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康拉德·阿登纳西方的铁幕 1963年,上了年纪的但是仍然令人望而生畏的康拉德·阿登纳正在最后地履行他主持西德联邦议院的一次会议,他的政治生涯的最后阶段遭受到柏林墙危机的严重损害,使这位八十六岁的总理在1961年勉强当选。他屈服于年轻的政治家们的压力,同意在他的第四任的两年后下台。他留下的是十四年的卓越成就。面临的是四年内不平静的令人辛酸的退休。 一名长期以来就是联邦议院的反对派人士,当他也许感到这位从不饶人的阿登纳很快要被撵下台时,他可能会表示宽容。 于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这位总理说,他设法使西德在1954年彼接纳为北约组织的成员国还是对的。 阿登纳冷冷地看了这人一眼,然后作了一个简洁的回答:"你我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我是事前正确。" 阿登纳用这几个字精僻地归纳了他自己的经历,同时也相当精僻地归纳了所有伟大的领导人的经历。象这位反对派的代表一样,许多人都有事后识别的能力,而阿登纳具有先见之明的才能。阿登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风云变幻莫测的时期执政。当延续数代人的国与国之间的结盟确定之际,他有勇气也有智谋去采取需要采取的行动——并且具有战胜那些害怕或是不愿采取行动的人们的反对的政治手腕。温斯顿·邱吉尔在评价世界领导人方面,很少出过差错。1953年,他对下院说,阿登纳是"自俾斯麦以来德国最英明的政治家。" 阿登纳是西欧战后秩序的主要建筑师。作为莱茵地区的人,他一向谋求德国和法国之间的友好邦交,并且毕生抱有一个欧洲联合的理想,使前几代人蒙受灾难的纷争不再发生。他从一开始就认识到苏联代表的是旧欧洲一切坏的而不是新欧洲的好的。因此,他用磐石般坚不可摧的决心保住了自由欧洲东部的堡垒。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登纳是典型的基督教民主联盟的政治家。他相信任何一种专制——无论是一个国家对另外一些国家的,还是一个政府对人民的——最终是一种罪过,因为它窒息了个人的自由权利。产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废墟上,并且被纳粹时代的恐怖变得更加强烈了的他的欧洲联合的理想直接来源于对专制的僧恶。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自由欧洲受到了来自外部势力的威胁,这股势力远远超过了从前受到的来自内部威胁的力量。起初,只有很少几个人理解这种威胁的本质或严重性,然而阿登纳是看到了的。1949年他上台后,就象一块岩石一样矗立在易北河——自由世界的东方前哨。不为苏联的威胁所动摇,并且蔑视他们偶然提出的、损人利己的和平倡议。但是,他认识到披解除了武装和孤立的德国不可能单独地遏制这种新的威胁。在五十年代,美国和英国坚定地支持了欧洲和世界其它地区的防务。免受苏联的威胁。由于在七十五年间,法国三次被德国的强权所惹怒,因此对于任何重新武装它的东方邻国的计划都持极大的怀疑态度。但是,如果欧洲要有一个有效的反苏联盟,而没有法国参加则是不可想象的。所以,阿登纳再次致力于他的理想,拆除分裂欧洲人的各种障碍。这种想法在以前是不切实际的,几乎是诗一般的抽象概念:现在是迫在眉睫,他以加倍顽强的精神去付诸实施。 就在努力把欧洲结成一个反对苏联威胁的联合阵线的同时,他也谋求建立一种使欧洲连结在一起的、相互依赖的经济和政治体系,从而最终结束来自欧洲内部对和平的威胁。通过诸如加入北约、建立欧洲煤钢联营,及1963年签订的法德友好条约等倡议,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康拉德·阿登纳的声誉也大为提高。 十多年来阿登纳是我们自己的铁幕——个有着钢铁意志然而又有极大耐心的人,他对基督教教义的深刻信念,使他成为西方反对那个他认为是建立在不信神和精神压迫基础上的帝国的最有效、最有发言权和始终如一的代言人。尽管他表情严肃和坚决反对共产主义,他却同时是一位热情的、脾气好的、举止文雅的人,受到他的人民和他自己的孩子们的爱戴,对一个曾被引入迷途的国家来说,他是一个宽厚的父亲般的长者。 在战后德国的废墟上,阿登纳就象一座大教堂似的高高地矗立着。对于他被打败的人民来说,他是一位"老人",是国家蒙受耻辱和混乱时期的信念和坚韧不拔的象征。他通过镇静自若、端庄自重,甚至还带有某种校长般的优越感消除人们的疑虑。在反对他的挡道人时,他是一位善于共谋的、无情的政治上短兵相接的人物。对于世界其他地区来说,他是新民主德国的忠实的代言人。他要在十年内把它从一个国际流浪儿转变成可靠的自由堡垒。 国家领导人之间的友谊是罕见的。他们通常是在纷乱的事件和外交礼节的范围内进行会晤,而这种会晤往往沉浸在回顾历史中和在外交官、助手和翻译们的包围下进行。笼罩在他们会晤中的国家自身利益的幽灵总是约束着相互间的友谊交流。 在我的政治生涯中,虽然我与许多外国领导人进行过友好的会晤,但是只有其中几个能称得上是私人朋友。康拉德·阿登纳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之间的友谊长达十四年之久,无论当我们两人在朝或在野期间,这种友谊始终保持着。 1947年秋,我是众议院委员会的十九名成员之一,克里斯琴·赫脱为该委员会主席。我们访问了欧洲,为贯彻六月份已经宣布的马歇尔计划做一些说明。我们在德国的逗留给我留下了一生中最令人清新的印象之一。全部城市已被盟军的炸弹完全夷为平地,我们发现数以千计的家庭挤在倒塌楼房的瓦砾堆中和地堡内。食品奇缺,面黄饥瘦、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向我们走来,他们不是乞讨,而是向我们出售他们父亲的战争奖章或者用它们来换些东西吃。 另一位委员会的议员,他通常是含蓄的、有自制力的南方人,也被一次访问中他所遇见的孩子们所深深感动,他把他所有的肥皂、糖果和一件正穿着的毛衣都给了他们。他后来对我们说:"我把最后一块巧克力给了一个大约十岁的怀里抱着一个约一岁半的孩子的小女孩。你知道她是怎样处理那块巧克力的吗?她自己没有吃。她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放在那个小孩的嘴里,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叫他吃。看到她这样做时,我简直无法克制自己。我回到火车里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来给了孩子们。" 在华盛顿,议会曾经一直在研究是否要给我们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战士们战争补贴;在艾森,我见到了一个矿工,他和他的妻子与二十二岁的儿子住在一个地窖里。虽然他的儿子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但他既没有收到一分抚恤金,也没有得到一文救济金,因为他的伤残被认为并不那么严重。 在参观一个煤矿时,我们看到工人们把他们作为午餐的稀薄的没肉的汤节省下来,以便可以带回家去让家属分享。德国煤矿在工人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其产量却大大低于战前,因为矿工们由于饥饿和营养不良而身体虚弱。 拒绝乞讨的儿童们和分享他们极少的食品的男人们,这一切都向我表明,阿登纳1945年下半年宣布的德国人民是"深深地低着头,但……没有消沉。"这句话说得对。 以卢修斯·克莱将军为首的美军占领当局曾向我们肯定地表示,德国人确实具有他们所需要的精神的力量来恢复元气。 克莱说,至今所缺乏的是领导。在战争期间德国失去了整整一代的潜在的领导人物,数千人因为与纳粹有联系而失去进入领导岗位的资格。他告诉我们德国必须为公共和私营部门发掘和培养出一批全新的领导人,那些战时和战前时期的人不行。尤其急需的是要有一位坚强的献身于民主原则的国家领导人,他能够带领他的人民回到自由国家的大家庭中去,同时保护他们不受来自东方的新威胁。 克莱关于德国需要什么样的领袖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假设这样的一位领袖不能来自战前的队伍里的说法是错误的。 康拉德·阿登纳生于1876年,父亲是科隆的一名法院职员,母亲的情况几乎毫无所知。只知道康拉德父亲为了娶他母亲而放弃了在普鲁士军队里一个有发展前途的职务。父母勤劳,信仰宗教。康拉德在天主教堂里成长起来,并且一生都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他的童年是严峻而简朴的,但也是无忧无虑的和令人喜爱的。家庭收入微保有一年,他家经济非常拮据,孩子们只能选择,是否几个星期天全家人的正餐不吃肉,以便积钱购买圣诞树和蜡烛。康拉德和其他孩子们挑选了圣诞树。 虽然在学校他学习成绩不错,但是他父亲开始告诉他,家庭负担不起他上大学。尽管康拉德内心感到失望然而表面上看来处之泰然地接受了这个裁决,当了一名银行职员。工作了两周后,他父亲看到他非常可怜。于是,他进一步压缩了家庭支出,使这个孩子可以上大学,他在大学学习法律。康拉德知道,为了他能受教育,他的家庭付出了很大代价。因此,他发奋学习。为了增加学习时间,他有时在夜间把脚放在冷水桶里以保持头脑清醒。 年轻的康拉德的固执是与他的冒险精神相适应的。毕业后两年,他到一家属于科隆中心党的一名领导人的法律事务所工作。这是一个保守的天主教党,也是阿登纳自己的基督教民主联盟的前身。1906年的一天,二十九岁的阿登纳获悉,他的名叫科森的雇主打算派一名年轻的法官到科隆市参议会任职。他径直走到科森的办公室去要求道:"为什么不委派我?我相信我和别人一样好。"这样做需要有勇气,也需要有自信心,这两个特点在阿登纳一生中不断地得到体现。事实上,阿登纳是一位称职的律师和勤奋的工作者,他声称和别人一样优秀是绝对正确的。科森委派了他,阿登纳从此开始了持续达五十七年之久的政治生涯。 从年轻的阿登纳与四个朋友在农村游玩时的一张照片上看到,孩子们把他们的下巴都埋在干草堆里,他们都顽皮地咧着嘴在笑。只有阿登纳的脸上显出严肃、忧郁的表情,这种表情由于他的颧骨和嘴巴下面的深深的阴影而显得更为突出。但是在镜头里,他挥舞左手,举起的左手正好超过了草垛顶部。这是典型的阿登纳,虽然他故意地表现出含蓄和超然,也还是自得其乐的。 我第一次见到阿登纳是在他1953年来华盛顿进行国事访问,他当时七十六岁,他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布着纤细、匀称的皱纹,这些皱纹象是沙层滤过的清澈见底的沟水。尽管脸上还保留着从前那种超然的宁静,但又非草垛上照的那张脸了。四十一岁那年,他的司机有一次不小心与电车相撞。有着特有的禁欲主义的阿登纳自己从破损的汽车里爬了出来,镇静地向医院走去,他的脸上全是血。只受了点轻伤的司机却被用担架抬走了。。 阿登纳的颧骨碎了,面部其他处也受了伤,这次事故使他看起来更严肃了。后来许多作家把他的脸描写成象中国清朝官员的脸。这是一个极其贴切的比喻,用老的庸俗的有关东方人的神秘莫测的话来描写阿登纳是再恰当不过的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负有盛名的美国第一任驻德国的高级专员约翰·J·麦克洛伊另有一种描写。他告诉我:"他有一张坚定的、不以苦乐为意的美洲印第安人的脸,他看上去像格罗尼莫。" 由于阿登纳严肃的外表,他的许多批评者,甚至是对他了解不多的支持者都认为阿登纳是无幽默感的,甚至是冷酷无情的人。但是尽管他不是一个爱用双关语的、或是拍别人的背以示亲密的人,阿登纳的内心里是一位充满同情心的人,一位敏锐的、具有文雅的幽默感的人。 阿登纳很少把精力浪费在不重要的问题或无望的事业上。 同样,他习惯于将他的幽默服务于某种实际的目的。1959年,艾森豪威尔总统在白宫为前来华盛顿出席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葬礼的外国贵宾们举行了一个招待会。阿登纳在招待会上看见我和苏联外长葛罗米柯站在一起,葛罗米柯是刚从陷入僵局的关于德国和柏林问题的日内瓦会议飞来华盛顿的。阿登纳向我们走来,我轻松地向他讲述,许多人说葛罗米柯和我长得相像。 这位总理笑着说:"很对,为此我有一个打破日内瓦僵局的建议。你坐上葛罗米柯的飞机回到日内瓦去,让葛罗米柯留下来作副总统。那么,我相信,我们就能打破这种僵局。"这话使总是郁郁寡欢的俄国人也发笑了。 尽管阿登纳是说了句开玩笑的话,这恰恰是苏联在日内瓦的不妥协态度的生动的描绘。许多年后,当他已经下台,他曾用幽默的语言对他的接班人路德维希.艾哈德的政治敏感表示失望。在确定某一天会见一位记者时,他问道:"我们是讨论严肃的政治问题,还是艾哈.德总理?" 1917年,汽车事故后他住在黑森林疗养院疗养时,两名市政官员曾来探望过他。当时,市长的职位已空缺,市参议会想让阿登纳接任这个职位。该代表团的使命是让阿登纳参加有关市政事务的谈话以便判断这次事故是否影响了他的大脑。他却很快地领会了来访者的用意,告诉他们说:"先生们,只是从外表上看,我的头部还不太好。"这些官员们笑了,并把这项任务当场交给了他。第一次世界大战已接近尾声。科隆市一片混乱。阿登纳立即把它接了过去。 一开始,这位四十一岁的市长手头工作很多,忙于为居民和退伍士兵找到足够的粮食和住所,使人民在国家被打败和德国皇帝退位后所造成的政治真空情况下,保持正常的生活秩序。当生活恢复正常后,阿登纳就着手从事修复科隆珍贵的古代文化和建筑的宏伟计划。他兴奋地告诉一位朋友说:"在政治大动荡时期特别适合于新的创造性冒险行动!"他的注意力已经超越了德国边境。他把他的城市看作是联系德国和西欧的一个新的纽带。 甚至在那时,为了让他的同僚们能一起来实施他的计划,他有时表现得既足智多谋而又狡诈。1926年他要在莱茵河上架设一座吊桥,但是市参议会的大多数成员却想建造一座拱桥。 他找了参议会中共产党的成员们,告诉他们架设吊桥会象列宁格勒的吊桥一样呈现她罕见的和特殊的美。阿登纳实际上一点也不知道列宁格勒及其吊桥,但是他很了解人的本能和德国共产党人心里对革命的俄国怀有的热情。他得到了吊桥,并且也赢得了老谋深算的政治家的名声。 也就在这时,阿登纳拒绝了一次出任总理的机会。魏玛共和国时期,在他们的立法联盟崩溃之前,总理在任的平均时间只有七个月。中心党的领导成员们认为阿登纳可能有足够的力量组织一个持久的政府,于是,他们在1926年邀请他组织政府。 此事对他有一定的诱惑力。但是,他那没有表情的脸部隐藏着一位驾驭着能排除无望的事业的政治家的精明。这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冒险,而是因为他确实遵循了仔细权衡能否取得成功的可能这一惯例,把周密的分析和与之非常协调的政治直觉相结合。当他去了一趟柏林并试探了政治气候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打破这种力量对比的可能性尚未具备。所以,他拒绝了这个建议并回到了科拢不断增长的经济和社会压力,使在德国要建立一个有效的政府是如此之难,甚至会压垮康拉德·阿登纳。然而,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他的决定是可以理解的,我常常想知道,如果这位拥有巨大才能的政治领导人当时成为总理的话,历史又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深刻变化。希特勒就会在他攫取权力并且给德国和世界带来如此巨大的灾难之前遇到了难以对付的敌手。 三年半后阿登纳第二次当选为任期十二年的市长。那时,他五十三岁,他期待着任期结束后退休。但是,当希特勒任总理后,纳粹党人不要像阿登纳这样的全国知名人士和有独立见解的领导人理政。他从一开始,就把他的顽强的独立性表白清楚。在几个星期之内,他三次拒绝或抵制了希特勒。第一次,他口头提出反对纳粹废除普鲁士国家议会,但是没有成功,阿登纳从1917年起就是该议会的一名议员。后来,在1933年三月选举前的一次竞选旅行中,希特勒访问了科拢阿登纳直截了当地拒绝到机场迎接他。两天后,在希特勒发表科隆讲话的上午,他下令市政工人把莱茵河桥上的纳粹旗取下来,并派遣一队警察保护他们。 选举后,纳粹掌握了绝对的权力,阿登纳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他在公开场合下受到奚落。不久,通过虚构的反科隆人民的罪名,他被撤销了市长职务并被逐出该市。虽然纳粹对他怀着敌意,但是他没有被列入需要尽快消灭的人员的名册。 1934年,他在长刀之夜被捕了,但是在大屠杀之后,他安然无恙地获释了。在纳粹执政的大部分岁月里,他孤零零地住在科隆附近的勒思多夫的自己家里养玫瑰花和照料家庭。 1944年,他多次遭到厄运,差一点丧命,但终于幸免于难。他显然被邀请参加卡尔·格德勒的勇敢的、但是招致不幸的谋杀希特勒的密谋。当他估计了力量对比和判断这个计划可能失败之后,他拒绝了与这些共谋者们合作。暗杀确实失败了,之后,他被捕入狱。他装病逃避了转移到布肯瓦尔德去。然后,在一位居住在卢夫特瓦夫的朋友的帮助下,从医院里逃走。最后,盖世太保发现他躲藏在距科隆四十英里的森林中的一座磨房里,他们又把他逮捕了。1944年11月他儿子马克斯,一名德军军官,去柏林恳求释放他的父亲后,纳粹党人讨·最后放了他。当美国人第二年春天占领科隆时,阿登纳在勒恩多夫自己的家中。 尽管有这么一个插曲,阿登纳在纳粹分子统治时期,他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非常单调乏味的生活中度过的。当他在1933年春天从科隆被驱逐出来后,他把家人留在家中,一个人来到离莱茵河十五英里的贝内迪克廷修道院。他希望在修道院内至少可以暂时逃避纳粹党人的注意。修道院院长是他的一位老校友。阿登纳在那里住了将近一年,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进行思索,在树林中漫步和读书。该修道院有大量的历史藏书,他贪婪地一本接一本地阅读了。 在希特勒掌权之前,阿登纳是成功的,有实力的"科隆之玉",是严厉但又充满深情的一个正在日益壮大的家庭的家长。现在他的权力已经不复存在,他的家庭和他分离了,而且他正过着一种毫不夸张的修道院式的苦行僧的生活。唯有他的信念尚存,当他考虑到一个民族因为屈从于好战的民族主义和专制而招致严重的危险时,他开始以日益强烈的感情详细研究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建立一个欧洲新政治秩序的理想,在这个新秩序里,自由和基督教义是第一位的,国家权力和个性是第二位的。1944年,他多次遭到厄运,差一点丧命,但终于幸免于难。 这些想法是幻想彻底破灭的人的唯一的田园诗,十五年后,当他在西德掌权时,阿登纳的实际的政治直觉再度占了统治地位。