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说,“周恩来还帮我平反了,那我这个以共产党为友的决定没有错。” 我对袁国平说:“我离开四川回了老家湖南。找不到周恩来呀,我妻子也找不到杨尚昆,共产党要杀我们的头,国民党也要杀我们的头,我们只好回湖南老家,我当了个新闻记者,改名文浮生。我现在记者不当了,到了参谋本部。” 袁国平说:“我们难得见面,找个地方谈谈话吧。” 我问:“你认识张治中吗?” “张治中是我们的教育长呀,怎么不认识?” 我说:“现在上海作战,他指挥宋希濂好几个军,浦东那边是张发奎指挥,还有顾祝同也在这里指挥。” “那我们一道去看看张治中,找个地方谈谈。”袁国平拉着我就走。 我们一起到了张治中那里,张治中问我:“这个人是谁啊?”我说:“第四期的同学袁裕嘛。” “噢”,张治中说:“袁裕,我记得起,他不是共产党员吗?” 我说:“是共产党员,他在新四军,我在马路上遇到他,我们是好朋友。这个人很好,现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战嘛。” “好啊,今天上午我还要开会讨论一些问题,你们两个到隔壁房间先谈吧,最后要走的时候,我再见见他。”说完,张治中就开会去了。 我和袁国平来到隔壁房间,袁国平说:“你跟周恩来没有接上关系啊,他给你平反,现在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你怎么还没有接上关系呢?” 我说:“你把你们延安内部的情况多给我谈一点。”他就谈到毛泽东。 他说:“有一个消息我说给你听听,现在共产党把民族矛盾上升到第一位了,把抗日打日本放在第一位。阶级矛盾是内部的事情,降低到第二位了。这个还是个好事哩。” “哎”,我说,“这是谁提出来的?” 他说:“毛泽东,现在延安方面是毛泽东负责。” “哦。” “你对这个提法怎样看呀?” 我说:“这个提法很好啊,毛泽东看到这一步,国共两党就用不着那样斗了,合力共同对敌,应该这样。” 袁国平问我:“你对你自己的问题考虑了没有?” 实际上这时我感觉找周恩来也没有找到,共产党的关系也没有了,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前途。我就表示:“我有这样一个考虑,共产党的政策改变,国民党的政策也会改变,国民党也不杀我的头了,过去参加过共产党也不追究了,蒋介石的宽大政策越来越宽,不追究既往了。我并没有向国民党自首,国民党也不追究,取消对我的通缉是张治中给我办的,当时张治中说,取消通缉令,要有五个黄埔学生证明你跟共产党没有关系了,我就找了四个黄埔学生,还少一个,戴笠愿意担保我,他也算了一个,这样就取消了通缉令。这样一来,如果我回去恢复党籍(共产党党籍),就矛盾了。我在国民党里已经搞了两年多,回去不又成了问题了吗?” 袁国平说:“那没有关系,凭你跟周恩来的关系,可以解释嘛,我也可以帮你说清。” 我说:“老实说,共产党犯错误有自己的因素,过去在江西搞AB团,杀掉自己很多人,又出了个王明路线,一个党的政策老是这样,我对这样的搞法没有信心,毛泽东是我表哥,也是我的老师,我对他有个人的看法。” 袁国平听我这样一讲,说:“听你的意思是不想回来?” “我有这个想法。我已经7年没归队了,我也不想再归队了,但是我以共产党为友,先把抗日战争打下来再说吧。现在大敌当前,把日本人打败了再说。” 他说:“我不好怎么说,也不好同意你的意见,也不好不同意。打好这个仗,把日本打败了再说,把日本打败之后你还要回来,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还是那句话:“有这个想法。” “越搞越远了,那不是脱离的时间太长了吗?” 我说我的想法不变。袁国平说:“好好,我们两个的友谊关系保持。我留在新四军里,以后你写信给我,就写到江苏宜兴县府里,我就收得到。”我也把我的通讯地址告诉他,说你写到里口陈佑铭政治部,下面加上“军邮”两个字,就万无一失,可以收到。 分手时,我说你这个共产党员过得也很困难,我就送他100块钱。 后来,我给袁国平写过几封信,接到他的一封回信,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彼此问候一下,以后再给他写信,就没有人收了,皖南事变,袁国平被自己的警卫员一枪打死了。 