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一定之规,在他始终是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忠于事实。他曾给巴津和苏特讲过一个耐人寻味的例子:"今天有一位德国女士来找我,她是一位作家,想请我给她的作品提点意见。她提到她把稿子给她下榻的旅馆里的服务员看过,于是我问她:那个服务员的意思怎么样?她说:我的小说里有一个场面写男主人公走到森林里,发现他心爱的姑娘项链上挂的小盒,拾起来就热烈地吻它。他对这个情景提出了异议。可是,我说,我觉得这一段很美,很动人,那个服务员为什么说不好?她告诉我,服务员说,男主人公发现了小盒,拾起来吻,这都没问题,但是你应该让他先用袖子擦掉小盒子上的土再吻。""你对她怎么说?"朋友们问乔伊斯。"我对她说,"乔伊斯道,"而且我也真是那么想的,她应该回去找那个服务员,永远听他的意见。这个人,我对她说,是个天才的批评家。我能提的意见,他都能提。"乔伊斯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坚持写作,宿醉难受也照样坚持,但是同时他也还惦着英语演员剧团的事。剧团是否能生存下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尤其是在英国领事馆的敌意越来越公开化的情况下。五月间,赛克斯准备在初演成功的基础上接着演切斯特顿的《魔术》。他找了两个新演员,一个是英国入,另一个是美国人,但是开始排练之后两人都突然退出了。显然,领事馆是把这项事业说成是对英美极为有害的举动了。赛克斯不屈服,又组织了一套剧目,演三个小剧,小剧团就能演。这三个剧是巴里的《值十二英镑的相貌》、辛格的《骑马下海的人》和萧伯纳的《十四行诗中的神秘女性》。乔伊斯对巴里没有兴趣,而认为萧伯纳是个江湖骗子。"至于辛格的剧本,他十六年前就曾在巴黎向辛格就其悲剧的性质提过意见,他现在为这次表演写的说明书仍是有所保留的,仍反映这意见:"一部短小的悲剧是否有可能?亚里士多德对此表示怀疑。如果这出从贫困的阿伦群岛来的小剧不是出于一位悲剧诗人的手笔,人的耳朵和心就会有严重的错觉。"他对辛格的剧本特别感兴趣,是因为他把娜拉拉进去演了一个配角。她从来没有演过戏,开始很胆怯。但是她浑厚的女中音嗓子,加上她的戈尔韦口音,使她逐渐有了信心。乔伊斯还教别的演员学她的口音和阿伦群岛的语调。他还主动承担了宣传任务,写信给博拉赫等人,要他们来看。信上说:"现寄上我安排的另一套剧目。我是有一点精力的,对吧?不幸柜存不丰,正如中欧一些帝国(对不起!)共和国的公债。一切为了艺术!"但是就在演三个小剧的准备工作即将就绪时,乔伊斯的虹膜炎又犯了。这次是两只眼睛发作,疼得他几乎不能动弹。去年做的青光眼手术未能防止这次旧病复发,这个时节发病实在是格外不巧,因为《流亡者》正好出版--1918年5月25日,理查兹在英国、许布希在美国同时出版--本来是值得庆祝的喜事,他却由于眼疼而大为扫兴。他的病痛还使他对卡尔事件更加恼怒。这个案子于6月8日预审,卡尔的律师是挪威驻苏黎世副领事乔治韦茨坦博士,乔伊斯认识他,曾在1918年2月帮他翻译过东西。韦茨坦表示,如果乔伊斯愿意赔偿服装费,他的当事人可以取消诉讼。卡尔否认他曾骂乔伊斯"下流东西"和"骗子",但是乔伊斯不肯让步,坚持打官司。总领事贝内特又捣个小乱,在6月11日和22日写信给赛克斯,问他是否准备服役。6月14日,乔伊斯的律师康拉德布洛克呈交法庭一份需要出庭作证的证人名单,其中有贝内特、史密斯和甘恩。下一步是由领事馆采取的:他们给乔伊斯寄去一封信,用极专横的口吻叫他自愿服兵役,并公然以超过暗示的方式威胁他,如果他拒绝,就把他打入黑名单。乔伊斯退回了这封信,只加上一条简略的附言:"詹姆斯乔伊斯向B.M.总领事致意,并退回误寄信件一封。"35后来他描述这件事说:"1918年7月,正当我病重卧床,有失明危险的时刻,贝内特领事先生寄给我一封挂号信,请我和他共同犯罪,并威胁说如果拒绝从命,就要治我以罪。我婉言谢绝了这一函件。"他对英国人的愤怒已变;导不可抑制,他赞扬德国的攻势,每天看的报纸由亲协约国的《新苏黎世时报》换成亲德的《苏黎世邮报》,并经常对英国在爱尔兰遭遇困难表示高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个小戏于6月17日在孔雀剧院上演,弛娜拉参加演出,演得很精彩,演员剧团又获成功。领事馆的官员们抵制这场演出没有得逞,现在又另打主意了。贝内特在7月1日:通过韦茨坦告知法庭,乔伊斯将他的名字列入证人名单纯属敌意,因为对话发生时他并不在场。这一辩解无疑是符合事实的。四天以后,贝内特、史密斯和甘恩拒绝出庭,宣称领事馆官员应免受讯问。这不是因为领事馆享有治外法权(它并不享有此权),而是因为卖票是为了赞助和宣传,因此属于领事馆内部事务。这个理由难以成立,但法庭并未立即作出决定,而是上报伯尔尼部里审批后方将贝内特的申辩加以否定。与此同时,第一项诉讼即关于卡尔拖欠票款一案定于7月8日开庭,但乔伊斯因虹膜炎严重恶化而不得不要求延期,有医生证明他的病情属实。不过他的病好得很快,一周后已能和剧团一起去洛桑。剧团已另找一个名叫查尔斯普西的男演员接替卡尔演阿尔杰农,正在洛桑、日内瓦、蒙特勒和因特拉根作巡回演出。7月29日他的眼病暂时好转,但是在十月下旬和十一月又重新发作。每当虹膜炎的疼痛稍有减轻,乔伊斯就继续写《允利西斯》,竭力配合《小评论》的连载。这时,《尤利西斯》遭受邮局制裁的威胁已日益迫近,但《小评论》仍在坚持发表。这部作品已经引起了读者注意,偶或有评论文章提到。1919年7月4日的《雅典娜庙》刊登了T.s.艾略特评论叶芝一部新书的文章,其中说到,"在詹姆斯乔伊斯先生的近作中,粗俗的行为和唯我主义思想被迎入了大雅之堂,并被表现为伟大的东西"。唉兹拉庞德也觉察到粗俗的问题,力劝乔伊斯把书中布卢姆放屁和其他一些有问题的地方改掉。他在1918年耶稣受难日写给乔伊斯的信中说,必须向执法当局作一些让步,但又提出一个他希望有助于解决问题的设想:"也许将来可以用希腊:艾或保加利亚:《翻译出版你的不经删改的足本。"他认为乔伊斯有一种他所谓的"屁股癖",他很为此担忧,但除此以外,布卢姆却获得他的热烈赞扬。例如1918年11月22日他写道:"布卢姆是个伟大的人物。曾有一些评论家问我,你创造了或多或少带有自传性质的斯蒂汾之后,还有没有能力:再创造第二个人物。现在你已经作出了极其有力的回答......""在伦敦,韦弗小姐在继续寻找愿意承印《尤利西斯》的印刷厂,以便在《唯我主义者》上连载发表,但运气不佳,直到1919年初,才有一家印刷厂答应印几章(第二、三、六、十章)。1918年3月她通过平克告诉乔伊斯,她希望出版《尤利西斯》单行本。乔伊斯3月20日回信说,他很高兴,"尽管我肯定,这从不止一个方面说,都只是个希腊式的礼物"。1918年6月,罗杰弗赖依提出了一个正式出版的方案,他建议韦弗小姐去找吴尔夫夫妇,设法在他们新成立的霍迦斯出版社出这本书。弗吉尼亚吴尔夫在日记.中提到"衣服扣得严严的"戴着羊毛手套的韦弗小姐,竟为出版一部"粗俗:再堪入目"的书而奔走,实在是太不协调了。吴尔夫夫妇对她说,尽管他们对读到的前四章很感兴趣,但是他们不能印这部书,因为用他们的手工印刷得印两年。其实他们似乎是觉得这部作品"缺乏教养"。不过有一天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去看望他们时看到原稿,起初她也嘲笑它,后来突然说:"可是这里:头有名堂,有一个场面我看是能在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的。""乔伊斯继续希望《流亡者》能演出。这剧本受到的评论不错。阿瑟克拉顿一布罗克在1918年7月25日1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发表了长篇的赞扬文字,并且建议舞台协会将它演出。但是舞台协会仍不同意演出。乔伊斯后来责怪萧伯纳阻挠,43但是显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德斯蒙德麦卡锡在9月21日的《新政治家》上对剧本有好评。乔伊斯的朋友西尔维奥本科又在的里雅斯特的刊物《乌曼纳》(7月6日)上发表了一篇赞扬的文章。一位新的热心人斯特凡茨威格表现了对《流亡者》有很大兴趣。大概就是由于他起的作用,剧本找到一位德文翻译家汉纳冯梅塔尔译为德文,并且后来在慕尼黑演出。都柏林的一个剧团仿佛曾计划准备在19118年末演出,但是计划没有实现。至于英语演员剧团,他们的问题是找不到人演理查德罗恩。乔伊斯建议赛克斯演,可是赛克斯说不能既演主角又当导演。赛克斯反过来建议乔伊斯演,乔伊斯拒绝了。他似乎因为自己已经把这位主角写得太像自己,所以不愿意自己再当众以这角色的面目亮相。有一天乔伊斯问保罗苏特,他是否认为《流亡者》中的蓓莎不贞洁,苏特觉察到乔伊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担心,就避而未答o46娜拉乔伊斯正是为这种不明朗的情况受罪。有一天她流着眼泪告诉弗兰克巴津:"吉姆要我和别的男人相好,给他制造一点写作材料。"看来她在这一方面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职责。不过,她在一定程度上迁就了他,在她写到洛迦诺的一封信上,以"亲爱的绿帽子"作为对他的称呼,说明这个一度曾;黾敏感难言的问题,已经成了夫妇之间取笑的话题。英语演员剧团大胆行动,以萧伯纳的《华伦夫人的职业》开始了秋季演出。这是他演的第二部萧剧,当时在英国仍然禁演。9月30日演出之后不久,乔伊斯对卡尔的官司在10月15 日第一次开庭,乔伊斯轻取对手。法庭宣布乔伊斯索取25法郎票款的要求是正当的,驳回了卡尔要求得到工资和服装费的反诉,理由是他事先曾同意演出不取报酬,并且他的服装不是戏装,而是可继续穿用的普通衣服。卡尔需付39法郎多的诉讼费,并须付给乔伊斯60法郎,补偿他的辛苦和花销。"乔伊斯用《蒂珀雷里》的调子写了一首歌庆祝胜利:总领事和文学没有缘分冷飕飕的苏黎世有个爱尔兰佬,满心想演戏凑凑热闹,也口德国的宣传家看个颜色,不料他英国牛不爱咱王尔德。合唱:啊呀呀总领事没有缘分他手下那帮人全是恶棍,总领事的文学还比不上爱尔兰的臭皮鞋一大筐。该花的钱我们一文没少花,瑞士的公众谁都没有话;我们可没那傻瓜的心肠去付他列兵卡尔的裤子账。戏演完卡尔他暴跳如雷,大声喊裤子钱二十镑快快地给,要不然咱和咱老总齐出马,为自由让你们脑袋都开花合唱:同前找来个挪威律师指鹿为马,英国佬在瑞士也把威风耍;兴冲冲上法庭碰了一鼻子灰,法官笑,裤子跳,狼狈而归。合唱:啊呀呀总领事没有缘分他手下那帮人全是恶棍,总领事的文学还比不上爱尔兰的臭皮鞋一大筐。再见吧,贝内特,耍拳头的行家,分手了,亲爱的卡尔老伙计;要饭的上了马要把人欺,想不起他自己算是老几。第一次开庭之后六天,乔伊斯用严肃认真的口气向乔治斯博拉奇谈了他的立场。1918年10月21日,他对他说:"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认为尊奉一致的政治立场没有什么价值。你想,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产生了最伟大的艺术家。犹太教法典有一处说:我们犹太人就像橄榄,在被碾碎时,在我们被枝叶的重负压垮时,才产生最好的东西。物质上取得胜利之时,就是精神上的优越性消亡之日。我们今天把古代的希腊人看作一个最文明的民族。但是如果希腊古国没有灭亡,希腊人会变成什么样呢?殖民者和商人。"他接着又解释:"作为艺术家,我反对一切国家。当然,我必须承认国家,因为我的一切事务都要和它的制度发生关系。国家是向心的,而人是离心的,这就产生了永恒的斗争。僧侣、单身汉和无政府主义者都属于同一类型。自然,我:不能赞同那些革命者往戏院里扔炸弹去炸死国王和他的孩子们的举动。可是另一方面,那些国家把世界淹没在血海里,他们的行径又好了多少呢?"在政治性不那么强的层次上,英语演员剧团的人也为法庭判决卡:尔败诉高兴,对乔伊斯的胜利之歌感到好玩。他们下一步开始排斯坦利霍顿的一个剧本,这是赛克斯挑选的,乔伊斯认为是商业化。但是苏黎世的戏剧生活也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在11月11日停战协定签字之前,德国革命波及瑞:士,引发了一场总罢工。州政府将苏黎世分成几个区,派来了山地军队驻守,他们不喜欢苏黎世人,维持治安靠得住。英语演员剧团一般都是在特纳太太的寓所排练,每天晚上都得步行穿过戒备森严的警戒线。由于这种混乱局面,加以一场流感夺走了一个演员的生命,这戏推迟到12月3日方演成,结果还赔了钱。这时乔伊斯想了一个新主意,要面向多种语言的观众,打破只为英语观众表演的局面。他建议演三个短剧,分用意语、法语、英语。他找了几个业余意语演员演费利斯卡瓦洛蒂的一个剧;苏黎世法语剧团的两位演员演邦维尔的一个戏;英语演员剧团自己演布朗宁的一个短剧。这套剧目在1918年12月11日演出。在布朗宁的短剧幕布升起之后,乔伊斯在后台唱了乔凡尼斯特凡尼的一支歌曲,由他的朋友拉奇艾罗弹吉他伴奏。吉他是乔伊斯借给他的,后来送给了他。与此同时,乔伊斯写信给劳埃德乔治首相,请他在自己与贝内特总领事的争端中给予帮助。1918年10月10日,首相的秘书客气而含糊地回了一封信。祝英语演员剧团一切顺利。于是乔伊斯又在11月30日写信给英国驻伯尔尼公使霍勒斯朗博尔德爵士,控告贝内特5月1日以来一直抵制英语演员剧团。他大模大样地要求"在这种粗暴的侮辱面前得到保护和赔偿,这是国王陛下的最起码的臣民应得的权利和特权"。然而,保护和赔偿都没有下落。他控告卡尔的第二个案子开始出现很不顺利的情况。卡尔已离开瑞士,乔伊斯的证词无法落实。乔伊斯的律师在12月6日请求将原定次日举行的预审延期,使此事能在法庭外解决,但是韦茨坦坚持如期举行。史密斯作证时说,他没有听到卡尔说被指控的那些话。赛克斯作证支持乔伊斯的说法,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并不在场。罗森的证词说卡尔曾对他说,他命令乔伊斯离开领事馆,但是没有说明用的是什么字眼。在这次开庭过程中,乔伊斯一方显得十分无力。他的律师失去了信心,想撤回起诉,但乔伊斯拒绝。然而,他承认他与领事馆的较量对英语演员剧团不利,因此退出了剧团,以便他们和领事馆言归于好。但是剧团走运的时机已经过去。新换的业务经理管理不善,与领事馆的和解没有实现,剧团的经济情况更困难了。也许是凑巧,乔伊斯的兴趣这时也发生了很大的转移。第27章:1918-19191918年12月初的一天,乔伊斯从大学街29号家中的侧窗朝外看去,望见旁边一栋楼里一个女人正在拉厕所水箱的链子。这个情景对他来说总是带有明显的色情意味的。过了一两天,他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那个年轻女人正在他前面走着。她走路微跛,头昂得高高的。当她转身进楼时,他看到了她的脸,而他自己的脸上--她的谨慎的眼光注意到--则"现出十分惊奇的神色"。后来他告诉她,当时他以为又见到了1898年在爱尔兰海滨遇见的那个提起裙子蹬海水的姑娘。那姑娘在他心目中代表着世俗的美,就像一个异教的马利亚,在召唤他走向灵魂与肉体合而为一的艺术生活。这女人的模样据他说很像那个姑娘--当然并不是同一个人一她的出现也可能具有某种神奇的意义。他一向热衷于巧合,这时便产生了对她的爱慕之情。至于他的感情里究竟有几分来自他创作小说的需要,他的小说又有几分是源于他自己的情欲需要,他就不管了。他花了不少时间观察她的行动--她就住在大:学街拐角处的库尔曼街6号。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假装不知道。乔伊斯觉得已经到了需要表明心情的时候,就用法语给她写了一封热烈的佶(他的法语比德语好),请求她不要再对他视而不见,告诉她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认为她和十六年前的那位爱尔兰姑娘惊人地相像。他猜想她可能是犹太人,虽然也可能:不是;他希望这样说她不会生气,因为耶稣毕竟是从一位犹太母亲肚里出生的。说到他自己,他是个作家,目前正处在一生的关键时刻:他的年龄正是但开始创作《神曲》的年龄,也是莎士比亚爱上他十四行诗中的那位神秘女性时的年龄。他很痛苦,他一定要见她。于是,乔伊斯生活中的一段风流故事开始了,词句虽是软绵绵的,调子却是定的喜剧调子。他见到的这位年轻女人是瑞士人,名叫玛莎弗莱施曼。乔伊斯的一生中有两个姓弗莱施曼的人起重要作用,这是第一个。玛莎由于母亲出身于伯尔尼的贵族家庭,很为自己的贵族风度感到自豪。但是她的父亲出身于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她认为这有损她的贵族身份,一想起就深感苦恼。在乔伊斯遇到她之前几年,她经过一系列浪漫事件,成了一个名叫鲁道夫希尔特波德的工程师的情妇。那段风流韵事是从一个六时鸣钟节开始的。那天她在邦豪夫大街看游行,希尔特波德骑马走在服饰华丽的骆驼行会的队伍前面,那时她还不认识他。他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通常的习惯是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抛一两朵,但他一见玛莎,就把整柬玫瑰全部抛在她的脚边,表示了与众不同的爱慕。这以后他们没有再见面,直到第二年的同一个节日,她站在一个阳台上看见他骑着马经过,这次是单独一个人,正去和他的队伍会合。他看见她,就下马和她攀谈,然后他们通起信来,不久她就解除了同另一个男子的婚约,住进希尔特波德旁边的一套房间,后来干脆搬进了他那一套。玛莎不工作,整天就是抽烟,看言情小说,梳妆打扮。她很虚荣,很愿攀附高枝。她意识到乔伊斯算得上是个知名人物,就给他回了信,于是两人背着娜拉和希尔特波德开始了秘密通信。乔伊斯对她的态度完全按照标准的浪漫主义传统,只有一点特别的例外,说明他并不全心全意:在写给她的信上签名时,他总是把"詹姆斯乔伊斯"中的拉丁字母"e"改成希腊字母"e"的写法。他恐怕不至于认为这一点字形上的变化能在法庭检验笔迹时起什么作用;对他来说,这可能仅仅意味着他在通信中有所保留,自己知道这是蠢事,跟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巳。玛莎弗莱施曼对《尤利西斯》中的两个人物起了部分原型的作用:一个是布卢姆从远处眉目调情的跛足的格蒂麦克道尔,另一个是布卢姆的通信女友玛莎克利福德。乔伊斯特别提到,布卢姆在给玛莎克利福德的信中,写"e"字总是细心地用希腊文的写法。看来,乔伊斯显然意识到这种放任自己的轻狂行为有些荒唐;尽管如此,他还是放任了自己。在这段风流韵事中--如果这样一种松散的关系也可以箅得上风流韵事的话--他的情绪中既有怀旧、自怜的感伤,又有闹着玩的因素。他在不久前写的一首诗《邦豪夫大街》(1917年他的青光眼突然发作,就是在这条街上)正是表达了前两种情绪。这诗用比较庄严的语气,表达了他体会眼病的发作是一个征兆,说明老化过程已经开始,青春与年轻的爱情已经一去不复返:邦豪夫大街眼睛对我的捉弄是一个迹象黄昏降临将是个什么模样。阴暗中只见紫色的信号幽会的星星,盘绕又盘绕。这是祸害的星!痛苦的星!精神焕发的青春已不见踪影。老年的睿智却尚未成熟看不透捉弄我的是什么星宿。弗莱施曼小姐和的里雅斯特的波珀小姐不是同样的女人,但是她似乎有那位先行者所没有的一个优点:她见得着。乔伊斯想方设法多见玛莎。和布卢姆在海滨窥视格蒂一样,他从自己家里偷看她在她家里的行动。他在第二封信中恳求会面,她经过一番恰当的躲闪,终于和他见了面。玛莎喜欢人家看她,对序幕的兴趣大于结局,所以:希尔特波德把她藏在家里的同时还养着别的情妇,而她则在多年后还总是把她和乔伊斯的这段私情美化成"一次精神恋爱"。5布卢姆与玛莎克利福德之间的类似关系也是一个线索,说明这个瑙西卡更喜欢的是引起情欲,而不是满足情欲。但乔伊斯还是把谈话引到有挑逗性的话题上,谈起了各式各样的女裤衩。玛莎显得还是有兴趣的,因此他要求再见面。然而他们的关系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发展的,因为希尔特波德很警惕,玛莎又扭捏得要命。乔伊斯呢,胆子既小,身体又不好。他一心惦着玛莎的时期是从1918年12月9日到1919年3月28日(那天他送给她《流亡者》的德文译本)。但是与其说他是情人,还;乔如说是个观察者,而且是个目光模糊得可怜的观察者。他早就盼望有素不相识而感情热烈、肤色发黑的女人--最好是犹太女人--把他搂在怀里,现在是这个欲望的又一次萌发。1919年2月2日,乔伊斯的生日,也正好是圣烛节,他准备了一个奇特的庆祝圣烛节的仪式。在此之前,他已经寄给玛莎弗莱施曼一本《室内乐》,从楼上的窗口看她神情矜持地从信箱里取出书,然后上楼去读。她读后的印象很好。现在他给她写了封信,日期注明是"马利亚圣烛节",似乎要在自己的调情行动中加一点崇拜圣母马利亚的味道。她回信说2月2日傍晚可以见他。那天一早,乔伊斯去找鲁道夫戈德施米特借了一座犹太人献殿节用的华丽烛台,由于他猜测玛莎有犹太血统,所以认为这比较恰当。他把烛台拿到弗兰克巴津的画室里,说玛莎回头要来。巴津表现出对帮助朋友私通有一些顾忌。乔伊斯严厉地说:"如果我在这件事情上允许自己接受任何约束,那就是我精神上的死亡。"7巴津不愿意担当精神谋杀的责任,只好屈服了。他们又作了一些进一步的准备。巴津那些画作为装饰品很好,只是少了一幅臀部丰满的裸体像,画家不得不当场临时赶出一幅炭笔画来。乔伊斯还说,这一次他要克服自己对直呼其名的反感,他和巴津要互称"吉姆"和"弗兰克",还要说"你"而不说"您",因为乔伊斯经常对玛莎说起他的朋友,如果他们之间太讲礼节,会使玛莎感到奇怪。玛莎来了。乔伊斯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表面上是为了让她看画看得清楚些,其实是通过混合的礼仪来观察她。她对室内布置的东西表示欣赏。巴津记得,当乔伊斯引她注意那幅肥大的裸体画时,她用责备的神气笑了一笑。最后,他送她回了家。晚上他和巴津又见了面,他透露道:"我探察了女人身体上最凉和最热的部位。"(在第十五章《喀耳刻》中,这种科学性的浪荡行为将受到嘲弄。)他没有宣称和玛莎发生性关系;巴津估计大概是像布卢姆说格蒂麦克道尔的那样,她仅是被人"摸过"。过了一两天,奥托卡罗韦斯听戈德施米特说起乔伊斯借烛台的怪事,问乔伊斯他借了干什么。乔伊斯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为了做一次黑弥撒。"这次光照玛莎以后,两人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但有书信来往。几个月之后,他们的关系来了一个喜剧性的结束。乔伊斯突然收到一封信,写信人是玛莎弗莱施曼的情人,或者照她喜欢的说法,是她的保护人鲁道夫希尔特波德。玛莎因精神失调住了一阵疗养院,回来以后就把她和乔伊斯秘密通信的事告诉了希尔特波德,并且歇斯底里地把她神经不安的原因归罪于乔伊斯。乔伊斯在6月19日给正度假的巴津写信,叙述了事态的最新发展:保密:......今晨保护人来信粗暴威吓。小妹病危。玛住疯人院或精神病院,但现已回来,扬言要自杀。已将我的信件全部交他。对我气势凶猛。我根本不知她已回来,圣烛节后从未见面。我起身即赴虎穴一行。作长谈,我施展全套温文尔雅外交手腕,表现心地善良而善于谅解别人,貌似胆怯而实有胆略,这些品德才智常常......结局:事态平定,休战。注意:回信勿提此事。望保密二十年。别看乔伊斯的口气似乎饱经世故,实际上他对自己曾经动过心的女人是忘不了的。后来玛莎又梦幻般的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她那些高傲而又凋皮的把戏,对他写作《瑙西卡》一章很有帮助,这一点从他给她寄的一张明信片也可以证实,他在明信片上写的是尤利西斯向瑙西卡问好。乔伊斯过了三十七岁生日之后不久,又参与了另一个戏剧性的事件,不过这回的身份不是情人,而是诉讼当事人。他控告卡尔的第二二个诉讼案,即诽谤案,于1919年2月11日开庭。乔伊斯的律师布洛克博士曾力劝他撤回诉讼,因为他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证人,很难指望得到有利的裁决。起初乔伊斯坚决不肯,最后终于同意让布洛克去撤回。后来乔伊斯谈到这件事时,暗示当时布洛克受了英国当局的魔爪影响,但这个看法毫无根据。布洛克请求法庭取消通常在这类案子中应付给被告的赔偿金,理由是引起这场争吵的是卡尔,而他要求享受治外法权又毫无必要地延长了诉讼程序。卡尔的律师韦茨坦坚持索要赔偿费。法官裁定乔伊斯应承担59法郎诉讼费和120法郎赔偿费。"乔伊斯当时避而不付,后来又拒付,所以这场官司仍没有彻底了结。在这二月份期间,一边是玛莎的诱惑,另一边是卡尔的怒视,凑巧乔伊斯写的正是第九章《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他写这一章用了自己在的里雅斯特讲授《哈姆雷特》时写的讲稿,还阅读了大量其他材料加以补充。然后,他决定增写一章荷马史诗中没有的内容,即取材于阿耳戈英雄们航程的《游动山崖》作为第十章。他的目的是在这章内以都柏林这一城市为中心,而不是以布卢姆或斯蒂汾为中心,以便在书中更充分地表现这个城市。这一章写完之后,他又开始了第十一章《塞壬》。