但是,切合实际的考虑是,确保欧洲联合防务的唯一途径是克服法德之间的分歧,阿登纳从哲理上已作了准备。他总是想把这两个国家结合在一起,现在它可能成为达到一个伟大目标的手段——保卫西方反对新苏维埃帝国——而不只是为了自身的目的。 1945年当美国人占领科隆时,他们抢先恢复了阿登纳的市长职务。但接着改由英国人占领,他们很快地解除了他的职务,并且禁止他从事政治活动,其原因却始终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解释。他相信英国工党政府想要让社会民主党人接管德国政权,因此不希望让一个保守分子留在象科隆市长这样一个有影响的位置上。这次解职沉重地打击了阿登纳,因为对他来说,重建科隆是他真正热爱的事业。 总之,科隆的损失是德国的收获。阿登纳再次被撵下台过着在野生活,这次不是纳粹党人而是同盟国所为,现在理论和付诸实施的机会巧合在一起。在强迫他退休的两个月里,他致力于自己对德国命运的观点转变成一个具体的政治行动的计划。当英国人再次允许他参加政治活动时,他马上开始将精力集中于基督教民主联盟,一个新的保守党。这就是1963年前他的政权基础。用他的说服力、辛勤劳动和唯意志力,阿登纳赢得了对该党的控制并迅速地把它建设成为一支强大的全国性的力量。他精心选择时机的权力游戏也给他提供了帮助。在一次重要的党内会议上,他走上前去,坐了下来并宣布他主持这次会议,因为他是会场中最老的人,就这样,他把会议主席接了过来。其他与会者如此震惊以至于没有表示抗议。 有人也许会认为,一位较晚进入议会政治生活的领袖会觉得枯燥乏味的竞选运动令人烦恼,甚至今人感到屈身于权力。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日本首相之前是一位职业外交家的吉田茂就是这样。但是阿登纳却不是这样。在1960年春天,关于即将到来的美国选举,他给了我一些精明的战略性的忠告,并问我是否喜欢竞选。我对他说,我感到这是一种折磨。我说,一次竞选之后,如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在太平洋服役之后的感觉,我不会留恋它,我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他不同意我这种看法并使我感到意外地说:"我喜欢竞选,我喜欢能为我所信仰的事业去奋斗,与爱非议的人去辩论,去还击他们。" 在此意义上说,他不像他的伟大的朋友戴高乐。阿登纳喜欢个人间在政治斗争上的短兵相接;他喜欢与他的政敌一起参加竞眩戴高乐几乎是断然拒绝这样做的。与人们预料的相反,戴高乐这位法国人是内向的。而这位德国人,阿登纳是外向的。他们在政治上都是成功的,但是所走的道路却完全不同。 在1949年战后德国第一次选举前的几个星期里,这位七十三岁的阿登纳在游历各地做政治演说中证明他是异乎寻常的能干和精力旺盛。他有着年轻人的持久性,并就选民关心的问题与选民保持接触的惊人的诀窍。他的受挫的对手们,社会民主党人,在战后曾期待着立刻成为西德的执政党,只能乞灵于严厉的人身攻击,但他几乎未作任何反应。在选举中,基督教民主联盟获得了七百三十六万张选票,比社会民主党多得四十万张。通过一次投票,新联邦议院选举阿登纳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第一任总理。 作为一名被占领国家的领导人,阿登纳的实际权力受到严格地限制。在处理与盟国和政府中的对手时,他必须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他的常识和他的顽强的、钢铁般的忍耐力。在谈判和辩论中,他习惯性的做法不是在一开始就去压倒他们,而是先听别人要说什么。当他最后讲话时,他用他冒险家的直觉回避对他不利的方面,而集中在他能够取得胜利的方面。 基本上,他之所以难以对付的秘诀就是基干事实,要有道理和作好准备。他全面地研究了议事日程上的每个专题。他很少闪失;他相信自己可以很快地,有力地对对方的论据作出回答。英国高级专员,伊冯·柯克帕特里克爵士说过阿登纳:"总是迅速地察觉对方防御上的任何薄弱环节,然后把他的矛头向着那里刺去。" 然而,除了运用逻辑这个冷武器外,他还有别的武器。当内阁会议遇到困难时,他有时会将辩论中断片刻,把一瓶葡萄酒传递一圈。在几怀酒和友好的闲聊之后,他再重新开会。那时,反对派实际上就不太坚决了。 阿登纳是一位名酒鉴赏家。他不仅喜欢他的家乡莱茵地区,而且也喜欢莱茵葡萄园的醇厚的葡萄酒。有时在午餐会上他会摆上一瓶莱茵葡萄酒或莫塞尔葡萄酒和一瓶波尔多白葡萄酒,但是他会把法国酒全部留给客人。约翰·麦克洛伊对我讲述了这样一件事,在一次小型宴会上,他预备了他认为是一种他从美国陆军消费合作社搞到的德国餐桌上的名酒时,他发现阿登纳只喝了半杯。第二天他收到了这位总理送来的一盒"伯恩卡斯特尔多克托"酒,一种莫塞尔酒,一种世界最佳名酒。这正好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酒,有时,我在白宫的国宴上也用它。 阿登纳最大的资本之一是,即使在七十多岁的高龄,他似乎也不知疲倦。他曾经告诉我,一位最优秀政治家是一位"能够坐得比别人更长的人。"如有必要,他愿意把会议一直延续到深夜,他耐心地坐着,直到一个接一个的昏昏欲睡的对手们同意他的观点为止。 像我所熟悉的每一位有成就的领导人一样,阿登纳在他所从事的每一项活动中几乎都是一名激烈的竞争者。如同艾森豪威尔一样,尽管他有着使人毫无怀疑的友好和随和的风度,在高尔夫球场上和桥牌桌上却是一名凶猛的对手,阿登纳最喜爱意大利的草地滚木球,但他从不让人。麦克洛伊是一名优秀运动员,年轻时是一名国际水平的网球运动员。他发现阿登纳是一名难以对付的竞争者。他告诉我,阿登纳打草地滚木球时,技术娴熟,注意力高度集中,即使在和好友一起玩时,他也决心要赢得胜利。他是不会同意俗话说"重要的不在于胜负,而在于风格。"阿登纳玩得公正,但是他总是为了赢过对方。 他的政治风格也是如此。如同邱吉尔,阿登纳也是一名卓越的议员。在1949年联邦议院会议上,他清楚地阐明了他的计划,表现出了他的另一种重要的政治技巧:有使自己的才智与幽默引而不发的能力。 作为十六年中德国第一次合法选举的获胜者所作的实际上是就职演说的时刻应该是严肃和庄重的。阿登纳知道,全世界都在注视着德国人是否已经学会如何成为民主主义者。但是在他的讲话中间,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的对手们开始向他当众诸问。人们会认为一位像阿登纳那样真正自负的人会对会场气氛受到破坏表示气愤,认为像他那样无幽默感的人也许会十分冷淡地对话难者不加理睬。然而,他巧妙地击败了他们。当一名叫海因茨·伦纳的共产党议员讥讽地叫喊说,阿登纳的有关苏联部分的讲话是由"一名专家起草的"。阿登纳停了片刻后说,"赫尔·伦纳,你是一个爱妒忌的人广这句话博得了满场喝彩。 阿登纳的运用高压战术和政治上的短兵相接的本领使他赢得了冷酷无情的名声,而他对此似乎并无反感。一次,有人指责他横暴地对待反对派时,他有节制地反击说:"这不全对。"阿登纳和另一名前轴心国的战后领袖、日本的吉田产生了强烈的相互敬慕之情。这可能是由于他们俩人都是坚定地献身于民主这一事实促成的,而每人实际上都有一种一人说了算的嗜好。 不象有些人,阿登纳对报界向来是抱容忍的态度,但是他不甘被人愚弄,并且拒绝承担把一个坏问题作出好回答这种职业政治家的责任。他对一位记者大声喊道:"我会为此给你在外交业务上打不及格。" 在阿登纳当总理十四年中,盟军占领期延续了六年之久。 他经常对我说,如果没有马歇尔计划的援助和四位杰出的美国人:迪安·艾奇逊,卢修斯·克莱,约翰·麦克洛伊和约翰·福斯特·杜勒斯的英明忠告及支持,他决不会取得他已经取得的成就。他成功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愿与盟国妥协,如果当这种妥协允许德国独立、经济恢复和与其他西欧国家一体化的目标得到进一步的保证的话。 象吉田一样,阿登纳知道与盟国间的合作距顺从相去甚远,虽然当他有时被某些特别不耐烦的德国人的刺耳的话所激慈时,他会说:"那么,他们认为是谁输掉了这场战争?"1949年,当他任总理前,在瑞士的伯尔尼向一个国际小组发表了一次重要讲话,他在讲话中对一系列占领政策进行了尖刻的抨击。他也说过德国人如果打算重建和保卫他们自己的国家的话,就需要有一种新的民族自豪感——他很注意此处未用民族主义一词。 在这次讲话后,许多批评家,包括同盟国首都的报纸生气地指出,同盟国面对着一个顽固不化的德国民族主义分子。但是阿登纳与了解他的军事管制者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改变,而他在同胞们中的声望提高了。他用勇敢的独立性,突出地表现出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这种尊严对于德国人是巨大的鼓舞,他们亟不可待地要使他们的民族尊严得到恢复。 1953年4月的一个阴暗的、下着雨的早晨,我在华盛顿的国家机场上第一次见到阿登纳。他来华盛顿是和艾森豪威尔总统及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进行会谈。杜勒斯和我作为艾森豪威尔的代表在机场迎接。 由于两方面原因使这位总理的访问具有重大意义。首先,从来有过一位德国总理访问过美国。实际上,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以来,阿登纳就是第一个德国官方的来访者。这次访问之所以重要还因为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仅仅八年。阿登纳在美国受到无论是政治领导人或广大人民的接待方式,都会表明不管希特勒还是纳粹所造成的仇恨心理已有缓和。 美国支持阿登纳的外交政策并不坚定。许多有影响的美国人建议,美国应该拒绝参加欧洲防务,如果我们与阿登纳的会谈是徒劳的或是不友好的话,那么这种孤立主义就会得到进一步抬头。在安德鲁斯机场的小型而又沉闷的仪式将是数百万美国人民和欧洲人民的最初印象的发源地。 当我最初看到阿登纳从他的坐机里出来时,他的六英尺二英寸(1.88米)的巨大骨架,他的生硬的、笔直的姿态,轮廓鲜明的,猜不透的面容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有些男子的面容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他们的感情。而象阿登纳那样的人有着自制、完全不露声色的表情。在政治活动和国际关系方面,如果一个当事人从研究他人的表情中能够准确地猜到人们正在想什么和有什么感觉的话,则他会大为受益。阿登纳的表情是淡薄的,几乎是禁欲主义的自我控制,丝毫不流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在我的欢迎词中我想要表明的主要之点是阿登纳的访问,标志着我们两国之间富有成果的关系得到再生而不是诞生。由于这两次世界大战,正步走、民族主义的、军国主义的普鲁土一纳粹已经成为美国民间传说的一部分;人们普遍认为,"德国鬼子要么揍你,要么向你下跪。"然而,我却知道德国和德美关系还有另一侧面。尼克松夫人的母亲生于德国。我自己的母亲在大学专修德语,一向高度赞扬德国大学的造诣和水平。在杜克法律学校里,我从朗·富勒教授那里知道,德国学者们对发展西方法律原则方面具有深刻的影响。 在欢迎阿登纳时,我想引起人们对早期的回忆并提醒美国人,德国人从一开始就曾经帮助过建设我们的家园。我告诉阿登纳,距离他在华盛顿期间下榻的布来尔宾馆只有几步远处,矗立着一尊普鲁士军官弗里德里奇·威廉·冯·施托伊本男爵的塑像。在1777-1778年冬季,他在福杰山谷与乔治·华盛顿一道服役,他接管训练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军队,成绩卓著。 我说,美国人民决不会忘记冯·施托伊本和数百万德国人对我们这个国家作出的贡献。 阿登纳在答谢讲话中,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刚才提到了巴龙。施托伊本男爵。我想对你的宽宏大量表示感谢,你赞扬了美国和德国之间的友谊而没有提到最近几十年的事。"经他授权的传记作者后来写道,他显然被这次欢迎所感动。第二天他在冯·施托伊本的塑像前献了花圈。 阿登纳通过一生中最根本的教训制定出他的内政和外交政策。他是在对德国的忠诚和对法国的本能的喜爱并存的这种政治、文化的气氛中成长起来的,他谋求法、德恢复友好关系,以便利用两国之间的悠久的和睦亲善作为东西方对抗的当今世界的一个战略楔子。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虔诚的热爱自由的天主教徒,他谋求国家之间和社会利益集团——政府,商业和劳工——之间的伙伴关系,这样能够防止一个国家或一个集团对其他国家或集团建立暴政。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热爱自由,并把它看成是人类精神生存的必需,所以他准备为保卫他自己的和其他自由社会免受共产主义和苏联的威胁而战斗。 他的思想既不复杂也不原始,他是健全的和全面的,他具有作为一个伟大领袖人物所需要的把目标统一起来的能力。目标的统一和良好的观念当然并不总是一致的。我接触过一些领导人,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专家,但是他们没有明确的理想。我遇到过另外一些领导人,他们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家,就连如何达到他们的理想的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阿登纳是罕见的领导人之一,他的实际的政治才能和他的理想是一致的。在把他的深切的宗教信仰转变成有效的政治行动的基础方面,他可谓是一名罕见的炼丹大师。 阿登纳懂得民主的基础扎根于犹大——基督的伦理道德学中。事实上,无论共产主义还是纳粹主义,最使他耽心的是,人们可能会被迫把他们的精神本身奉献到唯物主义的祭坛上去。但是他并不是一名现代的十字军参加者,出来改变非基督世界。他认为,一个良好的基督政府最重要的是,让每一个人能学他的、以他自己喜欢的方式向上帝诉说他的愿望。 阿登纳的基督政治把保护每一个人的自由和尊严视为他们的最高准则,同时,把创造西德经济奇迹的任务也置于最重要的地位。在这个意义上讲,他们的直觉足以代替技术诀窍。他对经济懂得不多,并不参加起草特殊的财政货币政策,他把这些琐碎工作都交给了他的精明强干的财政部长路德维希·艾哈德去处理。而艾哈德是根据阿登纳的"分权原则"执行的。十二年的德国的法西斯主义和对苏联情况的了解,已使这位总理清楚地认识到把权力过多地集中于公众或集中于个人手中的危险性。他既反对国有化工业和垄断企业,也反对罢工和不公平的管理制度。 1951年,在阿登纳和德国主要劳工领导人之间的一次历史性会议上达成了一项协议,即允许工人与工业监督委员会的管理人员平起平坐,享有同样的选举权。这种伙伴关系使得西德三十年没有重大的劳工骚动。 由于这个协议和艾哈德的精明的经济管理,再加上1949年阿登纳说服盟国不要大量地拆除德国工业,使西德赢得了近三十年的惊人的经济增长。今天,它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高于美国,它的工业产量是战前未分裂时的大德国的一倍半。 正是由于阿登纳的伙伴观念给西德带来了繁荣,也有助于给西欧带来和平和经济联合。阿登纳对战后的景象曾描写道:"以我之见,欧洲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向它的人民保证,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为他们赢得一个安全可靠的未来。" 阿登纳和法国外长罗伯特·舒曼一致同意建立一个把大部分欧洲的钢铁和煤炭生产置于联合控制下的国际权威组织。在法国的卓越的经济学家琼·莫尼特的指导下,这个史无前例的安排导致了欧洲共同市场的诞生。然而,他的由每个国家各派军队组成一支欧洲军的理想由于法国议会对德国人长期不信任,拒绝考虑,而告破灭。但是阿登纳克服了他的最初的失望,在邱吉尔和安东尼·艾登的帮助下,他设法使西德于1954年加入了北约组织,并于1955年从同盟国的控制下赢得了彻底的独立。阿登纳和夏尔·戴高乐通过成功的互访,并于1963年签订了友好条约,从而两人重修于好。 有时,人们把阿登纳和沙勒曼相比较,沙勒曼这位超群人物,通过个人的力量和信念在八世纪末和九世纪初短暂地把欧洲统一在一个基督帝国之下。这个比较在许多方面是贴切的。 沙勒曼和阿登纳两人都身材魁梧。虽然两人都有深刻的信念,但是都享受优裕的生活。两人都以实干家而不是伟大的思想家著称,每人都被同样的理想所吸引,并且都具有把理想变成现实的手段和能力。 沙勒曼帝国在九世纪由他的三个孙子瓜分了。从那时起,法国和德国,这个分裂后的帝国的最大的两部分,就定期地卷入敌对行动。阿登纳在野的年月里,当他仔细研究和思考后,他愈来愈感到有信心,那就是团结在信奉基督教义的周围并在各国友好的政府的领导下,欧洲人民能够再次联合在一起。战后,他首先考虑的是建立一个反对苏联专制政府的自由欧洲联盟。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联合的理想有着阴暗的一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德国人认为,阿登纳对于重新统一已经分裂的日耳曼民族并无真正的兴趣。当阿登纳面向着西欧时,他们则看到他背朝着东德的一千七百万同胞。这种看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 阿登纳出生在莱茵地区,那里是中世纪法国和德国之间的"中央王国"的一部分。许多莱茵人生来就有一种内含的矛盾心理:他们都是德国人,同时又有点法国血统。他的某些批评家指责说,与其说他亲德国,不如说他亲莱茵,或者甚至更亲法国。他的心的确总是留在莱茵土地上,他也一点没有象普鲁士军队对待法国人的那种反感,然而他的爱国主义从未有过半点值得怀疑。 约翰·麦克洛伊是这位总理的挚友,他仰慕阿登纳。在一次和我的谈话中,他引用了歌德的一句话来描写阿登纳:"哎呀,我的胸中有两个灵魂。"这两个灵魂中,一个是德国,另一个是欧洲。一个灵魂热爱祖国,另外一个为它的军国主义和极权主义的插曲所击退。阿登纳要把西德的首都设在莱茵,这是把他的新德国从旧普鲁士中分离出来的一个想法。波恩离法国比离柏林更近。 阿登纳厌恶普鲁士德国可能是导致他最终垮台的原因。 1961年8月东德人开始修建柏林墙时,他九天来去柏林。这一迟缓给他招来了鼓噪一时的和部分是公正的批评。在危机一开始时,如果他就在场的话,可能对该城市的两部分人都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当他终于抵达并受到了柏林人及威廉·勃兰特市长的冷遇的时候,他坚定地朝着装有倒钩刺铁丝网的波茨坦广场走去,并站在离它四、五码远处,凝视着铁丝网的另一边。 东德的官员们通过扩音器嘲弄他,但是他坚守阵地。