9月4日这天晚上,戴笠从楼上下来,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电报给我看,说是校长来的电报,说蒋介石要戴笠跟杜月笙合作,在一个月内组织1万人的别动队。当时,上海到处是日本特务,每天晚上打信号枪,需要一支部队维持秩序。 戴笠接到电报急得很,说:“办这样大的事情,我身边没有人哪,还只有一个月?” 我说:“一个月之内组织1万人的部队,需要多少干部呀,兵源怎么来呢?” “我正要跟你商量,我们计划怎么办啊?首先我们要起草个大纲,要搞个几条,好跟杜月笙谈。我的身旁没有人可以做这件事。” 我说:“我可以,电报说得很清楚,成立1万人的别动队,把上海的日本特务肃清,来保障我们军队做战。” 他说:“噢?你还看得很容易呀?我看这个很难办,今天晚上就要,你写个东西给我。” 我连夜写了个计划给戴笠,我在计划里写1万人编成五个支队,给养、军需另外编队。他一看,说:“哎,你很有才气呀,没有办过的事情你一夜就写好了。那就这样吧,约杜月笙明天开会。” 我说:“你再拖个一天,更好一点。计划里面还有问题,最重要的是经费啊,1万人的别动队没有钱,没有饭给人家吃,怎么办呢?要杜月笙拿钱?他拿不出来的,要你拿钱出来,我晓得你也拿不出来呀。你禀告委员长,要委员长在国家的预算里马上列个拨款,没有钱是不行的?” 他说:“我只晓得有几条就和杜月笙谈去了。你说了一个基本问题。你的意见对,见杜月笙,你跟我去,还有余乐醒,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吧。” 戴笠给蒋介石打电话,蒋介石说:“我要军政部做1万人的预算,已经办好了。” 过了两天,我们几个人去见杜月笙。杜月笙带着几个人来了,其中有我们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杜月笙就一个一个地介绍,第一个是他的大徒弟陆京士,第二个也是他的徒弟,国民党邮电协会的朱学范,当时国民党邮电协会拜杜月笙为老头子,没有杜月笙的牌子他们就活动不了。还有一个是陶一珊,是个黄埔学生,另外有个穿长衫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杜月笙介绍,那个穿长衫的人是要来别动队当秘书长的。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大汉,戴笠问:“这位先生是干什么的?”杜月笙说:“哎,你还不知道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志陆。”戴笠问:“是不是那个在广东郑学民手下当过师长的刘志陆?”杜月笙连声说:“就是就是。” 他们来的人比我们的多。坐下之后,戴笠把电报给杜月笙看。杜月笙没有多少文化,只会签个名,戴笠只好把电报读给他听。 杜月笙是从卖水果的阿三起家的,搞了很多徒弟,成了青洪帮的头子。那时上海申报的史量才(史良的叔父)很有野心,想自己搞个新党,很多次跟蒋介石谈判,没有谈成功,后来史量才在上海附近被刺杀。史量才一死,杜月笙就把史量才手下的文化人收拢到自己手下,把这些文化人安置下来。这些文化人喊出一个口号:“改造杜月笙”,要把杜月笙的流氓习气改掉,从一个流氓军阀,变成一个民族资本家,要杜月笙开银行,搞交易所,搞轮船公司,这样一来,杜月笙在上海就搞得很开,地位越来越高了。 戴笠跟杜月笙怎么成的朋友呢?戴笠曾经对我讲,杜月笙走私鸦片的时候,被戴笠扣留了,当时杜月笙大发脾气,说戴笠这个家伙不给面子,就要暗杀戴笠。有人告诉杜月笙:你这样做不好,你得罪了戴笠这些人,他们也会暗杀你,那还搞得清楚啊?杜月笙怎么办呢?又有人给杜月笙出主意,说:“你送点钱给戴笠,把他收买过来,你起码拿100万给他吧。”于是杜月笙送钱给戴笠,戴笠把钱退回去:“岂有此理,我是给委员长做事的,能要你这个钱吗?”杜月笙就更火了,说:“钱也不要,搞得我更没面子了。”章士钊是杜月笙的法律顾问,章士钊出了个主意:“戴笠这个人我认识,你不能用钱去买他,用租界的势力压他也不行,我给你拉拉线,你跟戴笠交个朋友,大家不必闹成这个样子。你请戴笠吃顿饭,我作陪。”章士钊办了一桌酒席,去请戴笠,戴笠对章士钊说:“你这个办法我不能接受,如果搞得委员长知道了,就要对付我了,这个饭我不能吃。”