他在1919年2月25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谈了写作的进展和障碍:韦弗小姐台鉴:我应向您道歉,因为我的身体太糟常常使我表现失礼。承您表示赞许拙剧《流亡者》,现随信寄上一些评论。非常感谢您对拙著《尤利西斯》中《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一章表示好感,很抱歉它影响了您的睡眠。对大多数其他读者来说,我敢说效果恐怕会恰恰相反。数日前我已将《游动山崖》一章寄给庞德先生,他也在病中,如他尚未寄给您,请写信问他。我只待能够工作时,即将写完《塞壬》寄出。今晚我已大有好转,但我的眼睛生性反复无常,明日可能又将病倒。此次发病是我的"好?"眼,因此虹膜炎的决定性症状并未真正出现。病情不重,但时断时续,因此五星期来难于工作,甚至完全不能工作,只能经常躺在炉边,像只黑猩猩,我实在许多方面都像黑猩猩。我收到了一本刊登第二章的《唯我主义者》。我希望今年或明年初能完成此书。这书读者感到难读,我写时也同样是困难重重的。我已请夏拉先生向[理查德]奥尔丁顿先生致谢,还想请您代我向[温德姆]刘易斯先生致歉。我为他的著作《塔尔》写了两篇评论,有人答应发表,但一直未见出来。等我一能走动即将设法催促。一篇十八个月前寄给一家荷兰杂志,上周方刊登!我患病期间[卡洛]利纳蒂先生曾来信。如意、瑞边境现已开放,我即将给他复信。我必须在此感谢您十二月及时给我汇来的稿费,它对我非常得用。这部倒零著作为您造成麻烦不少,希望有朝一日它至少能部分地给您补偿。再一次致谢并祝好!詹姆斯乔伊斯谨上"1919年2月25日眼病绵延不断,但是并没有十分妨碍他为几个新的项目奔波。他说服了市立剧院的负责人上演普赛尔的歌剧《狄多与埃涅阿斯》,但是由于受事馆拒绝和乔伊斯参与的项目发生关系,这个项目不能落实。乔伊斯并不气馁,又劝赛克斯将爱德华马丁的《欧石楠地》作为英语演员剧团的新剧目推出。这剧本是1899年在都柏林初次演出的,实际上是《流亡者》的先驱,乔伊斯记忆犹新。乔伊斯在剧目介绍中写道:"爱德华马丁是出色的音乐家兼作家。作为戏剧家,他属于易卜生派,在爱尔兰占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因为国家剧院的戏剧家们主要致力于农民戏剧......"但是,正如他在的里雅斯特的学术演讲中既谈笛福也谈布莱克,他又表现出同样的不偏不倚,也建议赛克斯上演另一传统剧本,叶芝的《心愿之乡》,可是赛克斯凑不齐合适的演员。四月间,演员剧团演出了休伯特亨利戴维斯的《软体动物》,乔伊斯是不赞成的,嫌它俗气。演到单调乏味的第二幕时,他和巴津离场上男厕所,在那里重演摆脱娜拉干预的故伎,叫人把酒送上去喝。"不过,他对她的意见在一定程度内也不是重视的,所以决定放弃他很爱喝的苦艾酒,改喝葡萄酒。他不喜欢红酒,把它叫做"牛排",而自葡萄酒是"电",他要喜欢得多。有几个晚上,他连着品尝各种佳酿,直到有一晚他和奥托卡罗韦斯一起喝(韦斯在1919年1月退伍回来),尝到了一种名叫锡永的瑞士白葡萄酒,好像正是他要找的。他喝了非常满:意,举起喝剩一半的酒杯对着窗子,好像观察一根试管似的,问韦斯道:"你看这像什么?"韦斯看了看乔伊斯,又看了看那淡黄色的液体,回答说:"像小便。"乔伊斯笑道:"不错,不过是一位大公爵夫人的。"从此以后,这酒就叫做大公爵夫人了。在《菲尼根后事》中有一番渲染。乔伊斯始终没有达到自以为能够胜任的尝酒行家的水平,但是他乐此不疲,他说:"我恨不得有七个舌头,能同时品出各种各样味道。"四月间乔伊斯得知,因为他拒付卡尔案子的诉讼费和赔偿费,法庭将扣压他的财物。这消息更加重了他的一个本来未必有根据的想法,认定这一事件象征着官方对艺术的迫害。他决定把自己的困境公之于世。在四月底五月初期间,他把事情经过详细写出,分别抄送伦敦的詹姆斯平克和英国外交部、都柏林的柯伦、驻巴黎的美籍爱尔兰裔社团的两位主要代表(他们可以把这案子搞成一个政治事件),还有纽约的8.W.许布希和帕德里克科拉姆。信中虽然没有直接要求资助,但明确表示经济支援是必要的,并说涉及一万法郎的数目。这一大笔钱比实际涉及的数目大好几倍,因而使事态呈现了本来并不至于有的严重性。平克拒绝传播他的诉苦书,1+7但科拉姆夫妇立刻就开始筹款了。5月8日至14日,乔伊斯和弗兰克巴津一起到洛迦诺去住了几天。这期间他一方面在等待着朋友们的反应,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估计法警快要光临了。这趟旅行只不过将他官司上的麻烦推迟了几天,倒是为他正在写的第十一章《塞壬》提供了一些绝好的材料,而对第十五章《喀耳刻》好处更大。他早就听说马焦雷湖达布里萨果岛上住着一位制造玩偶的圣莱杰男爵夫人,传说她在那里已经"眼中无泪地埋葬了"七个丈夫,她本人承认三个。由于这些高死亡率,也由于她家常开狂欢会,她本人又来历不明,人们就说她是"塞壬"或"喀耳刻"。好像是为了证实这些说法的正确性似的,她家墙上装饰着几幅绘有奥德赛故事情节的长篇画卷,她还有一幅织锦,上面绣着一句希腊文箴言:"对友赤胆忠心,对敌寸步不让。"乔伊斯给她写信,说自己正在写一本有关尤利西斯的书,问是否可以让他看看那些荷马故事的厕。男爵夫人收到信以后,亲自乘小船从湖上过来了,她头戴一顶大草帽站在船上,身边跟着她的狗。船到听得见声音处,她就朝乔伊斯高喊,说她肯定他不是英国人。乔伊斯很高兴,也大声回答:"对,我是爱尔兰人!"她请乔伊斯和巴津到岛上她家去。在巴津画一片桉树林时,乔伊斯就随她去看画。然而那些画很令人失望,画得不对路。乔伊斯后来说:"那些海妖根本是从来没有见过海风的,因为她们的头发都像德国假发一样死板,海水也是那个意思。"在那许多画中,他只欣赏其中的一幅,画面上有一个小小的自然主义的细节:尤利西斯被画成疲惫不堪,只好坐下来拉弓射箭的样子。布卢姆在有关章节中也是精疲力竭的。这位现已年迈的男爵夫人,带着乔伊斯来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只箱子装满了性变态的书,还有一扎淫秽信件。"这些我送给你,"她有些像演戏似的用中欧口音对他说,"都是我的一个情人积存下来的。他是个希腊人,不满意自己的生活,流浪了许多年。"她的床头摆着这位尤利西斯的照片,看上去长得挺英俊,留着剪短的黑色胡须,按乔伊斯的说法:"脸上隐隐露出放荡的气色。"虽然他高兴地接受了那些书和信,还津津有味地听她的艳史,但是他觉得故事太离奇,不能用。"一个作家,"他对朱娜巴恩斯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说,"永远不要去写离奇的事情。那是记者分内的事。"怫乔伊斯和巴津回到了洛迦诺。第二天,巴津起晚了,发现乔伊斯留下一张字条,只简短地说他已回苏黎世。巴津不大高兴,也收拾起东西回去了。待他追上朋友以后,才明白他突然离去的缘故,原来,那天即5月14日的早上,乔伊斯被叫醒接了一封电报:"你好你的门罗委托人来信愿意赠你五千英镑战争贷款利息百分之五衷心祝贺详见函娜拉乔伊斯。"乔伊斯觉得自己终于成了有钱人,不用依靠"门罗委托人"原来给他的逐月资助了。在1919年5月20日,他给这位不知名的捐助人写了信,开头的称呼是"尊敬的先生(或女士)",信上表达了他接受这份厚礼的惶恐心情:我希望--看来这也是您的看法一--我的作品(在困难、犹豫,常常是在绝望之中写成)将能比写它的手活得长久一些,因此我认为您所垂青的,正是我无可称道之中尚有可取的一点。但如在不妨碍规定条件的情况下,您愿意除了我那几封为数不多的拙劣信件之再作一些了解,我将对获得垂询机会感到十分荣幸。我希望这一建议不致使您觉得过于打扰。我之所以作此建议,是因为痛感这一函件无法充分表达我对您的深切感激心情。对于您如此慷慨而崇高的行动,我至今为止实在是受之有愧的,但我斗胆相信,将来我不会辜负您的厚爱。"有了这笔资助,乔伊斯就不怕卡尔案子扣压财物的事了。其实,后来法院对他还是够宽大的。一位法警到乔伊斯家里看了看,见他的家具都是租来的,就打算把书拿走,但乔伊斯说他是作家,他的工作需要这些书。法警要拿走打字机,乔伊斯又说他眼睛有病,绝对离不开打字机。"那样的话,对不起,博士先生,"警官客客气气地说,"我只好请您给我看看您身上有多少钱了。"乔伊斯钱包里有一百法郎,警官拿走五十结了案。20几天以后,乔伊斯从科拉姆夫妇1919年5月30日的信中得知,他们的朋友百万富翁斯科菲尔德塞耶(他是《日晷》的赞助人)从他们那里听说了乔伊斯的困境,已经给他电汇七百美元。6月12日,塞耶的朋友小J.s.沃森又寄来了三百。乔伊斯给英语演员剧团二百,以缓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七月间他又提出给他们提供资金。他给正在外地度假的巴津写信说:"他们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考虑到我历来表现良好、品德无瑕,终于同意接收我的一万法郎脏钱。""乔伊斯这一场官司,虽然从经济角度看是他结果占了便宜,但是他对官僚们的厌恶却更扎下了根。他还认定,他硬着脖子拒绝向官方权威屈服的做法,对英国外交部产生了作用。贝内特真的被调离(乔伊斯说是"迅速撤离"),去了巴拿马,"出草帽的地方",官位升了一级,尽管不是因为乔伊斯的缘故。亨利卡尔也走了。"我把他们送下了战场。"乔伊斯得意洋洋地说。"又过了一些时候,巴津被及时告知:"好拉屎囊破儿爵士已被请出伯尔尼。朗博尔德不久即出任驻波兰大使。乔伊斯给赛克斯送去一首诗,说是"你们下次演出《披帕走过》时可用"。诗是这样的:阴差阳错猪进麦地,油扔火里;欧洲难找两分钱买她。老扎巾上任,卷发又扑粉;朗博尔德到华沙,人人笑哈哈。多年后,一个学生团体邀请乔伊斯去牛津大学演讲,乔伊斯看到邀请信的署名是理查德朗博尔德,猜想是霍勒斯爵士的儿子,觉得很好玩。他没有接受邀请。乔伊斯把他最充分的报复都保留在《宅利西斯》中。他和但丁一样,在书中严谨而毫不留情地分配他的惩罚。英国驻瑞士公使霍勒斯.朗博尔德爵士成T+m请当刽子手的人,向都柏林的司法长官请求效劳:大人在上小人恳求为上述痛心案件效力小人曾于11900年2月12.日在布特尔监狱绞死约甘恩小人又......在比林顿处决极恶的杀人犯癞蛤蟆.史密斯时任助手......小人套绞索有妙法套上出不来希望录用小人大人在上小人收费五几尼。剃头师傅哈朗博尔德那两个罪犯"约甘恩"和"癞蛤蟆史密斯",就是英国驻苏黎世领事馆那两个不肯给乔伊斯作证的职员。(史密斯是个矮墩,长相讨厌,乔伊斯提到他时总是说"那只癞蛤蟆"。)第十王:章《喀耳刻》内那两个满嘴脏话丑话、把斯蒂汾代达勒斯打倒在地的醉鬼士兵,乔伊斯原来曾经想让总领事贝内特和亨利卡尔当的,但是最后决定贝内特应该当军士长,有权管列兵卡尔,可是卡尔说到他又极不尊敬。乔伊斯决定另一个列兵应该是康普顿,他认为把英语演员剧团的事情搞糟的人就是他。乔伊斯这时已经在写第十二章《独目巨人》,在这一章里也找到了机会发泄他那无穷无尽的愤恨。他在给巴津的信中写道:"《独目巨人》一章正在按照你所知道的式样精心创造出来。那个芬尼亚勇士......用最出色的芬尼亚方式发泄心中对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的仇恨,用排泄污水的刻薄话说到他们的标准工业。史诗中有一段解释性的话:他谈到英吉利这个伟大的民族,海洋的统治者,他们端坐在雪花石膏的宝座上一言不发,像久生不死的神道。...",他的伦敦朋友们收到第十一章《塞壬》以后有些不安。乔伊斯写完这章后自己很得意,但是在6月18 日他接到了庞德的信。据乔伊斯对巴津说,庞德"不赞成《塞壬》这一章,后来又改为反对结尾部分,反对着迷,并问是否可以让布卢姆(全场长时间鼓掌)退到后场,让斯蒂汾忒勒玛克斯走上前台"。嚣庞德这封信引起了乔伊斯对巴津说的这句话:"我对斯蒂汾已经不再感兴趣。他已经定型,不能改变了。"30庞德还对"毫无必要地每章改变一个风格"表示不满,但是乔伊斯完全无意降低任何要求。他和乔治斯博拉奇在6月18日沿着苏黎世湖边散步时为自己辩护说:"我前两天刚写完《塞壬》这一章。一个大工程。这一章我是用音乐技巧写的,是一首赋格曲,各种音乐符号都用上了:轻奏、强音、渐弱等等。其中还出现了一段五重奏,就像我最喜欢的瓦格纳歌剧《歌手们》那样。自从研究了各种音乐技巧手段并且在这一章里运用以后,我对音乐再也不感兴趣了。我这个音乐迷,现在连听都不能听了。我已经把它的手法全部看透,再也不能欣赏它了。"有一天,他对奥托卡罗韦斯朗诵了《塞壬》的部分内容之后,一起去看瓦格纳歌剧《瓦尔寇尔》演出。在观看第一幕西格蒙德唱那支著名的情歌"冬天的风暴已过......"时,乔伊斯批评这歌的旋律趣味不高,对韦斯说:"你能想象这样一个老年德国人向他的姑娘献一盒巧克力吗?"在幕间休息时,韦斯表现了一个年轻的瓦格纳迷的热情,对这个剧的:瞢乐赞不绝口。乔伊斯听时态度很严肃,然后向韦斯说:"你不觉得我的《塞壬》音乐效果比瓦格纳更好吗?"韦斯说:"不见得。"乔伊斯转身就走,并且没有回来接着观看歌剧,好像人家不认为他更好,他受不了。站乔伊斯在《喀耳刻》一章里对《瓦尔寇尔》不大客气,有可能就是受这次的不愉快的影响。在歌剧中,西格蒙德把沃坦插进榕树树干里头去的宝剑高高地举了起来;乔伊斯让斯蒂汾代达勒斯在妓院里以差不多豪壮的姿态举起他的白蜡手杖,不过只打下了妓院的一个灯罩。同样的,西格蒙德把西格琳黛称为"爱打听的太太",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取名"韦瓦尔德",是一个感伤的场面,乔伊斯也加以戏弄。他将其中的词句改成:未能满足的饥饿爱打听的太太,将我们每个人都毁掉。几天以后,乔伊斯又有一个机会表现他这时期对音乐的厌烦。他和韦斯一起到音乐厅参加音乐会,乐队演奏的是费鲁乔布索尼的《印第安日记》,布索尼本人也在听众席间。乔伊斯为了取笑韦斯对布索尼音乐的兴趣,故意对每种乐器的特点都作一番描绘,都说出它有什么淫荡的含义,说得韦斯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引得布索尼把他们瞪了好~阵,弄得很难堪。35乔伊斯原来估计朋友们会对《塞壬》一章大加赞赏,也希望如此,但结果只有巴津有此反应。甚至连韦弗小姐(这时乔伊斯巳知道她不仅仅是他的编辑)的态度也是半冷不热的。她在1919年7月6日的信中说:"不久前庞德先生给我寄来了《塞壬》。我觉得,可以看出您的烦心事务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您的写作。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这章没有完全达到您平时的强烈程度。"乔伊斯在七月内写的复信里既有失望而无可奈何的情绪,又表现了顽固倔强:韦弗小姐台鉴:......我在最近几天等待的日子中,有一种新的惶惑感,因为就在获悉一直在资助我的原来是您,就在我为此而感到无比喜悦的时候,您来信;说您觉得我最近寄出的一章[《塞壬》]似乎有所削弱或冲淡。我见信后已把这章反复阅读多遍。我写这章费时五个月。每次写完一章,我的脑子。就陷入一片完全没有感觉的空白之中,似乎我和我这本倒霉书都陷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庞德先生来信相当匆忙地否定了这章,但我认为他之所以否定并非因为他有合理的根据,而主要是因他以令人钦佩的旺盛精力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艺术活动,兴趣过于广泛。布罗克先生也来信求我向他解释这疯狂的内容是用什么方法写成的,可是我用的方法太多,一天中的不同时辰、人体的不同器官、各个不同的章节,所用的方法都不相同,所以尽管我很欣赏他评论作品的耐心,我却无法答复他的问题。您对我已经是恩深义重,现在我还得请您再加上长时间的忍耐。《塞壬》既是如此令人不满,我很难希望第十二章《独目巨人》和后面的《喀耳刻》获得赞许。并且,我写这些篇章的速度是不可能快的。各种必需的成分,只有放在一起很长时间才能融合起来。我承认这是一部极其令人厌倦的书,但这是目前我能写的唯一作品。最近两年来,在我接受您的资助时总有一种预感(现已证明错误),我每出一章新的作品,都会进一步削弱资助我的人的兴趣。您的律师在答复我的试探性问题时,传达了"炙热"一词。对于我的神经质的头脑,这个说法的特殊意义,主要不在于说作品的质量或是优点,而是说作品产生的过程如同喷砂。每逢我在作品中提及或是写到某一个人,我都会随即获得消息,他或她不是去世,便是离乡或遭不幸;每次写完处理某一艺术领域(修辞或音乐或辩证方法)的一章,都必留下一片烧焦的园地。我自写完《塞壬》以后,一直都感到再也不能欣赏任何种类的音乐。......因为您是将我《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那书介绍给读者的引路人,所以我将那书的原稿献给您,如您愿接受,我将非常感激。此原稿现在的里雅斯特,我即将取来送上。"他是不容追随者三心二意的。两星期以后,他在8月6日又以同样的坚定态度再提这个问题:也许我不该再就《塞壬》有所赘言,但是您提到的那些片段,我并无作为吟诵之意。全章之内,仅有一处吟诵,即第12页上引入歌词的片段。全章各段都是卡农赋格曲常规的八个部分。尤利西斯是在旅途中超越了音乐的诱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表现这种诱惑。我理解您可能已经开始对书内各章使用各不相同的文体感到不安,倒愿意看到最初的文体不变,正如在外漂泊的旅人怀念伊塔刻的山岩。但是,我要把所有的漂泊压缩在一天的范围之内,要把它们套进同一个日子的外套里去,这样的文体变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办法。我请求您相信我,这些文体变化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为了说明我上次信中说的情况,我附上一张从都柏林报纸剪下来的消息。这份我刚收到的报纸,就是报道了这章内一个人物的死讯[J.D.利德威尔]。八月间,一个戏剧方面的愿望实现了,不过结果并不理想。大概是由于斯特凡茨威格所起的作用,《流亡者》于8月7日在慕尼黑演出了,由一位重要的德国女演员伊丽莎白柯纳演蓓莎。乔伊斯自然把这初演消息告诉了麦考密克夫人,夫人表示愿意承担他的费用,但是他无法取得签证。那天晚上在孔雀剧院的特邀演员阿诺德科夫家,科夫两夫妇、乔伊斯和娜拉,还有奥托卡罗韦斯,都眼巴巴地等慕尼黑来电话。他们的谈话只有一点点涉及剧本。韦斯问乔伊斯,为什么他要蓓莎把手绢弄湿才去把她儿子的脸擦干净?乔伊斯回答道:"你有没有见过母猫舔小猫?"在他看来,母子关系是动物天性。慕尼黑的消息迟迟不来,空气紧张得很。最后来了一份电报报告剧本不成功。乔伊斯说:"惨败!"8第二天,他接到《慕尼黑新闻》,报上登的剧评结尾是一个粗暴无礼的问题:"一锅爱尔兰炖肉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慕尼黑一奥格斯堡晚报》客气一点,指出剧中对话巧妙,并且有独特的心理观察,但是也提出一个看法,说这剧本不适合一般的观众。乔伊斯将这一切都如实告诉了巴津,当时有一个熟人遇到他们,问他《流亡者》演出如何,他立即说"一塌糊涂!"他还对巴津解释,与其让别人说这种话,不如自己先说。但是到了月底,他写给韦弗小姐的信又表现出他对这剧本已经有了新的信心:"至于德文版《流亡者》,我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那天晚上是遇上了一场风暴。剧本立即撤了下去。剧院负责人来信说演出很成功,还说他们很高兴有机会首演这个剧本。《柏林日报》、《沃斯时报》和《新自由报》都有文章评论这次演出--是互相矛盾的。现在我听说,撤下去的原因是主要演员病了--也许是由我的台词引起的--可是将编入秋季的剧目。我写信给利纳蒂先生谈了意大利文译本问题。柏后来他对施米茨谈到德国观众时说:"他们是不是想看一场越野赛?"乔伊斯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所以不论是什么批评,最多也只能使他暂时灰心丧气。他继续写他的第十二章《独目巨人》。他的一些朋友都在无意之间帮助了他的写作,韦斯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俩经常谈论政治理论,乔伊斯总喜欢把韦斯的论点推演到荒唐的程度。有一天他们谈起国家的性质,韦斯引用了一位鼎鼎大名的权威的话,大意是说组成一个国家需要三个因素:人民、领土、主权。乔伊斯不断提出一些小国家的例子,一个比一个小,最后终于迫使韦斯同意这样的说法:一个国家可以小到只有一个人。他站在一把椅子上,说那是他的领土,然后宣布说"那么我就是一个国家"。乔伊斯把这次谈话改写了一下,用在《独目巨人》这章内了:"可是你知道什么叫民族吗?"约翰怀士说。"知道。"布卢姆说。"是什么呢?"约翰怀士问。"民族吗?"布卢姆说,"民族就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群人。""天主哪,"内德大笑起来,"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民族了,因为我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五年了。"这么的,当然人人都笑布卢姆了,而他呢,还在一个劲儿地瞎蒙。他说:"要不,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也行。""那我就可以算了。"约说。乔伊斯一直对犹太人的性格感兴趣,在的里雅斯特时他就曾和施米茨一起研究过,现在又和韦斯研究起来。第十六:肇《欧迈俄斯》中写到有人说犹太人杀人祭祀,其中有些材料来自1919年他和韦斯一起参加的一个抗议诬告杀人祭祀的集会。奥托温宁格的《性别与性格》一书中有个理论是乔伊斯津津乐道的,说犹太男子生来具有女人气一一在《尤利西斯》中,布卢姆就被说成是个"女人气的男人"。犯温宁格认为,女子(和女人气的男人一样)是否定的,虚无的,不存在的,不讲逻辑的,被动的。"女人的不稳定和不真实,都是以虚无为前提而导出的消极结论。""女人是男人的罪恶。"他坚持说。乔伊斯大致同意这个观点,总是想方设法分析女人的特点,大至不懂哲学,小至不喜欢喝汤。"他还用自己的一种观点补充温宁格的理论.,说把书架上的书倒着放是女人的特点。每当他发现他的书有些倒放的时候,:就问娜拉和露西娅是谁干的,如果其中之一承认了,他就会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在韦斯房间里发现一本倒置的书就会逗他,宣称温宁格所说犹太男子有女人气的理论得到了证实。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把这一特点也给了布卢姆,他的书就有几本是倒放的。基于同一观点,他决定用女人的名字"葆拉"作为布卢姆的当中名字。取这个名字大概和1919年夏天一次郊游有间接的关系。他和娜拉、韦斯、韦斯的妹妹葆拉到沙夫豪斯去观赏莱茵河瀑布。他们坐在一家饭馆的小餐桌旁欣赏景色,韦斯问老板能否坐船在瀑布下渡过莱茵河,老板说有两个划船能手可以把他一直划到那块把瀑布劈成两半的大岩石底下去。韦斯立即同意,葆拉和娜拉也要跟他一起去。乔伊斯不愿去,留在桌旁。他们乘上一条平底船向对岸渡过去,湍急的水流几次把船冲得打转转,两个桨手始终站着对付急流,娜拉和葆拉吓得紧紧拉住韦斯。乔伊斯坐在原地,嘴上叼着一支长长的意大利小雪茄看着他们。船划远之后,他们看不见他了,等他们回到岸边,两个妇女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这时看到乔伊斯仍坐在原地,不过不是抽烟,而是吃着从小贩手里买来的西红柿。他们给他讲述坐船的惊险历程,他说:"我看着你们也很有意思。你们的船好像是《神曲》中卡戎载送亡魂到冥国去的小舟。"《喀耳刻》中没有直接提这件事,但也有所反映,提到了瀑布,紫杉树丛几次呼叫"妹妹",利奥波尔德葆拉布卢姆低头看水。书中另一处描写布卢姆走路姿势不很利索,这一点大概也和葆拉韦斯相似。1919年9月3 日,乔伊斯写完第十二章《独目巨人》,寄给了庞德。那年夏天他已经决定要按照离开的里雅斯特时的打算,搬回的市去。战时避难的人走了,苏黎世越来越沉闷。这里的气候对他的眼睛不利,生活费又高,而且在一个地方连住四年,对乔伊斯来说是太长了。他开始整理行装。正当他把每本书都盖上J.J.印记装进箱子里去的时候,乔治突然抗议道:"别盖印。你死了以后。你的书就归我了。可是上面都有你的名字。""乔伊斯有些不高兴,又觉得有点好玩。然而,就在他动身以前,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作家协会的秘书赫伯特。思林写信给英语演员剧团,抗议他们演出一个剧本没有获得剧作者的同意:也没有付版税。乔伊斯在9月21 日复信,申辩并无过失:谨启者,贵协会近日致苏黎世律师柯蒂先生函我已获悉,作为赛克斯先生的合伙人,我愿提供一些事实情况以供了解。赛克斯先生和我于1918年4月在苏黎世创建英语演员剧团,目的是用英语演出戏剧。剧团克服种种困难,甚至遭受抵制与经济损失,还是实现了演出英语戏剧的目的,实为战争期间瑞士绝无仅有的这一性质的团体。赛克斯先生千方百计避免发生任何可能使入认为侵犯文学权益的情况,然而,由于邮政延误、书报审查以及边界多次长期封锁等原因,在某些项目上他没有可能获得剧作者的同意。赛克斯先生直接与爱德华马丁先生联系,马丁先生允许他演出《欧;百楠地》;与已故斯坦利霍顿代理人迈耶先生联系,迈耶先生允许他演出霍顿的剧本(Hindle Wakes);也曾与罗伯特罗斯先生(已故)及塞缪尔弗伦奇先:生联系演出王尔德的《认真的重要》一剧。