这是一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沉默对抗的瞬间,但是它不足以排除许多西德人民对他没有能早些赶来所感到的痛苦。在下一个月的选举中,阿登纳的基督教民主联盟失去了在联邦议院中的绝对多数。 在整个总理任期内,虽然阿登纳总是说,他致力于两个德国的联合,但是对他自己的话究竟深信到何种程度,始终是值得怀疑的。他曾经说过有三种德国人:喝荷兰杜松子酒的普鲁士人,喝啤酒的巴伐利亚人,和喝葡萄酒的莱茵人。他说,只有莱茵人头脑清醒,足以统治其他人。这位精明的政治家也许一直在考虑着这么一个问题,在联合以后的德国,更为开放的东德选民们可能会使他勉强当选总理的获胜限界受到威胁。 很多宿命论的历史学家们给一位能干的领导人下了这么一个定义,那就是,他能够设法使自己的政策与不可能改变的历史潮流统一起来。简而言之,他们相信历史创造伟人,而不是伟人创造历史。根据这一理论,西德渐渐地接近西欧。并且,由于这股强大的冷战潮流和美国与苏联之间的对抗使西德逐渐远离共产主义东方。阿登纳只是一名作些细微调整的舵手。 从事抽象概念研究的理论家们珍惜这种学说。然而,从事具体工作的政治家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通过实践知道,一个领导人的决定对改变事件的进程能起多么大的作用。事实上,在战后早期的这些多事的岁月里,法国和德国重新和好的前景一欧洲联合的关键,似乎常常是渺茫的。不到一个世纪,法国和德国发生了三次血腥的相互残杀。彼此间的仇恨和不信任似乎太深以致于无法消除。只是由于阿登纳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使诸如舒曼和戴高乐这样的主要领导人产生信心,并因苏联威胁构成的新的紧迫感,使和解终于得到实现。 五十年代,法国议会几次否决建立欧洲军的主张,如果换一位德国领导人的话,可能会使法德关系倒退至又一代人的敌对状态。然而,阿登纳默默地忍受了挫折。他曾经说:"我认为,在受挫折的武库中最强大的武器是忍耐,我却具有很大的耐心。我可以等待。" 在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欧洲摇摆在结盟和孤立主义的边缘上。在这样的时刻,当事件可以向这个方向也可以轻易地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时,一个伟大的领导人就是决定性的因素。具有建立一个以中世纪初的欧洲的蓝图的现代欧洲的理想的阿登纳准备成为这样的一位领导人,并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在他1953年访问华盛顿后到1961年前,他曾先后访美达六次之多。他之所以如此频繁地出访的一个原因是他与杜勒斯和艾森豪威尔的会谈异乎寻常地富有成果。他发觉美国政府比英法更坚决地接受他的西欧防务的想法。1954年,法国反对建立欧洲军后,阿登纳告诉杜勒斯,他发现"最好的欧洲人"是在美国。 他与杜勒斯的关系十分亲密,因为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 他们虔诚地信仰宗教,都有从事法律的背景,都忠实于他们的家庭。更重要的是,两人都是有献身精神的国际主义者,从容地致力于为反对专制主义的蔓延而斗争。正如阿登纳的传记作者特伦斯·普里蒂写道,"把他们联结起来的最强大的纽带也许是他们对上帝的虔诚和对共产主义的仇恨。" 阿登纳从未承认过东德共产党政府的合法性,在他一生中,他一直把它称之为"苏联区"。他不相信苏联人关于他们想要一个经过民主选举产生的、独立的、统一的、中立的德国政府的说法。首先,阿登纳知道苏联人从不允许东德进行自由选举。其次,他相信在战后的欧洲没有一个国家选择中立会保持长期的独立。他说:"一个人不可能坐在两把椅子之间。" 在国内,阿登纳受到了对手们的严厉批评,他们坚持认为他应该更积极地响应苏联人就统一问题偶然提出的倡议。在杜勒斯身上,他找到了增强他自己坚定信念的力量。正如他在回忆录里写的,"杜勒斯和我在一个关键性的信条上是一致的:决没有不报以让步的让步。我们被指责为顽固的和一成不变的,并且整个世界都在要求我们应该更灵活些。" 《纽约时报》赫赫有名的记者苏兹贝格有一天在波恩请阿登纳说一说谁是他迄今见到过的最伟大的人物。阿登纳走到他的书桌前,拿起一张镶有镜框的杜勒斯在1959年最后一次访问德国时的照片。这是阿登纳与他这位朋友活着时的最后一次见面。 这位总理把照片递给了苏兹贝格,并说:"就是他"。当苏兹贝格问他为什么挑选杜勒斯时,阿登纳国答道,"他思想明确。他事先深思熟虑,对未来有远见,他说话算数:他信守诺言。" 有些批评家认为,杜勒斯和阿登纳之间的关系是那样密切,以至于使他们两人对苏联的那种毫无道理的僵硬态度有增无减,并认为杜勒斯与这位德国领导人的私交足以使美国国务院为阿登纳的外交政策服务。更确切地说,他们之间难得的友谊产生于与他们关系重大的问题上的完全一致,尤其是他们两国对抗苏联这一最好的立常1959年2月社勒斯知道他已患无法治愈的癌症。他最早告诉的人中就有阿登纳。杜勒斯死于五月,八十三岁的阿登纳飞到华盛顿,参加了葬礼。 1959年杜勒斯的葬礼使世界上许多有声望的人物云集于华盛顿。出席人数创了纪录。有些人恨他;有些人怕他;但是大家都钦佩他。阿登纳则是少数几个热爱他的人中之一。 如同英国人缺乏幽默感,日本人看不清楚这种无稽之谈一样,关于德国人是天生地禁欲主义的和缺乏感情的说法也是纯属虚构。我的体会是,不论外表如何,大部分德国人都是富有感情的。阿登纳当然属于这种类型。当他向我讲到对杜勒斯的爱慕和敬仰时,眼中流着泪水。他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胜任他的角色。" 恰如许多人发觉阿登纳是冷冰冰的和缺乏感情的一样,还有许多人,在看到他的坦率,思想和行动纲领几乎是一个有机统一体时,认为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奥地利的有能力的、通常具有洞察力的首相布伦诺·克赖斯基,有一次说话过火时曾称阿登纳是一个无教养的人,几乎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确实,阿登纳的讲话不象麦克阿瑟那样对文学和哲学引经据典,那样富有刺激性,也不象戴高乐和邱吉尔那样是一位有才华的作家。他告诉我他写回忆录实际上是出于对历史的责任感才承受下来的包袱。 然而他是有教养的,见识广博的人。与克赖斯基的印象相反,他经常读书,特别是阅读历史著作;我是从与他的一次交谈中知道此事的。当他度假时,他总是随身带着大量的古典音乐唱片,其中他最喜爱的是舒伯特、海顿、贝多芬、维瓦尔迪和莫扎特的作品。他又以一名有才华的业余园艺家著称。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荷兰名家作品的鉴赏权威。华盛顿国立美术馆的负责人曾经以羡慕的口吻说,如果他必须寻找一名替换者的话,这个人就是阿登纳。 在杜勒斯葬礼后的早晨,阿登纳和我在国会山我的办公室见面了。那天晚上尼克松夫人和我在华盛顿我们的家中为他举行了晚宴。在我们的谈话中阿登纳从未说过英语,但是我可以说他懂得不少英语。象戴高乐一样,有时当他觉得译员没有把他讲话中的细微差别恰当地表达出来时,他会纠正翻译。 晚宴上我们的谈话转到了严峻的竞选运动和国外旅行。他突然问我:"你睡得好吗?"我对他说,当我脑子里考虑许多事时很难入眠。阿登纳说:从年轻时起他就一直睡得不好。我问他有什么办法。他回答说:"我吃安眠药,一直吃了三十年了。" 我问他当安眠药不起作用时怎么办。他笑了笑说:"我去找大夫开另一种安眠药。" 他的授权的传记作家说,阿登纳的失眠是在他1933年躲避纳粹时开始的。在他任总理时,早晨六时起床,早在家人们尚未起床前,独自一人坐在乎台上或在花园里,聆听鸟鸣和观望初升的太阳映在艾菲尔山顶上的光芒。他说,这样就弥补了失眠的夜晚。 阿登纳有时早晨带着一支铅笔和纸去浴室,因为在他刮胡子时,经常有好主意。早餐后,读晨报,和家人谈一会儿话,九点五十分他离开家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一共五十三级的石台阶,穿过他的丁香和木兰花灌木丛,高高兴兴地向那些记者、警卫和园丁们打招呼,他们中间有些人可能在等候他,然后上他的轿车。阿登纳象皮厄斯七世教皇那样,喜欢开快车。 他常常在十分钟内到达他在波恩的办公室。他的邻居们可以根据他准确的早晨的常规活动未校对他们的时钟。 阿登纳象戴高乐和吉田一样,是一位格外忠实于家庭的人。他的生活两次遭到极其不幸的打击。他的第一个妻子埃玛久病之后于1916年死于科拢在她死前的几个月里,阿登纳中午和晚上坐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话和给她念书直到她入睡为止。在1910年他四十三岁时,他和一个二十五岁的名叫古西·青塞尔的女人,约翰·麦克洛伊妻子的表妹结了婚。1944年,当阿登纳躲避纳粹时,他们逮捕了古西,把她关在装满了妓女的牢房,然后残暴地审问她丈夫的下落。只是在当局威胁说要把她的十几岁的女儿利贝特也关进牢房时,她才软了下来。 古西于1948年死于白血病,一再丧失亲人的阿登纳就再也没有结婚。他抚养他的七个孩子如同他自己小时候家里对他一样:家教甚严而又十分钟爱。他的一个儿子说:"父亲在家里把民主搁置一边。他用强硬的手腕治理我们的家庭。如果一株玫瑰树必须移栽的话,只有他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和移栽到什么地方。如果我的姐姐想要烤蛋糕时,也必须经他同意。你知道,在德国这种做法并不奇怪,就是这么回事。" 古西死后,阿登纳出访美国时经常由一至数名他的孩子陪同前往。1959年,他的儿子保罗和女儿利贝特陪他一起出席了尼克松夫人和我在家中举行的晚宴。 阿登纳于1955年秋访问了莫斯科与赫鲁晓夫举行了会谈,而我正在准备七月份我自己的访问。我请教了许多俄国问题专家——包括杜勒斯,在他去世前四天我去病房看望过他——在那天晚宴上我专门了解了阿登纳的想法。毫不奇怪,阿登纳的思想和杜勒斯的十分相似。 阿登纳去莫斯科是想要缓和苏联对联邦共和国的好战状态,也许还希望苏联松动一下对东德的控制。他发现赫鲁晓夫在这些问题上是毫不妥协的,但他确实得到了释放一万名德国战俘的收获,他们在苏联已被拘留了十年。他同意建立苏联和西德的外交关系作为交换。 他怀着一种恐惧感从事这次出访使命。阿登纳认为,苏联代表了无法改变的无神论制,就如同君士坦丁时代以来世界上尚未见过的那种制度。赫鲁晓夫的粗鲁更增添了阿登纳的恐惧。他告诉我他必须使自己坚强些避免在这位苏联领导人面前显得体力不支。 赫鲁晓夫与阿登纳在一起时确实经常进行恫吓,表现无礼,在某一个观点上他大喊大叫说什么"资本家烘烧共产党人,把他们吃了——还有什么,不放盐!"阿登纳通常以钢铁般的忍耐来降服他。但是,在一次会议上几乎没有什么办法,于是他命令他的坐机从法兰克福飞回来——当然他的一名助手确信这项命令是用外线,很可能是用被监听的电话线传递的,当苏联人认为德国人即将离开时,苏联人的态度大为缓和。 相对地说,赫鲁晓夫当时上台执政时间不长,对和他相遇的自由世界诸领导人还不熟悉。很明显他是在考验阿登纳的勇气。在一次宴会上,他显然是无止境地一杯接着一怀地祝酒,试图看看在谈判桌上是那样难以对付的七十九岁的阿登纳能否被酒制服。尽管他喜欢葡萄酒甚于伏特加,但是阿登纳有一个如同他的钢铁般的意志一样坚强的胃。十五次的祝酒后,他仍旧不偏不斜并很机警——足于察觉赫鲁晓夫一直在喝水。第二天早晨阿登纳以讽刺挖苦的方式与赫鲁晓夫对质说,任何做这种事的人都不能受到信任。赫鲁晓夫出乎意外地发觉自己已被当场捉住,他只能一笑了之。 在他们整整一周的对抗中,阿登纳与赫鲁晓夫进行了反复较量。当这位总理在回答德国人的一项建议时说:"在我同意你这一项建议前,我肯定看到你在地狱里!"阿登纳回击说:"如果你看到我在地狱里,那只是因为你比我先到地狱!"另一次,当赫鲁晓夫愤怒地挥舞他的拳头时,这位总理突然腾的一声站起来,挥舞着他的双拳。 当俄国人历数了纳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苏联犯下的暴行时,他们处在自以为正义的得意之中。阿登纳拒绝披上克里姆林宫给他制作的卑下的认罪披风。他对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说,许多德国人反对这场战争,并说他的国家也遭到俄国军队的祸害。 这一点引起了赫鲁晓夫所特有的勃然大怒,他声称,阿登纳对俄国暴行的指控是"攻击性的",赫鲁晓夫轻蔑地说:"究竟谁该负责!""我们没有越过任何边界。我们没有发动战争。" 阿登纳立场坚定。他提醒赫鲁晓夫,在大战前和战争中他两次被纳粹投入监狱。因此,他有大量的时间去考虑支持希特勒的那些国家的动机,由于直截了当地提到1939年莫洛托夫一里宾特洛甫条约,赫鲁晓夫说教的妄想破灭了。他作了让步。 会谈的气氛缓和了一下。 1959年那次晚宴上,阿登纳饶有兴趣地详细讲述了他和赫鲁晓夫的舌战。但是他告诫我,尽管这位俄国人表现做慢,过低地估计他将会犯致命的错误。阿登纳说:"他是非常精明、强硬、和冷酷无情的。" 阿登纳显然是欣赏与赫鲁晓夫的比赛。我可以说,不象某些领导人,他没有从不愉快的对垒中退缩不前。相反,他却迎着上。这正是与他后来描述的他喜欢政治竞选相同的气质。在他整个一生中,他总是希望处在舞台上而不是在看台上。 在1959年访问华盛顿期间,他刚刚宣布了谋求西德总统职位的决定。他希望把这个职位变成类似于夏尔·戴高乐所控制的法国总统的职位,因为那个时候西德的这个职位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荣誉性质的。如果不陷于处理日常的政治争执的繁忙的总理职务之中,他就能够致力于制定政策。 这一决定是不明智的,然而是可以理解的。阿登纳已经建成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在他任总理第十年时,他终于证明自己是称职的,并且担心一旦他离去后,则后果将难于设想。经过纳粹时代之后,阿登纳对他的同胞就没有再充满信赖。他曾经称他们为"食肉的绵羊"。在去世前不久,他对一位记者说,"德国人使我极其担心。"我唯一能为他们说的话是他们经受的事太多了。自从1914-1918年的战争以来,他们就没有平静和安定。 因为阿登纳不相信德国人在政治上已完全成熟,所以他努力保留自己的权力超出了应有的任期。事实上,当他应该准备把权力移交给别人的时候,他却还在扩大自己的权力。在1959年发生的总统职位危机期间,阿登纳操之过急。 有关他的权力主义的内情被再次披露,这次与移交内阁相关。许多情节接近事实。有一个不足为信的故事说,在一次就给工厂工人予"共同管理"权的具有代表性的问题的辩论以后,人们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你的内阁部长们以共同管理权?" 随着为人尽知的"总统危机"的逐步发展,阿登纳愈益感到难受。因为原来支持他寻求总统职位的这些基督教民主联盟领导人,坚决支持路德维希·艾哈德继任总理。阿登纳认为艾哈德在政治上幼稚。最后他放弃了总统候选人,为了使艾哈德不能当总理,而决定自己保留总理职位。由于这位前财政部长坚持不懈,他终于在1963年阿登纳退休后继任了总理。 在他八十多岁高龄时,尽管他仍是一个精力旺盛、身体健壮的人,一天能够完成比他年轻二十岁的人一样多的工作量,然而,他毕竟年事已高,有时也取守势。有一回,虽然他的视力问题井没有被提出来,这位总理却摘下眼镜,拿给来访者看并解释说,这不是读书用的眼镜,只是为了减弱紫外线的照射,以保护他的小小的过敏的眼睛。他每天午睡,但拒不承认,如果有人问他睡得怎样,他会厉声地说:"我没睡,我忙着哩!" 这不仅仅是虚荣心。阿登纳相信,为拯救西德,他责无旁贷。一天,几个朋友小心翼翼提出他总难免要离职一事时,他敷衍地回答说,是的,他可能会在某一次汽车事故中丧身。在他已经离职之后的1966年,当阿登纳九十寿辰时的一次会见中,有一位记者提醒这位前任总理,在他八十寿辰时,他也接见过这位记者,并且说他期望着在他一百寿辰时还能这样。这位老人回答说:"当然罗。我要告诉秘书把它记下来。" 邱吉尔和戴高乐也觉得难于考虑任何其他人来取代他们,更不用说主动物色接班人。这方面,他们与吉田茂和艾森豪威尔不同。1952年艾森豪威尔挑选我作他的竞选伙伴那一天,他告诉我,当他发现杜鲁门接任总统时,因为罗斯福在重大事件上不让他知道而使他缺乏足够的准备一事所感到的震惊。艾森豪威尔决定不犯那种错误,他向我保证说他会使我知道所有情况,便于我如果继任他的话,我能有足够的准备。 只有很少伟人推荐自己的继承人,然而,象阿登纳那样对继承人如此苛刻则更少。在接见会谈中,甚至在他退休后,当着前去访问他的外国代表们的面,阿登纳还诽谤艾哈德。1959年夏,我在自己的副总统办公室内会见了艾哈德,他眼里噙着泪,梗噎着告诉我,由于阿登纳对他的态度使他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阿登纳参加了杜勒斯的葬礼,回到西德之后不久,他宣布他将留任总理。虽然在我们的会谈中,他也顺便提到过这个问题,然而这一决定必定使他一直心情沉重。尽管如此,他还是利用机会表现出他在公共场合下难得的热情的美德。 从童年起阿登纳就一直是个园艺迷。青年时期,他就嗜好试验,企图培植"爬藤三色紫罗兰",此事引起了父亲对他的责备:"一个人决不应该试图干涉上帝的事。"之后,在玫瑰园里的工作,使他在痛苦地躲避纳粹的年月里得到安慰,在担任总理职务不断受到压力时得到调济。一些职业花匠钦佩他的工作,其中包括于特森地区的马赛厄斯·坦陶,他于1953年培育一种玫瑰新品种,命名为快乐的阿登纳。这种盛开的、深红色的"康拉德·阿登纳"花,在世界各地的花园里仍能见到。 这是一位伟大的职业政治家和一位同样伟大的业余园丁的充满生气的遗物。 外交礼节经常使尼克松夫人成为阿登纳在白宫和其他外交场合下的宴会伙伴。他们相处得很好。有一次他问我关于她的出身情况。当我告诉他,她一半是德国人,一半是爱尔兰人时,他咬着他的手指,爽朗地笑了说:"我已经猜出来了,爱尔兰人和德国人相结合生出世界上最聪明、最美丽的妇女。" 在他们的谈话中,他知道她对花也有兴趣。在葬礼后的那天他来到我们家,要求看看我们不太大的后花园。几个星期后,从西德空运来了一百株玫瑰树。 第二年三月,阿登纳第七次访问美国。他事先捎来话,说要会见我,我们约定了一个晚上六点钟在我家见面。六点差一刻时尼克松夫人突然看到这位总理的轿车徐徐地开到屋前。当她开门时,他宣称,他提前来到是为了看看他的玫瑰树经过冬天的考验后的生长情况。当我六点回家参加会见时,使我吃惊的是我发现他已经站在我们的花园里,就像他后来和我讨论世界形势一样专心致志地正在和她讨论玫瑰的生长状况。 阿登纳对我们家的访问引起了人们极大的注意,特别是因为他被照相师们和西德新闻纪录片的摄影师们所追踪。一位名叫鲁思·蒙哥马利的专栏作家写道,"这位八十四岁的西德总理和四十六岁的美国人之间的友谊强烈地吸引着官方的华盛顿。 这两位政治家以前会见和聚在一起共同商量不下六次。但是最近这次肯定是最亲密的一次。"