章士钊告诉杜月笙,戴笠不是摆架子,而是恐怕蒋介石处分他。杜月笙心事重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候,戴笠突然找章士钊,说要见杜月笙。杜月笙奇怪了,戴笠怎么要见我呢?这时,杜月笙的卫兵报告:戴笠已经在客厅等候。杜月笙赶快走进客厅,戴笠说:“我很对不住你,你送钱我没有收,请我吃饭我也没有来,得罪你啦。现在我们两个交个朋友。我们在南京成立了一个禁烟委员会,想请你当南京禁烟委员会委员,你卖鸦片把自己卖臭了,当上了禁烟委员会委员,你就变成了一个正当的人了。你为什么不走上这样一条光明大道呢?你又不是没有钱,何必卖鸦片呢?不要那样搞了。”杜月笙连连答应:“这个禁烟委员会委员,我当,我当,以后再也不卖鸦片了。” 我们和杜月笙谈了一通,回到住处后,戴笠问我:“你对我跟杜月笙的关系是怎样的看法?” 我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搞不清楚。” “现在我们组织别动队,又要和杜月笙搞到一道了。我们搞1万人的别动队,还要成立租界行动委员会,把杜月笙放在我们前面,让他当租界行动委员会的委员长,让上海的流氓为我们服务。”戴笠又说:“委员长给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委员长要我掌握杜月笙,不让他当汉奸,如果杜月笙跟日本人搞到一起,上海就会一塌糊涂,租界也会更糟。现在杜月笙向我表示,决不当汉奸,不论上海处在什么环境,也决不走汉奸那条路。”戴笠这个家伙很厉害,他把杜月笙拉到我们这边来了。 别动队成立了。杜月笙很有心计,五个支队,其中三个支队都是他自己的人,还让大胖子刘志陆当总指挥,戴笠也不好说什么。 戴笠对我说:“别小看杜月笙手下的这个刘志陆,很厉害呀,他把我们国民党的人都拉过去了。这1万人,我最多还能安两个支队进去,这一步我们没有防备,吃亏了。” 我说:“你没有吃亏,我有个办法,你现在打个电报到南京,把黄埔学生中失业的都要到上海来,让他们向你报到,把别动队里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队长都顶下去,这样,大队长、中队长、中队副不都是你的人了吗?”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戴笠直点头。 “还有,那些流氓怎么能够从军呢?你得安排班长,起码训练半年。” 戴笠问:“班长又怎么来呢?” 我出主意:“你找张治中,找张发奎,他们都能指挥很多人呢,在他们的部队里挑一些人,班长不就有人了吗?” “哎,你这个办法好,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说:“在青浦、淞江这两个地方办两个训练班,挑些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训练一个月,安置到部队当指导员。” 戴笠说:“你很有办法啊,无论如何,请你当我的人事科长。” “我兼你这个科长可以,但是我不能把全部时间放在这个上面,我还有任务啊,我就挂个名吧。” 按照我的建议,这事情办起来了。 过了几天,我对戴笠说,我要到浦东张发奎那里去一趟,我看要张发奎给我们搞300个军士,不是正班长,副班长也行。戴笠说:“好好好。” 我在跟张发奎吃饭的时候,说:“戴雨农先生要我跟你交涉一个问题,蒋委员长要雨农先生搞个1万人的别动队,队伍在一个月之内就要成立,主要是肃清上海的日本间谍,维持我们后方的安定,希望从你这里抽调300人做骨干。” 张发奎想了一下:“抽调300人恐怕不行,影响部队的战斗力呀。” “那你就分两批好不好?先给我们150个,过几个星期再抽150个。”我同张发奎商量。 张发奎说:“雨农先生的事情我一定完成,分两批好了,先给你们150个。” 上海一战,我们失败了,陆京士跑了,朱学范也离开了,只有陶一珊坚持着,这个别动队全部归戴笠管了,杜月笙当个主任委员,实际上是空的。后来,这1万人的别动队对于收复上海起了很大的作用。第14章 对付郎本 1万人的别动队,还不到一个月就成立了。戴笠问:“这1万人的队伍主攻方向是什么呢?” 我说:“我们有10万人在前线打,你这个乌合之众不需要到前线去打,也根本抵挡不了几个小时。” “那组织这个队伍干什么呢?” 