他曾经为此请柯蒂先生告知索取演出费的作者姓名。此外,在欧洲大陆演出英语剧本的问题似乎属于一种例外情况,伯尔尼公约条文并未涉及。赛克斯先生在开始时即已从法律顾问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这类演出无须付演出费。我相信剧团的目标和所取得的成就肯定能获得贵协会会员的赞许,现在由于赛克斯先生的努力坚持,剧团的财务与艺术发展都很乐观。我作为作家的名声也许对您并不陌生,贵协会过去曾给我及时慷慨的援助,我至今深为感激。我确信柯蒂先生代表我们向贵会提出的建议将获得您的赞许,从而结束过去产生的任何误会。詹姆斯乔伊斯谨上"1919年9月21日在这一事件中,声称权益受到侵犯的剧作家原来是萧伯纳。英语演员剧团演出的是《华伦夫人的职业》,乔伊斯在继续与思林通信的过程中提及,对于这样一个剧本,如在英国本土演出会构成可以引起公诉的犯罪行为,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权益问题。思林和萧伯纳商议,萧说宫内大臣已经批准演出此剧的一种修订版,并且实际上已在伦敦上演,还可以在爱尔兰及官内大臣无权控制的英帝国其他地区演出。思林以不很冷静的语气向乔伊斯转达了这一情况。这场笔墨官司自然不至于影响乔伊斯离开苏黎世的行动。他把事务都结清,心想有麦考密克夫人和韦弗小姐两方面的资助,在的里雅斯特的生活不会困难。但是麦考密克夫人是以多变闻名的,最近她不满意乔伊斯,因为她建议请荣格给他作心理分析,费用由她负担,乔伊斯却坚决不做。"简直不可思议。"他对赛克斯说。娜拉觉得这场风波,甚至她丈夫和麦考密克夫人之间的全都关系,都只是一个可笑的插曲而已。她有时还自言自语,猜测那位美国阔太太穿什么样价格昂贵的内衣。耵乔伊斯一声不吭,只从眼镜上面望她一眼。然而赞助人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的前景暗淡了,同时结束的还有乔伊斯和奥托卡罗韦斯的友谊。乔伊斯在准备起程的这些日子里常和韦斯一起出去吃饭。饭后乔伊斯常提议两人再合买一瓶锡永白葡萄酒,韦斯有时钱不够,只好推辞。乔伊斯提出由他垫付这瓶额外的酒钱,记上账,韦斯日后还他。韦斯同意了,有几回他们就这样买了酒。有一天晚上又是这样办的,但第二天早晨,韦斯还没有起床,邮差就送来了乔伊斯的快邮明信片,上面说他急需借给韦斯的钱,总共约50法郎,问韦斯能否行行好,立即送还?因为乔伊斯在头天晚上并没有提起急等用钱的事,所以现在这么突然来要,使韦斯很为恼火。不过他还是马上穿好衣服,到苏黎世州银行的当铺--瑞士的当铺归国家控制--把他的金表当了。他把钱送到乔伊斯家,没说几句话就走了。他和乔伊斯有几天没有来往之后,决定还是和乔伊斯言归于好。他到孔雀咖啡馆,见乔伊斯、娜拉、巴津及一个名叫马里奥莱那西的意大利入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他向乔伊斯打招呼,可是乔伊斯几乎没怎么理他,其他人则沉默不语,显得很尴尬。韦斯坐下以后,他们没有请他喝酒,他间:"怎么回事?"但没有人回答。他自己要了一杯,大家还是一言不发,他就付了自己的酒钱走了。正当他朝外走的时候,莱那西站起身说:"我和你一起走。"出了门,他问韦斯:"你对乔伊斯有什么意见?""啊,没有啊,"韦斯说,"因为一笔钱有点小别扭,没什么大事。他对我有什么意见?"莱那西没有提供什么说明,两人就分手了。乔伊斯对韦斯的奇怪态度,以及突然索债的举动,根源都在他10月1日去银行里取钱发生的事。那天乔伊斯去领麦考密克夫人给他的每月资助,银行职员简短地说:"您的存款中止了。"棚乔伊斯东想西想,不知是谁捣的乱,想起了韦斯认识麦考密克夫人的心理分析家荣格,并且韦斯和麦考密克夫人也有点认识,于是一下子认定是韦斯让她中止资助的。娜拉不同意他的看法,韦斯也申明没有那回事,但乔伊斯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事肯定有人捣乱,就按照惯例在亲近的朋友中寻找背叛者。他在1939年为赫伯特戈尔曼传记中谈这这件事的文字加的一个注,概括了他常遭人背叛的经历:在乔伊斯的一生中,某些仰慕者这样突然无故转交态度的事曾屡次发生。在都柏林至少有两回--一回发:量在他离开以前[戈加蒂],一回在他最后回都柏林那次[科斯格雷夫]。另一回是在的里雅斯特,他已经成名之后(他的朋友弗兰奇尼作了一次关于他的演讲,这是过去已经向你介绍,你将在书中别处叙述的)。在巴黎也发生:这些个各不相同的仰慕者并没有一个普遍适应的规律,然而事实确是他这.一生似乎骺有人突然自发向他表示仰慕,既有精神上的,也有物质上的,然后又同样突然地转化成消极的甚至公开敌对的态度。他并不轻易向这种假定的背叛屈服。他写信给麦考密克夫人要求见面,说自己即将去的里雅斯特,并说终于找到了一家英国出版社(大概就是《唯我主义者》)愿意出他的书。她在10月10日回了一封客气的信,说他建议的那个时间她没有空,因此就在信中向他告别。乔伊斯还抱着一线希望,想把她争取回来,作为最后一招,把的部分手稿:寄给了她。她在10月13日回了最后一封信:乔伊斯先生台鉴:谢谢您寄来尊稿--我很愿意替您保存,将来您无论出于任何原因需用时给我写信即可。银行已经告诉您,我已无力继续资助您,但是困难的战争年代已经过去,我知道您一定会找到出版社解决问题的。祝您一路顺风。伊迪丝麦考密克谨启这事究竟应该怪谁,乔伊斯过了几年后又不那么肯定了。二十年代初,由于埃多雷施米茨的说服,乔伊斯又和韦斯会了面,但旧时的友谊却无法恢复了。乔伊斯又把他的主要怀疑转向荣格,因为麦考密克夫人很重视他的意见。荣格在1919年没有见过乔伊斯,但听到过有关《尤利西斯》的报道,印象不佳。他大概知道乔伊斯的豪饮,并且怀疑他的写作能力。也许他对乔伊斯拒绝让他作心理分析是不高兴的。这期间,荣格刚巧自以为在麦考密克夫人资助的另外一位文化人身上取得了成功的经验:他劝她中止对埃尔曼诺沃尔夫一费拉里的资助,结果沃尔夫一费拉里摆脱了逍遥游荡无所事事的状态,重新开始了作蓝活动。关于乔伊斯,荣格记不清是否向麦考密克夫人作过类似的忠告,但是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对乔伊斯了解不够,不知道他并不沉湎于酒色。然而,即使荣格对麦考密克夫人的决定起了一部分作用,他的影响也不是左右其行动的主要因素。这位夫人的喜怒无常是人所共知的;她对菲利普亚尔那赫的资助也是这样突然中止的。她的庞大的财富,后来就是在这样一种忽左忽右的状态中全部散掉了。按乔伊斯的惯例,对她这样的情况是不会轻易放过,一点艺术性的处罚也不给她的。在《尤利西斯》的第十五章《喀尔刻》中,那位手执马鞭、有施虐狂的上流社会夫人默文滔尔博伊斯,也许有一部分是从伊迪丝洛克菲勒麦考密克来的,她就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女骑手。但是乔伊斯在1932年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还是写了一个考虑比较周到的悼念文字:"听到麦考密克夫人去世的消息,我很感悲伤。她曾在一个困难时期给我很大帮助,她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女士。对于后来发生的情况,我虽然有一些猜测,并不了解其中的究竟,但是那情况不能抹煞她出于人道而采取的慷慨行动实际情况是:她帮助他获得了一年比较安裕的生活,使他能在这一年中写了《尤利西斯》的一个重要部分。就这样,在1919年10月中旬,乔伊斯与赞助人的关系破裂了,收人大大减少,他带着全家回到了的里雅斯特,心情是不愉快的。第28章:1919-1920乔伊斯在1920年给巴津的信中说:"有关尤利西斯(布卢姆)的一个情况:他把伊塔刻想得很美(我想回那场头路,天助我吧!),但回去以后却心情不舒畅。"以前几次重返的里雅斯特都很愉快,今天的的市却已经发生了变化,乔伊斯本人无疑也发生了变化。过去,在奥地利统治下,这里?自满了船只,而现在的港口几乎是空荡荡的。饱受战争创伤的昔日居民零零落落回到这里,徒劳无功地企图在的市找到的市。至于乔伊斯,要搬回他在多南托布拉曼泰路的旧居已经不可能:由于房荒,那房屋已在一年以前被征用。幸好他的家具、书籍和文稿都封存起来了。他的妹妹艾琳和妹夫弗兰蒂塞克肖瑞克已于1918年底带着他们的两个小孩迁回的市,1919年住进了撒尼塔路2号四楼的一套特别大的住房。不久,斯坦尼斯劳斯也从林茨附近的卡兹瑙拘留营释放回来,和他们住在一起。肖瑞克又回到齐符诺斯丹银行,恢复了他以前的贷款管理员工作(共同签名负责人,半经理职务)。斯坦尼斯劳斯则很快又找到了一批学英语的学生。当乔伊斯从苏黎世通知他们他即将到达的时候,斯坦尼斯劳斯就很不高兴,声言如果詹姆斯也住进来,他就要搬出去。他感到他的独立又将受到新的威胁。战争期间他和哥哥偶尔通过几封信,在其中一封里他曾说过,虽然拘留生活很不方便,但是他希望战争结束后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些,现在他就准备付诸实践。在四年的监禁生活中,他也常回忆他们之间的积怨,并且因此而耿耿于怀。他难以忘记自己在经济上帮助了哥哥,哥哥却是忘恩负义;他还记着哥哥曾经许诺把《都柏林人》题献给他,然而没:育兑现;还有,《英雄斯蒂汾》改成了《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把斯蒂汾的弟弟莫里斯改成了一个没什么名堂的人。这一改动从艺术上来说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对斯坦尼斯劳斯来说,这些道理恐怕是不足以消除他的不高兴心情的。肖瑞克对内兄即将回来一事也感到不安,但艾琳极力为詹姆斯说话,经过一番争论,她占了上风。斯坦尼斯劳斯放弃书房,搬进了一间较小的房间。詹姆斯取回寄存的家具,分在寓所内各处摆开。乔治和露西娅不得不用硬的长椅子当床,不过除此之外,情形还过得去。两个孩子的意大利语都有些退步,因此露西娅降了一个年级,乔治跟私人教师补习。乔伊斯没有提起他的经济状况,实际上离开苏黎世之前他是当掉了他的银表才对付过来的。但是,娜拉等到单独和艾琳在一起的时候,马上就对她说:"谢谢你,艾琳。我们是一个便士也没有了。"艾琳给她建议说,"先别告诉斯坦尼和弗兰克。"这一回,他们的经济危机很快就克服了,乔伊斯给平克一封急信,请他向许布希要求预支稿费。这笔钱很快就到了,解决了目前的困难,他就不用那么着急等待韦弗小姐的下一期赠款了。他还给麦考密克夫人写了一封长信,请求她继续提供资助,但是没有结果。住房拥挤不堪,但整个城市都是如此,另找住处是不可能的。物价很高,而且正如乔伊斯在11月7日给巴津写信诉苦时说的:"这里没有大公爵夫人那样的酒......至于《尤利西斯》,它是和我一样,触礁了。"重建旧目的关系不是容易的事--在同一条河里游两次泳是办不到的事。斯坦尼斯劳斯对哥哥的态度很冷淡,听他谈话也不那么聚精会神了,而且对《尤利西斯》错综复杂的结构,尤其是那些复杂的技巧手法,公然表现出一点厌烦的情绪。他觉得哥哥酗酒比以前更厉害了,他简直不能忍受,但詹姆斯争辩说,他是"糊涂作家写明白书"。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自己有了钱的詹姆斯不会再接受弟弟的监督,而这种监督过去虽然最容易引起摩擦,却也正是他们两人之间最紧密的纽带之一。从斯坦尼斯劳斯那一方面来说,他现在要过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一群朋友,他们喜欢他,欣赏他,与哥哥无关。老朋友们也感到乔伊斯变了。弗兰奇尼认为他有些派头了。弗兰奇尼太太说:"乔伊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往日的同欢共乐气氛,只有在很偶然的场合还能恢复,例如乔伊斯、阿基奥奥雷尔(的市诗人)、西尔维奥本科(如今已是《小晚报》的主编)、弗兰奇尼这几对夫妇聚在弗兰奇尼家中喝酒聊天的场合。乔伊斯的谈话常常一开始就排斥他那些朋友感兴趣的话题。有一次他就对弗兰奇尼说:"观念、类别、政治术语,这些都引不起我的兴趣,都是不值得留恋的东西。虚无主义、唯物主义、理性主义--都仿佛能叫蜘蛛离开网似的!"9然而,他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他和弗兰奇尼从意大利语转为拉丁文,他背诵一些祈祷文,用的里雅斯特语、法语、德语、希腊语以至俄语加进去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滑稽插话,俄语是他现在感兴趣的语言。要不然,他给他们唱一首他自己编的歌曲,取笑意大利的小国王,歌词最后说:"小虽小,至少是意大利的种。"然后,也许第二天又到《小晚报》办公室去找本科,要他一起去喝酒。本科是很负责任的主编,总是拒绝离开办公室,不过他对乔伊斯还是够好的,在报纸上还塞进去一两段关于他的工作的报道。有时候乔伊斯遇见另一个老朋友埃多雷施米茨,其中有一次施米茨:表示对心理分析有兴趣,想不到乔伊斯浇了他一头冷水说:"哼,要是需要心理分析,咱们去忏悔告罪不就得了嘛。"乔伊斯常和以前跟他学英语的奥斯卡施瓦茨和画家西尔维斯特里在一起。施瓦茨第一次在街上遇到乔伊斯时,乔伊斯穿着他经常穿的衣服,一件短而肥的大衣,扎着一条军用皮带。施瓦茨问他:"教授,这几年打仗期间您过得怎么样?"乔伊斯的回答是漫不经心的:"是呀,我听说欧洲打了一场仗。"屹一天晚上,他吃晚饭后在波尔萨广场的德来赫饭馆遇到西尔维斯特里,他透露说:"西尔维斯特里,我现在阔了。""那么让我给你画幅肖像吧。"西尔维斯特里热切地说。乔伊斯同意了,但事实证明他坐不住。后来西尔维斯特里想出一个巧妙主意,在恰当的地方摆一面镜子,让乔伊斯能够看到画家挥动画笔的动作。这一来,他坐在那里像受了催眠一样。"肖像画成,可是乔伊斯尽管"阔",却拖了将近一年以后才有钱付画款。乔伊斯不愿再当私人教师,但是他要回了瑞伏尔泰拉高等商业学校的职位。这个学校正要改成的里雅斯特大学,乔伊斯说是"左轮大学"。"他的课每天只有一小时,埒每周六天,但是乔伊斯没有多少兴致。学生们常常发现他心不在焉,一个叫洛治贝斯的学生回忆说,乔伊斯有时讲着讲着忽然出了神,自己微笑几乎一分钟之久。他时常用茫茫然的目光看着他们,或者做一些神不守舍似的手势。他教课向来不讲系统。他嫌语言练习太枯燥,没完没了地给学生讲食物的名称,还强调说"这些词非常重要"。为了讲格莱斯顿旅行包,他曾想捕一个关于格莱斯顿的专题讨论会,可惜学生们根本不知道格莱斯顿是什么人,因此计划失败,他很恼火。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他,学一种外语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学好,乔伊斯给他一个悲观的回答:"我学意大利语已经十五年,现在才开始有点懂。"他抱怨学校在他教了两个月之后,到了三月份,才第一次发给他工资。学年结束时,他情绪不佳,也没有费事搞什么考试,给所有的学生除了一两人之外统统打上了最低分数18分(及格成绩是18至30分)。。他在十一月内振作精神,开始了第十三章《瑙西卡》,很想在1920年内写完《尤利西斯》。他痛感不能和弗兰克巴津讨论是一大损失,只好写信和他详谈写作情况。到11月9日,他已经确定了这一章的"总方针是采用特选全新冒泡文体(专利第7728号S.P.E.P.B.P.L.P.)"。对于这种文体,他在1月3日给巴津的信中作了更具体的描述:"一种软绵绵、甜兮兮、黏乎乎、。果酱似的、裤衩性的(打住!)文体,效果如焚香,如马利亚崇拜,如手淫,如红烧鸟蛤,如画家调色板,如闲聊,如含糊其辞等等等等。""为了写好格蒂麦克道尔文体,他写信向舅母约瑟芳默里要了几本通俗小说和一本廉价的赞美诗集。为了用布卢姆切合实际的观察和格蒂那个花里胡哨的幻想世界相对比,他请舅母去核实一下"在沙丘的海星教堂后面,有没有从海边能看到的树(是什么树),教堂旁边有没有从莱希台地通下来的台阶"。他在写作过程中,越来越为巴津不在而苦恼,不断地催他考虑来一趟的里雅斯特。他说到自己的困境,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自讽自嘲的感伤情调,在1920年1月3日的一封信中就是如此:的里雅斯特(意大利)撒尼塔街2号之三巴津兄:我希望你还活着,身体不错,在巴塞尔售出了一些什么。你的画安全到达,已经挂起,机器[打字机]到时已坏,书籍完好:总费用约达400法郎!这里的情况十分不佳。没有公寓住房,也没有可租的。我至今一直拒绝教课,但现已恢复学校的职务,该校已成商业大学。每天一小时。我在到达后的六周之内既不看书也不写作,也不讲话。但总不能长此以往,因此已开始《瑙西卡》,已写成不到一半。也许能赶在2月2日完成。麦[考密克]夫人无回音。看来高贵作风不是一代之内能培养出来的。奎因隔一个月方回信,愿出700法郎购《尤利西斯》原稿。我未答复。现在他愿出1500法郎定金,未提最后总数。我将写信问麦夫人是否愿要。韦弗小姐寄来小照,附有一封感伤的信,谈及她的年龄。我没有再获得赛克斯任何音信--感谢天主--也没有英语捣乱剧团消息,但有人说他们仍在演出。莱那西来此两次探察一一天主知道他探什么。元旦在街上遇见韦斯,他笑着走来(我想是笑我一身不像样的衣着)并且打招呼。我回答了他。我们住在这家是自己做饭。到昨天为止,我每天付我内弟35里拉。现在我每天付他一半房租、煤气费、煤费,我们自己喂猪。热闹!除此以外,闷得要命。没有一个人可以谈谈布卢姆。让一两个人看了这一章,但是他们根本一窍不通。我的兄弟还懂一些,可是他认为是开玩笑,并且他被关了四年,现在要办的事多得不亦乐乎,.他还要在他自己的小圈子里头享受文雅快乐的生活。天哪,:臭屁不值!这倒霉日子哪天才到头?那几本德文版的《流亡者》在你那里吧?如在,就卖掉(只要有人要),钱归你。估计保苏[保罗苏特]现在结婚了吧。代我向他祝好。你还要在苏黎世呆下去吗?有没有一点儿可能性来这里住一星期?全部费用归我恐怕难于办到。不过我能管你这段时间的吃住,就是倒霉的旅费讨厌。也许我能出一半。下个月怎么样?那时《瑙西卡》该写完了,我希望。要把这书现在半途而废,那是疯狂!《独目巨人:》前半章在十一月份发表了,挺立部分割掉了。你有没有碰见过西格弗里德兰?我希望他挂号寄回我的小说。那一本不属于我,而是已经赠人的。你接到此信,拿定主意向墨水瓶伸过手去。我知道是没味儿的事,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和你的计划。顺便问一下,你认识或是曾经知道圣艾夫斯地方姓韦弗的人吗?我问这个,是因为韦小姐寄给我一张小照,是在那里照的。《流亡者》在德国看来是垮了台。即使没有这些烦人的事,写《尤利西斯》本身就已经是够艰巨的了。眼看下个月要开始教课,.郡;滋味可他妈真好受。这里冬天不很冷,而且快过去了。好的歌剧不少,可是我从来不去。(去不了,因为"有人"把我那套礼服卖了或当掉了,再买一套要600里拉。)也许,如果我有自己的一套寓所,情况不至于:这么糟。(可以加一句,这里的大部分家具是我的。)我讨厌做买卖,不偕是什么买卖。希利(皮亚扎太太的男人)在这里。这人不错--不是心理分析家。收到拉奇艾罗的明信片。见到他的时候代我谢谢他。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不久后就能见到你。说到旅行,你作为前英国领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我想--不过,我建议你作这样一个既麻烦而又无利可图(对你说来)的行动,应该说我又是自私自利了。不论如何,请你接信就回......望速会面詹姆斯乔伊斯1920年1月3日巴津没有钱去的里雅斯特,即使乔伊斯按他自己表示的愿出一半车费也不行。但是他高高兴兴地抓住了乔伊斯信里的一句话,在1920年1月13日回信说:"你说什么《尤利西斯>半途而废?那是可能的事吗?还不如说苏黎世的天空放弃下雨吧!也许,神或命运或是主管这些事的不论什么人或东西还会让我有那么一点可能,让我有机会听你亲口讲讲那一个神秘的傍晚的故事,亲口描绘劳顿疲惫的尤利西斯,如何在听到姑娘的激动的心声时,心里泛起了响应的浪潮。叫塑愿如此。"乔伊斯终于在生日之前写完了第十三章《瑙西卡》,寄给埃兹拉庞德.庞德转给了韦弗小姐。她对这一章没有异议,写信对乔伊斯说:"我觉得您对人的心灵大有裨益,很有医疗价值。您对我们的人性的剖析是毫不留情的,因此虽然您既不是牧师又不是医生,我却认为二者的特点您兼而有之--可敬的詹姆斯乔伊斯神父大夫。"乔伊斯看了很高兴,回信诙谐地说:"读最近来信所说很觉有趣,我确曾三次尝试学医,一次在都柏林,一次在巴黎,又一次在都柏林。如当初继续学医,我对社会的危害恐比现在更大。"他继续写作,已经迅速进入第十四章《太阳神牛》。他对韦弗小姐说:"我认为这是整个奥德赛中难度最大的一章,从阐释和表现两方面说都是如此。"勰写作期间,他面前总是摆着一幅胎儿九月发育图,他还仔细研究了圣茨伯里的《英国散文韵律史》。M他在3月29日给巴津的一封信中描述了他煞费苦心为这一章设想的计划:现正努力写《太阳神牛》,中心思想是:消除性交行为中的传种作用,那是破坏人口繁殖的罪行。场景:产科医院。技巧:金章九个部分而无分割,以萨卢斯特一塔西佗文体的引子(未受精的卵子)开端,然后用最古老的押头韵的单音节英语及盎格鲁一撒克逊谱("婴儿生前,即已有福。身居子宫,已受崇拜。""布卢姆闻言,茫然如梦,手执帽子,瞪日如石像。"),然后是曼德维尔口吻("此时上来一名医科学:人皆称之为等等云云")然后是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独乡绅莱纳汉频频为各人添酒,唯恐欢乐稍减也"),然后是伊丽莎白编年史体("当是时也,小斯蒂汾,环顾金桌,殷勘斟酒"),然后是弥尔顿、泰勒、胡克等人的一种庄严散文,随后是一段白顿一布朗的支离破碎的拉丁杂谈式文体,接着是班扬式文字("因其在途中与一娼妓相遇,该女自称名为一鸟在握"),再接着是一些日记体裁,佩皮斯一伊夫林武的("布卢姆与一伙说笑之人闲坐也,其中有小狄克逊、雅林奇、马登大夫与斯蒂汾代,彼原感倦怠而现已好转,今晚曾梦及一奇特现象,而皮尤福依太太在此候产,临盆已二日,状甚可悯,助产婆费尽心机,唯求天主速赐其分娩")等等云云,然后经过笛福一斯威夫特、斯梯尔一艾迪生一斯特恩,以及兰多一佩特一纽曼,最后以一种乱七八糟的可怕混合体告终,其中有洋泾浜英语、黑人英语、伦敦土话、爱尔兰语、纽约鲍厄里俚语以及支离破碎的打油诗。这一系列的变化,在每一个阶段又和这一天已经过去的某一章节有隐隐约约的联系。除此以外,也影射胎儿发商的各个阶段以及各种动物演变的过程。双声重击的盎格鲁一撒克逊音调不时重现(霍恩院内立,唯恐多唐突"),给人牛蹄突突的印象。布卢姆是精子,医院是子宫,护士是卵细胞,斯蒂汾是胎儿。高见以为如何?"他的设计是极其错综复杂的,但即使在这里,他曾对巴津提到过的一个特点也仍旧存在,即在乔伊斯的所有作品中,复杂的仅仅是他的方法。他说:"在我这里,思想永远是简单的。"T.S.艾略特读了这章,认为它揭示了"一切英语文体的徒劳无功"。"但很可能乔伊斯是故意以这种对文体的亵渎,来和那种渗透全章的亵渎情绪相配合的,而那种亵渎情绪已经在这一章内受到了含蓄的谴责。按他自己的计算,他在这一章上面花了一千个小时。他全神贯注考虑这一章的主题,弄得自己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他自己就在吃那些牛似的,又感到好像到处都是神牛似的,所以每次坐下来吃饭时,他都觉得恶心。5月18日他写信给巴津,如释重负似的说:"倒霉该死的太阳神的那群牛总算完了。"28韦弗小姐对这一章的评论是:"我认为这一章也可以称为地狱篇,因为读这一章的感觉就好像是被带到阴曹地府转了几圈一样。"29乔伊斯原来没有这样阴森森的意图,但听了这话很感兴趣,问她:"您说《太阳神牛》这章像地狱,意思是不是因为您觉得前后两头是相反的混沌,而夹在中间的九个发展阶段内,到处是已经不存在的人物?""不,韦弗小姐回信说,她不是那个意思,"我必须再一次请您不要理睬我的任何蠢话。我实在不该发什么议论--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乔伊斯继续缠着巴津。他向他提供西尔维斯特里的画室,那是他自己的公寓内的一间房,可以教私人英语,每小时六七里拉(后来提高到十里拉)。作为吸引巴津的内容之一,他在3月15日写信说:"你可以见到我。你可以听该死的太阳那些该死的神牛,一直听到你要呕吐为止。"他用大字写道:"振作起来吧!""但是巴津虽然动心,却能预见的里雅斯特对于他的绘画事业是一潭死水,所以情愿到伦敦去,或是也许去他从小生活的康沃尔。这个信息使乔伊斯重又考虑大学学期结束之后即去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或者甚至是康沃尔去度假。"他希望去看他父亲,而约翰乔伊斯托一个到的里雅斯特的朋友转告乔伊斯说,他父亲"至今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关心他,相信他。他全心全意希望你去,让他在去世以前能见到你"。"但是当时爱尔兰的爱国派正和"黑与棕"枪战不断,使这种愿望难以实现。尽管如此,乔伊斯不希望在的里雅斯特过夏。正是在这个时候,埃兹拉庞德又第二次对乔伊斯的事业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五月初庞德在威尼斯,他写信给乔伊斯,建议在威尼斯或在的里雅斯特会面。