不是谈恋爱。  需要这样解释的还不止是这一位客人,他们大部分都愿意瞎聊一通。一开始总是那些老一套的玩意儿。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干起这个来啦?总还是可以想别的法子吧,等等。这类的花言巧语最使我恼火了。有些人脑子里还冒出了搭救我们的念头。我就收到过有些人让我和他们合法结婚的请求。而这些美妙的感情却并不能阻止他们利用我们这些吸毒的人的困境来达到他们个人的满足,可他们偏偏又知道原因所在。这些家伙简直就像拔牙的野郎中那样说谎,他们自己已经是过着河的泥菩萨,却还想象着能来帮助我们。  他们中间的大部分都没有胆量去找职业妓女。总而言之,他们对付女人都有些困难,所以便来找雏妓。他们告诉我们,因为他们的老婆、他们的家庭、他们过的那种永远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们已经彻底地绝望了。有的时候,他们甚至露出羡慕我们的神气,因为,至少我们年轻。他们向我们打听眼下年轻的一代,他们的口味、音乐、言语。流行的服装等等。  有一回,一个50多岁的家伙,无论如何非要吸大麻,因为他觉得所有的年轻人都吸。于是他多给了我一笔钱,我们就一起去找二道贩子。我们跑遍了半个柏林,我这才发觉,在我们这个随便哪个街角都能弄到海洛因的城市,却在哪儿都找不到大麻。我们用了差不多3个小时才弄到一点。这个家伙在汽车里抽了这颗夹心烟。这么一件小事却使他兴奋异常!  干这一行能碰到一些莫明其妙的疯魔。有个小子曾在骑摩托车时受过伤,他就让人不停地敲那根接在他小腿里的钢棍。另一个展示着一张盖着图章的纸片子,好像是什么正式文件:一张不育证明——他不愿意用避孕套。还有一个比他们都混蛋的小子,自称是电影界的人物,他想让我先试一下子。后来,他掏出手枪,强迫我兔费侍候他。  我最喜欢的客人是大学生们。他们是用两条腿走来的,总的说来,他们相当窘迫。但我喜欢和他们聊天,谈论这个社会的腐败。我只陪他们,到他们的窝里去。而和其他的客人,都是在汽车里或旅馆里。那里才真叫惨呢:客人只多给10个马克,而我们连使用床铺的权力都没有,只是加个小床而已。  施特拉和我是用乱写在墙上或莫里斯商店柱子上的密码短语来联络的。用这种办法,在换班的时候,我们总能知道另一个人在干什么;要是父亲发明了什么新招术更好地监督我们,我们也能够知道。有的时候,当我真的对选帝侯街、赛马场腻了,觉得恶心的时候,我就到一家名叫“少年挑战者”的店里去呆上一会儿。店里分发着一些关于幼年吸毒者和美国雏妓故事的小册子,发放的人说多亏了他们,人们才找到了通往天堂的道路。他们就在离雏妓和“音响舞厅”两步远的地方安置下来,以便在现场发展信徒。在“少年挑战者”,我一边喝咖啡,吃煎饼,一边聊天。等他们开始大谈慈悲的上帝,我就溜之大吉。实际上,他们也是在利用吸毒者:当他们发现我们走投无路时,就试着把我们招揽到他们的会道门里去。  我也看看选帝侯街和根特奈尔的大家具店的橱窗,它使我想起了属于我和戴特莱夫的一所住宅的旧梦。而这之后,我就更加觉得不幸了。  我已经落到一个吸毒者生涯的最后阶段了。  当很难找到客人的时候,在犯罪面前我也不退缩。噢,我不会走得很远,我天生就不能干这个,我没有那么坚强的神经。有一天,一帮吸毒者想引我到一家银行偷窃时,我就泄气了。我的最伟大的业绩不过是用带有钢指环的手套打碎了一辆小汽车的玻璃,偷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而已,而那还是在喝了四分之三瓶的苦艾酒之后,鼓足了勇气才干的。我通常是帮助吸毒者销赃,我还管给那些普通的小偷运送刚偷到的东西:把它们存放在自动寄存处去,然后再取出来。这能让我赚上20马克,可这比偷东西危险多了。不过,反正我不知道我到了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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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三岁,妓女,吸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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