我告诉戴笠,上海是作战的后方,到处都有汉奸,每天晚上都有人打信号枪,把这些汉奸肃清,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戴笠感叹:“好困难啊,这个事情不好办。” 我说:“你这个别动队不做这个事情做什么呢?你这个部队装备也不行,去打仗一打就垮了。别动队不是在前方打,是在后方镇压,把汉奸肃清。” 戴笠问:“怎么肃清?用什么办法肃清?” “办法有的是,我调查了一下,在上海,日本特务活动的中心地方,一个是上海的海军俱乐部,谁也进不去海军俱乐部,另一个是同文书院,这两个地方里面净是日本特务。” 戴笠跟我讲:“你指出来的那两个地方,日本海军俱乐部进不去,我们没有内线,同文书院有许多特务隐藏在里边,这些特务都是些高级的教授,最熟悉上海的情况。” 我说:“这两个地方我们要派人打进去。”从明天开始,你派两个小姐给我。 “给你两个小姐干什么?” 我提出:“要懂日文,会照相,会骑马,会射箭,会打枪,派两个这样的小姐给我。”戴笠就找了两个在警官学校受过训的小姐给我。我把小姐调来了,说:“从明天起,我买个照相机给你们,你们两个人把同文书院进进出出的那些人照下来,照完之后,你们就跟踪他,看他到哪里去,到哪里落脚,他到的地方你们也照下来。”这样干了几天,我就掌握了一些日本间谍的行踪。 戴笠问:“那个同文书院有什么办法啊?” 我跟戴笠讲:“昨天晚上我跟余乐醒研究了,余乐醒有个很好的建议,说我们去同文书院绑架几个人,回来一拷问,就什么都说了。” 常到同文书院的间谍是几个教授,经过几天的跟踪,他们的住处已经被我们掌握。第二天,我们绑架来了那几个教授,那几个教授根本不用打,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他们交代说有个仁丹胡子的日本特务,知道我们有个水井,在水井里放毒,害中国人。说日本人拿钱收买了上海附近的一批农民,跟着做特务。他们交代出了几十个日本特务,说晚上打信号枪的也是这批家伙。还说日本人在铁路边上建造的水塔,实际上是日本人的炮兵测量点,后来,这几个教授还把日本间谍的名册交给了我们。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抓住了一些日本特务。由于这几个教授交代得还算老实。我们就优待他们,把他们送到南京关起来了。 戴笠说:“你把同文书院的教授一绑架,特务们都被关起来了。现在我们在上海作战,是很安全的。你这个事情做得好。你这个人,好像有三个头八个锅。” “什么三个头八个锅?” “就是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天,我跟戴笠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戴笠问我:“念观兄,你认识不认识章乃器呀?” “不认识。” 戴笠告诉我章乃器是七君子之一,从苏州监狱里放出来了,又说:“现在有个重要的事情,恐怕只有你出马才行呀。” 我说:“你派给我的事情太多了,是不是啊?人事科长是我,特务处驻上海办事处主任是我,程颂公参谋本部的高级参谋也是我,你又要把什么事放在我身上呀?我恐怕精力不及。” 戴笠说:“明天一早,章乃器约我见面,不知他要讲什么,他说他要讲的事情很重要,你去跟他谈谈吧。章乃器那些人我知道,他们自有道理,你这个人事科长要负起这个责任。”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淮海路去见章乃器。一敲门,出来个女的,我不认识,就问她:“你贵姓啊?” 她说:“我是《妇女杂志》的主编。”她反问我:“你找谁呀?” “我找章乃器先生。” “噢,我是章乃器的妻子,他打太极拳去了,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讲就行了。” 我想《妇女杂志》社有个胡子婴,很著名的。就问:“你就是胡子婴吧?”她点头:“我就是。”我说:“《妇女杂志》登过你的文章。” 她问:“不知道章乃器约你来要谈什么?他打太极拳去了,马上回来。” 一会儿,章乃器回来了。我看见章乃器长得高高大大的,他问:“你是雨农先生派来的?你是干什么的呢?”我介绍自己是黄埔学生。 