乔伊斯愿意去,但庞德夫人突然病了,丈夫不得不立即陪她到气候较好的加尔达湖去。庞德建议乔伊斯也到那里去,又通了几封信以后,乔伊斯同意5月31日去塞尔米昂内。这时候铁路上出了事故,乔伊斯不能按原计划动身,当时考虑不如改为写信谈他的问题:的里雅斯特撒尼塔街2号之三庞德兄:今晨我去车站,准备搭七点三十分的列车动身。到站时了解,几小时以前开出的一列客车与另一列车相撞,发生所附剪报报道的事故。我幸好不在那列车上。我也还了解到,七点三十分的里雅斯特一巴黎快车已因罢工停开。从的市到德森赞诺有两趟列车,一列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开,半夜巫婆活动时节到。另一列车五点开,走(或是爬)一整夜,次晨约六点到,这次列车我不可能搭。我的意图是走那条路线尽快去英格兰或是爱尔兰但是我考虑目前不宜走。我想你大概6月12日之后去伦敦,那样的话你我可以那时会面,我希望。我原来接受你的盛情邀请到塞尔米昂内,完全是为了和你会面。可是这样对你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同时对我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我坐二等车。请你看第二份剪报即可了解此地的铁路情况。我要去北方旅行有几个理由。我需要一次长时间的外地休假,不是要放弃《尤利西斯》,而是需要清静一些:好写完它。关于这个城市我不谈什么(de mortuis nil nisi bonum),我自己这七个月来的处境是十:分不愉快的。我和其他十一个人住一套公寓寓所,我那两章是.费尽心机挤出时间找到比较安静的地方才写成的。第二个理由是衣服。我什么衣服也没有,也不能买。家中其他人还算有从瑞士买的像样衣服。我穿的皮靴是我儿子的(比我的脚大两号),衣服是他不要了的一套,肩膀太窄,其他服装是我兄弟和内弟的,有他们不要的或是还要的。我在此地无力买衣服。据说上下身一套要化600--800法郎。一件:对衫要35法郎。我只能穿我现有的,不能添置。自从来到这里,我和任何人的交谈大概都没有一百个字。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趴在两张床上,四周是堆积如山的笔记。我每天十二点二十二分离家,沿同样的街道,走同样的距离去买《每日邮报>,我兄弟和我妻子阅后还我。晚上同此。我曾有一次被劝诱看戏。有一次以本市高校教授资格应邀参加公宴,次日即接到该处通知,要求认购20,000或10,000或5000里拉的意大利战争公债。我必须购置衣服,因此想我应该去都柏林买。第三、我的两个孩子,自从来到此地以后一直没有睡床。他们睡的是硬的长椅,而此地七至九月天气极为难受。第四、兑换率正在变动。原来一金镑(我说的是英镑,不是美镑①)值100或90里拉,我还能对付这里的物价,因为我的钱是英国货币。今天的金镑兑价是62,我的内弟(他是本地一家银行的出纳)说:兑价还是看跌,这是一种贸易调整,否则兑换率太高,无人能购买。如跌至50,我将无法再游动,只能沉入水底。如我去瑞士,我无法维持我自己和一家的生活,而且我不喜欢回老地方。此地物价现为1914年的8至10倍。我在这里可以教课(多数人也认为我应该这么办),但我不愿。我在本地一学校有教职,政府已将此校升格为大学。我的待遇约合每小时,每周六小时。我将辞去这一职务,因为它浪费我的时间精力。我在此不可能找公寓住房。要找,你必须右手拿上一张20,000或30,000里拉的支票作为押金。因此,我准备在爱尔兰住三个月,以便写第十五章《喀耳刻》和书的结尾。计划十月份带全家回来(如果这期间有人帮我们找到一个公寓),否则就不带家,以便将书写完。我的财务情况是,6月25日我将收到62镑零10先令,加上(如果纽约出版家预付)25镑。估计这87镑耗尽时,9月25日应该已经指日可待,那时将再次收到62镑10先令。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可以住在戈尔韦,我也可以住在那里,或是住都柏林。爱尔兰局势混乱,这当然是一个不去的理由。也许还有其他理由。但是我不能去英格兰海滨城镇,因为太费钱。如果我能办到,而六月底你又在伦敦,我想我也有几件事可以做,例如见我的代理入。你以为这个计划如何?我必须有安静环境写完我的书,即使出卖我这里的家具也在所不惜。希望你已经收到《太阳神牛》没有问题,并已寄伦敦与纽约。今晨我走时也带了一个复本。我最担心的:是利纳蒂也许会来找你。我是昨天写快信告诉他我今晚到塞尔米昂内,并:提到了你建议你我会面的!你是否已经见到《诗歌》?是否要我寄上?希望庞德太太仍然无恙。目前我不可能来,:这是憾事,但如果我能实现那另一种安排,也许那样更好,你我会面可以更舒适一些。请在这一章安抵时立即告我。顺致深深的歉意和问候詹姆斯乔伊斯启乔伊斯说到自己的长期:无法改善的处境,往往有许多荒谬可笑的说法,这次也不例外。他对的里雅斯特似乎感到难以忍受,然而他只考虑走三个月。他打主意带领全家到英格兰和爱尔兰作一次昂贵的旅行,以便在那里购置价格低廉的衣服,这个例子说明他如何倾向于把自己的愿望看成环境所迫霄厅不能不如此。这信写到最后,他已经冷静了一些,所以加了以下这个自觉不妥的附言:这是一封十分诗意的书简。请勿把它看作一个婉转索取二手货服装的请求。需要在湖水拍岸发出优美节奏的傍晚时分看信。庞德看这信时仍保持其一贯的同情态度。他从塞尔米昂内写的回信中说,他们那一天直等到八点钟方就餐,并说他原已准备一个隆重的欢迎词,或是将食物献给乔伊斯,或是介绍乔伊斯去见同一条街上的秀丽洗衣女人。那一晚曾有大雷雨,他那时希望这是伏尔甘一代达勒斯将至的预兆。同天他又写了另一封信,建议乔伊斯在塞尔米昂内试住,到维罗纳买衣服,那里比伦敦便宜。在一般情况下,乔伊斯听到暴风雨的消息,准会躲开塞尔米昂内的,更不用说住下,但是他突然体会到和庞德见面是绝对必要的。他在给韦弗小姐的信里说:"尽管我怕雷雨,讨厌旅行,我还是去了,带着我的儿子起个避雷针作用。"庞德热情地欢迎了他。6月8日他刚到,"庞德差不多立即就问他那位神秘的赞助人是谁。"那么,是约翰奎因吗?"39乔伊斯肯定不是他,他觉得奎因并不特别慷慨。庞德琢磨了半天之后,提出丘纳德夫人。乔伊斯再没有别的人选,也就同意了。然后他们详细讨论了乔伊斯的情况,结果商定他应该到巴黎去住几天,看看巴黎的风光,如果可能,安排一下《艺术家写照》译成法文的事,也许把《都柏林人》也安排了。庞德先去,给他开路。庞德还送他一些衣服,乔伊斯以一首五行打油诗为记:有一位诗人住在那湖边,吃蚂蚱加蜂蜜,赛似活神仙,忽然来了个狗杂种,把他抢了个一身空:要衣服,要钱,还赔上几天的时间。"(那些衣服和皮鞋都太小,但是那身套服乔伊斯还是在巴黎穿了。)庞德在给约翰奎因的信里也概括了这次的会见:乔伊斯挺可喜。一上来的外壳是个爱吵架的爱尔兰佬,但不久我就看出,内心敏感,是《室内乐》作者无误。除此以外就是天才;以早期诗作中的那种灵秀性格为基础,加上对现实的观察。他的凝聚力和吸收力胜过叶芝--叶芝从未处理过像《尤利西斯》这么需要高度浓缩的东西。他筋疲力尽,但体格比我预料的强,而且眼睛手术后恢复显然不错。他还要来这里。原因很多,但确应离开的里雅斯特休息一段时间。当然,他倔得像头骡子,或者说像个爱尔兰佬,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他不讲道理。谢天谢地,他的倔强使他精通自己的业务,并坚持不懈。关于他个人事务的安排等等,从谈话中看,一切似乎都很清楚。他不愿耽误自己的活儿去写零星文章赚钱,这也是绝对正确。即使从讲究实际的角度看,最终也是这样较:好。他在的里雅斯特坚持下来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在目前。从天气和其他因素考虑均如此。关于人们议论他早期在都柏林的古怪行为的话,我一直认为人们忽视了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的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通常都是符合实情的。乔伊斯回家以后,又琢磨他的赞助人会不会是丘纳德夫人。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对他的事业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所以他对庞德的看法有些疑惑,不敢肯定这样长期提供丰厚资助的人是她。为了避免猜错,他在6月14日又给律师事务所写了一封信,这次用的是特别正式的文体:我说我了解情况过少,不足以取得任何能符合实:际的结论,并非为我的头脑迟钝辩护。门罗索律师事务所初次来信中说,委托人系从最新的《名人录》获知我的地址。如此说来,您对我的兴趣,完全是由我为数不多(当时比现在更是如此)的著作引起,并非由于与我熟悉的人士的影响。然而另一方面,我曾不止一次注意到,在我的疾.病发作时,您的律师事务所汇来款项时附有亲切的慰问,由此可见您似乎通过某种途径了解我的动态。毋庸讳言,我曾多次自问,宅其在最近数周内曾反复考虑,如此施惠于我的究竟是哪位先生或女士,作此细心考虑而用意极好的惠赠原因何在,与我作品的何种特点和倾向有关?我无法取得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虽然某些因素似乎表示某种可能性大于另一种可能性,然耳i这些因素未必完全可靠,因为此事本身若非已经实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因此,由于您也认为这种匿名情况不宜延续过久,可以适可而止,我是否可以建议您允许我根据您的某种明显示意而消除这一匿名状态,从而使我获得明确无误的了解?我作追问固然不甚得体,然而误会将只能比明确了解更为令人不快。律师事务所在6月24日的信内对他的一个问题这样回答:"简单地说,您的作品中最使她感兴趣的特点是:您的深入探索精神,您的毫不留情的真实性,以及您的艺术想象最强烈时分所产生的感染力和令人惊愕的洞察力。"现在他确知这赞助人是位女士了。他对律师们说,他现在可以肯定她是谁,问他们是否还需要尊重她的隐名。律师们回答说,那就不必了。最后,在7月9日,乔伊斯正式说出了丘纳德夫人的名字。他的信和哈丽雅特韦弗7月6日写来的信正好错过。她不是为了邀功,而是为了避免发生尴尬的情况。她在信上告诉他:"也许我最好说明一下,是我通过门罗索事务所和您联系的。我很抱歉我用了那样的方式方法。通过律师联系是相当束缚手脚的。恐怕您不得不收回一切关于细心考虑别人和不愿表现自己的说法了。我只有请您原谅,我实在不具备这些品质。"这位非凡的女人,就是这样半带歉意地挑明了她的非凡的馈赠。她的慷慨资助以后在乔伊斯有生之年一直坚持,甚至继续到他去世之后,因为他的殡葬费也是她付的。她对他一无所求,为了让他的计划实现,还放弃了她自己的计划。他的天才迟迟没有获得社会的报偿,她决心由她来提供给他。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亨利詹姆斯所向往的典型的女性智慧和热情。她的馈赠并没有使乔伊斯成为富人--多少钱也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使他有可能成了一个敢于肆意挥霍的穷人。韦弗小姐透露的真相使乔伊斯既难堪,又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考虑庞德的另一个更好的主意了。看来,离开的雅里斯特是有必要的了;也许是永久性的。他写信告诉默里太太,他将在巴黎逗留一二周后去伦敦。"一家人忙乱了一通,又一次打起了行装。乔伊斯的书大多数留下。他已经从麦科密克夫人处取回他的《尤利西斯》手稿,并已经和约翰奎因达成出售的协议。他辞去了的里雅斯特大学的职务,并推荐他兄弟斯坦尼斯劳斯继任。大学当局先聘另一人试教一年,然后接受了他的推荐。他和施米茨、本科、西尔维斯特里、弗兰奇尼等人互相告别;乔伊斯后来继续和他们都保持联系,虽然弗兰奇尼两年后在的里雅斯特作了一次使他不高兴的演讲,题为"乔伊斯当众脱衣",对他很不客气,乔伊斯认为有揭露什么的意图,最后以一个虔诚的祈祷告终,希望乔伊斯的灵魂仍能获救。他作这样的结尾主要是为了最后有一点精彩的内容,但是乔伊斯受了斯坦尼斯劳斯的怂恿,认:勾是存心不良的。肖瑞克夫妇到车站给乔伊斯一家送:行,但是斯坦尼斯劳斯在托司哥给他买一件柏帛丽雨衣之后,一时闹别扭没有参加。后来他写信为"你在此期间我心情不佳不甚合群"而道歉。45乔伊斯的回答还是与人为善的:"我观察到了你所提及的低气压情况,也觉得遗憾。唯有看我的天真无邪的书,二是消除幻想而又能收回投资的办法。"兄弟俩以后再也没有过去的亲密关系了。显而易见的,乔伊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哥哥,然而斯坦尼斯劳斯也不是好相处的弟弟。如果说乔伊斯漫不经心而又喜怒无常的话,斯坦尼斯劳斯则失之于死板固执而又盛气凌人。乔伊斯明白自己的随随便便态度是一种只要注意起来就可以消除的现象;斯坦尼斯劳斯也明白自己的严格律已态度大半起源于自己不满意哥哥的缺点而作的反应。艺术家与企图改造他的人是难于住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斯坦尼斯劳斯忘不了自己在的里雅斯特多次受到伤害的情况。然而他也获得了摆脱都柏林的不光彩局面的机会,有了自己的事业,:过上了知识分二的生活。债务是有的,可是两方面都还清了。上路的那一帮子在威尼斯停留了两天,又在米兰停下来看望卡洛.利纳蒂,他在翻译《流亡者》。然后又经过瑞士,到第戎又住了一晚上,舯所以直到七月八日才到巴黎。埃兹拉。庞德立即开始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他自己那时住在博讷路9号的福地旅馆,为他们在附近的大学路9号的一家私人旅店找了临时住处。乔伊斯喜欢这地方,因为使他想起都柏林。48他来巴黎只打算停留一个星期,结果却住了二十年。第29章:1920乔伊斯到达巴黎之后,他的私人生活突然成了众人关注的事情。的里雅斯特和苏黎世两地的欢阑时代结束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确地采取了一种深沉而有克制的态度。别的作家说话时往往推敲词句,而他却在运用他的沉默。这次新的搬迁又和以往一样,对他的孩子们不是容易的事。在他们的生活中,除了父母没有变以外,唯一继续保留如常的只有互相之间使用的语言,他们在巴黎仍然讲意大利语。乔治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身高六英尺以上,中学已毕业,还没有确定下一步做什么。他想学医,但是不懂法文。有一个朋友问乔伊斯是否为儿子的处境担心,他回答说:"我为自己的处境担心还来不及,没有时间想他的处境。"2实际上他是考虑乔治的问题的,不过是断断续续的考虑,后来给他在巴黎的一家银行找到了一个职位,可是乔治不喜欢。乔伊斯想起自已的不愉快的经历,也同情乔治。露西亚十三岁,一张漂亮的鸭蛋脸,可惜略有些斗鸡眼,她自己已经因此而感到烦恼。"我女儿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乔伊斯曾对约翰奎因这样坦白。这样频繁的搬家,她是受害最大的一个人,不过至今为止,她的行为举止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现象。这两个孩子都受父亲的深刻影响,然而两人都敢顶撞他。露西亚笑他爱用惊叹语,给他取了一个"惊叹家"的外号。乔治则喜欢和他辩论,表现出不亚于其父的固执劲头,例如他告诉他爸爸,最伟大的小说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伟大的小说是《罪与罚》。他父亲只是说这书的名字取得怪,因为书的内容既没有什么罪恶,也没有什么处罚。乔伊斯刚到巴黎时的心情,和小时上克郎高士公学的第一天很相像,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卷入了一个人群混战的旋涡。6几天之内,他就见了几十个人,几个星期间,就接待了来自纽约、伦敦、都柏林等地的许多来访者,其中有的是真心崇拜他,有的仅仅是出于好奇。他交了新朋友,也结了新冤家;既当了饿鬼,又装了阔佬,二者都做得挺到家。钱来了,他也花了。他有了名气,按里尔克的说法,这名气就是人们对新出现的人物的各种各样的误解的集中体现。对这种名声,乔伊斯有时候也觉得高兴。但更重要的是,时年三十八岁的艺术家乔伊斯,这期间写完一T《尤利西斯》第十五章《喀耳刻》,接着又写了最后三章。被乔伊斯的儿子乔治和女儿露西亚称作"金镑先生...的庞德,事前已经为乔伊斯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庞德动员的人中,有一位是文学代理人琴妮塞里斯。7他是在娜塔利克利福德巴尼(里米德-古尔蒙和保罗瓦莱里的朋友)的热情好客的客厅里认识她的。他极力鼓动她把《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译成法文。几天之后,她表示这书工作量太大,她没有时间承担。庞德又去找露德米拉布洛克萨维茨基太太。她是英国诗人约翰罗德克未来的岳母,本来正准备翻译另#b--本书,庞德不容分说,把那本书推开,把乔伊斯的书送到她手中说:"您必须翻译乔伊斯的书,而且得马上开始。这是当代文学中绝无仅有的作品,在文学史上也不多见。"8夫人不得;K同意。起初的计划是在《行动》上连载,后来发现此路不通,又联系《法国信使》,也没有成功。最后在1921年8月11日与美人鱼出版社签订了合同,但直到1924年3月才出版。布洛克萨维茨基太太译书非常认真,在乔伊斯等得不耐烦时她也拒绝匆忙从事。她表示,如果乔伊斯愿意,她可以把书给别人译,但是乔伊斯在关键时刻作了明智的决定,还是让她按自己的速度继续进行下去。有时候他给她出一些主意。例如,她应该把人物的名字改成法国式的:tienne Dedalus,Jean Lawton."那么,您的名字也改成Jacques Joyce?""也行啊,怎么不行?"他说,可是他也不再坚持了。法文译本的书名是《代达勒斯》,比《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活泼些,这也是她征得乔伊斯同意后确定的。"庞德还把《写照》送到另一些关键人物的手上,接着乔伊斯又送去他所收集的报刊上对自己作品的评论。这一双管齐下攻势的用意,是要使巴黎人明白,现在到巴黎来安家的,是一位已经颇有身价的作家。攻势确实很见效,但是乔伊斯却因此感到心绪不佳。他见人时往往显得僵硬而不随和,一方面固然是由于怯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不过人们对他的印象倒还不错,还是很愿意帮助他的。第一个给予乔伊斯物质帮助的是布洛克萨维茨基太太。七月中旬,她和她丈夫给乔伊斯提供了一套免费的寓所,地点在帕西,阿松森路5号,离布龙涅森林很近。"这是一套小小的三室套间,临街的一面是两间卧室,另外一间是储藏室,还有一个很小的厨房。乔伊斯称之为"火柴盒",一家人从7月15日到11月1日就住在这里。露西亚抱怨说:"这套房子里的家具都是用唾沫粘起来的。"坦乔治没有床睡,乔伊斯就拜访了琴妮塞里斯。庞德早已对她反复下了功夫:"你一定要帮助乔伊斯。""乔伊斯走进她的办公室,鼓着一双近视眼盯住了她:他需要一张床。她答应给找一张,可是忘了找。于是乔伊斯找庞德,庞德又找她,结果她派人送来一张活动床。他写给她一封正式的道谢信,用的是温德姆刘易斯所谓的"古板老套法文":"Jeremercie de votreintrt bienvei11ant et VOUS prie dagrerassurance de ma parfaite consid6ration.说"全面尊重",对一位公证人比对一位赞助人更恰当些。为诸如此类的事情,乔伊斯找过塞里斯小姐多次。如果碰到她正忙碌,乔伊斯就耐心等待。后来他采取了一个策略:故意在不合时宜的中午一点钟来找她.一来先说:"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而她则利利索索地回答:"没关系。我正要走,我请您一起坐出租车。"乔伊斯每次都是搭乘到皇宫下车,就用车上这段短短的时间,愁眉苦脸地诉说他的困难。乔伊斯非常爱面子,因此,借东西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复杂、很严重的事情。他需要一张写字桌子;她派人送来了一张。(后来他搬到有家具的房子,就及时送还了。)哪里能弄到床单和毯子?从的里雅斯特寄来的一包书籍一直没有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查找?或者,她能不能借给他一些钱,办一点意义重大的t.I、事?后来乔伊斯对她表示感谢时说:"您从不计较小事,对一位女性这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塞里斯小姐的未婚夫是威廉阿斯平沃尔布雷德利,乔伊斯对他很快就产生了好感,每逢他在场时,乔伊斯就开朗得多。那时他正全神贯注写第十五章《喀耳刻》,常常把这一章讲给他们听,不过实际上更像是讲给自己听。他不断地请他们提意见、出主意。布雷德利无意中说起,格兰特将军的名字叫尤利西斯,乔伊斯就在自己袖口上写字,记下了这件事。布雷德利又说:"他抽粗大的雪茄。"于是袖口上又添了一笔记录。乔伊斯还把最后一章的手稿给布雷德利看,并且积极征求他的意见。偶尔他们也谈论起别的作家。乔伊斯看得上眼的作家是不多的,安德烈纪德是其中之一。乔伊斯谈到他的《田园交响乐》时说,他在苏黎世时看过这本书,他认为算不上完美的艺术品,然而倒是一部颇有精彩艺术笔触的作品。"他喜欢《梵蒂冈的地窖》,不喜欢《科里登》;他说:"我不懂,一个挺有才智的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他承认纪德写的法文很地道,"看来他是明白笔杆子和干草叉子的区别的。"他们谈到普鲁斯特,乔伊斯看过几页之后发表意见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才华,不过,我的意见不算数。"琴妮塞里斯借给乔伊斯T.s.艾略特的第二部诗集《我请求您》,但是乔伊斯没有发表意见。天气渐渐冷了,布雷德利把自己的旧军大衣送给了乔伊斯,乔伊斯说的话十分质朴动人:"我从来没有穿过比这一件更好的大衣。"琴妮塞里斯提出愿意翻译《流亡者》。乔伊斯非常想在巴黎演出这个剧本,他说:"一部不能上演的戏,就像一个被驱逐出境的死人。"琴妮塞里斯还自告奋勇要去动员吕涅一波埃在作品剧院演出,吕涅一波埃在那里上演试验性的戏剧已经颇有名气了,乔伊斯欣然同意。如果这条路行不通,老鸽舍剧院的雅克科波也许会有兴趣。乔伊斯还请了其他朋友在吕涅一波埃和科波面前帮他说话。为此目的,他曾参加过娜塔利克利福德巴尼家的一次晚会,出席的人中有保罗瓦莱里等法国作家。乔伊斯感到很别扭,因为他一向厌恶闲聊,不过他还是勉为其难,和他们谈起了法国文学,甚至扯到了他对著名作家拉辛和高乃依都无法容忍,这话使巴尼小姐感到很别扭,就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你难道不觉得,说这样的话正好暴露了说话人的某种特点吗?""乔伊斯沉默了,那天晚上的其余时间里,他只是倚着客厅里的柱子干坐着。不过,在告辞之前,他还是借机向她表示了请她为剧本上演帮忙的意思。类似这样的遭遇,逐渐使乔伊斯对巴黎社会微妙复杂的人情世故产生了一种乡下人式的蔑视。所以,乔伊斯只在家里当他的文学家,而他的社交活动则全部用于借床、借书、借钱或是借关系。在他和文学界人士的多次会晤中,只有一次是意义重大的。露德米拉布洛克萨维茨基写信给诗人朋友安德烈斯皮尔,向他报告庞德的那一群乔伊斯已经到了,问他愿意哪天接待他们?愿意要几个乔伊斯: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四个?还是一个也不要?斯皮尔决定要两个。于是,七月十一日星期日的下午,布洛克萨维茨基太太和她的丈夫,诗人安德烈丰塔纳夫妇和乔伊斯夫妇驱车到纳利去。斯皮尔还邀请了庞德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莫尼埃在奥德翁路7号经营一家书店,名叫"书友之家"(有些人叫它"莫尼埃小教堂"),现代法国文学的创作者和读者都经常光顾。体态丰满的艾德里安娜身穿一件自己设计的农民式长袍,看上去像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说的那样:"两条腿深深地插在肥沃的泥土里。""这天她把她的美国朋友西尔维娅比奇也带来了。比奇是美国普林斯顿一位长老会牧师的女儿,为了逃避长老会那一套来到法国。她在1919年11月开办了一家书店,名叫"莎士比亚书店",开始时设在迪皮朗路8号,后来搬到奥德翁路12号,就在艾德里安娜书店的对面。这天下午的气氛是相当友好的。乔伊斯白天不愿喝酒,所以主人敬各种酒他都谢绝了,最后还把自己的杯子倒扣了过来。埃兹拉庞德开玩笑,把所有的酒瓶子都拿来排在这位滴酒不沾的客人面前,大家都觉得挺好玩,把乔伊斯弄得窘态毕露。大部分人都围着另一位客人朱利恩本达,他正在起劲地对莫尼埃攻击她的朋友瓦莱里、克洛岱尔、纪德等人,而她也同样激烈地为她的朋友们辩护。