他又说:"如果尼克松占据了白宫,阿登纳似乎为又一次亲密的联系奠定了基础,就像他过去与前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之间经常保持的那种联系。 多年来,阿登纳已经是一位把报界当作战术政治武器加以利用的大师。那年六月,据说他认为参议员肯尼迪作为一名总统来说在外交事务方面缺乏足够的训练和经验。与此同时,弗朗茨一约瑟夫·施特劳斯这位阿登纳的国防部长已经命令他的部对肯尼迪政府在国际舞台上的意义作一估价。一份国防部报告的副本——以"施特劳斯轻率"而闻名泄露给了《巴尔的摩太阳报》,该报将此报告用大字标题登出,"尼克松更能为德国人所接受。"据阿登纳的一名传记作家说:"就阿登纳和基督教民主联盟而言,这是千真万确的。" 从1960年竞选运动临近之际,他给我的政治忠告和他对参议员肯尼迪的贬抑性的讲话可以看出,阿登纳力求与我发展友谊的实际的兴趣是清楚的。到五十年代中期,他知道我有可能成为总统,他要与可能成为艾森豪威尔可靠的保守派的继承人之间建立工作关系。 在十一月份肯尼迪获胜,我失败之后,他更清楚地表明,他的动机是包含个人成分的。从五十年代中期阿登纳就一直邀请尼克松夫人和我访问西德,但是由于日常各种压力和职责总是使我们无法接受这一邀请。在选举中,我被击败后不久,收到了阿登纳的一封极其热情的来信。信中他同情地写道,他知道我有什么样的感受,并重新邀请尼克松夫人和我访问波恩。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阿登纳的十年之后,我终于能够接受他的邀请。1963年夏天,尼克松夫人和我以及我们的两个女儿育六个星期的休假,其中包括在德国的停留。我在波恩的总理办公室拜访了阿登纳,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当时只有他信赖的翻译在常我向他讲述了我对欧洲总的印象,并描述了我第一眼瞥见柏林墙时的沮丧心情。接着我们访问了法国,阿登纳特别要我转达对他的朋友戴高乐的最良好的祝愿,自从五十年代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他对戴高乐已经产生了无限的爱慕和敬意。他对下月将签字的禁止核试验条约表示了审慎地支持。但是他告诫说,苏联愿意签订这个条约,绝非反映了它的扩张主义目的会有什么变化。 然而,使我吃惊的是,这个共产主义的不妥协的敌人表达了这样的观点,美国不应该"把它的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应该与共产党中国逐步建立友好关系作为牵制苏联的扩张主义。 在我们谈话中,我第一次悲伤地注意到他已经失去了一些在我们以前谈话中一直是那么明显地流露出来的很高的热忱。 继柏林墙的危机,他的党在选举中遭到猛烈的攻击后,他屈服于一些年轻领导人的压力,许诺两年后下台。现在那个时刻迫近了。他很快就不再执政了,对他的继承人他几乎没有什么信心,而在他全面地实现他的联合的、稳定的自由欧洲理想之前,他将离开舞台。 1963年10月,阿登纳在联邦议院上作了告别讲话。当他讲演完毕,整理好讲稿,从内阁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挺挺地、严肃地走到分配给他的议会席的桌前。在他放弃总理职务的权力时,他的忍耐是可贵的,他的脸部是异乎寻常地无表情,但是他的内心处于混乱之中。虽然他花了十四年的时间为建立一个繁荣、自由、安定的西德奠定了基础,但在离职时,他却深感不安,因为他担心,他所已经建立起来的不一定能保持下去。 他的继承人,路德维希·艾哈德虽然是一名杰出的经济学家,但是缺乏外交政策方面的经验。与此同时,阿登纳认为是不祥之兆的事态发展在国际舞台上正在渐露端倪。上月内,美国和加拿大宣布打算向苏联出售价值七亿五千万美元的小麦和面粉。仅在他向联邦议院所作的告别演说前二天,他坚决要求肯尼迪总统在苏联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诸如有关柏林等问题的让步之前,决不要批准这样的买卖。那年夏天,他告诉我恰恰是他担心的事发生了,当他提到缓和这个词时,他显然在颤抖。 他说:"我为谈论缓和一事而感到厌倦和害怕。" 对西方某些天真的领导人和舆论制造者们把缓和看成威慑的替换物;而不是如我们俩人所坚持认为的、没有威慑就没有缓和的观点的这种倾向,他和我一样都对此表示担心。 我们的最后一次会见是在1967年我到欧洲进行实地调查旅行期间,那是在1968年总统竞选之前。 在1963年辞去了总理职务后,阿登纳在1966年也放弃了基督教民主联盟的主席职务。作为一种礼遇,在联邦参议院里给了他一间小办公室。当我走进这间办公室时,他的外貌使我震惊,这位老人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成为一个老人了,他已被剥夺了权力,不再能主宰他的国家的命运。他几乎是非常消瘦,他的笔直的姿态已经恶化到明显的弯腰曲背了。但是这位九十一岁的老人没有失去一点点思想上的警觉。当我走进房间时,他从房间的那一头走过来和我拥抱。然后他转过身来,双手仍搭在我的肩上说:"感谢上帝,你来了。你的访问像是来自天堂的吗哪。" 我看到了墙上的一幅"雅典的卫城"油画,阿登纳说:这幅画是温斯顿·邱吉尔画的,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我也注意到了他在八年前给苏兹贝格看过的杜勒斯的照片。互相说些打趣的话后,我们开始了关于世界政治的认真讨论。 对戴高乐身后的法国他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他说,"戴高乐不是反美的:他是亲欧洲的。"他指出最近的一次民意测验表明百分之四十的法国人愿意同苏联的关系更好一点。他相信,只有戴高乐能守住这条反左的防线;一旦他去世,左派必然会在法国取胜。 约翰·麦克洛伊告诉我,阿登纳对戴高乐的钦佩近乎对英雄的崇拜。他有一次访问了这位法国领导人在科隆贝的家后,他对麦克洛伊用敬畏的声调说:"当我敲门时,你知道是谁来开的门吗?不是助手也不是仆人,而是戴高乐本人。"我认为,在他的头脑中,他把夏尔·戴高乐想象成为他自己的第九世纪的英雄查理曼——或者有时被称为夏尔伟人的直系后裔。 就像阿登纳和杜勒斯的关系一样,阿登纳和戴高乐在某些方面也是相像的。两人都是身材高大,各方面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两人都十分虔诚地信仰宗教。两人都是忠实于家庭的人。两人都有巨大的内在的力量,外表都很庄严。两人也都是具有远见卓识的人。 但在另一些方面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戴高乐是一位优秀的作家,阿登纳则不然。戴高乐虽然最初以一名军事领袖为人所知,他基本上是一个内省的知识分子和富有创造力的思想家。 从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善于思维的人,阿登纳则基本上是一个实干家。阿登纳经常用幽默和令人愉快的玩笑使一场严肃的讨论活跃起来,我想不起戴高乐曾经这样做过。 最重要的事是,这两位战后的巨人彼此尊重,共同合作从而消除了法国和德国之间几个世纪的宿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单独作到这一点。在他们各自的国家里他们同时执政,这是幸运的历史事件之一。 阿登纳告诉我,他不同意他的朋友戴高乐关于美国必须从越南撤走的观点。他巧妙地问道,如果我们不支持南越,那么,诸如德国人是否能坚信我们会继续支持他们。但他接着又说,如果我们留在越南,则我们所做的恰好是苏联人想要作的。他说:"俄国人并不想试图帮助你从越南脱身,他们要你们留在那里。他们要拖垮你们,除非有其他的因素改变了这种局势使得这样做对他们有利,否则他们是不会帮助你们的。" 他嘲笑某些德国和美国的政界和商界领导人提出的建议,即增加西方与苏联的贸易将会带来和平。他的含蓄的评论是"买卖毕竟是买卖。"我不能不同意。仅仅依靠贸易是无法确保和平的。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贸易伙伴突然成为死敌。 正如我在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他现在主要担心的是苏联人的侵略政策。他关注着苏联人又在修建通向柏林的四条道路。他指出,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德国,下一个是法国。另一方面,他说他们认识到了他们的最大的敌人是美国。 他说,"在这个问题上别犯错误,他们想要这个世界,整个世界。他们尤其想要欧洲,他们知道为了得到欧洲他们必须摧毁德国。我们需要你们帮助我们保持强大和自由。但是你们也需要我们。" 他对当时正在谈判的禁止核扩散条约表示怀疑。他指出,摩根索计划会导致德国工业的永久性的毁灭。马歇尔计划建成了德国工业。现在,禁止核扩散条约在事实上限制了德国成为一个世界强国的潜在能力。苏联肯定认识到这一点。在一个十分坦率的时刻,阿列克赛·柯西金对丹麦首相承认,"只有当德国人签了字,这个条约对我们才是重要的。" 阿登纳批评德国外长维利·勃兰特的东方政策:试图采取一系列"小步骤"改善与苏联集团的关系来缓和紧张局势。像他的老朋友福斯特·社勒斯一样,直到他临终前还告诫不要上俄国人提出的"和平"倡议的当。在他看来,一场共产党的和平攻势恰好是:旨在分裂西方和不通过战争赢得全胜的战术。 他比较详细他讲述了关于苏中关系。他追述了赫鲁晓夫曾经表现出几乎是一反常态地对将来中国的威胁的担心。赫鲁晓夫告诉过阿登纳,"每年要出生一千二百万中国人并且每人都靠一碗饭而生存。"他说到这一点时,他的双手做了端碗的样子。他认为赫鲁晓夫最怕中国人一旦获得原子武器,他们不仅对苏联而且对世界各国都是一个威胁。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上讲,阿登纳几乎看不出中国人和俄国人之间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他说:"他们都想要统治世界。"他再一次提出了他在1963年已经提出过的观点,只要苏联保持更为强大的军事威胁,美国就应该倾向中国。 在我们这次会见后一个多月,阿登纳就在勒思多夫自己的家中去诅。他的儿子保罗后来告诉特伦斯·鲁里蒂,阿登纳在临终前非常忧虑,但决不是忧虑他自己。他担忧欧洲的不团结和软弱无能,担忧核战争的危险,担忧人民成为他们错误观念的牺牲品。他想要继续战斗。我后来从他女儿利贝特口中知道,我是见到他的最后一名美国人,如同在1953年我也是第一名欢迎他来美国的美国人一样。 有主意是一回事:在恰当的时刻有主意是另外一回事;有能使主意付诸实践则又是一国事。阿登纳的伟大之处就是由这三部份所组成。 他的观点是,面对苏联这个共同的敌人,国家之间要确立伙伴关系,以及在西德社会内部要确立谋求繁荣昌盛、保护自由的伙伴关系。为了避免重复由于国家之间的敌意而引起的二十世纪政治和社会的大变动,他旨在使欧洲恢复九世纪出现的短暂的团结局面。在国内,这种观点就是用欧洲主义代替民族主义,并且通过阻止任何一个社会集团积聚足够的权力扼杀个人的自由来防止无论来自右的或左的专制。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各项政策的正确性变得愈加清楚。 1954年,阿登纳的许多批评者们说,西德不需要重新武装和加入北约组织;现在,没有西德的部队要想建立一个自由的欧洲是很难想像的。怀疑论者嘲笑阿登纳相信在不到一个世纪里发生三次战争的法国和德国还可能成为盟友的想法。然而,阿登纳和戴高乐,两位欧洲舞台上的巨人大大胜过他们的批评者,在1963年签订了法德条约,完成了友好邦交的恢复。在整个五十年代,由于阿登纳没能统一两个德国而受到批评;当时认为苏联会允许有一个独立的、统一的、自由的德国的看法,现在看来是荒唐可笑的。由于他没有像维利·勃兰特及其继承者那样通过东方政策谋求与东德和苏联的缓和,他一直为之受到批评,直至他退休为止。现在显而易见的是,一个西德谋求的那个东方政策本来就是无益之蠢事,它不如阿登纳制定的与西方结盟的政策那么强有力,那么能使国家繁荣昌盛,那个东方政策正如实践所证明的那样未能达到它的设计师过分乐观的期望。 六十年代,随着冷战的缓和,"相信俄国人的话"在西德和别的地方流行起来了,就是对诸如柏林和德国统一问题上,俄国人的建议比起阿登纳的更容易接受了。许多人坚持认为,在东欧的苏维埃帝国不再是反对西方侵略的缓冲区,并认为,只要我们能向苏联表明我们自己的和平诚意,那末,和平,甚至包括东欧和东德人民的自由,都会得到保证。赫鲁晓夫在1955年谈到纳粹侵略俄国的罪行时曾企图把这一类货色兜售给阿登纳,但是这位总理没有买他的账。然而,这一姿态愈益增加了他的继承人的东一西方政策的色彩。尽管有这个东方政策,苏维埃帝国依然存在,苏联的冒险主义已经升级而毫不减弱。 作为当今自由欧洲的一名领导人,阿登纳是如何看待世界的呢?我敢肯定,他的看法是不同于那些继承他的人们。1997年在阿富汗事件中,他本来可以看到,在第三世界一个遥远的角落里突然燃起的不是一堆小小的战火,而是苏联进入波斯湾宝藏地区的一次无耻的尝试。他不象许多欧洲人当时那样用狭隘的眼光看待它,只认为对于向欧洲输送燃料的石油威胁是超越欧洲盟国的合法利益的范围。而认为它在事实上必定涉及到阿登纳为之奋斗而创立的北约组织的局势。他知道,如果西方的周围防线被突破,它的中心地带很快就会陷落。 同样,对1981年的波兰,阿登纳不会把它看成是国内的政治问题,而会看成是苏联想永久征服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欧洲信奉基督教民族的一种肆无忌惮的尝试。他会把波兰人民的被镇压看成是一种国际犯罪行径并会作出相应的反应;对今天的西德领导人来说,如果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看得远一些,也许会消除令人遗憾的烦扰之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东方政策的其中一个目标是要为西德找到一条补偿波兰人民在纳粹手中遭到的灾难的途径。既然波兰人民现在新主人手中遭受苦难,西德人民也只能绞自己的手,表示失望而已。 当然,这些假设是用未经证明的假定来辩论的。在西欧有了象阿登纳这样的领导人,苏联人也许会对自己进行冒险而又不受到惩罚这一点不那么有信心了。阿登纳一向以"冷战的斗士"而著称的。并且他由衷地满意这个称号。如果他能活到今天来审视一下欧洲的话,由于整个欧洲的不团结和精神上的倦怠,他不会同意说冷战已结束。他会说其中有一个战斗员已经停止作出努力去赢得这场冷战。 如果他听到中立主义的谈论,是那样地使人缅怀三十年代的欧洲,那么他会羞愧得低下头。他相信欧洲会因为试图"坐在两张椅子之间"而跌断了脊梁骨;欧洲今天还存在的脊梁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登纳和他法国的伙伴的努力的结果。每当一场危机发生时,欧洲的团结似乎是令人吃惊的脆弱,诸如阿富汗和波兰事件等就足以证明阿登纳的继承人已经忘记了他向欧洲发出的预言的紧迫感:它面临的危险比它过去曾经遇到过的都要大。 没有其它任何事情比联盟内部的现状更使阿登纳感到震惊。1955年,阿登纳和他的大多数同胞认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如此快地被接纳进欧洲联盟是一大荣誉。今天,北约组织许多成员国,包括西德在内,吹毛求疵地说,他们将要花费多少钱去资助这个联盟或唠叨他们是否为遏制苏联不让它超越波兰和东德以外,而允许北约导弹设置在他们境内。同时,东方政策继续存在;甚至当苏联逼近波斯湾时,俄国的天然气会很快流向西德人的家中。 阿登纳对所有这一切的反应会很简单的。他会为包含在东方政策中的这个建议感到悲哀,那就是美国对欧洲的威胁之大与苏联相同。他常告诫欧洲人当他们接近东方时,他们是面临着切断与西方的生命线的危险。他还会说,如果使你失去原有的朋友,或向原来并不是你的那些朋友们献殷勤,特别是,如果你的新朋友到头来成为你不共戴天的敌人,那未,这样的政策是不值得推行的。 与战后欧洲的其他两名巨人,即邱吉尔和戴高乐相比,呵登纳有时被描写成相对地无特色和无趣味的。除了这种看法是肤浅的和不公正之外,这种描述遗漏了两个重要之点。第一,法国和英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而德国是战败国。戴高乐的傲慢和冲劲十足的夸张的言行与这位第五共和国的奠基人和领导人的品行相称,但是这些品行对于这位战败的德国领导人是极其不相称的。同样地,虽然阿登纳也具有他自己的锐利的洞察力,但是不能象邱吉尔那样侥幸成功地在许多方面得以施展,特别是当同盟国仍在被占领的德国内发号施令的时候。 那些觉得阿登纳不是那么令人鼓舞的人物,他们也忽略了另外一点,他们具有不同的领导风格。邱吉尔,这位具有讽刺性幽默的、有时爱争吵的知识分子,善于运用一句恰到好处的、极为巧妙的刺人的话,抵挡来自一名反对派议员或一名记者的批评。戴高乐的举止庄严简直深不可测。但是,阿登纳,有着耐心的、准确的律师头脑,是一位成功的领导人,因为他愿意加倍努力地工作,更周密地思考,并且比他周围的人们更能坐得住。他通过掌握问题来达到支配问题,通过猜透批评者心意和考虑得比他们更周密的办法去战胜批评者。他的天主教哲学的一条基本原则是,好事只能来自于艰苦的劳动。他并不希望西德慌乱地进入体面,主权,安全和繁荣的境地。他希望通过集中努力来赢得它们。 阿登纳花费最大的力气实现他的一个联合的欧洲巨人反对俄国巨人的理想,这却也是他最虚弱的根源。他对法国的钟爱和他致力于欧洲的理想如同他始终怀疑东德认为它无所归属、格格不入的观念一样,出自于同一种思想根源。在他看来,柏林是处在亚洲的门槛上,受到一种现代的野蛮状态的腐蚀。普鲁士领导人经常扮演东方专制君主的角色,十分难得促进和平或关心他们人民的自由。查里曼帝国在易北河覆灭了,但因此启蒙了欧洲文明。在某种程度上讲,它是和阿登纳的欧洲是相同的。 作为一个德国人,作为一个男子,他关心每一个东德人并渴望他们得到自由。他欢迎并保护那些设法逃出来的人们。但是作为一名历史学家和莱茵人,他相信苏维埃东德丧失了基督文明。在他灵魂深处,这种丧失也许被视为无可避免的,甚至可能是永久性的。 最后,由于战后苏联的政策使这个根深蒂固的哲学偏见无足轻重。在阿登纳时代,没有任何外交倡议能改变苏联把东德变成他们的西方前哨的意图。然而,这样的倡议在西方为保卫它的自由和理想的战斗中让位了。阿登纳个人致力于与西方恢复和睦关系是直接来源于他的经历和对上帝的信仰。同样,如果他要维护他的战败国的人民的自由的话,这也是他作为一名政治家的唯一合理的选择。 阿登纳的不朽业绩是建立了自由民主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正如戴高乐的丰功伟绩是建立了第五共和国一样。给希特勒毁坏了名声和一度堕落了的德国再次列入了受人尊敬的民族之林。 