章乃器说:“我在上海大学教书,现在日本方面有汉奸要找我,我处理不了,准备交给戴雨农先生处理,这三个汉奸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那个女的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男的一个叫程克祥,一个叫彭寿,都是江西人,都是上海大学毕业的,他们在日本那边当汉奸,现在想反戈一击,要爱国,为我们国家工作。他们找到我,但是我不了解他们,只有求助戴雨农先生。” 我说:“我要跟那三个人见见面,谈谈话,才能够做出决定。”第二天,章乃器约他们来了,那个女的还是没有露面,我跟那两个男的见了面。我问他们是哪里毕业的,他们说:“上海大学。” 我问:“为什么当了汉奸呢?” “我们上海大学毕业后实在没有工作,就到日本人那里工作。现在我们要爱国。” “你们是真心爱国呢?还是日本人派过来的?如果你们是日本人派来打入我们这里,你们就是罪上加罪呀,将来就没有好结果了。如果是真心实意,我可以帮你们引荐。希望你们反戈一击,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们说:“你这位先生说话好像很有谱,你负什么责任啊?” “我全部可以负责。” “你有那么大的权力啊?” 我很肯定:“我有那么大的权力。” 他们就说了:“我们想过来之后成立一个文友社,以文会友,以记者的身份帮助你们做事。我们要求,第一,在法租界租个房子,有个办事机构;第二要辆汽车;第三,我们还要介绍两个女记者进来。还有,每月要两千块钱活动经费。” 我说:“除了两千块钱活动经费我不答应你们,其余都答应你们。” “为什么两千块钱活动经费你不能答应呢?” “我还做不了这么大的主,还要回去汇报。不过你们说的那几个条件,我可以做主,汽车给你们一部,半新半旧的。房子问题呢,我们在法租界准备一栋房子,房子里有两个很能干的小姐,介绍给你们当记者。文友社嘛,在上海市政府备个案。”我问章乃器:“你上海市政府有熟人吗?”他说:“有。” 回去后我向戴笠汇报,戴笠说:“他们要的那点钱,都给吧,给他们一个痛快。”戴笠又说:“这两个人我在南京见过,会打枪会照相。不过,给他们租的房子,你要找个最靠得住的人去当门房,监视他们的一切活动,看看他们搞些什么名堂。” 我想了想:“有个黄埔第三期的王立,是杭州警官学校的指导员,作战负了伤,成了瘸子,把他调来当门房。” “为什么调个瘸子呢?” “瘸子有瘸子的用法。” 戴笠一个电报就把王立调来了。我告诉王立:“你来了,是我要来的。”他说:“我是一个瘸子,你把我要来干得了什么呢?” 我说:“做大事。” “有什么大事可做啊?” 我说:“这里有个文友社,你就专门看着这个房子,在里面当收发,我有两个小姐在这里出进,这两个小姐也交给你,归你指挥。这里住着两个日本特务,一个是程克祥,一个是彭寿,都是中国人,你注意他们的行动,他们一天到底干些什么。你自己不要暴露身份,你的身份就是门房,如果暴露身份,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他说:“我一定为国尽瘁。” 后来,程克祥他们一直在搞日本的军事情况,并且及时告诉我们。在南京沦陷之前,我们把程克祥送到南京。之后他到了香港,给宋子文当新闻处处长,最后在香港被人暗杀身亡。 还有那个日本俱乐部的事情怎么解决呢?有一天晚上,戴笠问:“你再讲讲那个日本俱乐部,你有什么办法进去呀?” “暂时还没有办法。” 我就问他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他也说没有。 戴笠又对我说,他要调一个参谋长到那个1万人的别动队去。戴笠说:“我看见王敬久师部的参谋长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我想把这个人调过来,给我当别动队的参谋长。部队里没个参谋长也不行。杜月笙安了一个总指挥,我安一个参谋长,不是好办一些吗?” 我跟王敬久(黄埔第一期)商量,说要把他的参谋长调到戴笠这里来。王敬久很神秘地对我讲,我身边有个参谋长是日本留学生,我怀疑他是日本特务。他告诉我:“那个参谋长姓杨,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我最近发现他在上海租界,晚上经常有日本人看他,对他很尊敬,我当面不好问他,很怀疑他。” “噢”,我问:“那个姓杨的是什么地方人?” “是江苏人。” 