乔伊斯躲到另一个房间翻看一本书,这时西尔维娅比奇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问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詹姆斯乔伊斯吗?"他答道:"我是詹姆斯乔伊斯。"并伸出手来让她握。她表示仰慕他的作品,他问她在巴黎干什么,听到她书店的名字后,温和地笑了一笑,把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凑到自己的近视眼跟前,记了下来。他答应去看她,而且确实第二天就来到了她的书店。比奇看到他穿一套深蓝色哗叽西服,后脑勺上扣一顶黑色毡帽,脚上穿一双脏乎乎的网球鞋,而手里却拿着一根手杖,旋来转去的挺有点帅劲,和那一身打扮很不协调。他谈了自己在巴黎的处境,请她帮忙找一套寓所,比奇痛快地答应了。他又说自己缺钱,恐怕还是教点英语比较好,请她帮着打听有谁需要学英语,她也答应了。临走他还从书店的借阅部借了一本《骑马下海的人》。"西尔维娅比奇非常高兴能接待这位来访者,而乔伊斯则很喜欢比奇思想敏捷而富于同情心,愿意尽力帮助自己。后来他了解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法国文学的渠道,主要就是通过她和艾德里安娜莫里埃。让波朗说:"她们讲什么,他就听什么,从不插嘴。"26为了帮助这个心事重重、没精打采的瘦高个近视眼,西尔维娅比奇忙个不停。她和:吏德里安娜私下里称他为"愁耶稣"和"歪耶稣",这其实是乔伊斯自己起的两个名字。他成了莎士比亚书店向来到店里的英美顾客不断介绍情况的主要名人(不仅是巴黎的,百且是世界性的)。乔伊斯焦急地等待平克寄钱来,其中:有平克应从许布希那里取得的款子,还有奎因为《尤利西斯》分期发表所付的稿费。他穷极无奈想教英语,但是没有人愿意学。"庞德曾策划"让马尔巴勒公爵夫人来申请麦考密克夫人空出来的职位",可是"计划落了空,因为她那该死的老爹w.K.范德比尔特偏偏前天死在我们旁边这条街上了,我认为他:赶不关心别人",这是乔伊斯给他弟弟斯坦尼斯劳斯信中的话,他俩偶尔通信。庞德慷慨解囊,把自己所有的余钱都塞进乔伊斯的大口袋;乔伊斯一家就靠这样的东拼西凑,才算没有挨饿。尽管乔伊斯在经济上忧虑重重,诉苦成性,可是他对巴黎并非全无好感。比如。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新潮流中的主要人物,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新鲜感觉。乔伊斯在1920年7月25日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写道:"奥德赛在这里非常热门。阿纳托尔法朗士正在写《独目巨人》,音乐家G.富尔在写歌剧《珀涅罗珀》,季洛杜写了《厄尔珀诺尔》(派迪狄格南),吉洛默阿波利奈尔写了《忒璃西阿斯的乳房》......喀耳刻女士正摆出女王派头,大步向前走去,很快就要完成,完成以后我希望能加入一个网球俱乐部。"写这封信的第二天,乔伊斯按照庞德的建议去拜访了《小巴黎人》的比利时籍艺术评论家弗里茨范德皮勒。这位天性快活、蓄着大胡子的评论家写过一部小说,叫《斯丹东在巴黎》,是近年来搞试验创新比较有意思的小说之一。范德皮勒以他一贯的高高兴兴的热情态度接待了客人--客人除了脚上那双网球鞋有些刺眼以外,颇有教授的风度。他们谈了一小时,然后到卢森堡公园去散步。范德皮勒的住处在盖伊一路萨克路,离卢森堡公园只有几码远。在公园里他们遇到范德皮勒的一位朋友,在一起谈了一会儿文学,突然乔伊斯把范德皮勒拉到一边问他:"您的朋友懂英语吗?""不懂。""那好,您能不能借给我一百法郎?明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我想给他买点东西。"当时一百法郎(折合二十美元或四英镑)不是个小数目,范德皮勒身边也没带钱,但是他热心地向他的朋友借了钱来借给乔伊斯。到了第二天下午,这笔钱已经花完了。乔伊斯正垂头丧气在家里愁穷,门铃响了,来访者是约翰罗德克夫妇。罗德克是《唯我主义者》杂志的定期撰稿人,现在开始用小型手工印刷出版书籍。罗德克夫人身穿一件大红斗篷,使乔伊斯想起爱尔兰妇女用的大披巾,因此他觉得是个好兆头。果然如此。罗德克邀请乔伊斯全家出去晚餐,使他们少挨一顿饿。吃饭时罗德克与乔伊斯商议,暂定由他依靠《唯我主义者》杂志的资助在法国印刷《尤利西斯》,然后以他的名义在英国出版。谈完正事之后,乔伊斯把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他认真地追问罗德克,1904年英国赛马大会的冠军是哪匹马(那时罗德克十岁)。他谈到一些书,还提及乔伊斯这个名字在英语里的意思与弗洛伊德这个名字在德语里的意思相同(这话他平时是留给朋友们去说的);此外他还说到了自己的艺术使命感,这是一个他从来不谈的话题,罗德克夫妇都深受感动。平克终于寄来了十英镑,乔伊斯在7月31日写信给庞德,建议在报纸上大发消息:"乔伊斯获巨款。平克及时抢救身陷绝境的代达勒斯。穷诗人发大财。"他的经济困难虽经几次缓解,但他总是很快把钱花光,重又陷入困境,这时韦弗小姐又赠送了二千英镑,情况才大为好转。韦弗小姐说,她赠这笔款是为了让乔伊斯在"他创作能力最强、产量最高的黄金时期"免除生活上的后顾之忧。乔伊斯得意洋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斯坦尼斯劳斯,以此再一次证明自己如何受到重视,然而他弟弟托他在巴黎买的柏帛丽雨衣,他却没有想到买了寄去。乔伊斯在巴黎的交际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他努力适应,有时候挺和气,但更多时候却是桀骜不驯的。一位日本画家的美国夫人田中太太(露易丝格布哈特卡恩)听庞德说乔伊斯是全巴黎最值得认识的人,就请他去看她。乔伊斯拜访了她,可是这位客人的偏激观点把夫人吓了一跳。乔伊斯宣称,除了人物肖像以外,绘画引不起他的兴趣--这等于给田中当头一棒。她谈到叶芝,表示十分敬重,而乔伊斯这时却无意听人赞美别人,他对叶芝嗤之以鼻,说他是格雷戈里夫人的情人,靠她给钱。(正是这时期,另一位女士问乔伊斯:"您认为哪几位是当今最伟大的英语作家?"他答道:"除了我自己,不知道还有谁。"他请田中夫妇不时到饭馆、酒店i去找他,但他又常喜欢请些并无艺术兴趣的人同去。有一次,田中太太看到一位商人的太太一面恭维他,一面脉脉含情地拉着他的胳臂,而他则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田中太太觉得特别好玩。娜拉也在场,显然是坐立不安的样子。田中夫人对她说:"你为一位天才牺牲了自己。"她笑着表示同意。乔伊斯鼓励田中太太给一家美国报纸写一篇有关他的文章,但是田中夫妇不喜欢晚上活动得太晚,他后来只好放弃了他们。新立的神龛,朝圣的人不少。七月份,乔伊斯在苏黎世略有交往的诗人伊凡戈尔来了,代表苏黎世的莱茵出版社和他谈出版《写照》的德文译本事。正在翻译布莱克的菲利普苏波,来和他讨论《耶路撒冷》。36克莱夫贝尔和乔伊斯见了面,不喜欢他。乔伊斯在8月16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庞德先生介绍我认识了这里的若干人,我没有给他们什么好印象。"他在一封写给巴津的信中提到:"我观察到有人在暗中制造一种流向,用这里的一位马塞尔普鲁斯特先生来和在下抗衡......我认为,如果我倒台,某些倾慕者是不会感到失望的。我在这里造成的印象不佳。用布卢姆的话说,我无暇纠正人们的印象。""这时庞德已经回到他所谓的"这个铜皮泥土堆"去,乔伊斯对他谈到了自己未能轻松应付社交活动的情况:"许多有幸在这里和我结识的人,见了一面之后都再无音信。我估计他们从见我一次所获得的快乐,已经够他们终身享用。仅有范德皮勒是例外。""范德皮勒这人是不可能让人感到难于相处的。乔伊斯喜欢他的快乐性格和爽朗的笑声,而范德皮勒则对他有一点憷头,因为他似乎显得比谁都高明,有点像一个尚未摆脱神学院学生心理状态的主教。乔伊斯确是有好为人师的倾向的。有一天,他在圣昂纳瑞路的一家饭馆和范德皮勒,还有另一位作家埃德蒙亚卢一起吃饭。亚卢凑巧带着一本福楼拜的《故事三篇》,在喝香槟和锡永自葡萄酒的时候就开始赞扬这书的文字文体优美已极,无懈可击。乔伊斯原来也是钦佩福楼拜的,这时却翘起尾巴来了,他说"不至于那么好吧。一开始就有一个错"。他拿起书来,指着《一颗淳朴的心》的第一句话让他们看:"在半个世纪期间,主教桥的太太们羡慕欧班太太有费利西泰这样一个女仆。""羡慕"不应该用envi色rent,而应该用enviaient,因为它所表示的动态是延续的,不是完成的。然后,他又接着往下翻书页,显然心里还记着其他一些错误。翻到最后一篇小说《希罗迪娅》的最后一句话:"这头颅很重,所以他们轮流捧着。"他宣布:"alternativement是不对的,因为抬的人是三个。"七年来,埃兹拉庞德一直在向乔伊斯描述T.s.艾略特的形象,到这一年的八月中旬,乔伊斯才第一次直接收到艾略特的音信。艾略特从伦敦发来电报,说庞德托他带一个包裹给乔伊斯,他将在8月15日把它带到福地饭店。"我希望那天晚上您能来与我共进晚餐。"他还周到地说,"希望您能来。您没有时间给我回信了,但是请您一定来。""其实艾略特不是独自旅行,还有温德姆刘易斯与他同行。刘易斯的书《塔尔》和《写照》一样,也是由唯我主义者出版社出的,乔伊斯在苏黎世读过,而他的短篇小说《坎特尔曼的春伴》,又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以外唯一使《小评论》遭禁的作品。乔伊斯对刘易斯的小说印象不错,但是对艾略特的诗还不很肯定。艾略特拖着庞德的那个笨重的包裹,下了火车上轮船,下了轮船又上火车,终于和刘易斯两人准时抵达旅馆。乔伊斯带着乔治前来拜访,见到刘易斯感到意外,也很高兴。他照例伸出软弱无力的手和他们握手。们从后来刘易斯的精彩描述中可以看出,乔伊斯这时总算已经甩掉了他那双网球鞋:"我看到的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穿着漆皮鞋,戴着深度的大眼镜,蓄着一小绺姜饼胡子。他带来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年,对那少年说话一半都是流利的意大利语。他耍的爱尔兰佬劲头似乎有些过火,不过他那种有意做作的样子倒还是有趣的。""当时乔伊斯的举止态度,似乎比他的人品本身给人的印象还更突出。会见的气氛是庄严的,够得上神话中的巨人会谈场面,但这种气氛被庞德的礼物破坏了。刘易斯描述了当时的情形:然后我们大家都坐了下来。不过只坐了一会儿。乔伊斯从身后拉过一把硬木椅子坐下,向后一靠,架起一条腿,像假肢似的横搁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手臂搭在华丽的椅背上。他漫不经心地晃着他的草帽,一顶标准的硬草帽。我们宾主面对面分坐在桌子的两边,桌上摆着那个神秘的包裹。这时艾略特站起身来,走到桌旁。他扬起一根眉毛,伸出一个指头指着,对詹姆斯乔伊斯宣布:这就是他在电报里提到的包裹,他受托带来,现在正式送交给收件人,完成任务。"啊,这就是您在电报上提到的包裹吗?"乔伊斯问。他显然是十分疲惫,因而神态显得文弱缓慢,他在努力克制自己。艾略特回答说是,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詹姆斯乔伊斯想打开包裹,可是多心眼的老埃兹拉系了好些个复杂难解的老太太扣。过了一会儿,乔伊斯气冲冲地用意大利语向儿子要小刀,而他儿子用更加气冲冲的声调回答说没有小刀。这时艾略特站起来说:"您要小刀?恐怕我也没有!"最后,我们总算找出了一把指甲刀。绳子终于剪断了,乔伊斯有一点局促不安地打开包裹。那位好心肠的美国佬在他的礼物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皱巴巴潮乎乎的英国牛皮纸。纸包全打开了,里面除了有几件难以名状的衣服之外--一我的印象是没有裤子--还露出一双棕色的旧皮鞋,样子倒是挺不错的,摆在那张豪华的法国式桌子中央......詹姆斯乔伊斯轻喊一声"喔",抬起了头。我们大家都盯住那双旧皮鞋看了一会儿。我也随着叫了一声"喔",笑了一笑。乔伊斯不再管桌子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牛皮纸和纸堆上立着的那双皮鞋,自己转身坐了下去,把左脚抬起来横搭在右膝上,用手捏了捏,又放了下去。艾略特操着拖腔拖调的波士顿口音,问客人是否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一丝比他的口音更加微妙的笑意(他的神态俨然是位年轻英俊的美国总统,外加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乔伊斯转过头去,对他儿子说起意大利话来,快得像连珠炮。看来乔伊斯对家里人总是说意大利话的。他叫儿子回家告诉妈妈,晚饭爸爸不回家吃了。对,爸爸接受人家的邀请,不回家吃晚饭了!懂了没有?去告诉妈妈,爸爸--然而儿子看来很不愿意被派回家送信儿,虽有外人在场,也只是稍微犹疑了一下,就气冲冲地对父亲回起嘴来。乔伊斯不动身色地把那双不体面的皮鞋递给儿子。这一来,儿子的火气更大了,用更响亮的意大利语顶撞起来。这个让人恶心的破包裹,没有它还好些,加上它就更无法忍受了。父子俩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争论了好一会,活像两个那不勒斯小贩吵架,只不过是比较文明的那一类那不勒斯人。最后,他们终于分手了,儿子满面通红,眼睛里露出南方人特有的凶光,胳臂下夹着那双鞋冲了出去。不过,冲出去之前还是尽力克制自己,向我深深一鞠躬,彬彬有礼地握了握手。这一幕发生在我们离开小旅馆之前。"乔伊斯向刘易斯和艾略特提议,到附近一家他熟悉的饭馆去吃饭。从这一亥q起,乔伊斯成了招待他们的主人。到了那家饭馆,乔伊斯挑选一张桌子,大家坐下来之后,他说:"看来在我们三人中间,我占了一个令人伤感的优势:年纪最大。"然后他叫了精美的晚餐和酒,吃完付款时还给了丰厚的小费。他们在巴黎逗留期间,乔伊斯一直是这么热情好客。刘易斯说:"只要我们和乔伊斯一起坐出租车,他总是抢先下车,我们还没下好车,车钱早已付清,司机已经到手一笔多得不成比例的小费。每次在咖啡馆里,不论是谁要的啤酒或咖啡,付钱的都是那位收到一双旧皮鞋的名人。"乔伊斯对艾略特的态度是礼貌周到而冷淡的。他和刘易斯说话时提到艾略特,总是说:"您的朋友艾略特先生。"艾略特觉得他这种态度有些好玩,对刘易斯说:"他不大理我。"鸽乔伊斯那种"神气活现的谈话"艾略特:并不讨厌,不过也使他有所保留。艾略特和刘易斯单独在一起时,刘易斯说:"我觉得咱们这位朋友......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只是稍稍有点做作,你同意吧?"然而艾略特却认为他很沉重,傲慢......"我不觉得他傲慢。"我说......"也许他表面上并不傲慢!"艾略特操着波士顿口音,气哼哼地嘟嚷着,"对,可能从表面看去并不傲慢。""你是不是认为他像路济弗尔一样骄傲?""我可不会说路济弗尔!"艾略特听到我这样随便提到魔鬼的名字,立刻警惕起来了。"你不会说路济弗尔?哼,恐怕他自己就认为自己像路济弗尔一样骄傲呢,或是像爱尔兰沼泽地来的类似魔鬼的家伙。这些乡巴佬,听听他们的侉调!""乡巴佬,对了,"艾略特不假恩:彖地表示同意,声调里有些鄙视,"就是乡巴佬!""不过,他倒是挺有礼貌的。""他是有礼貌。""出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办法请他先走,你怎么样?他总是您先请。他是谦让专家!""可不是吗,他是有礼貌,非常有礼貌。但是他又傲慢得要命。骨子里。所以他才那么讲礼貌。他要是不那么讲礼貌,我倒还痛快些呢。"刘易斯是不大喜欢爱尔兰派头。然而艾略特在1920年对乔伊斯的客套所作的批评,正和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在1903年对他的批评一样,当时他就说他不诚恳。乔伊斯把礼貌当作社交中的主要防御性武器之一,在巴黎经常求助于它。尽管如此,这三个人还是以他们特有的:手式交上了朋友。艾略特不得不处于似乎略逊一筹的地位,因为乔伊斯几乎从来没有显示出他读过艾略特写的一行诗。只有一回乔伊斯算是说了这么一句:"今天我上了植物园,向您的朋友河马致敬。""(在一个笔记本上他称艾略特为"河马主教"。)但是他读了《荒原》之后,曾对一位友人说:"我真还没想到艾略特是个诗人。"她答道:"我也喜欢这诗,可是我读不懂。"乔伊斯反问了一个艾略特本人也会问的阀题:"您非要读懂不可吗?"51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乔伊斯反对《荒原》的注释。后来他在一封信中和《芬尼根后事》中都对《荒原》作了戏谑性的模仿。他在一个笔记本上写道:"T.s.艾略特给女士们心目中的诗送了终。从这句话看来,乔伊斯看到的契合处比他口头上承认的多。至于刘易斯,他与乔伊斯的亲切关系一直保持到二十年代后期。有几年他和艾略特一样,每次去巴黎都去找乔伊斯。不过,乔伊斯有一点使他难受,那就是乔伊斯一心只管乔伊斯,对同时代人包括刘易斯本人在内的作品,都采取一种刘易斯认为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做客和接待客人之间,乔伊斯继续坚持《喀耳刻》的写作。荷马这段故事很使他神往,特别是女妖喀耳刻把人变成猪的情节。"想一想,多有意思,"他说,"人变成了猪,可是还记得人事。"要把布卢姆和斯蒂汾内心被压抑的欲望用歌剧杂耍的形式表现出来,心理分析变成喜剧的一种手段,其中有许多难于解决的问题。乔伊斯渴望再和巴津讨论自己的作品,但巴津却迟迟不动,于是乔伊斯在七月下旬的一封信中嘲弄他道:要上路,你就得进入火车头后面拖着的那种叫做列车车厢的匣子里面去。打开匣子的门,把你自己连人带箱子轻轻塞进匣子,就行了。车站上窗口里有一个人,你给他钱,他就给你一张硬纸片。你仔细看硬纸片,就会看到上面印着"巴黎"二字,那就是你要下车的站名。车厢里有座位可供你坐,但在火车开动时万勿跑出车厢,以免车走人留下。好了,愿万能的天主保佑你,帮助你按我今天下午给你的这些指示照办。紧握你的然而巴津还是没有来。乔伊斯在9月5日写信请他帮忙出主意。巴津说他没有什么值得在信上谈的好主意,乔伊斯提醒他的朋友说:有一两个:关键字眼,就够我用的了。"靳当时的一个症结,是赫尔墨斯送给尤利西斯抵御喀耳刻妖术用的神花"魔莉"。乔伊斯说:"想一想其中的象征意义吧:白色的花朵,黑色的根。别的花都是全身颜色一致的,唯有这一种花与众不同,黑根白花。""他对威廉布雷德利(这是他除了巴津以外常讨论问题的人)指出,如果喀耳刻的宫殿是一个妓院的话,那么魔莉便应该是防梅毒的东西。按他的想象,syphilis(梅毒)是由syn phileis演变来的。就是说"与爱同在,与爱有关",但是布雷德利认为这个词的来源是sphi10s,即"猪爱"。那乔伊斯与词源专家不同,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仍没有找到与魔莉相当的自然事物。他写信给他的老朋友圣莱杰男爵夫人,她提出,魔莉就是a11ium n趣孵卜一大蒜,弱这个说法平易近人,他很感兴趣。按照乔伊斯笔记中的记载,这种花的可能意义有:苦艾酒[他曾在别处把这酒称为"大脑休止酒或是禁欲"水银;禁欲、机遇(小鞋);无经验;美;笑、讽刺;良心;解毒;盐变。"(妒到九月底,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对巴津宣布:我的最新收获如下。魔莉是公众谴路之神赫尔墨斯送的礼物,是一种隐形的力量(祈祷、机遇、机敏、清醒的头脑、康复力),在事故发生时能救命。其中包括防梅毒的功效。......赫尔墨斯是路标之神,也就是说,他是平行道路相交以至逆向道路相接之点,对于尤利酉斯这样的旅人尤其如此。他是天道之外的意外。在这一具体情况下,他这种植物可以说有许 多叶子。如由于手淫而来的冷漠、天生的悲观情绪、滑稽感、对某些细节突然吹毛求疵、经验。他希望在圣诞节前写完《喀耳刻》,"这是最后一项冒险"。这一章经过了六次、七次、八次或九次(其说不一)的彻底改写,他终于在12月20日宣布完成。"他平时很少评论自己的作品,这次却对弗兰奇尼布鲁尼发表了意见:"我觉得这是我所有作品中最强烈的一篇。""现在如果能知道谁将出版《尤利西斯》,不失为一件快事,可惜一时之间仍定不下来。在英国,一系列的印刷厂相继拒绝冒险承印,韦弗小姐在最后一家表示决定不冒这个险之后,不得不于8月25日放弃在英国印一个英国版的最后一线希望。罗德克提出的在巴黎印刷的想法仍有可能,但最有希望的是在美国出版。B.w.许布希已于1916年出版了《写照》和《都柏林人》,1918年出版了《流亡者》和《室内乐》,也表示了对《尤利西斯》感兴趣。但是有一个情况需要考虑:美国邮政局已经没收并焚毁了四期《小评论》,都是因为里面刊登了《尤利西斯》的部分章节。看来政府可能会指控出版者出版淫秽作品。约翰奎因在十二月份建议私下印刷,只印1500本,其中的一半在欧洲销售。书价可定为12.50美元,乔伊斯可以得到一千英镑。这是乔伊斯1921年1月5日给埃多雷施米茨的信中说的。(奎因说的实际数目是二千至三千美元。)出版者可能是许布希,也可能是博奈和利夫莱特,他们的巴黎代理人利昂弗莱施曼最近认识了乔伊斯,对于获得《尤利西斯》的出版权表示了一定的兴趣。酯这家出版社已经出版了亨内克的《花面纱》,所以也许他们愿意再冒一次被起诉的险。但是首先要由许布希决定取舍,而他却感到左右为难要出就要冒判徒刑和罚款的危险,要不出,书就要被别家出版社抢去。在乔伊斯看来,出版社似乎不够积极,因此心里很不痛快,但是在1921年那时的书报审查制度下,许布希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乔伊斯在和埃兹拉庞德谈话时,脱口而出地说了句笑话:"除了非洲以外,哪个国家也不会出这本书的。"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流亡者》的演出一时也不能实现。吕涅一波埃对这个剧本在八月份反复犹豫,到了十月份通知乔伊斯,他和苏珊德普雷准备在十二月或是一月份演出。演出这戏不可能赚钱,但是他愿意上演。乔伊斯必须事先同意"演出前的剧本文字修改"。"乔伊斯热切希望《流亡者》上演,接受了这个含糊其辞的安排。雅克纳坦松根据这个安排作了改编 ,但是他改后的剧本使演出者降低了兴趣。接着,吕涅一波埃演出克罗姆兰克的《出色的乌龟》取得成功,形成《流亡者》不能不推迟到春季的局面。同时,因为那个剧本的主题也是妻子有外遇,用的却是荒诞的手法,显然使乔伊斯的剧本更难取得成功了。到了1921年6月,吕涅一波埃突然通知乔伊斯,他无意为演出《流亡者》赔损15000法郎。在这期间,乔伊斯又搬了两次家。1920年10月,他整月都在找房子,有时候有安德烈苏亚雷这样的熟人陪同。他有一封信吹捧苏亚雷是他的"艺术同行",他"钦佩"苏亚雷的文学作品,"因此需要他帮助寻找住处。他一无所获,只好从布洛克一萨维茨基的房子搬回大学路9号。他告诉约翰奎因,这是他写《尤利西斯》所住的第二十个地址。这时他听说拉斯帕伊大道5号有一个昂贵寓所出租,他依靠多:疗面的帮助,在十二月初租到了手,月租2000里拉,年租合300英镑。他不禁在12月10日给巴津的信上表示感叹:"顺便告诉你,我光脚进城,结果住进了豪华寓所,是不是有些惊人?"可惜,他这份好运气并不扩展到眼睛上。从十一月到十二月初,他的眼病又一次发作,不过没有影响到虹膜。他在12月9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写了对喀耳刻传说不利的事情,她向我报仇。"73到了1920年的12月30日,他向魔鬼提出了要求,要他尽快把这一个年头收拾掉。"第30章:1921-1922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法国的主要作家中,瓦莱里拉尔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长处:他特别善于鉴赏别人的成就。由于他自己在诗歌和小说方面的造诣很高,因此他以博大的气度发表赞赏其他作家的意见,往往拥有相当大的权威性。他不仅对本国文学具有创造性的理解,而且深谙意大利文学和英国文学。柯勒律治和兰多等作家都是他后来介绍给法国读者的。前不久他翻译了塞缪尔巴特勒的作品。他修养极深,但为人却非常质朴坦率,平易近人。因此,西尔维娅比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拉尔博,认为他是一个会和乔伊斯相互重视的作家。她把他们两人第一次会面的时间,安排在1920年圣诞节前的下午,以便利用节日造成友好气氛。拉尔博和乔伊斯聊得很融洽,乔伊斯谈《尤利西斯》,拉尔博表示了超过礼貌应酬的兴趣。这次见面以后,过些时候才有后续行动。二月中旬,西尔维娅比奇把几期《小评论》借给了正患流感的拉尔博。一个星期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然后突然之间,在1921年2月22日,西尔维娅比奇收到拉尔博的一封信,信上的第一句是:"《尤利西斯》使我欣喜若狂。"