然而,我对阿登纳的最生动的记忆总不是战后主要的政治家之一,而是他这个人:一个顽强地坚持原则但在战术上却又是精明巧妙的人,一个外表生硬和严峻,但是对那些有幸成为他的朋友的人来说又把他视为热情而有强烈感染力和幽默感的人;一个用不同方式然而同样深刻地爱他的家庭,他的教派,和他的人民的人;是一个无论冒多么大的风险或遇到多么严重的困难,人们都可以指望他坚如磐石的人。 他是难得的一位平民能够如此完满地适合担任公职的人。上一页 目 录下一页□ 作者:尼克松6、尼基塔·赫鲁晓夫(一)残忍的权欲 1957年底,尼基塔·谢尔盖维奇·赫鲁晓夫在莫斯科举行的一次外交招待会上与客人碰杯时,显得心花怒放,洋洋得意。他在童年时代给人放过猪,一天赚两个戈比;现在,他处于权力的顶峰,是无可争辩的俄罗斯的主宰,是一个踌躇满志、击败了对手攫取了权力的人,这时,他转过身来朝着来宾中的一群西方记者,热情洋溢地背诵了一篇寓言故事。 他说道:"从前,监狱里关了一些人,其中一个是社会民主党人、一个是无政府主义者和一个谦卑的小犹太人。这个犹大人是个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小人物,名叫皮尼亚。"他接着说,他们决定推选一位领导人,以便分配食物、茶叶和烟草这类东西。那位无政府主义者反对任何人掌权,傲慢地建议说,他们应当推选那个卑贱的皮尼亚,于是他们就选了他,并且很快就决定挖地道越狱逃跑。但是,他们意识到,枪打出头鸟,看守会首先向第一个逃跑者开枪,看来谁也不愿意带这个头。赫鲁晓夫随着情节的发展,提高嗓门说,"突然,这个小犹太人——皮尼亚挺身而出,说道:'同志们,你们既然用民主方式推选我当头头,那我就该头里走'"。 『赫鲁晓夫继续说下去:"这个故事?寓意是,无论一个人的?端是多么卑下,但他毕竟取得了显赫地位,当然是通过选举上去的。"然后,这位苏联领导人停了片刻,又画龙点睛地说:"那个小皮尼亚就是我。" 像所有打比方一样,皮尼亚的故事,在某些方面是准确的,但在其他方面却是骗人的。当然,赫鲁晓夫既非通过民主方式选上去的,又非勉强地强行攫取领导职务的。为了攫取苏联最高权力,他与人拼搏,向上爬,施展阴谋诡计,进行欺骗、恐吓并谋害别人,长达四十年之久。皮尼亚从出身微贱到掌权,远非像赫鲁晓夫的经历那么令人惊讶。赫鲁晓夫在1918年参加布尔什维克前,当过猪倌、煤矿工人和管子工,直到二十来岁还没受过正规教育。在他的一生中,他的同僚和全世界人士都对他估计不足。1957年当他巩固了所掌握的权力时,人民如果忽视或小看这位农民沙皇,那是危险的。 尼基培·赫鲁晓夫有最粗俗的幽默感、敏捷的智能、为达到目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和攫取权力的残暴意志。在这些方面,我所遇见的任何领导人都会自叹不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年代里,没有一位世界领袖人物的成败能象赫鲁晓夫的成败如此急剧地和决定性地改变历史的进程。 就是他筑起了柏林墙,这是历史上第一垛旨在阻挡人民而不是抵御敌人的墙。 就是他曾残暴地镇压匈牙利人民反对共产党统治的起义,我在1956年曾斥他为"布达佩斯的刽子手"。 就是他把导弹部署在古巴,而后又放弃原来的主张把导弹撤走时,还要迫使美国保证从希腊和土耳其撤出其导弹,并不再支持那些威胁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圣地——古巴的人。 就是他力图通过其代理人帕特里斯·卢蒙巴攫取刚果,并在黑非洲和整个发展中世界发动强大的苏联攻势。 就是他开始大规模扩建战略核武器,最终使得在古巴危机中15比1的苏联劣势转为今日明显的苏联优势。 就是他与肯尼迪总统签订了一项禁止有限核试验条约,揭露了笼罩在苏联的斯大林个人迷信。他通过"和平共处"的政策,采取了一系列使俄国成为一个欧洲国家的重大步骤。 就是他剥去了斯大林的神圣的外衣,从而持久地破坏了共产主义运动的团结。 最主要的是,就是他首先要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共产主义遭受最大的挫折和最意味深长的地缘政治事件负责:苏联与共产党中国的破裂。尽管在外交政策上他取得了成绩,也提出了不少创议,但他可能以最大的失败者载入史册:赫鲁晓夫失去了中国。 在我遇到的所有领导人中,我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唯独强烈地不同意尼基塔·赫鲁晓夫。然而,他在有效地、首尾一贯地行使其粗暴的权力方面,赢得了我的勉强的尊敬。许多入会承认,他是魔鬼的化身。他是一个不祥的能干的魔鬼,对此,不会有多少人表示异议。 『赫鲁晓夫在1953年首次出现在苏联最高领导层时,我还是个副总统。西方许多人迅速对他做出判断,他们的第一个印象往往是不准确的。他们习惯于对斯大林这样的苏联领导人的看法是稳重、秘密的操纵者,他们在幕后牵线,操纵事件的发展。体形滚圆的赫鲁晓夫一跃而到了舞台的中心,他那种无拘无束的举止、轻率的声明、装腔作势夸夸其谈的语言,如此彻底地打破了旧的模式,以至于许多人不把他当真。 《生活》杂志给他贴上了"不重要的小人物"的标签;《新闻周刊》的一位专栏作家冠以"一个平庸的文职人员"的称号以及"一个不出色的光知干重活的粗鲁汉":《时代杂志》称他是"维德维什涅茨",也就是说,尽管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和训练,但他一直是被每桩历史事件"推向前进"的幸运儿。多数西方观察家认为,赫鲁晓夫给斯大林擦皮靴都不能胜任,更不用?去穿那双靴子代替他了。在他初次离开苏联去贝尔格莱德访问时,他的举止对提高他的形象也帮不了多少忙。他粗鲁、未经琢磨、喝得酩酊大醉,在国际社交界中显然是不相称的。 报界曾以描写他闹饮作乐一事而取笑他,认为与斯大林相比,他不过是一个轻量级运动员,在位的日子长不了。 华盛顿社交界中那些半瓶醋的外交政策业余爱好者连同职业外交人士,都低估了赫鲁晓夫。当?,有人对我说,他对赫鲁晓夫评价不高,因为这位苏联领导人饮酒过多,说一口"糟糕的俄语"。有些观察家简直不明白,赫鲁晓夫说话的?法混淆不清、服饰过时以及谈吐、举止粗俗,竟未能降低他作为一个领导人所起的作用。由于受到人们的风度和教育所产生的过分深刻的影响,他们忘记了优雅的风度不一定使一个人成为强有力的领导人。在政治家风度方面,重要的不是这个人的外表,而是他内在的东西。除非政治家有着经过锤炼的内在的力量,否则,无论他的外表多么雅致,他也不会取得成功。 『赫鲁晓夫在公开场台是俄国式的美国克拉贡参议员。在一年一度的"五一"节阅兵典礼上,苏联最高层领导成员在武装部队通过时,面上毫无表情地观望着。但是,当一群喷气战斗机在头顶轰鸣着掠过时,赫鲁晓夫在观礼台上又蹦又跳,拍拍尼古拉·布尔加宁的背,如同一个小孩拿到一套新鲜玩具那样露出欣忭的微笑。在他观看喷气飞机时,赫鲁晓夫没有?洛托夫那种冷冰冰的庄严的?止,但这并不是说他在使用这些飞机时,会不那么冷酷无情。 『赫鲁晓夫的品格是在斯大林绝对掌权的年代里锤炼出来的。斯大林有两种部下,一种是爬得快的,一种是被整死的。 他杀死自己的人民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多,他应对此负责。安东·安东诺夫·路钦柯在其所著《斯大林时代:暴政的真相》一书中,估计?杀的人数是一百万,其中包括斯大休自己的妻子和列宁的遗孀。在那些岁月里,只有那种具有冷酷无情的才能和有搞阴谋诡计天性的人才能活下来,并且爬到了最高层。 『赫鲁晓夫为了向上爬,就必须具备才智、顽强的精神和钢铁般的意志。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认识到了这一点。赫鲁晓夫取得政权后不久,杜勒斯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说过:"在共产党的弱肉强食的丛林中,任何幸存下来并爬到最高层的人,必定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是一个危险的敌人。"他说得对。一位有洞察力的西方外交官曾说过,赫鲁晓夫是一个有"?铁之心"而外表看起来优柔寡断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赫鲁晓夫是在1959年,当时我去苏联是为参加在莫斯科举办的美国国家展览会的开幕典礼。同年晚些时候,在他访问美国时,我又一次见到了他。 1959年7月我动身赴莫斯科前不久,国会通过了被控制国家决议案。自1950年以来,每年都要通过这么一个决议案。艾森豪威尔发布了该决议案中规定的公告,敦促美国人研究被苏联控制的国家所处的困境,并保证支持这些国家的正义的愿望。 『赫鲁晓夫是仅在我自美国抵苏联之前九十分钟,才从波兰回到莫斯科的?波兰人民抱着冷淡和蔑视的态度接待了他。总起来说,苏联与其卫星国的关系是紧张的。赫鲁晓夫一回国,就立即在机场发表一篇强烈谴责被控制国家决议案的讲话。当我的飞机着陆时,受到了冷淡而符合一般礼仪的接待。福罗尔·科兹洛夫副总理发表了一通冗长而又措词强烈的欢迎词,但既没有乐队奏两国国歌,也没有群众欢迎的场面。很明显,被控制国家决议案触到了他们的痛处。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到克里姆林宫赫鲁晓夫的办公室举行我们第一次会晤。当我走进去时,赫鲁晓夫正在房间远处一个角落里审视着苏联人几个?前发向月球的月球卫星的模型。 他把模型放回原处时,它好象是个特大型的棒球,而他的双手显得很小。他跨着无节奏的步伐向我走来。他的个子比我预想的还要矮,身高不超过五英尺六英寸。身围肥宽、两腿粗短以及斯达汉诺夫工作者式的双肩,使他显得矮胖、笨拙。当我们招手让摄影师照相时,这位六十五岁的苏联领导人握手强劲有力,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有着巨大生命力、体格强壮和牛一般浑身是劲的人。 『赫鲁晓夫当着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和蔼可亲地和我聊天,一双细小睹羧竦?眼睛扫视着室内每个角落。他有一副圆脸、厚嘴唇、坚实的颚头、狮子鼻和高颧骨,显得生气勃勃。 他对我约于八个月前在伦敦市政厅发表的演说表示赞赏。他说,他欢迎我在讲话中所阐述的那种和平竞赛。然后,他挥手示意摄影师出去,让我在长型会议桌前与他面对面地就坐。 气氛立即发生了变化,他提高了嗓门,就被控制国家决议案开始了长篇激烈的演说,宣称这是严重的"挑衅",是愚蠢的和威胁性的决议,还不时用拳头在桌子上砰砰乱敲。他要求知道,战争是否是我们下一步要采取的步骤。他说:"在此以前,苏联政府认为,国会决不可能通过一项发动战争的决议。但是,现在看来,麦卡锡参议员尽管已死,但他的阴魂还不散。 对此,苏联不得不时刻准备着。" 我向他解释,该决议案是表达美国的看法,而不是要采取行动的号召。我试图接着谈其他题目,但赫鲁晓夫没有这个准备?我终于说了,在白宫我们有一个传统的做法,就是要中断看来无法取得结果的冗长的讨论。艾森豪威尔总统说:"我们已经揍死了这匹马,现在,让我们换一匹吧!" 在翻译过程中,他毫无表情,但决定对这个问题还要再试一下。他说:"我同意总统的说法,我们不应当揍一匹马花那么长的时间。但我仍不明白你们国会为什么在这个重要的国事访问前夕要通过这么一项决议。"至此,他还满脸愠色,疾言厉色地喊了几句我感到是相当粗鲁的话。后来成为苏联驻联合国大使而当时是他的泽员的奥列格·特洛扬诺夫斯基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他感到尴尬,并看了看美国大使卢埃林·汤普森。 这位大使懂俄文,他泛泛一笑置之。过了几分钟,这位译员翻译说:"这项决议名声很臭,象是一堆刚拉出来的马粪发出的恶臭,没有别的比这味儿更难闻的了!" 在翻译过程中,赫鲁晓夫一直盯着我。我决定要诱使他摊牌,让他自己讲条件。我想起了情况介绍材料中说,赫鲁晓夫在青年时期当过猪倌。我还?忆起我童年时,人们广泛使用马粪作肥料,但是,有一回一个邻居曾使用了一筐猪粪,恶臭熏天。我一边直视赫鲁晓夫的眼睛,一边以交谈的口吻答道,"恐怕主席弄错了。有一种东西却比马粪还难闻,那就是猪粪。" 翻译后的一刹那,赫鲁晓夫欲怒未怒,两侧太阳穴的血管看来随?会胀裂。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他说:"这点你是对的。""所以,也许你说得对,现在我们该谈别的问题了。然而,我必须告诫你,你在访问期间将会听到关于这项决议的意见。"关于这个问题而很少在其他问题上,赫鲁晓夫是信守诺言的。 我难得象在1959年与赫鲁晓夫所进行的一系列高级会晤那样作如此充分的准备。经过在克里姆林宫办公室的第一次会晤后,我认识到,没有大量的事先工作能使我完全准备好与赫鲁晓夫的会晤。他对此根本没有预?到。什么礼貌、礼仪、旅行计划对他来说都等于零。在我整个访问过程中,他常常对我发表高谈阔论的长篇演说,在美国电视台模型的摄影机前奚落美国,在美国厨房模型的洗衣机前用核导弹威胁西方,在感到惊讶的尼克松夫人、赫鲁晓夫夫人和其他客人眼前,他把一个社交性的午餐变为五个半小时的外交政策辩论会。 与赫鲁晓夫会晤刚结束,我反复思考了这几次会晤的情况,而赫鲁晓夫这个人的形象也就在我脑海里形成。他总是采取攻势,对其对手的弱点有种本能的感觉和向对方榨取好处这种几乎是强制性的倾向结合了起来,也就是,对手让步一英寸,他便推进一英里,只要别人显露出一丁点儿胆怯,他就在你身上辗过去。无论在语言上还是在行动上,他都是一个饶有趣味的人,尤其是有观众在场时,他有卖弄自己的癖好。 他是一个在会晤前要做准备工作的人,对其对手的立场,了解得如同对自己的立场那样清楚,他为此自鸣得意。在辩论中,他给人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他善于随机应变,国为他在被逼到墙角或难以守住阵地时,能够曲解、搅乱和改变话题。他的感情显得很激动,然而他的言行向我表明了,在讨论重要付题时,他严肃认真、冷静、不动声色,并采取分析态度。 『赫鲁晓夫使世界时而感到有趣、时而感到惊愕,达十一年之久。他于1953年从斯大林助手的行列中平安无事地爬了上去,而于1964年他的同僚出入意外地将他废黜时,他又砰地一声下了台。他给世界留下了执政时期的赫鲁晓夫的三个形象:是一个爱吹牛皮的小丑。他经常在公开场合喝得酩酊大醉,在这方面,他胜过任何一个现代苏联领导人;是一个能冒险的实用主义者。他一直不为教条所束缚,但他力图用其考虑不周的灵丹妙药而不是采取从长计议的办法来解决国内问题;是一个共产党的极权主义者。他踩着对手和同胞的尸体爬到执政的地位,通过把那些反对者送去流放而执政,一直到自己成为自己一手使用过的那套手段的牺牲品而告终。 通过我与赫鲁晓夫的会见,发现这个小丑戴着两副面具。 一会儿他可能是吵吵嚷嚷、兴高采烈、性格开朗,洋溢出友谊和几乎是诱人的魅力。他脸上笑嘻嘻,说着一切场合都说的粗俗的话。他跟我说话时,有时抓住我的西服翻领,仿佛准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似的。他常常向我靠近,小心地向两旁观察一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然后小声地泄露点有关苏联军事计划的"秘密"。 过一会儿,尤其是在有人听他讲话的场合下,他可能成为粗暴的、飞扬跋扈的、怒不可遏的一个深深刻上个人印记的高调外交的大师。在他发表装腔作势故意夸大其词的讲话期间,他跟我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用食指轻轻地碰我一下,好象口头上的强调还嫌不够,需要用实际的动作来加强讲话的效果。他常常眯着眼睛,象机关枪手瞄准准星一般。然后,他的论点、大话、亵读的语言象连珠炮似地脱口而出。在与赫鲁晓夫会晤结束后,我不禁想到,在他怒火燃烧的一刹那所说的许多话,在文明外交时代足可以挑起宣战的。在我们时代,这些话不过使译员感到脸红而已。 『赫鲁晓夫这个小丑能够熟练地运用戏剧表演艺术,这一点是我在和赫鲁晓夫参观美国国家展览会时走到电视台模型前发现的。一个青年技术员要求把我们相互寒暄致意的话录下来,以便在展览会开放期间向观众重播。起初,赫鲁晓夫似乎表示怀疑,但是工人群众的场面壮大了他的胆。他很快爬上讲台讲起话来,以便让人摄影,并向观众重播。 他问我:"美国存在多久?三百年?"我答称,美国大概是一百八十岁了。他一边大挥其手臂,把整个展览厅扫视一遍,一边说:"哦,那么美国已生存了一百八十年了,这是她已达到的水平","我们存在还不到四十二年,再过七年我们将会达到同美国同样的水平"。观众被他的吹嘘吸引住了,他们的欢呼声似乎在怂恿着他。赫鲁晓夫说:"当我们赶上?们并超过你们时,会向你们招手的?"他以矫揉造作的姿势若无其事地把这个最后奚落人的话应付过去,当他挥动其圆而胖的小手,向想象中的正在远处消失的美国告别时,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煞有介事地凝视远方。 贴着赫鲁晓夫的一些滑稽动作的照片的相册,不仅极其吸引人,而且能说明问题。这些快照有的是在他处于极佳状态时拍的,有的是在情况不佳时留下的。例如,照片上的主人对他的国家和他本人的威望的态度如何,他是极其敏感的,他可以施展其小丑动作来表现这一点。1956年在南斯拉夫乡村访问期间,他使用的那辆公家汽车的轮胎跑了气,他便开玩笑似地向五十九岁的副手阿纳斯塔斯·米高扬挑战,要求立即在马路边与他进行摔跤比赛。这场开玩笑似的比赛分散了新闻记者的注意力,而铁托手下的人则可以借此机会修理这辆车。记者们为这个景象感到瞠目结舌,都发出了一系列有关描述这两位共产党重量级运动员在路边比赛的消息,而没有报道令人难堪的跑了气的轮胎事件。 但是,大部分照片常常是暴露他的缺点的,因为这些照片常常说明赫鲁晓夫是个无耻的恶棍。在1959年柏林问题危机期间,英国首相麦克米伦访问了莫斯科,并且建议柏林争端应当在外长会议上进行讨论。在赫鲁晓夫看来,由于外长缺少必需的决策权力,这些会议是徒劳无效的。为了说明外长们是多么无足轻重,他随口向麦克米伦说,如果他要他的首席外交官安德烈·葛罗米柯脱下裤子坐在冰块上,他也会这么干的。 麦克米伦并未听清赫鲁晓夫所说的最后一句下流话。1960年赫鲁晓夫在向联合国发表的演说中,他提出了若干改革国际机构的建议,其中一个建议是把联合国总部迁到瑞士、奥地利或苏联。当联合国大会否决了他的建议时,他又喊又笑,来扰乱其他代表的发言。他那种象乡巴佬式的祖鲁表现,在麦克米伦讲话时达到了高峰。在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代表面前,这位苏联领导人脱下了一只鞋子,就象用小木糙一样,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赫鲁晓夫是个粗野的狗熊般的人,是其俄罗斯祖国的粗俗的矮胖子,一个典型的性情暴躁、好说大话的"穆热克"——乡巴佬。 但他只是在想扮为丑角时,才是一个小丑,此刻,他的丑角表演艺术自然地就表现出来了。他是把装腔作势故意夸大的语言和轻率的态度作为策略加以运用的。 在赫鲁晓夫统治时期,苏联在实力上远不如美国。赫鲁晓夫企图用意志力来弥补军事实力的不足。他以核战争进行恫吓,并为了使西方害怕苏联的实力而宣称:"你们的子孙将会在共产主义制度下生活"。