我说:“你借口吃饭把他请来,我有办法问他。” 第二天,按照我的安排,请姓杨的吃饭,我问:“你这个参谋长是哪里毕业的?”他回答:“我在日本士官,后来在日本陆大。” “你是日本陆大毕业的,你的资格很高啊。你到我们一个师里当参谋长,不到将官,你愿意吗?” 他说:“我们是国军,虽然是一个上校,到了战场上凭本事,如果我打几个胜仗,就升上去了。”(后来这个姓杨的在江北搞了十几万人,成了江北的汉奸头子) 我说:“讲得好,讲得好。” 我总在考虑怎样打入日本海军俱乐部。我跟戴笠商量:“海军俱乐部还是进不了,那个地方看管很严,有没有什么办法?”戴笠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说这件事一定要我去办。我说:“那我就盯着那个姓杨的,跟他研究研究。” 我又约姓杨的见面,说:“我现在有个事情请教你,请你帮我的忙。”我说:“那个海军俱乐部都是日本特务,我想打进去,很困难。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他说:“有啊,跟我同学,日本陆大毕业的,这个人叫做郎本实仁,是个少将,那时50岁,比我大20岁。” 我说:“哦?你认识这个人?”我记起戴笠前几天拿着几份从北平、天津来的电报给我看,说是日本的一个少将郎本实仁到了上海,这个日本少将过去在东北、北平、天津等北方地区活动,会说一口天津话,是个中国通。 我问姓杨的:“你跟郎本实仁的关系怎么样?” “我跟他的关系嘛,我也不瞒你了,我已经打湿脚了,你还站在岸上。” “好不好把那个郎本实仁介绍给我见见面呢?” “可以,我约他一下吧。不过,你见他,拿什么话跟他说呀?” 我说:“没问题。日本人打上海已经打了两个月,蒋介石出动了70个师,也打了两个月,他打不下我们,我们也打不下他们,是个持久战,消耗战。” 他说:“你这样一说,可能郎本实仁要找你了。你是不是有任务啊?”“我现在没有任务,看跟他接近得怎么样,我就有任务了。” 姓杨的跟郎本说了这事,郎本说:“噢,这个人,见见面。现在我们打上海打不下来,九国公约就要开会了,如果上海打不下来,这个问题会提到九国公约会议上讨论。如果九国干涉,我们在外交上失败,我们这个战争非停下来不可,一停战,我们就大失特失了。” 日本人很着急,我估计到这一点。没过几天,日本人找姓杨的约我见面。姓杨的对我说:你到静安寺100弄10号,开门之后有个日本女子引你上三楼,就可以跟郎本见面了。你敢不敢去?我说静安寺路在英租界呀,为什么不敢去呀?我想他也不敢杀了我吧。 我把这个话跟颂公说了,跟戴笠也说了,他们讲,日本人狗急跳墙了。打不下上海,他们着急了。这个时候,他要准备见你,你大胆地跟他见面,他没路可走了。 按照约好的时间,我就去了。静安寺路是英租界,背后有条河,我们布置了很多警戒。日本人要抓我是不可能的。我到了100弄10号,就叩门,出来个很漂亮的日本小姐,她问我:“你是李将军吧?”(我化名李文焕,自己封了个将军,实际这时我是上校) “你怎么晓得我是李将军?” “我们的郎本将军已经告诉我你的大名了。你叫做李文焕先生,李将军请三楼谈吧。” 日本小姐把我引到三楼,我一看客厅很大,很多外国酒啊中国水果啊摆了一桌子,跟郎本一见面,看见他个子不高。大约五十多岁。他拿出张名片递给我:“郎本实仁。”我想这个家伙很慷慨呀。一个高高胖胖的日本人来了,也送张名片给我,我一看,是日本的一个宪兵大佐,名字叫做“松正宜”。我说:“噢,你是要人啦,在日本人里面升到一个大佐很不容易呀,你再跳一步,就到将官了。你是属于文官范围,比武官高啊。”还有一个人没拿名片,我就问:“这一位呢?”他们说:“这是我们部队里搞政工的人员。”还有一些其他人,我就不理他们了。好多的水果、酒,我也不吃,恐怕酒里有什么催眠剂。郎本看见我不吃,就拿水果掰一半给我,另一半他自己吃,看着他吃完后,我就跟他讲:“我头一次到你们这里见面,你们日本人的习惯太不好了,有好多人一见面就出不去了。我不吃你们的东西,你们也不要难为我。”我跟他讲实在的话,他自己也笑。 坐下后,郎本说:“今天来,就是见见你,表示认识了,也不谈别的问题,我们要送点礼物给你。”我听他这么一说,就说:“那我就告辞了。”