2他说,这部著作"和拉伯雷一样伟大、包罗万象、富于人性"。布卢姆先生"像法尔斯塔夫一样不朽"。自从读了它以后,他一直无法写作,也无法入睡。现在他打算翻译其中数页,配合一篇介绍乔伊斯的文章,登在《新法兰西评论》上,这家刊物在评论当代文学方面水平最高,影响最大。是否可以请作者寄一张照片给他?莎士比亚书店沸腾了。乔伊斯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写信给拉尔博感谢他的"鼓励和关照",同时又追不及待地向韦弗小姐、巴津、弗兰奇尼等等朋友报告新获卓越知音人的情况。他还把第十四章《太阳神牛》的打字稿寄给拉尔博。莫尼埃小姐本来对拉尔博本人的作品崇拜得五体投地,因此向来不大支持他赞扬其他作家,但是他把她也带动起来,和西尔维娅比奇一起投入了他所筹划的使乔伊斯扬名法国的计划。在他的文章发表之前,他要先在莫尼埃的书店举:行一个介绍乔伊斯的报告会。他曾为塞缪尔巴特勒举行过这种报告会,非常成功,现在要介绍一位可能亲临会场的作家,他感到很有信心。然而,在《尤利西斯》报告会举行:艺前,作者首先必须写完这部书。乔伊斯一直希望能在1921年4月或5月完成。他尽量提高速度,一面感伤地唉声叹气,一面把结尾几章的高级喜剧推向高潮。第十六章《欧迈俄斯》进行很快。写其中那个滑头水手时,他借用了一点(很少的一点)巴津的形象;在写那几个车夫时,在其中之一的身上用了一点丹尼尔赫梅尔的特点,赫梅尔是他在苏黎世时的朋友,现在也住在巴黎。二月中旬,他把《:欧迈俄斯》的最后一部分交给了打字员,马上就接着写第十七章《伊塔刻》。他对韦弗小姐说,这一章是"我的最后一个(也是风浪最大的一个)海角",是"这部作品里的丑小鸭,所以我想也是我最心爱的一章"最后是第十八章《珀涅罗珀》,这一章对他来说比较容易。这两章的笔记有一些还在的里雅斯特。乔伊斯因为自己的书籍从那边寄来寄了四个月还没有到,认定了邮寄是不可靠的,这次给常旅行到巴黎、伦敦的埃多雷施米茨写了一封信,用的大多是的市方言:的里雅斯特市内一座楼房,其政治代号与登记号码为撒尼塔街2号,该楼第三层上有我内弟住家,其中楼后部正对公共不安全妓院处有一卧室现由我兄弟居住,房内有一油布公文包,包上用一条尼姑肚皮色皮圈圈住,大小约为95公分×70公分。我在这公文包内贮有我心灵上时时放送的惰性火花的书面纪录。此件净重估计为4.78公斤。我:迫切需用此中笔记,以便写完我的文学作品,题为《尤利西斯》,或曰"婊子养的",我特此向你请求,我的最可敬的同事,如最近期间府上有人要来巴黎,请那一位帮我的大忙,将此页反面标示的公文包带来给我,我将非常感谢。因此,亲爱的施米茨先生,如府上有人旅行至此顺便带来这一包裹,将是对我的很大帮助。请你放心,此件完全不重,内容全是我用钢笔仔细写下的笔记,有时没有钢笔则用铅笔。但是请注意勿将橡皮圈弄断,以免笔记散乱。最好的办法是装入带锁的提箱内,上锁之后无人能打开。这类箱子在《小晚报》旁的格兰尼兹内备有多种出售,款价由我在贝利茨的教授兄弟付。施米茨本人在三月间送来了文件包,于是乔伊斯的新旧笔记合而为一了。他的意图是把第十七章《伊塔刻》和第十八章《珀涅罗珀》写成互相配合的两章,《伊塔刻》要写出他对罗伯特麦卡尔蒙所说的"一副使人冷静的幽景"。五月,他告诉克劳德赛克斯,他正在"与伊塔刻的酸性作斗争--把布卢姆和斯蒂汾(两个该死的家伙)来一个数学性、天文性、物理性、机械性、几何性、化学性的升华,为线条丰满的最后一章《珀涅罗珀》做准备"。在给巴津的信中,他更详细地描绘了这一目标:我正在用数学问答方式写《伊塔刻》。所有事件都分解成其宇宙物理、心理学等等领域的对应物,例如布卢姆跳入地下室前的空地、从水龙头取水、在花园里小便,以至香盘、烛火、雕像等等,这样,不仅将使读者明白一切,以最赤裸裸、最冷静的方式明白一切,而且将使布卢姆和斯蒂汾也变成天体,像他们自己抬头观看的星星一样漫游太空。最后的(人性十足以至过分的)话将留给珀涅罗珀去讲。这是布卢姆走向永生的护照上不可缺少的副署。起初,乔伊斯想用莫莉布卢姆写的一系列信件组成这一章,但很快就意识到必须写成女人的独自,以便和书前部斯蒂汾那章男性独自相对称。为了写好她在直布罗陀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乔伊斯读遍了他能找到的一切有关这个岛屿的书籍。结果,后来他遇到一个直布罗陀人,那人怎么也不信他从未去过直布罗陀,因为他对那地方的知识太丰富了。"至8月16日,《珀涅罗珀》一章已经计划周全。乔伊斯照例在他给朋友们的信中大谈这一章的技巧结构和复杂处。他喜欢作一番不加修饰的叙述,语气近乎自嘲,然而也很得意。据他对巴津说,他是用精确的科学方法处理《珀涅罗珀》的:《珀涅罗珀》是全书的重点[压轴戏]。第一个句子有二千五百个词,全章共八句。开头的第一个字和结尾.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女人词"真的"。它就像巨大的地球那样,缓慢、平稳:地旋转,不停地旋转。它的四个基点是女人的乳房、屁股、子宫和阴部,:分别由"因为"、"底部"(包括这个词的所有含义,最底下的纽扣、班上最差的学生、海底、内心深处)、"女人"、"真的"四个词语代表。虽然这一章也许比以前各章猥亵,但我觉得它是完全正常的、全面的、非道德的、可受精的、不可靠的、迷人的、机敏的、有限的、谨慎的、满不在乎的女性。我是一个肯定一切的内体。在写这两章的过程中,发生了一连串的小危机。二月份,《小评论》的胆大妄为受到了打击。几年来,玛格丽特安德森和简希普为了保卫她们的刊物,不得不时常和当局的干涉作斗争。她们得到一位塞尔维亚印刷厂老板的帮助,他对英语的甚至塞尔维亚一克罗地亚浯的猥亵字眼都毫不在意,"即使在邮局开始找《小评论》的麻烦以后,他也仍然我行我索,照印不误。1918年4月《尤利西斯》开始连载之后,一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当时似乎约翰-奎因关于法律制裁的顾虑是多余的了。然而进入1919年后,登载第八章《野人岛》的一月号和登载第九章《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的:五月号被没收了。奎因向邮局法务官提出抗议,但对方置之不3塑。1920年刊登第十二章《独目巨人》的一月号又被没收。没收就是烧毁,对此乔伊斯感到又可气又好笑。他在1920年2月25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这是我的二次;有幸在世时被烧,所以我有希望也能像我的庇护圣徒阿洛伊修斯一样迅速通过炼狱之火了"。他对打官司已经有瘾,梦想着《尤利西斯》也打一场《包法利夫人》案那样的胜利官司。后来这个愿望倒真的实现了,但是对《小评论》的审判没有达到多么精彩轰动的程度。引起争议的是1920年7-8月号,其中登载了第十三章《瑙西卡》的部分篇章。纽约防止腐化协会秘书约翰s.萨姆纳注意到了这一期刊物,这位为人向来温和的绅士,在1920年9月提出了正式的控诉。庞德和奎因几个月来一直在警告乔伊斯,看情形将会出现法律上的麻烦,劝他把作品从《小评论》上撤下来他们觉得要为这部作品辩护必须从整体着眼,如果单就某些孤立的章节而论,肯定会被认为是淫秽的。虽然玛格丽特安德森和简。希普对奎因的意见嗤之以鼻,但是当她们被传出庭时,奎因还是同意无偿担任她们的律师。他对《小评论》并不欣赏,说它是芝加哥牲畜围栏里的玩意儿,最好还是回那儿去。他对玛格丽特安德森和简希普没有什么好感,她们对他也不怎么喜欢,而且三人都毫不隐讳这一点。埃兹拉庞德不得不经常从遥远的欧洲各地城市写信来,在律师和当事人之间调解矛盾。"在10月22日的警察法庭预审中,治安法官指定被告到特别法庭受审。奎因企图把案子转到另一个法庭去,这样就有希望拖上一年,以便乔伊斯能在定案之前把书赶出来,但是他的努力没有成功。审判虽然推迟了几次,最后还是在1921年2月14日举行了。奎因请他的两位当事人答应保持缄默,由他独自进行辩论,但事先就告诉她们,判罪是肯定的。案子由三位法官审理,法庭里坐满了格林威治村的几百名听众。奎因一开始就对这个法庭审理这类案件是否恰当提出质问,这一招没有生效,于是他要求证人出庭。证人有《日晷》的主编斯科菲尔德塞耶,戏剧同业公会的菲利普莫勒,还有约翰考泊波伊斯。波伊斯毫不含糊地宣称,《尤利西斯》"是一部优美的作品,绝对不可能腐蚀少女的心灵"。莫勒转弯抹角地企图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为《尤利西斯》辩护,可是对几位法官来说,弗洛伊德那个名字和乔伊斯这个名字一样的陌生,因此也是同样可疑的。塞耶赞扬了这部书,但又承认他大概不会在《日晷》上发表《瑙西卡》这一章。往下就该诵读有关的淫秽文字了,文字早已由萨姆纳精心选定。一位法官提出,这些文字不该当着安德森小姐的面诵读。"但是她就是发表作品的人呀。"约翰.奎因笑着说。"我敢肯定她并不了解她所发表的作品的含义。"法官的回答表现出骑士的风度有关文字读完以后,有两位法官表示无法理解。奎因欣然表示同意,因为不可理解的文字自然是不可能起腐蚀作用的。但是他又勉强把难懂的原因归结于缺乏标点,还更进一步勉强说,缺乏标点是由于乔伊斯眼力不济。法官们决定休庭一星期,以便有时间把刊物上刊登的《瑙西卡》从头到尾读一遍。2月21日继续开庭,奎因在最后辩词中把乔伊斯的作品与立体派的画作了类比,并强调说这一章只是令人作呕,并不是狠亵,他认为这样说比较适应法官们的心理状态。至于格蒂麦克道尔露出裤衩的问题,他说第五大道的时装模特儿暴露得比她多得多。检察官气急败坏地大声反驳,奎因就利『用对手发怒的时机,指着他的脸说:"这就是我最好的证据。事实证明,《尤利西斯》不会使人堕落,也不会使人产生淫乱思想。看看他吧!他气疯了。他想打人。他并不想爱谁......这就是《尤利西斯》所毽的作用。它只会使人发火......而不会使人投入什么海妖的怀抱。"法官们大笑起来,奎因以为自己胜利了。"但是他们冷静下来以后,还是判两位主编犯了发表淫秽作品罪,每人罚款50美元。不用说,《尤利西斯》不能继续发表了,奎因还得保证书中没有比《瑙西卡》更糟糕的内容,方能使他的两位当事人免予入狱。他们从法庭出来之后,奎因说:"好了,看在上帝面上,别再发表淫秽作品了。""可是我怎样才能知道是不是淫秽作品呢?"玛格丽特安德森问。他答道:"这我肯定不知道,反正你们别出了。""两位主编没有被判徒刑,她们自己和朋友们都觉得有些失望。"有些人还认为,奎因的辩护含糊其辞,没有能使辩论充分展开。奎因给乔伊斯写信解释说,辩护的调子定高了对那几位法官是起不了作用的。这次审判有一个好处,它引得《纽约时报》和《纽约论坛报》都发表了编辑部评论。《小评论》案的判决造成的另一个影响,是使《尤利西斯》单行本的出版更加难以实现,奎因早就警告过这一点。8.w.许布希在3月24日写信给奎因,以遗憾的口气说,如果不对《尤利西斯》作一些改动,恐怕他不能出版了。奎因代表乔伊斯拒绝作任何改动,许布希在4月5 日正式拒绝出版。乔伊斯立刻怒气冲冲地打电报索回原稿。奎因试探了一下博奈和利夫莱特,但是他们的兴趣也减弱了。这个消息使乔伊斯忧心忡忡,几乎陷于绝望之中,他来到莎士比亚书店,把这个不幸的新情况告诉了西尔维娅比奇,"我的书永远也出不了了"。她忽然有了个主意。"您愿意让莎士比亚书店育幸出版您的《尤利西斯》吗?"她问。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乔伊斯更是吃惊。他沮丧地警告她,这本书是不会有人买的,"但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建议。他们约好第二天全面研究条款。西尔维娅比奇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商量,莫尼埃很支持,还建议她用在第戎的莫里斯达朗季埃印刷厂,达朗季埃很有文化修养,刚为她出版了《书友手册》。西尔维娅比奇在4月10日左右提出了出版计划:印数一千册,尽量采用预订办法销售。用荷兰纸印一百本,由作者签名,每本定价三百五十法郎;用条纹纸印一百五十本,每本二百五十法郎;其余七百五十本用稍微便宜一些的亚麻纸印刷,每本一百五十法郎。乔伊斯将得到高达纯利润百分之六十六的惊人版税。这些计划获得一致同意后,大家决定到比利耶舞厅去庆祝一番。离家时,乔伊斯指着在台阶上玩耍的守门人的儿子,对比奇小姐说:"这个孩子有一天会成为《尤利西斯》的读者"""这个喜庆的场合,使他有了一个以长者身份关心年轻一代的机会,这是他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难于顾及的事。有人把一个名叫阿瑟鲍尔的爱尔兰青年引到他桌旁和他见面,乔伊斯问他是不是"文人",鲍尔对于这个名称有些不好意思承当,便说自己有些兴趣。"那么你想写什么呢?"乔伊斯问。"想写些法国讽刺作家那种类型的东西。""那是永远办不到的,"乔伊斯断然地说,"你是爱尔兰人,就必须按自己的民族传统写作。借来的风格是不行的。你必须写你血液里的东西,而不是你脑子里的东西。"鲍尔提出了一条乔伊斯本人过去也很可能提的反对理由,说他对民族性感到厌倦,希望能像所有的伟大作家那样,写出国际性的作品来。"他们都是先有民族性的,"乔伊斯争辩道,"正是因为他们有强烈的民族性,他们才最终成为国际性的作家,屠格涅夫便是如此。你记得他的《猎人笔记》吧,地方色彩多浓--然而他就是以那个胚芽为起点,发展成为伟大的国际性作家的。至于我自己呢,我是永远写都柏林的,因为只要我能抓住都柏林的心,我就抓住了世界上一切城市的心。个别之中蕴藏着普遍。""那么,你对自己是爱尔兰人这一点有什么感想?"鲍尔问。乔伊斯答道:"我对爱尔兰给我的脾气秉性感到遗憾。"他们后来离开舞厅,到了丁香园。乔伊斯谈起: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语言的力量,特别是英语的力量。鲍尔替法语争辩,于是乔伊斯引用英法两种文字的《圣经》段落为例,论证了他认为英语特别深沉、响亮的观点。他举出法语的"Jeune hormne,je te dis,lbve toi"和英语的"lYoung man。Isay unto thee,arise"作为对比,说明法语软弱,英语有力。很清楚,他深信自己在《尤利西斯》中,已经把最好的语言(英语)和最好的题材(爱尔兰)结合在一起了。西尔维娅比奇的大胆行动,本来是会把她自己也吓得晕头转向的,幸好她为出这本书做准备工作忙得不亦乐乎,顾不得多想。她立即得到了哈丽雅特韦弗的支持。1921年4月13日,韦弗小姐许诺将把英国所有问及《尤利西斯》的人和商店名单都寄给她。30她还寄给乔伊斯二百英镑,预付英国版的版税。她准备在法国版的有限数量售完以后,用法国印张以唯我主义者出版社的名义出一个英国版。她付的版税率比比奇小姐的还要高。除了韦弗小姐的订户名单之外,西尔维娅比奇还从莱昂一保罗法尔格、拉尔St、艾德里安娜。莫尼埃等人处收集了感兴趣的法国人名单,从埃兹拉庞德和罗伯特麦卡尔蒙处收集了美国人的名单。安德烈纪德亲自送来了订单,庞德带来了叶芝的,海明威热情地寄来了自己的订单。一份长达四页的内容简介分别寄给了数百人,简介引用的话中包括拉尔博的这一赞语:"《尤利西斯》的问世,使爱尔兰以强大的声势回到了最优秀的欧洲文学之列。"回信的人中有贝拉库恩的儿子或侄子,有一位英国国教的主教,有一位爱尔兰革命运动领导人,还有温斯顿丘吉尔。的里雅斯特只有赖利男爵一人寄来了订单。乔伊斯对弗兰奇尼发牢骚说:"你要是能找到一个的里雅斯特人愿意花三百里拉买一本讲生命力的书,你就得点一支蜡烛感谢奇迹创造者圣安东尼。"32最有趣的拒购信来自萧伯纳,他在6月11日致函比奇小姐说:尊敬的女士:我读过几段连载的《尤利西斯》。它记录了人类文明进程中一个令人憎恶的阶段,这记录令人作呕,然而是真实的记录。我愿意把都柏林圈起来,把所有年龄在15至30岁之间的男子都找出来,强迫他们读一读这部作品,然后要求他们回答,在这些从思想到言语都肮脏下流的胡说八道淫词秽语中间,他们是否能找到任何有趣的东西。对您来说,这也许可能是有艺术魅力的东西,您大概(您知道,我不认识您)是一位年轻的蛮子,艺术在激情原料中搅起的令人眼花缭乱情绪热烈的景象,很可能迷住了您。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而可憎的。我走过那些街道,进过那些商店,听过甚至参加过那些谈话。我二十岁时为了逃避那一切而来到英国,而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从乔伊斯先生的书中得知,都柏林依然故我,年轻人还是像1870年那样满口胡话流氓话。不过,现在终于有人对此感到忍无可忍,下决心把这一切丑恶现象都写了出来,用他的文学天才迫使人们去正眼看上一眼,总还算是值得欣慰的事。爱尔兰人教猫学干净的办法,是按住猫鼻子去蹭它自己的臭屎。乔伊斯先生现在就是用这个办法治人。我希望它能奏效。我明白《尤利西斯》还有其他内容和章节,但我无意加以评论。我还必须说明一点:内容简介自然有征购的意思,但我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爱尔兰人,如果您认为一个爱尔兰人(尤其;黾上了年纪的)会花150法郎去买一本书,那么您对我的同胞就太缺乏了解了。G.伯纳萧谨启后来乔伊斯看到了这封信,非常高兴,尤其是因为他曾和西尔维娅。比奇赌一盒雪茄烟,他赢了。他给韦弗小姐写信说,他敢肯定:萧会化名订购的。"然而,萧伯纳虽然可以不计较英语演员剧团不积极付给他演出税的事,对乔伊斯的作品却并不十分欣赏,比威廉阿彻和一些不太重要的老一代作家的看法好不了多少。不过,他拒绝订购以后,庞德没有轻易放过他,写了好几封措辞严厉的信指责他。萧反驳了他的论点,最后用这样一句俏皮话结束了他那方面的争辩,"我管我的便士,让庞德管他自己的金镑吧"。为了完成第十五章《喀耳刻》,西尔维娅比奇给乔伊斯先后找了好几个打字员,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们一个个都不干了。"喀耳刻因为我写了这一章,亲自出马来惩罚我了。"乔伊斯告诉比奇小姐。36有一个打字员是因为她父亲突然病倒不得不停止,乔伊斯说是巧合,这一章正是有这样一个情节。37最后他找到一位名叫哈里森太太的打:字员,她的丈夫在英国大使馆工作。她打得挺好,但是打到4月8日,她丈夫偶然看了一眼稿子内容便勃然大怒,顺手把稿子扔进了炉子。她赶紧跑去告诉乔伊斯,说明大部分稿子她已经藏起来了,弼并且几天后设法偷偷送了回来。缺少那些页只得根据奎因从纽约寄来的一份初稿影印件重写。后来又找到一位打字员,才算打完这一章。乔伊斯采取了一些措施,确保韦弗小姐、庞德、拉尔博、艾略特和巴津都能看到新写出来的各章的誊清稿。艾略特和理查德奥尔丁顿同意用两种相反的观点评论这部作品。奥尔丁顿的文章刊登在1921年4月号的《英国评论》上。这篇评论有一些找茬儿的意思,但乔伊斯心里明白,只要提到这部书就有好处。庞德尽管和萧伯纳论战了一场,乔伊斯觉得他对《尤利西斯》中部某些章节的热情有所减弱,然而他读了《喀耳刻》以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热烈情绪。庞德在给父亲的信中说:"妙极了,一部全面展开的新的《地狱篇》。""现在乔伊斯在巴黎感到自在多了。他对温德姆刘易斯说,巴黎是"最后一座富有人性的城市",尽管它很大,但仍保持着自己的亲切感。1922年5月18日,与乔伊斯见过几面的英国小说家西德尼希夫("斯蒂芬.赫德森")邀请乔伊斯参加为庆祝斯特拉文斯基和佳吉列夫的一个芭蕾舞首演而举行的晚宴。乔伊斯迟到了。他为没有穿晚礼服而道歉,那时他还没有礼服。当他正在拼命喝酒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时,门突然开了,身穿裘皮大衣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出现在门口。后来乔伊斯说,他的出现"就像《撒旦的悲哀》中的主人公"。42希夫原来虽然曾经对普鲁斯特提起过晚会的事,并没有敢邀请他,因为谁都知道普鲁斯特是不愿意出门的。乔伊斯随着希夫夫妇迎到门口,被介绍给普鲁斯特后就在他旁边坐了下去。关于他俩之间的谈话,后来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据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听到并记下的一种说法,乔伊斯说,"我每天都头疼,我的眼睛难受极了。"普鲁斯特答道:"我可怜的胃啊,怎么办呢?疼死我了。真的,我马上就得走。""我也是,"乔伊斯说,"我希望能有人搀着我走,再见吧。""幸会,"普鲁斯特说,"啊唷!我的胃!"据玛格丽特。安德森记载,普鲁斯特说:"很遗憾,我不知道乔伊斯先生的作品。"乔伊斯回敬道:"我从来没有读过普鲁斯特先生写的东西。"谈话到此为止。妒乔伊斯告诉阿瑟鲍尔,普鲁斯特问他是否喜欢吃块菌,乔伊斯回答:"我喜欢。"鲍尔评论道:"当代最伟大的两位文学家相会了,然而他们互相问的是是否喜欢吃块菌。""乔伊斯对雅克梅尔康东说:"普鲁斯特只愿意谈公爵夫人们,而我却更关心她们的侍女。p47他给巴津讲得略微详细一些:"我们的谈话是全部用否定词组成的。普鲁斯特问我是否认识某某公爵,我说,不认识。我们的女主人问普鲁斯特是否读过《尤利西斯》的某某章节,普鲁斯特回答说,没有。如此这般。当然是谈不下去的。对于普鲁斯特来说,他的一天是刚刚开始,而我的却要结束了。"据希夫太太的回忆,普鲁斯特请希夫夫妇陪他乘出租车回家,晚会就结束了。乔伊斯也随着上了车。不幸的是,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砰的一声打开了车窗。普鲁斯特怕风,希夫赶紧把窗关上。到了以后,普鲁斯特劝乔伊斯坐那辆车回家。乔伊斯还不想走,他略有醉意,想说一会儿话,可是普鲁斯特怕受凉,急忙进屋去了,留下希夫劝乔伊斯回家。"后来乔伊斯不无遗憾地说:"要是我们能找到某些共同点,在什么地方谈一谈......"但实际上双方难于找到可以引起共鸣的东西。乔伊斯坚持认为普鲁斯特的作品与他毫无相似之处,尽管评论家们宣称有所发现。他对普鲁斯特的文体也不感兴趣,一位朋友曾问他认为好不好,他说:"法国人说好,他们毕竟有他们自己的标准,他们有夏多布里昂和卢梭。但是法国人习惯用短而干脆的句子,他们不习惯那样的写法。""在笔记中他更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的看法:"普鲁斯特,分析性的静物写生。读者等不及读完句子,早已打住。"他羡慕的是普鲁斯特的物质条件:"普鲁斯特有条件写作,他在埃多勒有舒适的住房,地面和四壁都装着软木隔音。而我呢,就在这个地方写,人来人往的。真不知我怎样才能写完《尤利西斯》。""普鲁斯特于1922年11月18日去世,乔伊斯参加了他的葬礼。"乔伊斯与普鲁斯特的会面很快就成了~段传奇故事。事实上,乔伊斯已经突然成为许多传奇的中心人物。后来他在《芬尼根后事》中就得其所哉,表现书中的主人公伊尔威克如何碰上了这个过程,他的历史如何遭到各种夸大和歪曲,而在《尤利西斯》中,布卢姆的一些鸡毛蒜皮的4、毛病,也在《喀耳刻》那一章内扩张成了面目全非的大事。当时在1920年9月,乔伊斯就已经在他写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提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说他在都柏林给奥地利人当间谍的,有说他在苏黎世给英国人当间谍或是给新芬党当间渫的,说他的《尤利西斯》是一本预先约定的德国密码,说他是一名可卡因瘾君子,说他是达达主义的创始人,说他是个布尔什维克宣传家,说他"专门伺候贵妇人,M一公爵夫人、M-R~M一夫人、X--公主、T-n-t A一夫人、中国某某太后"。"几个月以后,韦弗小姐从温德姆刘易斯和罗伯特麦卡尔蒙那里听到一些使她不放心的消息,问乔伊斯最近是否饮酒过度。她的担心引起了乔伊斯的警觉,他在1921年6月2413给她的信中详细而:叉迂回曲折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巴黎五区勒莫昂红衣主教路71号韦弗小姐台鉴:看来我们两人由于不同原因都担了心又放了心。我只能再一次说,只要不是您有什么事,我就高兴了。至于我被问及为什么我自认不应判死刑,我愿澄清一些误传。关于我的传闻,已经可以编成一个可观的集子了。例如,都柏林我家中的人认为,战争期间我在瑞士为交战的一方或双方做间谍发了大财。在的里雅斯特,看到我每天从摆满了我那些家具的亲戚家里出来溜达20分钟,每天都走到同一地点即邮政总局,然后走回来(当时我在一种可怕的环境中写《瑙西卡》和《太阳神牛》),就谣传我是个可卡因瘾君子。现在人们更是深信不疑。都柏林人所共知的一个传闻(直到《尤利西斯》内容简介出现方不攻自破),是说我已经不能写作,已经完蛋,正在纽约等死。利物浦来的一个人告诉我,他听人说我在瑞士全国各地拥有好几座电影院。在美国,似乎有或是曾经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我双目几乎失明,患有肺结核,憔悴不堪;另一种说我威严得很,活像是达赖喇嘛,又像是泰戈尔爵士。庞德先生把我描绘成一个阴郁的阿伯丁牧师。刘易斯先生告诉我,他听说我是个古怪的家伙,身上总是带着四只表,可是每逢说话。差不多都要问旁边的人是几点钟了。叶芝先生似乎向庞德先生说过,我是一个狄克斯威夫勒式的人物。至于我在这里认识的许多(没有用的)人,他们对我看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习惯用法语的"先生"称呼第一次见面的人,于是有些人认为我是个"纯粹的小市民",而另一些人又认为我待人以札的举止最为令人厌恶。