他骗不了多数西方领导人,但是,他的好战使得许多公众相信,在他自称想要"和平共处"的同时,他对发动一场战争会毫无顾忌的。 他在1956年访问英国期间,发表了一篇讲话,表现了他典型的本性。他告诉听众说,他在车队进行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在抗议他的访问,尤其注意到了一个向他挥舞拳头的人。为了加强语气,他边挥舞拳头边说:"一报还一报,我的回敬就是这样,我们彼此都明白。"听众笑了起来,但赫鲁晓夫转而平静地说:"我要提醒那个人这么一个事实,过去曾多次试图用这种方式跟我们讲话……。希特勒向我们挥舞过紧捏的拳头。他现在躺在坟墓里了。难道我们不该变得文明理智些而不相互挥舞拳头,我看该是时候了。" 『赫鲁晓夫也可能作为务实主义者被载入史册。他不是一个用死记硬背的方法懂得共产主义圣典每一个教条的马列主义理论家。他信仰共产主义事业及其胜利的必然性,但他只是逢礼拜天在理论的祭坛上做做礼拜而已。我很难设想他实际上是否读过马克思的三厚卷《资本论》。在这方面,他与斯大林不同,后者广泛阅读并写下了大量有关共产主义理论的书籍。 『赫鲁晓夫以自己的实用主义而感到骄傲。有一次,他向我谈到他的副总理伏罗尔·科兹洛夫,他是来出席全苏展览会的开幕式的,我在纽约欢迎过他。科兹洛夫是个执行者,他盲目奉行党的迂回曲折的路线。赫鲁晓夫曾以明显的蔑视态度议论过他。他说道:"科兹洛夫同志是个不可救药的共产党人。"赫鲁晓夫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共产党人,不过,他不愿受教条本身的束缚。 他常常严惩那些马列主义的"夸夸其谈的雄辩家",认为他们是一些学舌的"鹦鹉",死记硬背一些在当今时代"不值一戈比"的过时的理论段落。他有一回惊叹道:"如果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能从坟墓里爬起来,他们会嘲笑这些书蛀虫和引经据典的人。这些人不去研究现代社会和创造性地发展理论,而企图在经典著作中找到一条关于如何处理拖拉机站问题的语录。" 他对共产主义理论的宗旨的信仰,不是后天获得的,而是天生赋有的。他脑子里装着来源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旧框框,然而他不大注意意识形态的错综复杂性。他不同意斯大林的那句格言:"如果事实与理论不符,改变事实。"但是谁也不能指责他错过推动事业前进的机会,或者象他所说的,"推动历史前进的机会"。 在我访苏期间,赫鲁晓夫陪同我到莫斯科河上乘船游览之际,正是他处于最佳精神状态之时。有八个场合他让船停下来,向附近游泳的人招手致意,并喊道:"你们谁是被控制的? 难道你们是奴隶不成?"这些游泳者显然都是共产党显要人物,他们齐声回答"涅特"——不是。然后,他用胳膊肘碰碰我的胸脯,并大声说:"看我们的奴隶是如何生活的?"这时,苏联新闻记者把每个字都记了下来。我们上岸时,章诚?夫微笑着。 我对他说:"你知道,我真该佩服你,你决不放过一个机会进行宣传。"他反驳道:"不,不,我不搞宣传,我说的是真话。"事实上,只要谎言能解决问题,他在一生中就从来不说真话。 我在苏联整个访问期间,他不断向我兜售他那个版本的真理。尼克松夫人和我在列宁格勒、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西伯利亚的诺沃西比尔斯克所遇见的成千上万的人民特别热情地欢迎我们。这一点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俄罗斯人体格强壮、勤劳和友好;大多数人似乎真正喜欢美国人。但是,在一个工厂或一个市场的逗留期间,赫鲁晓夫总安排好一名共产党干部,用向我提出预先演习过的政治问题来干扰我。提问者总是向前走来,自我介绍说是"一个普通的苏联公民"。然后,他几乎是用背诵的方式问我:"为什么美国阻挠为停止原子弹试验所作的努力?或者:为什么美国想要战争?"或者:"为什么美国拿在外国领土上建立军事基地来威胁我们?" 哈里森·索尔兹伯里是美国驻苏联首席记者,他在《纽约时报》上把赫鲁晓夫特地安排的责问概括如下:"副总统理查德·M·尼克松向几个质问者宣讲了自由言论的优点。领导人和在群众中出现的质问者之间可以自由地、轻松地交换看法,这是在苏联生活中极其难得的经历之一。向尼克松先生直接提出的问题的相似住和质问者所使用的策略表明,这些都是在中央人士授意下干的。" 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那就是他不让教条紧箍自己。赫鲁晓夫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不切实际的人。他在处理苏联问题上就象一个不顾一切后果的赌徒去赌轮盘赌那样,只凭热情而缺乏深谋远虑。他对战略是不耐烦的,对具体的事情却易受到影响,因此,他不惜孤注一掷,把财产统统押在赌注上,而多半是两手空空地离开赌场。他思潮来得快,行动则更快,常常是让行动跑在思想前面。他喜欢试图用一次冒险的进击来解决重大的全国住问题。 他一次又一次地推行宏伟的计划。他开垦大片大片的处女地,只是让这些土地遭受沙暴的蹂躏;他扩大作饲料用的玉米田面积,只是让上千万英亩的土地荒废掉,因为这里的土壤不适宜于种植,他竭力鼓吹使用钢筋混凝土和预制构件建筑的好处,只是从不想增加水泥的产量。 『赫鲁晓夫夸下海口说,正是通过这些和类似的计划,苏联将在七年之后超过美国的生产水平。但是,正如其他任何在五十年代去过苏联旅行的人一样,我注意到,苏联的原始运输体系这个问题就使赫鲁晓夫所讲的话变得毫无希望和不切实际。 『赫鲁晓夫真正想使苏联繁荣起来。但是他没能理解或者也许他太懂得,繁荣需要什么条件。他必须严厉地彻底调整会放松对人民的控制的整个苏维埃经济和政治制度的某些方面,这是他不愿意做也不能做到的事。相反,他寄希望于宏伟的规划,这些规划与其说是经济学家的计划,倒不如说象魔术师的把戏。当这些魔术把戏看来一个也不灵时,最高主席团里的听众变得焦的不安,最后使劲把他拉下了马,除别的方面外还谴责他盲目执行"轻率的计划"。赫鲁晓夫企图要两者兼而得之,即既要保持对经济的全面控制,又要追求繁荣,但最后却一一个也捞不着。 这个爱吹牛皮的小丑和错误地指导别人的实用主义者是赫鲁晓夫个性的两个重要方面。但在与他初次会见后,我可以说,他身上的极权主义渗透到了他的骨髓里,而且使得他的存在生气勃勃,他那种冷酷无情的个性总可在他残忍的深蓝色的眼睛里见到。这双眼睛在他强调某一个问题时好象变得煤似的乌黑。这种情况只有在他情绪好时,略为遮盖而已。 这位极权主义者虽然在外表上显得古怪,但在幽默感方面却很出色。他在外交招待会上开的玩笑无疑常常带有阴险的暗示。他的许多笑话涉及契卡的活动情况,契卡是俄国早期的秘密警察机构。他好象特别喜欢这些笑话,很明显,这是因为契卡和他自己的警察机构相类似的缘故。 他最喜欢的一个老掉牙的笑话是关于在莫斯科检阅部队的事。队伍中有个士兵打了个喷嚏。在场的契卡军官要求这个人站出来。谁也不回答。第一排战士列队,并且给枪毙了。这个军官又问谁打喷嚏。没有人回答。第二排士兵被执行枪决。 他又第三次问谁打喷嚏。后排一个士兵用胆怯的声音回答说:"是我干的。"这位军官用德文说:"祝你长命百岁!" 『赫鲁晓夫也欣赏令人毛骨惊然的幽默。1959年在莫斯科郊外赫鲁晓夫别墅举行午餐会期间,米高杨议论斯大林别致的工作习惯时说,斯大林常常在半夜三更召见他的下属。他说:"现在赫鲁晓夫同志是我们的总理了,我们可?睡得更香些。"我对他这番话开始不免一怔,后来才恍然大悟。之后,米高扬带着笑容说:"我猜你能够从多方面来理解这句话。"赫鲁晓夫坐在米高扬的对面,听了这些双关语,高兴地笑了。 『赫鲁晓夫以会讲丰富多?的讽刺话和尖酸刻薄的顶嘴而出名。在这方面,需要一个当年的邱吉尔才能与他相匹敌。但是,赫鲁晓夫的幽默不同于邱吉尔,他的幽默几乎总是好战的、咄逼人的、恐吓人的?其用意不是要引起欢笑,而是发布一通未明确表达的挑战或威胁。邱吉尔的打趣话锋利机智,而赫鲁晓夫的诙谐总是野蛮、生硬。 《院赫鲁晓夫来说,幽默是不断鞭鞑对手?短棒武器。在他责骂农庄庄员不出售屠宰用的牲畜时,他说,他们"不是收集供人欣赏的动物的动物园管理员。"当他被问到俄国能否永远保持共产主义时,他说,"不到虾学会吹口哨,或者没有镜子你能看见自己耳朵"的时候,俄国不会放弃马列主义。在一个艺术展览会上,当一位诗人向他解释道,某种抽象艺术方面的"形式主义的倾向"应当"及时改正过来",他听得不耐烦,他强烈地厌恶现代艺术。对此,赫鲁晓夫气愤地脱口而说:"让坟墓把他们这些驼背弄弄直吧!" 在我和赫鲁晓夫离开美国国家展览会上的?视台模型后,他就我曾做过律师这个背景不断地戏弄我,暗示我是个狡猾的、不诚实的、玩弄词藻的人,而他是一名诚实的矿工和工人。当我们经过美国食品杂货店模型时,我对他提到,我父亲开过一个小杂货店,我的兄弟和我边上学边在店里工作。赫鲁晓夫把手挥了一下,并哼哼鼻子说:"所有店主都是贼。"我回答道:"偷窃行为到处都有,甚至在我今晨参观的市场上,我看见人们把从国营商店买来的食品还要过磅一下。"赫鲁晓夫这一下被难倒了,力图改变话题。 『赫鲁晓夫难得沉缅于自我贬低的幽默,但他真要这么做时,他几乎总是利用这种幽默来争取别人对某个论点的同意,这种论点连他自己也并不真正相信。在厨房模型前较量之后,我和克列门特·伏罗希洛夫一起走,他当时正担任最高苏维埃主席这个名誉职务。赫鲁晓夫保持几步远的距离走在后面,我招手示意他跟我们一道走。他对我说:"不,你和主席一起走,我知道我自己的位置。" 『赫鲁晓夫开的阴险的玩笑和侮辱性的挖苦话,给我们提供了了解此人的一个梗概,他是作为斯大林的学徒学会统治国家的。在斯大林——监工中最残忍的一位——的统治下只有最胜任者才能得以幸免。这个熟悉统治以便将来准备接班的人,必须不仅是残酷无情的,而且是聪明的。前大使福伊·考勒是美国少数几个苏联问题专家之一,他把赫鲁晓夫说成是俄文形容词"希特里"的化身。他写道:"根据词典,这个词的意思是鬼头鬼脑、狡猾、欺诈、错综复杂的,或者是诡计多端的。但是,其意思远比这些深远,还意味着是无耻的、精明的、聪明的、机智的。把这些形容词叠在一起,你就会得出一个希特里赫鲁晓夫,也就是一个阿谀奉承者,或者是一个恶棍,视情况需要而定,他始终是一个蛊惑人心的政客和机会主义者。" 『赫鲁晓夫在1918年二十四岁的时候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 1928年他在基辅担任低级党的官员时,引起了乌克兰共产党头目拉扎尔·卡冈诺维奇的注意。卡冈诺维奇在1929年回到莫斯科时,把赫鲁晓夫作为忠实的第一副职官员带了来。三十年代,这两人大受清洗带来的好处,他们是比斯大林还斯大林主义者,这两颗政治明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作为主管莫斯科地铁建设的章诚?夫赢得了一个强硬、可靠的官员的好名声,就是说,他不怕两靴沾了泥或者不怕两手沾了鲜血。由于他个人简历上有那一段经历,他于1938年被任命为乌克兰共产党首脑。 在苏联,没有比分派事务更困难的了。乌克兰民族主义的余火仍在发光,并且是被斯大林的农业集体化运动燃起来的。 在农业集体化期间,有几百万乌克兰农民被杀害,这堆余烬一触即发,随时有可能复燃起来。赫鲁晓夫的使命是清洗任何有民族主义同情心的党员?并加速四千万居民的俄罗斯化和农业国有化,以扑灭这堆余烬。 『赫鲁晓夫成为斯大林的总督之时,正是大清洗运动处于高潮之际。他的前任在六个月里便消灭了于1937年选举出来的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几乎百分之七十的成员。斯大林委派赫鲁晓夫代替他是为了加速这个步伐。赫鲁晓夫没有使他的后台老板失望。不久,1937年产生的那个委员会的一百六十六名成员只留下三个。他还清洗了当地各级党组织的书记和成千上万的普通党员。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当希特勒军队侵占乌克兰时,当地人民把他们当作了解放者,兴高采烈地欢迎他们。他们正是从赫鲁晓夫手里得到过解放。1943年,德国占领军挖掘出九十五个群葬墓,埋有一万具尸体。随同尸体发现的物品证明,死者是1937~1939年共产党政治清洗运动中的牺牲品。 1940年,根据希特勒一斯大林条约波兰被瓜分时,赫鲁晓夫主管接收东部波兰。德国人进攻苏联后,他的职衔是中将,不是前线军官而是一名政治委员,他的任务是保证斯大林的命令得以执行。战后,他又回到乌克兰,并处死那些与德国人合作过的人。不久,他向斯大林吹嘘说:"半数主要工人已被干掉。" 斯大林于1953年3月去世,但他的影响并未随他一起消失。这个影响继续存在,是通过他执政年代给那些协助他统治和现正在接替他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存在。斯大林主义的教训简直是残酷的。直觉告诫赫鲁晓夫,如果他不是处于最高层或向其靠近,他就会听凭那些位居最高层的人摆布。智慧忠告他,只是在他没有权力粉碎对手或者他需要对手在消灭别人时助他一臂之力时,才与对手妥协。经验教育他懂得列宁的一句格言的意义:"重要的事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把他消灭。" 斯大林一去世,争夯接班的斗争便马上开始。在赫鲁晓夫获得共产党第一书记的地位时,苏维埃最高主席团其他成员都藐视他。秘密警察头子拉夫连季·贝利亚称他是"我们的土豆政客"。据说,卡冈诺维奇不喜欢他的副手爬到这么显赫的地位。格奥尔基·马林可夫总理和维那契斯拉夫·莫洛托夫这位斯大林时期的了不起的外交部长给赫鲁晓夫起了一个绰号"涅道斯道依尼"——"一钱不值"。 『赫鲁晓夫对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一概不予宽耍他着手使用其被恩赐的职权,象三十年前的斯大林那样去损害他的对手。赫鲁晓夫一方面熟悉党的机构,另一方面有选择时机的不可思议的天赋,有达到目的的极其顽强不屈的精神和攫取权力的残酷手段。他使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到1957年,他终于获得了显赫地位。 他征服了与之争夺权力的竞争者。结果是,贝利亚这位斯大林死后最使人心惊胆战的人物被逮捕并枪决了。卡冈诺维奇曾大力促成了赫鲁晓夫的发迹,后来在几个省里的一个未特别指出的岗位上劳动。马林可夫曾被斯大林指定为接班人,他在西伯利亚管理一个小发电厂。参加过签订希特勒-斯大林条约会谈的莫洛托夫,则在外蒙古与乌兰巴托的外交官碰杯。 斯大林主义使赫鲁晓夫从气质上变成一个极权主义者,同样也被证明是有罪的。他根本不能容忍反对意见,不管这种意见来自他争权夺利斗争中的同事,还是与之辩论的我。假如辩论双方势均力敌,他便等待时机。但是,一旦他感到自己获得了优势,他就会最大限度地扩大这种优势。 在我同他举行的所有会谈中,他态度极其僵硬,从来都是寸步不让,或者不留任何磋商余地。在他看来,他总是绝对正确而我总是绝对错误。在克里姆林宫的会议上,当我用他自己的话来作出回答时,他便后退了。在美国电视台模型前我对他那种装腔作势、故意夸大的讲话不加理睬时,他把这种克制视为软弱,并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 在电视摄影机前,赫鲁晓夫作了一番咄咄逼人的表演后,我们又走到美国家庭模型前。正当我们走进该住房的中心厅时,他边打量两侧房间,边继续采取攻势。我们停在厨房前,在那里,我们只谈洗衣机,不谈别的。他发表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讲话,他说为什么只有一个洗衣机的模型比更多的洗衣机模型好之后,我说:"谈谈与洗衣机有关的优点而不谈与火箭有关的实力,岂不更好?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竞争?" 他听完翻译后,看来是生气了,他把大拇指塞进我的胸口,喊道:"是的,那就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竞争,但是,你们的将军说,他们是如此强大,足可以摧毁我们。我们也能向你们显示点东西,以便你们知道俄国的精神。我们是强大的,我们可以打击你们。但是,在这方面,我们也能够向你们展出点东西。" 他已经脱下手套向我挑战了。该是诱使他摊牌的时候了。 我边用手指指着他,以便将我的信息表达出去,边说:"在我看来,你们是强大的,我们也是强大的。在今天,在当今这个时代争论谁家更强大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全会输掉。"赫鲁晓夫力图对?的观点一笑了之,但我迫使他对这个问题有清楚的认识。我又说:"我希望总理懂得我所讲的一席话的全部含义。当你把我们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置于这么一个地位,即要么不得不接受支配,要么奋起反抗而别无其他途径可循时,那么你就是在拿世界上最有破坏性的东西开玩笑。" 他狂怒地进行还击,有时他的感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但是,事后我注意到了,赫鲁晓夫"决不发脾气,他还利用它哩"。 现在,他正利用它,使我看起来象个反派人物。他严厉地警告我不要威胁他,并强烈地否认他本人曾发表过哀的美敦书。他叫喊道,"这番话在我听起来象是威吓。我们也是巨人。你们想威胁我们,以牙还牙,我们也会以威胁回敬威胁的。" 我说,就我们来说,我们将永远不干威胁别人的事。于是,他就诬赖我在转弯抹角地威胁他。他蓄意曲解我的用词。他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我们有处理事物的一套方法。我们的方法要比你们的高明。要竞赛的恰恰是你们。是的,是的,是的……。" 我说,我们完全意识到苏联的力量,但愿强调一下,要在核子时代谈论边际差别,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本性的要害是怀疑心重。我们离开家庭模型之后,百事可乐公司国际部总经理唐纳德·肯德尔向他敬了一杯该公司生产的饮料。他怀疑地注视着这坏饮料,要等我先尝之后才敢喝。等我品尝之后,他就直着喉咙,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了。 我和赫鲁晓夫在所谓"厨房辩论"中的相会,使我确信,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极权主义者。他从来不只满足于他说他的一套,而让我表达我的一套。他迫使发生争论,以便威吓我向他屈服,并胁迫我保持缄默。他不是通过辩论的逻辑,或者说话的口才,而是靠他那种装腔作势、故意夸大其词的力量和威胁而取胜于对方。 这种性格描写对那些最了解赫鲁晓夫的人来?,似乎有些粗糙。是赫鲁晓夫开创了尽人皆知的"解冻"这个稍许缓和了一点的新闻检查时期,又是他揭露了斯大林时代非正义的屠杀。 但是,任何这些事件都不能证明对他的这种性格的描写是不成立的。