他们几个人把我送出100弄10号时,把一包用报纸包着还系着蝴蝶结的东西,往我汽车的座位上一放,说:“小小的意思。”我判断,这不会是别的东西,一定是钞票。如果要害死我,扔个定时炸弹,那下次就不会同我见面了,他们毫无所得。 我们住的地方,是杜月笙的一个公馆,杜月笙送给我们作办公室的地方。我一到住地,看到荷花池,拿出那个包,摆在荷花池旁边。 已经很晚了,戴笠还在等着我,还有好几个小姐等着我。他们说:“今天好危险啊,我们怕你回不来了,把我们急得不得了。你回来了,好了好了。” 我说:“雨农先生,我临走的时候,日本人说小小的意思,往我汽车座上扔了一包报纸包的东西,捆得很紧,我放在荷花池那里,没有带进来。” 戴笠就急了:“你是个书生!你是个书生!那一定是定时炸弹,你还拿回来干什么?一炸就炸掉了!” 我说:“他们头次跟我见面,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们就把我炸死啊?没有那样愚蠢的人嘛。” 戴笠就急得不得了。说:“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余乐醒进来,问怎么回事?我说:“乐醒哪,日本人送了一包东西,雨农先生急得不得了,怀疑那个纸包里面有炸药,你是个专家,怎么对付这个纸包?”余乐醒是戴笠手下的专家,那时我们每月只有一百多块钱,他拿三百多块钱。余乐醒说:“这个好处理,我去处理。” 戴笠连忙问:“你怎么处理?” “我拿个引爆的东西,看看里面是不是定时炸弹,我在隔壁一引爆,它不就爆炸了吗?第二,我准备一块石头打下去,碰炸。如果也不爆炸,就没有问题。第三步,我就用剪刀把绳子剪开,慢慢地打开,就晓得是什么东西了。” 他这个人还有些办法。后来,按照这三个步骤做,他就跑回来了,他说:“这包里是1万块钱!” 戴笠也笑起来了,他说:“我过去还没有做过这样危险的事情。”他又对我说:“我太急躁了一点,话说得重了一些,你原谅啊。” 后来,戴笠要把这1万块钱给我,我向戴笠讲:“国家正困难的时候,南京的钱还没有来,我们这里马上就要开销,我一个都不要。”我说:“我是为要你这个钱来的吗?我文强不是那种人。” 戴笠和我两个人研究下一步怎么办。戴笠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主意,就要我讲,我说:上海“八·一三”已经搞了个把月了,日本人打不下上海,我们70万人作战伤亡很大,我判断日本人很着急,怕我们借助九国公约的力量从外部打击他,还有10天九国公约就要开会了,日本人很可能想抢先一步把上海打下来。我预料郎本实仁可能会提出很多难题,让我们办。” 戴笠问:“你预料是什么难题呀?” “我预料,他们要拿钱收买我们当汉奸,替他们做事,他不是送了1万块钱嘛。” 那时的钱很值钱,1万块钱可以买四五部很好的汽车。戴笠说:“这个见面礼很大。”戴笠又问:“明天还跟郎本实仁见不见面呢?” “还见。” “怎么见哪?” 我说:“在日本租界见面。他们有一部汽车,汽车上带着一个红球,一看见有红球的车,就是他们来接我们的车。也可能他们会提出一些实际问题,比如上海有多少兵力,防守的重点在哪里,等等。我们要做些准备,沉着对付他们,引他们上钩。” 戴笠问:“你的车又怎么办呢?” “我的车也挂个红球,停在附近。两个球对上号,就算接上头了。” 戴笠说:“你要好自为之啊,看你怎么对付他们。”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方式,我上了郎本的车,到了海军俱乐部,跟郎本实仁又见面了。一见面,郎本说:“你这个人说到做到,什么也不怕就来了。”他还表示,现在国际形势很复杂,希望这个战争早一天结束。我说这个战争是你们带来的,又不是我们打你,既然打不赢,赶快把兵撤回去。他点头哈腰:“是,是。”我说:“我们国家当然不能跟你们比了,你们工业发达,但是,你们的人口只相当我们四川省一个省的人口,这个战争打长了,不见得对你们有好处,你们想灭亡中国是不可能的。”郎本说,“你讲的是事实,我们大日本的政策是天皇决定的,我们没有办法的,你们是一个大国,我们日本这个岛国比你们小几十倍,但是制海权在我们手里。你们是陆地大国,我们是海军大国,我们并不次于你们,我们还要发展空军,空军厉害呀。不过,现在九国公约国际会议快要开了,看来这场战争是我们自己打坏了。” 我说:“那又怎么办?