我猜现在我又获得了不可救药的酒鬼的名声。这里的一位女士制造了一个谣言,说我非常懒惰,什么事也不干,干也是有头无尾。(根据我的计算,我写《尤利西斯》用了将近两万个小时。)苏黎世有一伙人认定我正在逐渐变成疯子,并且真的竭力引诱我去住一个疗养院,院内有一位荣格医生(是那位瑞士难兄,不可误为那位维也纳难弟弗洛伊德博士),专门在神经有些毛病的女士们先生们身上发财取乐。我告诉您这种种说法,不是为了替自己辩护,而是要说明这些传闻多么自相矛盾。而我的实际情况大概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根本不配接受这么多想象丰富的描绘。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我是个狡猾的尤利西斯型的家伙,装模作样,真真假假,一个半生不熟的耶稣会修士,自私而又玩世不恭。我觉得这种看法还有点道理,但绝不是我的全貌(也不是尤利西斯的全貌)。我的习惯,是运用人们说我拥有的这种本领,去保护我创造的那些可怜成果;同时另一方面,正如我以前在另一封信中说的,我即使天生有一些机敏,也早巳大多废弃,所以要不是有您的出于直觉的帮助,我是会连生活也没有着落的。您的信中提到这里的一批新朋友时说的话,我感到难于理解。庞德先生在我到此地之后介绍我认识的人,多数人都使我感到像是斯蒂汾.代达勒斯的父亲说的"五月的早晨阳光好,溜溜达达走一趟"。作品剧院院长原来对《流亡者》兴趣浓厚,接二连三地给我发电报,现在却刚寄来一封语言俚俗而口吻极其粗暴的信,说他不至于愚蠢到自愿赔本15000法郎去上演这个剧本。我的安慰是我赢了一盒蜜饯二齑子,这是我对该院院长作了粗略了解之后和庞德先生(他是乐观的)打的赌。我签署了一封信,授予他任意处理这一剧本的全权,可以修改,可以上演,可以停演,可以搁置,等等,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拒签,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被说成一个不知好歹的角色,人家已经把大演员吕涅一波埃介绍给我,把大好的机会提供给我,而我居然拒绝接受。我到巴黎已经一年,至今没有任何法文报刊有一个字提到我。据说法国各地有六七个人在翻译《都柏林人》。小说是翻译出来并且有人介绍了,但是我向出版社写了四封信都没有回音,连我的打字稿件都要不回来。我从来不参加各种各样的每周聚会。因为要我坐在那些人群拥挤的房间里头,去听一些谣传某某不在场的艺术家如何如何的议论,彬彬有礼地作出深感兴趣而正在思索的笑容,回答一些人对我那(从未读过的)杰作表示十分赞赏的恭维,在我目前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唯有一个人对这书的内容真有值得一提的了解,并且真的为这书出力或是设法解决问题的,那就是瓦莱里拉尔博先生。他目前在伦敦,您是否愿意他回来之前去拜访您?再说一说这一次的罪状。我相信刘易斯先生和麦卡尔蒙先生告诉您的是事实,然而同时您对他们的话可能有些误会。您对您提到的"饮酒过度"情况很重视,刘易斯先生显然也是如此,我的看法不完全相同。然而您的看法大概是正确的。这是您的信使我感到宽慰的又一个原因。我认为您可能把我看成一个满不在乎的家伙。也许我确实如此。刘易斯先生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虽然我对他的艺术简直一无所知,遗憾之至。他甚至于自告奋勇,愿意教我中国人的艺术,而我对此却完全一窍不通。他对我说,他认为伦敦的生活使人十分感到压抑。男人之间有一种古怪的行为准则,要求互相帮助,彼此既不妨碍各人的自由行动,同时又在一起共同自卫,结果他们常常早上醒来的时候是同坐在一条沟里。这封信写得有些像萧伯纳先生的序言了,根本不像给您的复信。我讨厌任何形式的装腔作势,所以不能写一封夸夸其谈的长篇书信,谈论什么神经紧张需要放松,或是谈什么禁欲主义正是引起放纵的原因而又是它的后果等等。您已经了解一件事实,足以证明我愚蠢透顶。现在又有一个情况,可以说明我是如何腹内空空。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读文学作品了。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从各处捡来的石块、垃圾、火柴头和玻璃碴子。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技巧方面的任务,要从十八个不同角度,用十八种文体来写一部作品,而这一切,似乎都是我的同行所不知道或未曾发现的。加以我选用的故事本身的特点,实在足以把任何一个人的精神搞乱。我要把这本书弄完,然后想个法子把我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务解决解决(这里有人说我:"他们说他是个诗人。看来他主要的兴趣是床垫")。确实,我是这样。然后我要好好休息一阵,把《尤利西斯》彻底忘掉。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您。虽然人们说我博学,实际上我连希腊文都不懂。过去学第三种语言时,我父亲让我学希腊文,我母亲让我学德语,朋友们让我学爱尔兰语,结果我学的是意大利语。过去我说现代希腊语还不错(我能相当流利地说四五种语言),并曾和各种各样的希腊人相处过不少时间,从贵族直到卖葱头的小贩都有,以后者为多数。我对他们很迷信,他们总是给我带来好运。我这番拉拉杂杂、拖拖沓沓的哆嗦话,就到此为止。我还根本没有谈到我这讨厌个性的阴暗面。我想,自然规律自然:不会放过我,您现在一定已经明白,像这样一个本来已经明明气数殆尽的人,其实体还不如一件没有人穿的梳妆袍实在,要用一根绳索去结束他不过是浪费了那条绳子。顺致最亲切的问候和最深刻的谢意!艏姆斯乔伊斯谨上"这样一封信,对所有的指责通通否认,又全盘承认,用事实反驳传闻,又用传闻回敬事实,韦弗小姐收到之后还能再说什么呢?乔伊斯在社会上露面越少,关于他的传闻也越发离奇。记者们纵情自由想象,说他每天在塞纳河里游泳,说他工作时周围都摆着镜子,还说他上床睡觉时戴着黑手套。他对这些谣言,觉得是既讨厌又好玩。很久以前他就在给格雷戈里夫人的信件中说过,他要给自己编一套传奇故事,然后身体力行。喝点儿酒就不:庄话下了。五月下旬,他的虹膜炎又犯了,这次不严重,没受什么大罪,可是他的房子租期马上要满了。正在他又开始为此犯愁的时候,瓦莱里拉尔博要到意大利去,自愿把房子借给乔伊斯无偿使用。拉尔博的房子在勒莫昂红衣主教路71号,面积不大,但装修得很漂亮,距卢森堡公园只有1分钟的步行距离。拉尔博平素深居简出,从不在家会客,这一次在他可是非同小可的善举。弱乔伊斯一家在6月3日搬进了拉尔博的家,他们非常喜欢这个新的环境。势乔伊斯在6月7日给弗兰奇尼的信中说:"莫非我:送人还是有点价值的?有了上次在的里雅斯特的经历以后,谁还会这么说呢?"他引用拉尔博称赞他的话告诉弗兰奇尼:"一个法国作家,只要能写出《喀耳刻》这样一章,就足以扬名终身了。"他还列举了一些预订《尤利西斯》的显赫人物的名字。他在信的末尾含蓄地说:"我已经成了一座纪念碑一一不,是一个公用小便处。"60他信心十足地投入了第十七章《伊塔刻》和第十八章《珀涅罗珀》的写作,进展顺利。6月10日,他在新住所收到了达朗季埃寄来的第一批长条校样,到9月7日,他已经全部校完直到第九章《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为止的校样。对乔伊斯来说,读校样是一项创造性劳动,他坚持要校对五遍,根据自己的笔记"对文字做了无数的改动,绝大部分是增补,在内心独白中添进更多前后呼应的细节,弄得越来越复杂。经过他的校对之后,这本书的篇幅增加了三分之一。达朗季埃有一个习惯性动作是扬起双手表示绝望,现在排好的版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重排,他的双手几乎都放不下来了。西尔维娅比奇也感到十分伤脑筋。乔伊斯还是坚持不渝,并且达到了目的。在1921这一年里,乔伊斯接待了好多来访者,又结交了几个新朋友,主要是爱尔兰人和美国人。这些人大多已经认识到他是一个天才,至少也有模糊的感觉。最早来看他的爱尔兰人中,有一个是年轻的三一学院毕业生A.J.莱文索尔,现在已经是那里的讲师。他们谈到《尤利西斯》中提到名字的一些犹太人家,例如姓氏有一些特别而乔伊斯算作布卢姆亲属的希金斯那一家,又如项缘、阿布拉莫维茨,还有奥匈帝国副领事、眼科专家莫里斯所罗门斯。乔伊斯特别问到布卢姆家,听莱文索尔说那一家都已经离开都柏林,他松了一口气。他指出《尤利西斯》书稿中的一些希伯来词让莱文索尔看,但是听莱文索尔说这些词的西班牙文和德文的写法有些混乱,他表示不以为然--这一情况在出版以后也一直没有改正。在客人离开以前,乔伊斯坐到钢琴前,弹唱了犹太歌曲《希望之歌》。馐产莱文索尔回都柏林之后,以L.K.埃默里的笔名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是对《尤利西斯》最早、最赞赏的评论之一。这几个月期间,乔伊斯来往最多的爱尔兰人是阿瑟鲍尔。他们经常会面.乔伊斯照例让他阅读《尤利西斯》某些章节。鲍尔费尽力气把第十三章《瑙西卡》读了下来,但是由于不熟悉其中的技巧,把某些内容误会成了真事。乔伊斯不大高兴。他说:"那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只不过是布卢姆的想象而已。"鲍尔赶紧说,这部作品肯定会引起一场文学革命,才使他消了气。乔伊斯是愿意和鲍尔相处的,对他有时缺乏理解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当鲍尔问乔伊斯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却推托说:"我和人交朋友总是有目的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友谊,不愿意再作什么信誓。鲍尔泄了气,回击道:"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乔伊斯惊讶地说:"我的天--我,没有感情的人?"鲍尔常和乔伊斯及娜拉一起坐出租车去鲁滨逊和圣日尔曼过星期天。如果半路上突然打雷,乔伊斯就会立即叫司机掉转车头送他们回家。"你为什么怕打雷?"鲍尔问,"连你的孩子们都不害怕。""哼,"乔伊斯轻蔑地说,"他们没有宗教。""乔伊斯的恐惧是他的性格的一部分,他即使有力量摆脱也不愿意摆脱。在1921年期间,另一个来往密切的朋友是美国诗人和短篇小说家罗伯特麦卡尔蒙。他的妻子名叫维妮弗雷德埃勒曼("布莱赫"),岳父约翰爵士是英格兰最阔的富人之一,麦卡尔蒙很乐于花岳父的钱。他在1921年期间借钱给乔伊斯很大方,大约每月达150美元,帮助他渡过《尤利西斯》出书以前的难关,而且他不在乎这些债还不还。在麦卡尔蒙遗留下来的:史件中,还存着一些乔伊斯手写的借据,说明乔伊斯虽然当时写得很顶真,实际上对这些债务并不怎么在意,和麦卡尔蒙的态度差不多。"麦卡尔蒙个子不:赶,人很英俊,有独立的见解而不随声附和,乔伊斯可能打过主意,希望麦卡尔蒙像巴津在苏黎世那样,能填补他现在生活中的一个空缺。他经常请麦卡尔蒙对他新写的文字提意见。但是麦卡尔蒙自己也有书:要写,不能毫无保留地按乔伊斯的意思办,而且他对天主教的思想和爱尔兰的政治,不像乔伊斯所希望的那样注意其中的许多微妙细节。他们的聚会倒是很频繁的,到了晚上分手的时候,乔伊斯就会毫不放松地对他说:"怎么样,麦卡尔蒙,明天还来?""他把麦卡尔蒙看作一个同行,很高兴两人写的短篇有些相像的地方。他曾经对另一个朋友作过一种宽容的评价:"麦卡尔蒙也许是:有一种乱纷纷的才气。"麦卡尔蒙的短篇小说集的书名《匆匆集》是乔伊斯给他取的,其中话里有话。椰乔伊斯可不假装自己宽容其他作家,有一次他好像做梦似的问麦卡尔蒙:"你是不是认为艾略特或是庞德真是重要的人物?"麦卡尔蒙回答说:"乔伊斯呀,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问题?你难道什么都要怀疑,包括你自己?"乔伊斯笑了,但是神情不大自在。在《珀涅罗珀》的稿子找不到打字员的时候,麦卡尔蒙自告奋勇打稿子,从而无意之间对这书的创作做出了一小点贡献。原因:黾乔伊斯的草稿非常错综复杂,并且乔伊斯又作了大量的增添,所以麦卡尔蒙;苜唰候把莫莉的思绪弄错了地方。麦卡尔蒙自己认为反正莫莉的头脑无系统可言,思想的前后次序没有什么关系。后来他发现乔伊斯保留他作的变动,问乔伊斯有没有发现。乔伊斯说:"我发现了,但是我同意。""然而他保留的改动不可能太多,因为他在1925年6月13日写给韦弗小姐的信谈到印刷厂在《芬尼根后事》中的改动,嘲笑了麦卡尔蒙对《珀涅罗珀》献殷勤的骑士风度:福塞特改动了那几个字吗?有两个。没有关系。"Gromwe11ing"我说了,还有什么?啊对了,Bisexcycle.就是这些。希望他改,不管怎么的。烦人!文体,这不过是胡闹。我不过是脱口而出:他要是不改,还有什么用?看来那一帮子总算对付完了。(对不起罗伯特麦卡尔蒙先生。)(哈姆雷特重新上场)在1921年的春季期间,瓦莱里拉尔博有时作他的酒友。欧内斯特海明威也来了,拿着舍伍德安德森的介绍信,安德森是前一年和乔伊斯认识的,见过一两面。塞缪尔罗思是将来要出《尤利西斯》盗版的人,但是这时写信来表示了真诚的钦佩。西斯利赫德尔斯顿常来,但是向麦卡尔蒙抱怨乔伊斯的谈话乏味,说的笑话不逗笑。"然而,有几次连兴致不高的赫德尔斯顿也觉得有意思:有一次在他家里,正当一位女歌唱家在唱歌的时候,一只飞蛾对准了她的张开的嘴扑去,歌唱家赶紧闭上了嘴,一时之间人们都哑口无言,乔伊斯嘟嘟哝哝说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别扭的哑场局面:"飞蛾也要追明星。"温德姆刘易斯常到巴黎,多次和乔伊斯在先贤祠附近的吉卜赛酒吧或是一家小咖啡馆相聚。同斟共饮有助友好气氛,虽然这两人的意见常常是相左的。例如,刘易斯不喜欢鲁昂的大教堂,嫌它的前脸儿装饰太多,说它"重点太多,叠床架屋,表现一种以多取胜的观点",反对哥特式建筑中"以石头为表现手段的繁琐哲学,分解了完整厚实的外壳"。乔伊斯却说自己喜欢这种反复表现细节的手法,并且说:"实际上,我在文字上也使用类似的手法。"又如他们难免谈到民族特性,乔伊斯坚持爱尔兰民族和犹太民族的命运非常相似。刘易斯反驳,说爱尔兰人好斗。"你是说他们好斗吗?"乔伊斯表示骤然听到这种意见难于理解,"当然,我对他们了解太不足。"刘易斯毫不让步,回答他说:"就是我自己体验到的可不是那样"乔伊斯慢吞吞、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一个性格非常温和的民族。"他们两人坐在咖啡馆的时候,刘易斯总是邀两个当地的妓女陪他们坐,每次都是相同的两个女人,给她们很多饮料,可是不怎么理睬她们。有一次刘易斯破例对其中之一放肆了一点,乔伊斯就严肃地提醒他:"别忘了,你是《理想的巨人》的作者。"咖啡店那个小乐队的指挥引起了乔伊斯的兴趣,他们请那个年龄较大的妓女谈谈那个人的情况。妓女随口说:"他都四十了,老了。"自己已经年近四十的乔伊斯反驳说:"四十就算老了吗?"接着又引经据典,说罗马人认为人不到五十都只能算年轻。酒喝多了:艺后,他有时候会吟诵魏尔兰或是但丁的诗句,那时那两个女人就会睁大了眼睛听他。"这个诗人在说什么呀?"她们问刘易斯。有一天晚上,刘易斯和乔伊斯过了酒吧关门的时间来敲门,人家要求他们说明身份,乔伊斯背诵一段魏尔兰,门立刻就开了,欢迎"诗人"。1921年春夏期间,乔伊斯又交了几位美国新朋友。第一位,也是最古怪的一位,是约瑟夫科林斯大夫。他后来写了"那:本自命不凡的书"(按乔伊斯的说法)"--《医生眼中的文学》。科林斯很赞:黄《写照》,写信给巴黎的两个美国人,两个战争期间曾在红十字会他手下工作的人,说他听说乔伊斯目前住在巴黎,双目失明,生活窘迫。他请他们设法找到他,帮他解决目前的急需,并安排他和自己会面。就这样,乔伊斯的生活中出现了插图画家理查德华莱士和画家迈伦纳丁。不久以后,他们都会面了,在一起吃午饭,乔伊斯把《小评论》上连载的《尤利西斯》借给科林斯看。第二天科林斯叹着气对纳丁说:"我的病历档案里有些精神失常的人写的东西,比这个一点也不差。"还从医学角度提出了一种艺术家大脑退化的解释。不过后来他对这本书的看法有些好转。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让莫莉布卢姆这样回忆科林斯大夫的模样:"弗洛伊教我去看彭布罗克路那个专看妇女病的干瘪老头子科林斯大夫你的阴道呀他说我琢磨他就是用这样的词儿糊弄斯蒂芬草地一带的阔太太们才弄到他那些金框镜子和地毯的......"同时他又不希望奠莉的评语得罪科林斯,特地指出最后是一句好话:"我可不太敢信任他对我施用氯仿麻醉或是天主知道的别的什么可是他坐下来写那玩意儿的样子我倒是喜欢的皱着眉头那么严厉鼻子那神气显得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从气质上说,那两位年轻些的美国人和他们的夫人比科林斯更容易理解乔伊斯的作品。在餐厅吃饭时,乔伊斯常常逗他们,说莫莉布卢姆就坐在另一张桌边,他们就猜哪个女人是她,总是猜不着。这个玩笑乔伊斯开了好几年。他的另一招是问他们:《尤利西斯》中"那个穿雨褂的人是谁?"舯他还从华莱士夫妇那里得到一个启发,这对《尤利西斯》很重要。七月的一天,他到他们在夏蒂戎的乡间小屋去看望他们,无意间听到华莱士夫人正在和一个年轻的画家谈话。两人谈话时间很长,华莱士夫人反反复复地用各种声调说"真的"。乔伊斯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开始和结束《尤利西斯》最后一章《珀涅罗珀》需要用的词。他非常兴奋;多年之后,当他发现《芬尼根后事》的最后一个字应该用"the"时,也是这么兴奋。他立即写信告诉拉尔博:"有一次您问我《尤利西斯》的最后一个字会是什么。现在有了:yes。"这年夏天过得不大顺利。七月上旬一天,乔伊斯和麦卡尔蒙一起在吕黛霞酒店。当时出书的日期日益迫近,使他对各种征兆也格外敏感起来,如果老天要惩罚他的话,这肯定是一个关头了。印刷厂有可能起火。牙疼的话,准是有人在咒他。1921年的这几个数字加在一起是眩他认为这个数目对他来说是吉利的,不过他母亲去世也是在13日,所以他又不能太肯定了。(后来他去世也是13日。)有一个兆头是大有希望的:珀涅罗珀是织布人的意思,而他的英国赞助人的姓"韦弗"正好也是织布人的意思。这次他要了汽酒(在巴黎很难买到锡永自葡萄酒,他喜欢用这种并不时髦的法国酒代替)。他认为桌上刀叉摆得不对劲;心里已经有些嘀咕,酒来了以后,他又觉得麦卡尔蒙斟酒的方式不如意。喝完一杯以后,麦卡尔蒙看见一只老鼠顺着楼梯跑下来,这位纯粹的自然主义者就当作新奇现象指给乔伊斯看。乔伊斯说:"在哪儿?在哪儿?这可是凶兆。"说完不一会儿就昏了过去。麦卡尔蒙把他弄上一辆出租车,靠司机帮忙把他抬到了他家里。娜拉本想骂他,但看他不是因为喝多了酒而是由于惊吓,对他十分体贴。第二天晚上,乔伊斯夫妇正和麦卡尔蒙一起在阿尔古尔咖啡馆喝咖啡喝酒,突然娜拉去叫了一辆出租车。乔伊斯已经痛得脸都变形了。他的虹膜炎又犯了,这次养了五个星期才好,经常要靠可卡因止痛。"白天阿瑟鲍尔常来看他,在那间遮了光的屋子里陪他散心,他热敷着眼睛躺在床上。晚上有时候鲍尔还陪他去看眼科医生。"在路上乔伊斯数协和广场上的灯数来检验自己的视力,不过这数目他奉:来是知道的,到了八月初,他感觉好多了。他在8月7日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巴黎五区 勒莫昂红衣主教路71号韦弗小姐台鉴:我因眼病获得了五个星期愉快的休假。这次发病最怪,但完全不是最坏的。因为病情的发展不是三周而是三个小时就达到了顶点。有些人坚信我是一只脚已经跨进坟墓的年轻人,他们要是看见我在地毯上打滚的情景,一定会有所领悟。这次的优点是恢复时期较短。现在医生建议我到艾克斯莱班去,但我却是在伊塔刻。我估计我每:是写作、修改、校对约十U-个小时,用一只眼睛或两只眼睛,有时看不见了,就休息五分钟左右。我干得头晕目眩,不过和读者的晕头转向相比,这只是小意思。我还没有完全复原,二戈现在这样的干法可能是最为不利的,但别无他法。这也是件蠢事,因为这本书所能得到的报酬,恐怕还抵不上这劳动量的十分之一。订单来得既慢又少,现在好像已经停止,或者快要停止了......我正在努力补回失去的时间。的里雅斯特没有一个人订书,唯一的例外是赖利男爵,他是希腊人,1915年我逃出奥地利就是靠他的帮助。大约三个月以前,我收到平克先生的一封四行字的信,我给他一封一行也没有的回信,比他的更短。如果《尤利西斯》能确定我的名声,使我的出版商统一起来,那倒不错......我本来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度一个四十八小时的假期,后来决定取消。如果我在乡间什么偏僻的地方躺倒,我会再也没有精力爬起来的,我太累了。《伊塔刻》已写成大半,还有待收尾,修改,最重要的是还要按这章的设计重新整理。我还写了《珀涅罗珀》的第一个句子,但是这一句大约有2500字,因此并不那么好写。这一章由八九个句子组成,全是连篇累牍的句子,而最后是一个单音节的字。布卢姆和所有的布卢姆很快就会死了,谢天谢地。人人都说他早就该死了......工作的劳累,加上8月23日麦卡尔蒙赴伦敦,他去送行时又看见另一只老鼠,为他在8月26日的再一次晕倒作了准备。这次他是和乔治一起在阿尔汉布拉音乐厅里,节目正在演出的过程中他倒了下去,他后来称之为晕厥病发作。黼一位警察帮着把他弄出剧院,上了出租车,乔治把他送到一家夜间营业的药店,给他用了乙醚,他才苏醒过来。这次晕厥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过去之后他还呼吸困难、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他开始作长距离的散步,沿着香榭丽舍大道走到埃多勒,锻炼也成了一种惩罚。他在1921年8月30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我近来一直在训练,准备参加马拉松赛。每天步行12或14公里,同时仔细察看塞纳河,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用50磅的重物捆住布卢姆的双腿,把他扔进河里去。"拉尔博十月初就要回来了,时间迫近,乔伊斯必须另找住处。九月下旬,乔伊斯邀请温德姆刘易斯在他们离开拉尔博家之前来参观一下。参观的场面很滑稽:他们穿过没有人的餐室来到乔治的房间,乔治的脚搭在炉子上,刘易斯觉得很尴尬。然后走到旁边的房间,本来应该在外边找房子的娜拉却正坐在屋里,脚翘在桌子上。来到阳台上,露西亚在看书,她的脚支在栏杆上。87这种仰卧享受的方针没有招来新房子,所以乔伊斯一家还得搬回大学街9号,"这个该死的窑子"。他们有三个人住一间屋,另一个人住另一间。在那个较大的房间里,乔伊斯总是养着凤凰棕树,一盆死了又换一盆。他说这种植物使他想起凤凰公园,所以他很看重。一位法国朋友到他家拜访之后说,乔伊斯对"这么平常的东西竟如此眉飞色舞",使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乔伊斯不停地写着。到10月7日,第十八章《珀涅罗珀》已经送交印刷厂,他还改写了第七章《埃俄罗斯》,扩充了第六章《哈得斯》和第五章《吃落拓花的人》,除了前三章他几乎没有动之外,他对其余各章都作了修改。他担心地说:"也许我这;奉:书写得过于复杂了。"毋他盼望着"我的七年徒刑期满的一天"。"但是他还是;胥断地想出更多修改的主意。为了在《珀涅罗珀》一章里加进几个细节,他在10月12日写信给约瑟芬默里太太,讯问鲍威尔少校(莫莉布卢姆的父亲的原型)和他女儿们的情况,还有马特狄龙和他的女儿们的情况。"你就拿出一张普通的大页书写纸,拿起一支铅笔,把你能想起来的有关这些人的情况都写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要。"她照办了,他在11月22日又写信去问她:"一个普通人是不是能够从小路或台阶爬过埃克尔斯街7号地下室前的栏杆,然后从栏杆最低处把身体放下,放到脚离地面两三英尺时跳下,不致受伤?我亲眼见过有人这样做,不过那人身体相当强健[J.F.伯恩]。我需要详细了解情况,是为了好决定一段文字的措辞。"迈伦纳丁在剧院里见到乔伊斯时走上前去问他:"贵体可安康?"乔伊斯不同寻常地咧嘴一笑,算是回报。第二:天就把这句话写进了《太阳神牛》。在《珀涅罗珀》中,莫莉对布卢姆说:"看迈克的面上翻过身去吧。"纳丁问乔伊斯这种说法是不是从爱尔兰来的,乔伊斯说:"不是。""那么你:是从哪儿捡来的?""从你那儿。"乔伊斯说。就这样,《尤利西斯》的撰写工作几乎一直继续到出版那天。拉尔博报告会的日期现在已定在12月7日:乔伊斯知道这个期限之后,更是拼命赶进度了。这种不要命的突击方式其实还是挺对他的胃口的,虽然他口头上并不承认。10月20日,他把基本上已写好的第十八章《珀涅罗珀》寄给了拉尔博。"10月29目,他写完第十七章《伊塔刻》,对麦卡尔蒙宣布全书已经完成。"这时他只剩下了修改最后四章的工作。十一月初,乔伊斯借给拉尔博一份《尤利西斯》的提纲,这提纲非常复杂,上面说明这部书和《奥德赛》的对应关系和它的各种独特的写作技巧,一年以前他就曾把这提纲借给利纳蒂看。