相反,这两个事件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在"解冻"时期,赫鲁晓夫允许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更大的自由?达的权利,但他为自己保留了这种特权,即他可以决定什么可以批评而什么不可以批评。斯大林时代的许多恐怖活动是对文艺方面一律加以批判,而那些流传到赫鲁晓夫时代的东西则不然。赫鲁晓夫严格地强制实行他的文学方面的原则;他明白,允许知识分子有点自由而不出现滚雪球现象是多么困难!有一回,他对一些作家说,1956年,匈牙利政府如果简单地枪毙几个煽动不满的作家,那么就可能因采取先发制人的办法而使匈牙利革命受挫。他边冷冰冰地凝视着这些作家,边说,如果类似情况发生在苏联,"我的手不会发抖。" 同样,在1956年共产党代表大会上所作的"秘密"报告中,由于新近发现了道义上的急剧反应,赫鲁晓夫并未谴责斯大林的怖统治。他把这作为经过深思熟虑的政治赌博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特意这么做的。赫鲁晓夫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从未谴责过斯大林残忍的本质。他赞许地提到,列宁"无情地和毫不犹豫地……采取最严厉的手段"。他甚至讲得更远,以至于把消灭"右倾分子"列数为斯大林对共产主义的"功绩"。他只谴责与他的政治对手有牵连的那些罪行。事实上,他正是通过歪曲斯大林的清洗历史来进行他自己的罪恶活动。 被流放的持不同政见者符拉第米尔·布加伏斯基报道说,当赫鲁晓夫在共产党大会上谴责斯大林的罪行时,有人从听众席中给他递了一张条子,问他:"那时候你在哪里?"赫鲁晓夫通过扩音系统把条子念了一遍,并且喊道:"谁写的这张条子谁就站起来。"一、二分钟后,很清楚,没人打算走上前去。赫鲁晓夫决心回答这个问题,说:"好吧!我当时就在你现在的那个地方。" 这则轶事可以说是不足为信的,但无论这是事实还是杜撰,它都生动透彻他说明:在赫鲁晓夫揭露斯大林个人迷信的同时,他基本上完整无缺地保留了斯大林的体系。尽管他从民族的心灵中消除了斯大林这个妖魔,但他从未清除掉自己身上的斯大林主义。 在厨房模型里的热烈辩论后,他使自己变成一个友好、欢宴作乐的主人。在克里姆林宫的午餐会上,他竭力劝我们和他一道按照俄国传统的做法在干杯后把香槟酒怀扔进壁炉。他也不再坚持要求我们在剩下的访问期间乘坐俄国飞机,而主动提出让我们使用自己的飞机。 这些说明了赫鲁晓夫为了消除敌意而改变其步调。尽管他在实质问题上寸步不让,但在个人关系上可宽以待人。如果在讨论重大问题上,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能换来那怕是微弱的优势,他认为这个代价是值得的。他是政治家风度的一个铁一般原则的活生生的实证:良好的个人关系并不一定导致较好的国家关系。 但是,赫鲁晓夫知道,这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整个时期最冷酷无情的领导入之一约瑟夫·斯大林在利用具亲切和魅力作武器方面,做得十分露骨。赫鲁晓夫和其后的勃烈日涅夫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我后,我进一步明白了为什么哈里·杜鲁门有一次把斯大林称为"好老乔"。然而,尽管他们两人经过周密计划后表现出了热情,俱这并不意味着会有任何实质性让步。 在美国大使为他举行的正式宴会上,赫鲁晓夫不断?用他的献媚来博取我的欢心。在整个晚宴期间,他富有表情地、具体地描写了俄国乡村的美景。突然,他坚持认为,我们应当按照日程安排去参观。我们的日程表要求我们在次日早晨去他的别墅,但他很快地安排我们就在宴会结束后坐二十二公里的车前往他的别墅,以便第二天在那里呆上一整天。 随着,我们的轿车在通向他的避暑别墅的行人稀少的路上飞速奔驰,把沉闷的、无生气的莫斯科抛在后头,我为此而感到高兴。我在夜幕中在外张望时思考着苏联首都色彩黯淡的街道和外观。我想,我们把共产主义联系起来的颜色不应当是红的而是灰的。 他的别墅位于环绕莫斯科的森林深处。1917年革命前,它曾是沙皇的避暑别墅,红色沙皇接收过来几年后,它是供斯大林用的,赫鲁晓夫登上王位后又移交给他了。这是我所参观过的最豪华的别墅。这所官邸比白宫大,周围有原来保留下来的草坪和花园。在官邸的一侧有一道通向莫斯科河的大里石台阶。我想到,布尔什维克自过地下革命的苦行僧生活以来经过漫长的道路才到这里。 大概中午时分,赫鲁晓夫及其夫人坐着轿车来了。赫鲁晓夫炫耀他那件使人眼花镣乱的绣花衬衣。他象一名精力充沛和热情的职业导游员那样,滔滔不绝地讲话,让我们排好队准备拍照。然后,他引我上船游览莫斯科河。我们返回后,和女士们共进午餐。我想过,午餐后,我们将要求离开她们,井继续我们的正式会谈。 『赫鲁晓夫带我们坐在极其漂亮的白桦树和松树的天然伞篷下放着的那张长桌边,这些树都是在叶卡捷琳娜时代种的。桌子上摆满各式俄国的美味佳肴和软硬饮料。尽管赫鲁晓夫以喝酒有海量而出名,但他只略微饮了些伏特加和多种葡萄酒。他喜欢品佳肴和美酒。但是,正因为他出名的脾气永远是他的奴隶而不是他的主人,在这种场合下饮酒严格他说是为了取乐,而决不允许它干扰公事。在整个下午的会谈中他头脑极其清醒。 午餐开始时的谈话轻松愉快而亲切。正当上第一道菜时,米高扬副总理开始与坐在对面的尼克松夫人攀谈起来。她紧挨着赫鲁晓夫。这位苏联总理打断米高扬,并申斥他说,"瞧你这个狡猾的亚美尼亚人。尼克松夫人是我的客人。你就呆在那边!"然后,他用手指在桌子中间划一条线,并宣布说,"这是一道铁幕,你不能越过它。" 此间,我与赫鲁晓夫夫人进行了愉快的谈话,而这位苏联领导人并不试图对她象个人财产似地加以控制。她有着她丈夫的那种旺盛精力,但丝毫没有粗鲁的地方。她对人友好的热情和她丈夫常常是粗俗的举止言谈形成对照。她有着高雅的兴趣爱好,诸如古典音乐、芭蕾舞、法国和俄国文学,都有见地谈论到了。 先上的菜中,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美味佳肴,这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冰冻白鱼。这道菜是供生吃的,鱼被切成了薄片,并拌有盐、辣椒和大蒜等调料。赫鲁晓夫劝我尝一尝,并说,"这是斯大林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斯大林说鱼把其利器插在它的脊骨里了。"赫鲁晓夫吃了双份,我也?定决心如法炮制来个双份。 几分钟后,正当撤盘准备下道菜时,赫鲁晓夫把外交上的闲?突然转到军事方面。他吹嘘起苏联导弹的力量和精确性,列举导弹的有效载重量和射程的数据。然后,他几乎是经过事先考虑了之后小声地又说,一个月前,一枚机器失灵的苏联洲际导弹偏离轨道,直飞阿拉斯加而去。他说,导弹未载弹头,并且最后掉在大洋里,但假如在美国领土上坠毁的话,他耽心会引起一场风波。 为使谈话生动。赫鲁晓夫表演了一整套姿势,连铜管乐队的指挥也?为之倾倒。他常常迅速把手一翻,象赶走一只苍蝇那样,挡开别人的讲话。如果没有得逞,他便用粗俗的话打断别人。假如他感到听够了别人的议论,而期望听下面的话,常常不耐烦地两眼朝天看。当要加强讲话效果时,他把两臂伸直,把两手合成杯状,好象要让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握有无可辩驳的真理。当他感到气愤时,就把两手伸过头顶一齐挥舞起来,好象告诫乐队要吹奏得更响些。 我问他由于导弹的准确性高,他是否用导弹替代轰炸机。 他答道:"由于导弹更为准确,而且不受人为的失误和人的感情支配的影响,我们几乎停止了轰炸机的生产。人常常由于情感的突变不能够把炸弹投掷在指定的目标上。而对导弹你就用不着为它耽心。" 他说,他为世界上的海军感到难过,除了潜艇,舰只简直是受导弹袭击的"坐着的鸭子",在未来战争中只能"给鲨单当饲料。"我询问了有关他的潜挺计划。他回答说:"我们正在建造尽可能多的潜艇。"米高扬给他递了一个提醒似的眼色,并说,"主席的意思是,我们正在建造防务所需的潜艇。" 当我问到有关苏联水下发射导弹使用固体燃料的发展情况时,赫鲁晓夫自称不知情。他说,"啊呀,那是一个我无法讨论的技术性问题。"尼克松夫人表示了惊讶:还有什么题目是这位一人统治的政府首脑所不能讨论的。米高扬再次给他的顶头上司解围说,"甚至赫鲁晓夫主席有许多事要处理而忙不过来,所以,这就是我们前来帮衬他的缘故。" 于是,我对他说,他发表了那些有关军事实力的装腔作势,故意吓人的讲话,要想缓和国际紧张局势和经过谈判签订持久的协议是不可能的。他好象同意要节制这种做法,但不到十秒钟,又自食其言。他说,他拥有导弹方面的优势,没有反导弹体系倒是可能的。然后,他笑着提到一段在英国流行的有关悲观主义者和乐观主义者的讽刺话。他说,悲观主义者说,只要要六枚炸弹就能把联合王国消灭掉,而乐观主义者说,需要九枚或十枚。 我转了话题,讲到苏联竭力颠覆非共产党国家的政府。我对他说,希望他不至于那么天真幼稚,以为美国并不知道克里姆林宫向其他国家的共产主义运动所发出的指示。然后,我指出他在波兰的一次讲话中,宣布了对世界各国共产主义革命的支持。 他答道,"我们反对对个人搞恐怖,但是,如果我们支持另一个国家的共产党起义,那是另外一码事。"他又说,如果"资产阶级"不和平投降,暴力革命也许就会是必不可少的。 我问道,"换句话说,你认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是'受控制的人',而解放他们是合法的?" 他说,被剥夺自由的人这个词是个粗俗的词,一点也不"科学"。他又说,如果苏联人支持一次真正的国内革命,这不叫干涉他国内政。 我问他,苏联新闻界为什么赞同1958年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共产党领导的乌合之众对尼克松夫人和我所进行的袭击。赫鲁晓夫放慢了脚步,然后靠过身来,低沉而激动他说,"我们有一句谚语:'您是我的客人,但真理是我的母亲。'所以,我将回答你提出的非常严肃的问题。你们是那里的人民发泄正义的愤怒的目标。他们的行动不是针对你个人的,而是针对美国的政策——针对你们美国失败的政策。" 我指出,一个超级大国的军事实力和革命者的热情两者一结合是危险的。我还说,如果他不能特别小心从事,事态有可能继续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我对他说,艾森豪威尔和他应当会晤,在互让的基础上讨论东西方分歧。我还强调双方必须作出让步。我说,"你说,美国一向是错的,而苏联决不会错的。那样的话难以取得和平。" 这一席话再次使他激动起来。他就柏林和德国问题发表了一通象连珠炮似的讲话,几乎长达一个小时。我无法插话。等他平静下来时,我力图弄清楚就他的立场来说是否还有谈判的余地。我问道,"假设坐在你对面的是美国总统,而不是副总统,你的立场是否就这么固定下来而甚至不听一听总统的意见!" 『赫鲁晓夫说,这是个"合理的"问题,但他只能用苏联无法接受这样的话来作出回答。然后,他直截了当地说,无论召开或不召开最高级会议,他决不允许西柏林的占领政权永久化。 他预兆不祥地暗示,如果他的条件得不到满足,两个超级大国间会出现对抗。 我告诉他,他不能指望艾森豪威尔总统只是为了在苏联建议书上签个名而丢出席最高级会议。他好象表示同意,就这样整个下午他第一次稍作了点让步。但他还说,他不能只是为了认可美国建议而去参加最高级会议。如果是那样,我倒不如去打猎和打野鸭子,"显然,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兴趣辩论下去了。看来,大家对此感到愕然。他马上站起来,表示午餐到此结束——午餐自始至终已经五个多小时了。 『赫鲁晓夫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印象: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纪律性?强、耐力极好的人。他象一个体格强壮而无拳击艺术感的拳击家,坚定地守住阵地,随时迎接别人的口头打击,也给别人以还击,从不放慢速度。他试探我的防守情况并寻找破绽,以便进行猛击、全面进击,曲臂挥拳向上一击,做了一些诸如此类的动作,以便得分,使我放松警惕,或者把我顶起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如果一个论点的防线不奏效,他便试设第二道防线。如果第二道也失守了,他便试设第三道和第四道。假若我把他逼到角落里,他要么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要么沿着拳击台的绳子冲出去,改变话题。他是一个有他自己一套打法的拳击大师,从不让我确定讨论的范围,并且常常对我的问题给予有利于他的不同解释。汤普森大使过分宽宏大量,他事后评述说,"在他们一角,是一个重量级拳击运动员,在我们一角也是个重量级运动员,他们打成了平局。" 正当我们的飞机从莫斯科起飞前往华沙时,我有一种极为沮丧的感觉。这是因为我认识到,大多数苏联人民那么热情地欢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说,他们永远不会从窒息他们的、压迫他们的天罗地网下逃脱出来。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快明白了赫鲁晓夫为什么对被控制国家决议案表现出了如此的敏感。 我们的车队离开巴比采机场时,我有一种模糊的想法,华沙的情况也许不一样。波兰仪仗队在其接受分列式检阅时,走着俄国式的正步步伐,人们会在我们车队通过时鼓掌欢呼。我不禁想到,赫鲁晓夫要依靠这些人跟西方打仗,事前必须三思而后行。如果把这里对我的欢迎和几天前赫鲁晓夫给我的冷淡接待作一比较的话,波兰政府对此是敏感的,因此,他们没有公布我们车队经过的路线;但是,自由欧洲电台播送了这则消息,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地弄得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上一页 目 录下一页□ 作者:尼克松6、尼基塔·赫鲁晓夫(二) 多年来,尼克松夫人和我在世界各地的访问中受到了一些热烈的欢迎,例如1953年在东京,1963年在布加勒斯特,1971年在马德里和1974年在开罗,但没有一次近似我们那天在华沙受到的强烈自发的欢迎。估计有二十五万人挤满了人行道,并拥入街心,一次又一次地挡住车队的前进。有些人喊着,有些人唱着,许多人哭着。 成千上万把花束扔进我的车里、尼克松夫人的车里,甚至扔进随行的新闻记者的车里。有几个不顾拥挤钻进人群的新闻记者被告知,"这次,我们自己花钱买了花束。"波兰政府在赫鲁晓夫访问那天宣布放假,把孩子们和政府工作人员用车运到车队经过之处,并买来花束让他们在"自发性"欢迎场合会抛扔。许多人把花保存下来,以备我们抵达那天用。当我们的车队在华沙街上徐徐行驶时,群众高喊"NiechZyje!"——"美国万岁!",唱着"Stolat"——祝你长命百岁! 鉴于这次经历,数百万波兰人在1980年全都起来反对共产主义,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感到突然。对别国进行控制,并且已经取得成功的一种统治制度不曾有过,更不用说赢得这些国家的人民的赞许了。 那天,在华沙的极为感人的接待,加强了我对共产党控制的东欧国家问题所长期抱有的信念。然而,无论我们对他们多么同情,我们必须谨慎行事,以免鼓励被压迫国家人民去挑起这种武装镇压,赫鲁晓夫1956年强加于匈牙利人民的武装镇压。同时,我们应当不断地努力,保持与东欧和苏联人民联系的渠道畅通,应当小心而不致做出任何扑灭他们的微弱的希望——有一天能从他们背负着极其沉重的共产主义压迫下解脱出来——这种事来。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在去世几个月前说过:"共产主义为邪恶顽强不屈,让我们为正义坚定不移。" 在别墅的午餐后,我把赫鲁晓夫叫在?起,跟他单独谈了几?。我们讨论了他收到艾森豪威尔总统邀请他访问美国的信件。我对他说,我们想要他能受到有礼貌的欢迎,如果在日内瓦举行的有关柏林问题已陷入僵局的会谈中能取得某些进展的话,他可以保证得到这种礼仪。赫鲁晓夫对此表示冷淡,不置可否,而葛罗米柯在日内瓦象以往那样仍是毫不让步。 艾森豪威尔做出邀请共产党世界这位领导人访美的决定引起了一场争论的风波。强硬派保守分子和东欧血统的美国人强烈地反对他来访。他们认为,访问会给苏联道义平等的幻想,从而削弱美国人民反共的意志。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只要美国人天然是可以信赖和友好的,他们的反共情绪不会仅仅由于共产主义领导人在车队里乘着敞篷车向美国人挥挥手就因此跌落。 我相信,假如访问不会在人们心理上引起一种欣快症,倒是一个明智而又稳妥的好主意。例如,许多人以为,只要我们不断地向赫鲁晓夫表明我们的和平意愿,苏联领导人就会使自己的僵硬立场有所松动,就会解决东西方之间悬而未决的问题。 新闻界有些人,甚至政府里有些人是那么天真,以至于认为,如果艾森豪威尔对赫鲁晓夫表示尊敬,慷慨地给予优遇,以他出名的魅力使劲地做后者的工作,在解决我们之间的基本分歧方面就能取得真正的进展。 我不同意这种立常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赫鲁晓夫会错误地理解这种过分的友好是软弱的表现。在解决基本分歧方面,我并不指望有什么重大进展。对艾森豪威尔至关重要的事是,要给赫鲁晓夫一个深刻的印象:艾森豪威尔既是讲礼貌的,又是通信达理的主人,也是一个不能任意受人摆布的强有力的领导人。 在我看来,赫鲁晓夫这次访问,首要的是要收到使他受到教育的效果。他知道,美国在军事上和经济上是强大的。但是,他的意识形态告诉他,多种不公正的现象折磨着资本主义社会,并且耗尽其实力。赫鲁晓夫收到的是其助手呈上的?二手材料。这些材料趋于加强这种看法:他的助手常常向他报告他想要听的东西,而不是给他所必需知道的材料。事实上,赫鲁晓夫忠贞不移地相信卡尔·马克思一百年前所描绘的、但已经过了时的资本主义形象,而即使在当时这种形象根本上也是错误的。赫鲁晓夫不断?复关于自由社会的丑恶和虚弱的谎言,但是,由于谎言被重复多次,事实上甚至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我认为,通过对美国的访问会彻底地纠正赫鲁晓夫的这些错误观念。他会逐渐地欣赏这个国家的基本实力及其人民的意志。 『赫鲁晓夫在1959年9月抵达华盛顿时,成了俄国历史上第一位踏上美国国土的苏联领导人。他完全知道这个事件的重大意义。但是,对稍许偏离其他我所见的来访要人受到的礼仪这种做法,他更是感到迷惑不解。他把偏离官方安排的日程理解为对他国家的荣誉的攻击。他是一个极易被激怒的人。如果别人不去刺激他,他自己也会激动起来。 在他抵达前几天,我发表了一篇即席讲话,其大意是,苏联人已向月球发射了三颗月球卫星,而不是象他们所声称的是一颗,这是因为他们连续发射不中,不得不再试。