你对我有什么话说?” 他提出好多问题,第一个是要我们暗杀宋子文,宋子文是蒋介石的外交部长。第二是要我们到九国公约会议活动的地方放几颗炸弹。我拒绝了。我说:“你们这是什么主意呀?要把我们国家的外交部长杀掉,引起外交混乱,问被谁杀的,我们又不能说是你干的,你就把我看得那样简单?” 这样一来,郎本说:“那没别的好办法。” 我说:“坏事都让我们来做,好事都归你,你们日本人太坏了。” 郎本实仁看我挺硬,就说:“好吧,这两个办法取消。”接着就要我们的上海防守分布图,他说:“你们有多少兵力?怎么布置的?这些情况我们都需要了解。你如果把上海防守分布图给我们,我们一次送200万块钱给你们。” “我们送的图你会相信吗?如果是个假东西呢?你不是上了当吗?”这就叫做先发制人,把他们的口给封上。 他就讲:“希望你们先送来,我们一次拿400万出来。”又加了200万。 “汉奸钻到我们内部,可能了解一些情况,我是个正规军人,是个少将,跟你们见了两次面,就把我什么都买过去了,有那样简单的事情吗?这样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了,你们开的价已经开到400万了,我回去再考虑这个问题,明天我们有个东西交给你。”我离开的时候,郎本追上来,又送了我五万块钱。还要我告诉他一个电话号码,说三天以后在什么地方见面,再通知我。 我回去后跟戴笠商量:“现在九国公约要开会了,他怕在外交上失败,就提出来要杀宋子文,我拒绝啦。再有,让我们在九国公约会议活动的地方放几颗炸弹,我也拒绝了。他又向我们要上海城防图,我答应回来写个东西交给他。” 戴笠又着急了:“搞个假东西给他,不知道他相不相信。再说搞假的,也不容易搞啊。谁个能搞啊?” 我出主意:“今天晚上在我们自己的参谋中挑几个人,让他们写些自己知道的情况。他们只知道是考核他们,也不晓得我们做什么用。每个人至少给50块钱吧。”戴笠同意,我就挑了五六个参谋。这几个参谋跑来问我:“今天晚上戴先生请我们吃饭,还出几个题目叫我们考试,他怎么想起要考我们呢?”我说:“那你们不要管。你们硬着脑筋写吧,他要做什么用我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搞到很晚,一个人写了一篇,我拿给戴笠看了,写得好的,打了个圈圈。戴笠宣布:“今天晚上你们辛苦了,你们写得都很好,不分等级,请你吃顿饭,一个人送50块钱。” 我对戴笠说:“三天后我就拿这些去跟郎本见面。” 戴笠说:“非你去见不行。” 我又去见郎本。郎本问:“你们写的那个东西给我们看吧,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我没有料到他们还有问题,郎本说:我们讲好拿400万块钱出来,可是这400万块呢,要打一个六折,就是100万只能给60万。我问:“为什么要打这样大的折扣啊?” 郎本说:“我们是为天皇服务,假如你们写的这个东西是假的,我们就剖腹自杀。我们死了,我们家里的老小还要吃饭,所以我们要扣下一些钱。” 我说:“你们把我看得这样小啊,站在我们这边看,这是国家的事情,国家的事情出卖给你了,400万还要扣这么多。我们是看国家,你们是看天皇。”他们的样子很尴尬。 七说八说,扣了三折。我说:“就三折,这个钱就给我带回去吧。”郎本又说来不及准备,这么多钱,要作三天的准备。我说:“来不及了?那到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又去了,郎本实仁把钱给我了。 戴笠看到这么多钱,很高兴,说:“你真有办法呀,这样多的钱我们两年也用不完,你真能干。” 后来,郎本他们以为我送去的东西是真的,又找我谈,说他们还可以加到800万到1000万,在日本正金银行取款。郎本把门关得很紧,说钱多拿一些可以,我们是冒着生命危险啊,搞不好要剖腹自杀。这钱,就一半一半。 我说:“这个事情办不到。什么剖腹自杀?你浑水摸鱼,应该给的你不给,还搞掉一半。”他们也不作声。后来,他们给我开了一张400万的政金银行的取款单,说:“恐怕三天之内还取不到款。”我就晓得这个钱他们是搞假了。 我回去跟戴笠商量,说:“这个事情搞得不好,我就活不成了,他们要把我干掉,我从他们说话的神情中已经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