赫鲁晓夫听到了关于这篇讲话,决意把它视为端樟囊恢治耆瑁?我想让他在美国的访问不成功的迹象。在他访问期间,他宣布,他将:"把手搁在《圣经》上发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并向我挑战,如果真认为我的一番话是准确的,我也应该做类似的发誓。他还抨击了我的有关苏美关系的讲话,这是我在美国牙科协会大会上发表的一篇讲话中所涉及的。他忽略了我在美国军团和美国退伍军人大会上所发表的演说。这两个组织正要发表谴责赫鲁晓夫访问的文告。只是在我向他们强调了给赫鲁晓夫以有礼貌的欢迎的重要性后,他们才重新作了考虑。 当艾森豪威尔邀请我出席在自宫椭圆形办公室举行的最高级会晤的第一次会见时,赫鲁晓夫和我握手时面无笑容。他以辛辣的讽刺口吻提到我们在莫斯科的辩论。艾森豪威尔说,他看到了从莫斯科带来的电视上放映的短片,并认为这表现了相互克制和相互以礼相待。他尽量用这番话使对方平静下来。 然后,赫鲁晓夫抱怨我反对这次访问,并说我正在竭力破坏对他的欢迎,指出我最近的一次讲话是个证明。他说,"由于我读了那篇讲话,抵达这里后我意外地发现,美国人民以宽容和明显的友好态度欢迎了我。在苏联,如果我事先发表反对来访者的讲话,不会有任何这种性质的欢迎仪式。"我提醒他,我抵达莫斯科后,在他的讲话中辛辣地对我进行攻击。赫鲁晓夫声称我的讲话冈愀猓缓笏蟀?森豪威尔做出裁决,究竟谁的讲话更具有挑衅性。艾森豪威尔和我互相作手势示意,如果留他们两人单独谈,情况会好些,我立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在我们安排赫鲁晓夫在美国各地访问时?我觉得有必要找这么一个陪同的人,他能够在赫鲁晓夫对我们政策必定要进行直笨拙的攻击时,予以有?的回击。艾森豪威尔热情地赞同我的推荐:我们驻联合国大使亨利·卡伯特·洛奇是最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他是一位熟练的外交发言人,在联合国东西方辩论中挺能自我克制,他的职位也够高,足以代表艾森豪威尔充当正式陪同。洛奇十分有效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几乎每到一处,都需要他力挫赫鲁晓夫气焰嚣张的讲话,他既狠狠地反击但又讲礼貌。 这次旅行结束后,洛奇对我说,赫鲁晓夫是"苏联的哈里。杜罗门"。他们两人都是头脑简单、直率和粗鲁的人。我敢肯定,他们两人谁也不会欣赏这种比较。洛奇认为,在美国各地访问期间,赫鲁晓夫受到了一次真正的教育。他对我说,当这位苏联领导人看到加利福尼亚各工厂停车场上成千上万的工人小汽车和衣阿华州玉米地的巨大生产效率时,他张着大嘴,瞠目结舌。 在美国各地旅行后,赫鲁晓夫和艾森豪威尔到戴维营去了,试图经过反复讨论就双边问题达成一些协议。艾森豪威尔要求我出席在阿斯本·洛奇的起居室举行的这次谈判的第一次全会。很清楚,赫鲁晓夫无意达成协议,立即把目标对准我。 他一边直视我,一边说,艾森豪威尔政府中许多成员想要改善与苏联的关系,但也有一些人希望坚持对抗政策。他不停地凝视着我的眼光是不会被人误解的,但他没给我可以做出反应的任何理由。因此,艾森豪威尔插话说,他认为就当前对外政策来说,他的政府是一致的。 『赫鲁晓夫独有的俄国式的自卑感和他端樟侵肿琶运频那感使他觉得他的荣誉不断受到蔑视,而别人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在全会后的午餐会上,我试图使谈话活跃起来,问赫鲁晓夫有何业余爱好。他说,他喜欢到黑海游泳,或到乡村去打猎。艾森豪威尔说,他喜欢出去钓鱼、玩高尔夫球,但他发现难以摆脱这种不停地为电话所打断的情形。赫鲁晓夫听完翻译后,为一句话又生了气,并说,"在苏联也有许多电话。事实上,我们不久将比美国多。"文森豪威尔意识到,他的客人当真了,不禁笑了起来。 午餐后,艾森豪威尔和我意见一致,我应当回华盛顿去,希望在我不露面的情况下,他与赫鲁晓夫也许会进行建设性的会谈。这位总统以他?通情达理的态度和富有感染力的魅力尽了最大努力来争取这位苏联领导人。但是,赫鲁晓夫就苏联最近成功地进行空间探测一事表现出来的趾高气扬,刺激了艾森豪威尔,比在谈判桌上刺激得还要厉害。这时,艾森豪威尔结束了与赫鲁晓夫的会谈,清楚地认识到,世界上一切祝酒、宴会、友好的外交谈话都不会使赫鲁晓夫在坚如磐石的立场上后退一步。但是,赫鲁晓夫起码认识到,艾森豪威尔表面上显得友好,骨子里却是一个铁人。 我最后一次见到赫鲁晓夫是在他回国前不久,在苏联大使馆他举行的告别宴会上。我对他说,我相信他的访问顺利,受到了非常有礼貌的接待以及非常热情的欢迎。他忽气冲冲地顶了我一句,"如果我的访问顺利,那不是因为你想要让它顺利。 我得到的报告说,你希望这次访问失败。" 我感到,他那种不断表现出来的好斗的言谈举止,其背后必有某种目的。赫鲁晓夫知道,1960年总统选举即将来临,我可能打算当候选人。在"厨房辩论"后,我的名望越来越高,这一点明显地使他恼羞成怒。他这种回击的方法是炫耀自己的口才。 "首先,他企图破坏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威望。他可以通过破坏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威望来破坏我的威信,他这种推断是对的。他想必推想到,如果美国人民相信他们的总统在与苏联关系上能取得进展,那么认为总统确定其继承人是个最好的选择。如果总统在这方面显得无能,美国人民就会抛弃我。当他的军队于1960年在俄国上空打下美国U一2间谍飞机时,他使得四大国巴黎会议因此而夭忻,并无耻地利用这个事件竭力让艾森豪威尔当众出丑。使美国感到难堪显然是符合他的利益。 然而,他也不会放过一个机会来破坏对手参加选举。 有人也许争辩说,赫鲁晓夫真为由于侵犯苏联领空这件事而感到气愤。但是,除了U-2事件外,我不曾记得他曾几何时采取这种假正经的伪善态度,说苏联没有从事过间谍活动。 1959年在他别墅举行的午餐会上,他向我耳语说,他获得了一份:"美国战争行动计划",他怀疑我们的间谍也获得了苏联的计划,他甚至拿间谍活动开玩笑。1959年在白宫为赫鲁晓夫举行的宴会期间,他被引见给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赫鲁晓夫讥讽说,"我看了你也看的报告。"然后建议我们两个国家应当搞联合情报网,以便节约经费。"这样,我们不必为了同一个情报而花两次钱。"我受不住诱惑而把这位苏联领导人引见给爱德加·胡佛。一听说胡佛,赫鲁晓夫便斜眼看着他说:"我想,有几个人我们都认得。" 他对我持续不断地采取好成的姿态也起了作用。他确信报界听说我们之间的对抗情况,会很快发表许多有关"赫鲁晓夫不喜欢尼克松"的传说。这些传说产生了预期的结果。选举前不久,国务卿克里斯琴·赫脱的夫人极力主张我设法做点补救工作。她说,她的朋友正在谈论是否投票选举肯尼迪,因为他能够与"赫鲁晓夫合得来",而我不能与他相处。选举后,赫鲁晓夫公开向新闻记者吹嘘说,他竭尽全力促使我选不上。几年后,他甚至声称,已告诉肯尼迪:"我们使你当了总统。" 『赫鲁晓夫的战略是否事实?帮了肯尼迪的?而损害了我,这只是猜测而已。但是,像1960年的那次选举中,寥寥无几的几张选票对选举结果可能会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几乎所有观察家都同意,赫鲁晓夫的行动并没有帮我的?,当然,他也不打算帮我的忙。 『赫鲁晓夫的对外政策可能是象他干预美国政治生活那么微妙,或者像苏联一个装甲师那么勇往直前而不回头。他的目标是征服全世界,始终坚定不移,并不断得到其俄国传统和共产党人意识形态的激励。正如康德拉·阿登纳对我说的,章诚?夫要统治世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不要战争,不要一个城市变成废墟和尸骨遍野的世界。 『赫鲁晓夫在"和平?处"的旗帜下到处招摇过?,但是不是真诚地要求和平往往是个疑问。查尔斯。波伦大使曾对我说,1959年日内瓦会议后,许多美国官员都相信,他要求和平的愿望是真诚的,这种看法大错而特错。我问这是否意味着赫鲁晓夫不要和平。 他答道:"问题不在于此。""赫鲁晓夫想要整个世界,但是和我们一样知道现代战争的后果。他想要达到他的目标而又不发生战争。从那个意义上讲,他要和平。错误在于他是真诚地要和平的这种说法。我们是唯心论者,他们是唯物论者。"他一边指着面前的咖啡怀,一边又说,"你与其说赫鲁晓夫或任何一个其他共产党人是真诚的,不如说这只咖啡杯是真诚的。 他要和平并不是因为他是真诚地要和平,而是因为他相信他的征服世界的目标可以大大地向前推进一步,而又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战争。 在我和约翰·福斯特·杜勒斯的最后一次会见后,也就是他死于癌症的前四天,对赫鲁晓夫的"和平?处"的理论有了一个完整的解释。我于1959年准备访问苏联,我前往沃尔特·里德医院看望杜勒斯,并征求他的忠告。我对他说,有些人极力主张我尽力使赫鲁晓夫相信,我们对苏联没有致野心,我们真诚地要和平。我问道,他认为我应当向赫鲁晓夫特别强调哪个问题。《爬账雇ǔV恍杷伎计叹涂梢宰龀龌卮稹U獯危氲氖奔浣铣ぁH缓螅?说:"不必使赫鲁晓夫相信我们的良好愿望。他知道我们不是侵略者,并不威胁苏联的安全。他了解我们。但是,他所需要知道的事是我们也了解他。当他在说他要和平竞赛时,他的真实意图是要在我们的世界里开展两个制度的竞赛,而决非在他那个世界里开展这场比赛。他所鼓吹的和平共处,象征着共产党世界的和平,以及对非共产党世界的无休止的争吵和冲突。" 我可能从未听到过还有别的评论是这样一针见血地抓住了赫鲁晓夫的"和平共处"的实质。在自由世界中,他热衷于玩弄强权政治的游戏,但认为共产党集团的国家间是绝对不准玩这种游戏的。赫鲁晓夫的游戏的规则基本上是不公平的,但不幸的是,他拥有实施这种自我宣布的统治的军事实力。 『赫鲁晓夫装腔作势故意夸大的言?只能掩盖,而隐藏不了普遍的不安全感。然而,那种妄自菲薄的情绪也正是俄国人所特有的,早在彼得大帝时代就有这种先例。彼得大帝使俄罗斯向欧洲开放,只是为了表明他的祖国事实上在各个领域都落后了几个世纪。自那时起,俄国人一直在努力赶上去。 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在我访问苏联前跟我说过,赫鲁晓夫以炫耀俄国的国宝,尤其是以历代沙皇遗留下来的珠宝和金器而感到自豪。麦克米伦感到,赫鲁晓夫极度渴望被"接纳进俱乐部",也就是凭借他自己的资格——而不是他手中握有的强大的苏联军事力量,要别人承认和尊重他为一个世界大国的人物。我们同意,只要他同意遵守规则,就应当被接纳进"俱乐部"赫鲁晓夫及其继承人勃列日涅夫为使俄国成为一个真正的欧洲国家经历了漫长的道路。斯大林难得离开苏联,而赫鲁晓夫游历了世界各地,他在执政的十一年中。?国访问达五十二次之多。斯大林是一个瞩目东方的亚洲专制君主,而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都对西方虎视眈眈。勃列日涅夫跟我讨论中国问题时,常常靠近我,好象密友似地低声说:"我们欧洲人应当联合起来,共同建立反对潜在的中国侵略的壁垒。" 我认为,赫鲁晓夫之所以引起西方那么大?兴趣。是和他对西方的经济成就表示了极高的尊敬有关。他也懂得,没有经济上的成就,征服世界就无异是一枕黄粱。但是,在想要取得西方的经济成就的同时,他还坚持保留共产党的政策。他试图吸收西方经济概念把它运用到僵化的苏联意识形态制度上时,他才发现这两者简直是水火不相容的。他想取得西方的成就,而又不会受其思想的影响。到头来,两头落空。 『赫鲁晓夫的政治生涯出其不意地结束了。这种突然的下台恰好与他的个人风格相一致。在1964年10月1日三人宇宙飞船在拜库诺尔宇宙中心发射前不久,章诚?夫和三个宇宙飞行员通了电话,祝愿他们一路顺风并告知,在他们返航时,他将给他们准备一个场面壮观的欢迎仪式。赫鲁晓夫挂完电话后,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也给机组通了电话,井祝愿他们一路平安。对一个赫鲁晓夫手下的人来?,这个行动是前所未有的。 在飞行途中,赫鲁晓夫通过无线电话机跟伏斯考德号飞船的宇宙飞行?讲了话。他用奇怪的预言性的话来中止他的谈话,他说:"米高扬同志在这里。他确实把电话机从我手中拉过去。我想我不能制止他。"这三个字宙飞行员经过七天飞行返回陆地时,章晓失因没有出席这次庆祝活动而引人注目。 他已被撵下了台,过着失宠政客的养老生活,而被人们忘却。 他的同僚要废黜他有两个原因。首先,即使几乎所有这些同僚曾把他们的成就归功于他,但对他的那种反复无常、无法预测的治理国家的做法,日益感到不满。斯大林每当实行戏剧性的新政策时、对那些支持过旧政策的人彻底加以消灭。赫鲁晓夫的清洗,不象他协助斯大林执行的清洗那样严厉。党的官僚主义者也许会丢官,但很少掉脑袋。苏联问题专家罗伯特·康奎斯特说:"最后,他招来了部下的怨恨,而没有采取足够的恐怖手段对他们进行惩处,真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第二,俄国简直替他感到害臊。他那小丑的言谈举止和对外宾的粗暴无礼,逗得统治集团有时啼笑皆非,有时高兴。但是,俄国人由于有根深蒂固的自卑感,总想要在国际舞台上得到承认。正如有几个苏联官员在最高级会晤期间向我暗示的那样,认为赫鲁晓夫破坏了他们的威望。在听说赫鲁晓夫已被赶下台这则消息时,一个苏联外交官说,感谢上帝,那个白痴给清除了。他使我们在全世界面前出洋相。 『赫鲁晓夫从一个世界上第二号最强大国家的?对领导地位降到了苏联人称之为"平民百姓"。他永远过着被软禁的生活,禁闭在难以辨认的公寓或简朴的乡间住宅里,只是有时在严密监视下乘车稍事外出而已。对许多领导人来说,下台后的日子是难堪的,而对赫鲁晓夫来说,这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在公开场合?面时、很显然养老生活在折磨着他。他惊人的精力消失殆尽;两眼黯淡无光。他的嗓门变得嘶哑,他没讲几句话,声音竟小得如耳语一般,逐渐听不见了。 1965年我在莫斯科进行私人性质访问期间,有一回和两个苏联导游进餐,一个加拿大的新闻记者建议我到赫鲁晓夫公寓去拜访他,可我的导?料想会随时跟着我。我对他们说,我要上便所。于是,加拿大朋友和我从后门溜了出来,乘了一辆出租汽车来到赫鲁晓夫住的简陋公寓。我们到达时,碰上两个粗壮的大个子女人阻拦我们进门。其中一个女人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拿着一把墩布,我问她能否见见赫鲁晓夫。我的朋友当时给我翻译,这个女人通过他回答说,"他不在这里。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对她来说,赫鲁晓夫可能跟他的月球卫星一?呆在月球上。 我留了一张手写便条。便条说,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我猜想,他可能从未收到这张便条。几年后,在他于1971年去世后,我获悉赫鲁晓夫被告知我曾打算看望他,他由于没能见到我而感到十分遗憾。 『赫鲁晓夫和我进行热烈的"厨房辩论"时,我感觉?有人撞了我一下,这时他推开人群,来到把厨房和过道隔开的栏干旁去找个位置。当他聚精会神地听着辩论时,我瞥了他一眼。 他对我们的辩论只做出一次反应。赫鲁晓夫喊"我们也是巨人"时,他使劲地点点头。当时我对他没有多加注意。但是,我事后得知,这个人的姓名就是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三十年后,我们重逢了,但不是又一次邂逅相遇,而是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首脑出席最高级会议。 勃列日涅夫在我第一次见到赫鲁晓夫的同一个办公室里迎接了我。我们握手时,他很亲切。他长着一副方而宽的脸,一双冷冰冰的蓝眼睛显得毫无表情,只是有时露出强作的、相当谨慎的微笑。他象赫鲁晓夫那样,做了一个姿势示意我在摆在室内一边的一张长桌旁和他面对面地就坐。然后,他抱怨我们在越南采取的行动,但他只是敷衍塞责地提了一下。在他发表近乎形式的讲话后,他很快使人感觉到又热乎起来。他说,有必要发展我们之间的个人关系,就象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罗斯福和斯大林之间的那种关系。 我说,在研究了盟国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史后,我发现,战争时期低级官员之间的分歧,常常在首脑层达成协议而加以消除。我又说,"那就是我愿意和总书记建立的那种关系。" 他显然是愉快地答道,"我就太高兴了,在我这方面,我完全作好了准备。"然后,我说,如果把这些问题都交给官僚主义者去做决定,那我们什么也解决不了。他由衷地笑了起来,用手掌拍拍桌子,一边说,"如果情况真是那样,那我们不就成天埋头于文件啦!"正是在这种愉快而充满希望的调子中,我们结束了第一次简短的会晤,而这种调子与我和赫鲁晓夫的首次晃钋『眯纬闪思涿飨缘亩员取? 勃列日涅夫已成为苏联第四任专制统治者,我作为总统,将和他举行三次最高级会议。勃列日涅夫1906年出生在乌克兰一个工人阶级的贫民区,在列宁统治时期,他还是一个青少年;斯大林清洗时期,他是一名步步高升的共产党官员:章诚?夫当政时期,他已是一个备受信任的中将。他不是一个空想家,而是一个组织工作者:他不是一个理论家,而是一个技术专家;他是一个有献身精神、冷酷无情的共产党人,他领导苏联,第一次妄图争夺对世界的持久的支配权。 通过比较,已对勃列日涅夫和他那位好咆哮的前任作了一番有趣的研究。赫鲁晓夫穿着普通袖口的衬衣和不太合身的西服,而勃列日涅夫为了与他那裁剪合身的绸西服相匹配,穿着法国式袖口的衬衣并扣着金淞础:赫鲁晓夫几乎总是与他的司机一起,坐在他轿车的前座,而勃列日涅夫却不屑向他的司机点一下头就一屁股坐在后座舒服的沙发垫上。 即使两个人的兴趣爱好相同,但他们从事爱好的方式却大大不同。比如,两人都喜欢打猎,赫鲁晓夫喜爱打野鸭子的每个方面,从河水轻轻拍打他船舷的水声直到群鸟突然朴朴起飞都能引起他的兴趣。勃列日涅夫告诉我,他更喜爱打野猪,但很明显,他缺乏他前任那种运动家的风度。勃列日涅夫只是坐在他乡间别墅的门廊中,坐等他的猎物闯入用玉米粉作诱饵的特定地区,并借助于望远镜开枪把野兽击倒。 打猎不是勃列日涅夫的唯一嗜好。他对技术上的一些灵巧的新发明,诸如自动门和奇妙的电话支架一类东西都有浓厚的兴趣。为了说明俄国人那种既有纪律又有悠闲的情况,勃列日涅夫有一次给我看了他那只奇妙的新烟盒,它的内部装有一个定时器,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每小时他总要机械地消灭一支按规定抽的烟,随后合上烟盒。但几分钟后,他常常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他随身带的一盒普通烟中抽出一支来过过瘾,一直到报时器允许他抽第二支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