他借给拉尔博是"为了帮助他进一步迷惑听众。我不该这样做"。%他已经和拉尔博讨论过一种写作方法,拉尔博称之为"内心独白",这个词是从保罗布尔热的《国际都市》(1893)中借来的。乔伊斯说这种技巧是爱德华迪雅尔丹在《月桂树被砍》中用的,而且是大规模使用。他说:"在那本书里,读者一开始就置身于主人公的思想中,这思想不断展开,代替了通常所用的叙述,我们通过这思想看到主人公在做什么,或者遇到什么事情。"当时那书已经绝版,拉尔博找不到,在1921年下半年把自己用这种技巧写的新著《恋人,幸福的恋人》题词献给了乔伊斯。但是乔伊斯决心要让迪雅尔丹的功绩得到承认。那本书很难找,直到1923年8月,他才靠艾德里安娜莫尼埃的帮助觅得一本,给他的朋友送了去。拉尔博信服了,很快就开始宣传迪雅尔丹实际上是最新文学形式的创始人;法国人原来认为迪雅尔丹不过是一个象征派遗老,听到这话还半信半疑呢。西尔维娅比奇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商量,要让拉尔博的报告会给乔伊斯带来经济效益。她们把所有的人都拉来了,唯有埃兹拉庞德不肯参加,他因为自己的发现又被人重新发现而有些不快。拉尔博向她们建议把《尤利西斯》的部分段落译成法文,在报告会上朗读,但他自己没有时间来做这项额外的工作。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在十月份找到一个人来翻译,他叫雅克伯努瓦一米琴,虽然年仅20岁,但人很聪明,并且本来就已经是乔伊斯的坚定崇拜者之一了。他很高兴有这机会和乔伊斯保持接触,热情高涨地投入了工作。多年后他说,他一生中遇到过几位天才,但他总觉得乔伊斯最能给人一种强烈的人类天才的印象。"他可以什么也不说,但仍使人感到他是天才。他除了有一种特殊的尊严之外,还有一种极其突出的与众不同的气质。伯努瓦一米琴觉得他像莎士比亚笔下的王子,一个普罗斯帕罗。伯努瓦一米琴为了准确翻译《珀涅罗珀》,希望看一看《尤利西斯》的提纲。乔伊斯只给了他一些零碎资料,并且幽默地说:"要是我一下子全部交出来,我的不朽地位就落空了。我在书里设置了许许多多的疑团和迷魂阵,教授们要弄清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够他们争论几个世纪的,这是取得不朽地位的唯一办法。""但是这个年轻人再三请求,乔伊斯终于把提纲全部交给了他。西尔维娅比奇要看,伯努瓦一米琴无法拒绝,于是这一页极为宝贵的打字稿,开始在人人保证严守秘密的情况下在小范围内流传起来,直到1931年,斯图尔特吉尔伯特才在他的《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书中发表了这份提纲的大部分。在乔伊斯交给伯努瓦一米琴的《珀涅罗珀》底稿中,不可恿议地少了最后一个"真的"。这样一来,这章的结尾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呢先伸出两手搂住了他真的我把他搂得紧紧的让他的胸膛贴住我的乳房芳香扑鼻真的他的心在狂跳然后真的我才开口答应愿意我愿意。伯努瓦一米琴觉得结尾处的"我愿意"译成法语有些困难,按法语的习惯,女人在这里说的是je VeUX bien,语气比je VeUX弱,所以他在最后添上了一个"oui"。乔伊斯原来大概是在反复推敲结尾的词句,这时发现伯努瓦一米琴添了字,有些惊讶。他说:"可是我没有写那个字呀。"伯努瓦一米琴说:"这样语气好一些。""这可是件大事,"乔伊斯说,"一部作品的最后一个字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谈这个问题谈了好几个小时,伯努瓦一米琴坚持,对宇宙的认可应该用一个乐观主义的"真的"来结束,而不应该用权威性的"我愿意"。辩了半天,乔伊斯才假装认输,同意了他自己早已想定的观点:"我愿意"太像魔鬼的口吻,而"真的"才是对自己控制之外的世界表示承认。最后他说:"对,你说的对,这本书应该用真的来结束。最后一个字必须是人类语言中最强烈的肯定词。"伯努瓦一米琴的译文由莱昂保罗法尔格审校。法尔格也逐渐成了乔伊斯圈子里的人(虽然法尔格当着女士们的面讲的故事总是使乔伊斯感到震惊)。法尔格自己的作品就是用词巧妙、才华横溢的,他提出供参考的修改意见非常之多,因此翻译工作直到12月5日才告结束。另一位帮手是美国演员吉米莱特,他将在会上用英语朗诵《塞壬》一章的片断以表现它的音乐性。就在报告会的头一天晚上,西尔维娅比奇还听到这个年轻人和乔伊斯一起反复朗诵"秃脑瓜的帕特是跑堂,他的耳朵有些背......"努力掌握正确的节奏0108拉尔博到12月6日才写完讲稿,又认为译文还需要修改,所以那天晚上没有怎么睡觉。到了星期三,也就是12月7日,书店里来了二百五十个人,把店堂挤得满满的。拉尔博在走向讲桌时告诉乔伊斯:他打算在《珀涅罗珀》中删去几行。乔伊斯并没有表示反对,后来他说,那几行删去也不至于扰乱了太阳系的运行o109拉尔博的讲演当然只能是介绍性的。他首先介绍了乔伊斯的无人不知的情况,说乔伊斯在文学界的知名度可以和弗洛伊德或爱因斯坦在科学界的知名度相比。然后他简略介绍了乔伊斯在爱尔兰和欧洲大陆的生活经历。据乔伊斯后来向韦弗小姐介绍,其中有些事情弄错了。(乔伊斯说:"看来谁也不愿不加修饰地展现我的平凡无奇的实况。")"然后,拉尔博逐一介绍乔伊斯的作品,指出每一部作品都为《尤利西斯》的创作提供了一个组成成分。《室内乐》提供了抒情性,《都柏林人》明白无误地描绘出一个具体城市特有的气氛,《写照》提供了一组形象、比拟和象征。他说,《尤利西斯》中的主要人物,像巨人一样度过了表面看来十分琐碎的一天。要理解这本书,必须知道《奥德赛》,书中的主人公就像尤利西斯一样,而他的经历也是和荷马描绘的尤利西斯的事迹相呼应的。乔伊斯告诉韦弗小姐,拉尔博谈到这里时,有一处把两章混为一谈了。(他给她的信中说:"这样一种态度,倒似乎与他对作品的理解和对作者的友好态度并没有发生冲突。")...拉尔博还简单提到结构上的特殊性,每一章都有不同的时刻、人体器官,等等,但是自然没有多谈那一方面。他说这部作品像镶嵌图案一样错综复杂,还提到乔伊斯的笔记本上有许多简略的词组,词组下面用各种不同颜色铅笔画线,标明哪一组应该用在哪一章。结束时,他指出需要防止两个误解:第一,乔伊斯把他的现代尤利西斯写成犹太人,不是出于反犹的目的。第二,虽然人体的低级功能令人厌恶,但是既然是一部描写完整的人的作品,就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把它们排除在外。这以后,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向观众介绍了吉米莱特,她还提醒人们,朗读材料中有些片断可能会使人感到"大胆"0112朗读内容包括《独目巨人》中的行刑场面,《塞壬》中的风流韵事,《伊塔刻》中的几段(这是乔伊斯坚持的),以及《珀涅罗珀》的最后六页0113乔伊斯告诉韦弗小姐,正读到《独目巨人》时,"灯灭了,很像独目巨人本人的经历,但听众很有耐心"。"乔伊斯本人躲在一架屏风后面,但是当观众热烈鼓掌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向观众致意。拉尔博热情地拥抱了他,乔伊斯窘得脸都涨红了0115总的说来,他感到这个报告会开得很好0116莎士比亚书店收到了大批订单。在讲迷信的乔伊斯看来,《尤利西斯》究竟在哪一天出版,是一件吉凶未卜的大事。他在1921年11月1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生日和我的书有联系,这是一种巧合。《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开始在您的刊物上连载是2月2日[乔伊斯的生日],结束是9月1日[韦弗小姐的生日]。《尤利西斯》连载的第一天是3月1日(那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他是个康沃尔画家[指巴津,他是半个康沃尔人]),登完的那天是庞德先生的生日(10月30日),他告诉我的。不知道《尤利西斯》出版那天会是谁的生日。"巧合对乔伊斯来说太重要了,他不能完全让它放任自流。他决定要这本书在2月2日他自己的四十岁生日那天问世。从十二月起直到一月底,他不断地给比奇小姐和达朗季埃写信、打电报、打电话,提出最新的修改和增补。在这段时间里常和他见面的朱娜巴恩斯说,他显得"又悲哀又疲劳,然而这是一种获得中古式特权可以超越时空的悲哀","一种自我承担在有限之中创造无限丰富的疲劳"。"她又把他比做是"宗教法庭庭长对自己进行审判"0119在"二怪"咖啡馆,乔伊斯放慢了声音说:"可惜的是,读者会要求从我的书中找到一个寓意,或许他们还会把它当作某种严肃认真的东西,那就更糟了。我以一个绅士的荣誉保证,这本书里没有一句严肃的话。"他还说,他把那些健谈家①写进了书里。"他们都在书里了,那些健谈家,他们和他们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事情。我在《尤利西斯》中,同时记录了一个人所说、所见、所想,以及他这一切所说所见所想对于你们弗洛伊德派所谓的潜意识所起的作用"--但是,说到精神分析,他把话锋一转,又以他一贯的偏见说:"那是不折不扣的讹诈。"120就在《尤利西斯》马上就要出书的时候,乔伊斯和娜拉正与巴恩斯小姐一起在布龙涅树林散步,一个男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咕哝了句什么,巴恩斯小姐没有听清。乔伊斯脸色刷地变自了,浑身颤抖。巴恩斯小姐问他时,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刚才他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用拉丁语对我说,你是个可憎的作家!这事发生在我的小说出版的前夕,太不吉利了。"在第戎,达朗季埃鼓足了劲头赶任务。他在2月1日写信给西尔维娅比奇,答应当天一定寄出三本,第二天中午以前准到。在自称处于"精神抖擞的卧伏状态"的乔伊斯的怂恿下,比奇小姐打电话去说这个方法太不可靠。于是达朗季埃想了一个办法,他请第戎至巴黎的快车的列车员把书带去,早上七点钟就能到达巴黎。比奇小姐准时接车,找到了列车员,收到了包裹,不过包内是两本书。不到十分钟,她坐的出租车就到了乔伊斯家门口。她交给他一本,自己拿一本到书店去展出。从九点一直到关门,书店里都挤满了来欣赏这本书的人。乔伊斯的朋友们都为他高兴。那天早晨,画家的夫人海伦纳丁给他送来了"尤利西斯花束",是蓝色的茜草花和白色的石竹花。晚上,纳丁夫妇、华莱士夫妇、海伦基弗(奎因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女儿)和乔伊斯夫妇一起在费拉瑞意大利餐馆就餐。乔伊斯坐在首席,他侧着身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之后,又把脚尖别到那一条的小腿后面。他手上戴着一只新戒指,那是多年前他许给自己的奖赏。他似乎已经有些忧郁了,时不时叹一口气,点了菜却一口也不吃。他带来他那本《尤利西斯》,用纸包着放在自己的椅子底下。娜拉说,他为这本书琢磨了十六年,写了七年。大家请他打开来欣赏,但他好像有些怕拿出来似的。吃过甜食以后,他终于解开包裹,把书放在桌面上。书的封面是希腊色彩蓝底白字--这是他认为吉利的颜色,象征着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海面上露出白色的岛屿。大家为这书和它的作者举杯庆祝,使乔伊斯深受感动。两个意大利侍者凑过来问这本"诗"是不是他写的,并在征得他同意之后把书捧给老板观赏了一番。后来他们又去了韦伯咖啡馆,在那里乔伊斯指给海伦纳丁看,她的名字和莉莲华莱士及桃乐西庞德的名字一起,都写进了书里。蛩他还指出了一个巧合--此后他有生之年还会越来越多地指出这类巧合,这次说的是他在书中提到了得:上安公爵,而当今这一代的得土安公爵目前正好在巴黎参加爱尔兰大会0124他感到他这部著作有一种神奇的预言性质,一有机会就要设法证实这一点。到了咖啡馆关门的时候,乔伊斯还不想回家,但娜拉断然拉着他向一辆出租车走去。乔伊斯对华莱士说:"我不能老受这样的罪。"海伦纳丁站在皇家大街潮湿的人行道上向乔伊斯告别,感谢他让她参加了书和作者的双重生日聚会。他好像要吻手似的拿起她的手,想想却又没有吻。由于《尤利西斯》的封面印刷中出了一点小毛病,达朗季埃没有按时送来大批的书,乔伊斯非:常着急。出版一周之后,运来的书还不到五十本。比奇小姐在3月17日亲自到第戎去解决问题。126乔伊斯曾许诺把第一号精装本寄给韦弗小姐。第一千号他题词赠给妻子,并当着阿瑟鲍尔的面送给了她。这就是伊塔刻的珀涅罗珀。娜拉马上表示愿意把这本书卖给鲍尔。"乔伊斯笑了一笑,心里是不高兴的。他不断地催她看,但她就是不看。几个月之后,作家吉尔伯特塞尔德斯为庆祝6月16日,请乔伊斯夫妇看芭蕾舞,乔伊斯告诉娜拉时特别强调这个日子。"为什么单单挑这一天呢?"她问。这样的当面侮辱实在太多了,乔伊斯压住一腔怒火回答说:"这是那本书里的事情假定发生的日子。"过了些时候,娜拉可能做了一些让步,因为他在带有勘误表的新版本出版时给她写了个条子,从中可以看出,她对他的书如此冷淡,他心里是很难受的,只是没有让人知道而已:亲爱的娜拉:你那书的版本有许多印刷错误。请看这本。我已裁好页边。书后有勘误表。吉姆瑚不久以后,乔伊斯去看他的朋友奥古斯特苏特,苏特正在雕一座卡尔斯皮特勒的像,采用斯皮特勒的诗《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中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乔伊斯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你给我作一个什么样的纪念像呢?""我看--布卢姆先生吧。"雕刻家说。乔伊斯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了。"不行!不行!"第三十一章至第三十七章第31章:1922-1923乔伊斯虽然出了名,可是他的名气至今仍限于同好:之间,尽管同好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人多势众的程度。只要读过《尤利西斯》,或者甚至看过部分篇章,就成了有学问的侨居国外人士的一个标志。评论家们根据情绪阴郁的《艺术家写照》,设想乔伊斯写《尤利西斯》是用斯威夫特式的严厉态度谴责现代社会。布卢姆变成一名品德不怎么高的无聊角色,他老婆则完全是个道德败坏的淫妇。乔伊斯谈话中强调自己所用的文学手法,又使一些人莫名其妙地认定这书有一种反人道主义的冷酷性。另一种观点认为乔伊斯对社会的批判基本上是天主教立场的,天堂的猎犬已经在把他追回栏里:基了。拉尔博曾把乔伊斯和拉伯雷做类比,指出《尤利西斯》是一出人间喜剧,这一事实倒是没有多少人理会。和其他一些现代作家如叶芝和艾略特相同,乔伊斯采取不论别人怎么理解都不争辩的办法,这书引起的争论越多,他越是高兴。他遗憾的是没有一个评论家接着拉尔博强调的论点,继续讨论《尤利西斯》和《奥德赛》的关系,后来通过韦弗小姐请艾略特谈这个问题。甚至在多处发表极好评论的庞德,对于《尤利西斯》和《奥德赛》的类比关系,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是艾略特理解到并且在《日晷》发表文章谈到了这样一点:"在现代情况和古代情况之间安排一系列绵延不断的类比关系",具有"。一种相当于科学发现的重要性"。2乔伊斯很满意,在感谢信里又请艾略特编个短小精练、类似艾略特在谈话中提到过的"双层平面"那样的词语。拉尔博的用语"内心独白"已经用了六个月,过时了,乔伊斯说(这话是对评论界习惯估计不足),读书界需要一个新的说法。艾略特虽然写了书评,并没有把所有的意见都说完。毫无疑问,这部书使他感受很深(他在1921年5月21日给乔伊斯的信中说:"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不读这本书更好些。"),并且对他自己在1921年后期写的《荒原》中的创新有激励作用。他在《尤利西斯》出版之后曾有一次到霍迦斯出版社和弗吉尼亚吴尔夫一起喝茶,在谈论《尤利西斯》的时候"兴奋异常,如醉如痴",她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模样。"写出了最后一章这样了不起的大块文章之后,谁还能再写什么?"他说。在她看来,这书"缺乏教养",是"一个工人自学写成的书",是"一个心神不定的大学生搔着自已脸上的青春痘写出来的书。"但是艾略特坚持说乔伊斯已经给十九世纪送了终,显示了一切文体的徒劳无功,并且毁掉了他本人的前途。他已经写尽一切,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写书了。然而,艾略特也承认,这本书并没有像《战争与和平》那样使人对于人性获得新的认识。他还说:"布卢姆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说实在的,这种显示心理状态的新方法,在我看来是证明了它不起作用。它还没有某些从外边的偶然一瞥常能揭示的内容多。"乔伊斯自己后来也认为,内心独白成了一种表现思想意识的固定程式,而不是全面揭示思想意识的手段了。他对斯图尔特吉尔伯特说:"从我的观点看,这种技巧是否逼真并没有什么关系。它对我起了一种桥梁的作用,使我能将我的十八章人马陆续送去对岸,等我将全部人马都送过去之后,敌军愿意将桥炸得粉碎都不与我相干了。"格特鲁德斯泰因住在离莎士比亚书店仅几个街区的弗勒侣斯路上,看到自己的革新派魁首地位受到威胁,内心不大高兴。她承认"乔伊斯是不错,是个好作家。人们喜欢他,是因为他难于理解而同时任何人都能看懂他。然而,谁是第一个呢?是格特鲁德斯泰因还是詹姆斯乔伊斯?别忘了,我的第一部巨著《三个女人的一生》是1908年出版的,比《尤利西斯》早得多。乔伊斯确是有一些成就的,但是他的影响是地方性的。和另一个爱尔兰作家辛格一样,他也红了一阵"。她对于乔伊斯从未就近去看她感到不高兴。但是他后来对玛丽科拉姆说的话很尖锐:"我恨女知识分子。"他倒是和格特鲁德斯泰因门下的欧内斯特海明威保持友谊,而海明威赞扬《尤利西斯》是毫无顾忌的,在1922年3月9日写给舍伍德安德森的信中说:乔伊斯出了一本精彩得要命的书。你大概不久就能见到。同时人们传说他全家都在挨饿,可是你到米苕饭店去看吧,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们那一大帮子凯尔特人,我和宾尼花不起那么多钱,一星期只能去这么一次。格特鲁德斯泰因说,乔伊斯使她想起旧金山的一位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子在克朗代克淘金发了大财,老太太拧着自己的一双手到处说:"啊呀呀,我的可怜的乔义!我的可怜的乔义!他的钱太多了!"该死的爱尔兰佬,他们不埋怨这就埋怨那,可是你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爱尔兰入真挨饿的。乔治穆尔于4月25日在伏尔泰饭店表示不欣赏他这位年轻同胞的作品。"拿这个爱尔兰人乔伊斯来说吧,"他对巴雷特克拉克说,."有一点像左拉走了下坡路。最近有人寄给我一本《尤利西斯》。据说我非看不可,但;盛这玩意儿叫人怎么看得下去?我东看一点,西看一点,可是我的天呀,真把我烦死了。乔伊斯大概认为他印出了这么多肮脏小字就算一个大小说家了。你当然知道吧,他是从迪雅尔丹那里学来的主意?你对《尤利西斯》的看法怎么样?"可是克拉克还没:育来得及回答,他又接下去说:"乔伊斯,乔伊斯,这根本是不值一提的角色---从都柏林码头上来的,没有身份,没有教养。从前另外有人寄给我他的《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那是一本完全没有文采不值一读的书。要说么,我早就写了那样的书,不过写的好得多,《一个青年的自白》。除非你能写得更好,同样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写呢?"他承认,《死者》还是有它的优点的,"但是《尤利西斯》是没有救的;很荒谬,把任何一个人的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感觉都记录下来,能起个什么作用?那不是艺术,而是好像抄写伦敦的姓名地址大全。你认识乔伊斯吗?据我所知,他就住在巴黎。他靠什么生活?他的书根本卖不出去。也许他有钱?你不知道?我好奇。你问问看。""有几个法国作家很快就疏远了乔伊斯。拉尔博已经竭尽全力,把《新法兰西评论》的社长雅克里维埃尔争取到了乔伊斯一边,但是所办到的也仅是里维埃尔发表拉尔博评论乔伊斯的学术报告,还把他引用的片断都删除了。"保罗克洛岱尔退回了签名赠送他的《尤利西斯》,说它是"魔鬼书",而安德烈纪德私下谈话中称之为"假冒杰作"。"但是纪德自己觉得不太妥当,在1931年答复乔伊斯的一项小请求时,他的回信是用一句华丽的句子开头的:"幸获伟大的乔伊斯来函。""然而与此同时,让波朗建议将法文版《尤利西斯》收入《七星丛书》,纪德却又坚决不考虑。"在乔伊斯去世之后,纪德对他的评语有所提高。在都柏林那边,默里太太和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都接到了书。两人都不喜欢它。默里太太认为不像话,把它塞在柜子里看不见的地方,后来借给了别人,省得留在家里烦心。约翰乔伊斯戴上他的单眼镜瞅了几处,然后用并无怨恨的口气对女儿伊娃说:"他算是一个好样儿的坏蛋。"乔伊斯等着听他们的夸奖,老是等不到。都柏林有好些人胆战心惊,只怕被他在书中派了角色。"你在里面吗?"或是"我在里面吗?"他们碰到那少数据说有书的人就问这样的问题。格雷戈里夫人写信给乔伊斯,说她正在整理一本关于爱尔兰文学运动的书,问他是否可以引用他写给她的一封信。他拒绝了,并且气愤地申明不希望这书提到自已的名字,"因为自从我二十年前写那封信以来,没有任何和这个文学运动有关的人公开提到过我这个人、我的奋斗、我的著作"。伸乔伊斯的老朋友叶芝在《小评论》上看过一两章,初步的反应是"一本疯狂的书!"但是不久之后对L.A.G.斯特朗说:"我是大错特错了。这可能是一部天才作品。我现在看清它的思路了。"而他的第一个书面评语是:"这是一种全新的事物--不是眼睛看见的,也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信马由缰的思绪随时随地想到什么或是幻见了什么。他的强度肯定超过了我们这时代的任何小说家。""1922年的后期,叶芝夫妇、庞德夫妇和乔伊斯夫妇曾在巴黎一起共餐,席间说话的主要是叶芝。他觉得乔伊斯仍有很年轻时候的"那种气盛好斗的情绪"。"他回爱尔兰之后认真对这书下了些功夫,读了写马泰楼碉堡的第一章后评论道:"这书有我们爱尔兰人的残酷性,也有我们那种力霆,马泰楼的篇章很美。一种玩残酷游戏的心态,有如一头柔软的大豹猫。"从他说的"信马由缰的思绪",可以看出他感到其中的艺术和他不是一路,他这种感觉逐渐占了上风,使他开始不那么专心,把阅读《尤利西斯》和阅读特罗洛普交错起来,以至在1923年6月终于承认自己没有能读完它。"但是他开始公,赞扬这部小说,并且在同一个月内邀乔伊斯回爱尔兰一行。乔伊斯以眼疾为出没有玄。24在的里雅斯特,斯坦尼斯劳斯看书后作了有所保留的赞扬。"都柏林整个儿都摊开在读者面前了。"他在给詹姆斯的信中说,但是接下去又说有些篇章的技巧太荒谬,并且整个小说缺乏清亮性,缺乏温暖。他不喜欢《喀耳刻》这一章,对《珀涅罗珀》感到厌倦无聊。"他还坚持=岛中有些思想是从他这里来的,但是他的哥哥并不认可。书评迟迟不来,乔伊斯嫌太慢。他帮助西尔维娅比奇包书付邮,看到订单恋恋不舍,咒骂他在的里雅斯特的朋友们不来订购,总之是有忙就帮,没事就发牢骚。在二括评没有及时出来的期问,最初他认为原因是书太长,可是不久又断定是有人抵制。263月5日的《观察家报》刊登的西斯利.赫德尔斯顿书评是第一篇,在多方指责庸俗、缺乏精神内容的同mJ,承认了乔伊斯的天才,在一天之内引来了136张订购单。乔伊斯开始想法要其他朋友写书评,一般都采用他对麦卡尔蒙用的办法,先是送一本书征求意见,然后请他写篇书评,接着提供一些说法,最后是建议他投寄什么报刊麦卡尔蒙连书都懒得看完就草草写了一篇,并且告诉乔伊斯打算把《尤利西斯》从窗户里扔出去。乔伊斯的回信很温和:"你不要按照你的威胁把《尤利西斯》扔到窗外去。皮洛士就是这样在阿尔戈斯丧命的。而且,苏格拉底可能正好在街上走过。......等布卢姆炎症好了再写。128使乔伊斯受宠若惊的,是新建国的爱尔兰自由邦的一位部长德斯蒙德菲茨杰拉德来访,说他准备建议爱尔兰提名乔伊斯受诺贝尔奖金;乔伊斯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说,此举不会使他获奖,只能使菲茨杰拉德丢官。29他求韦弗小姐设法了解不列颠博物馆是否有了书。"然后米德尔顿默里在《民族》上发表一篇书评,用的是情绪激动的语气,说这书是"一种巨大惊人的自伤行动,一个半疯的天才从自己身上撕掉各种各样的禁忌和清规戒律"。同时阿诺德贝内特(他原来对《写照》感到厌烦)在《展望》中说,《尤利西斯》的最好的篇章(按他的看法主要是第十五章《喀耳刻》和第十八章《珀涅罗珀》)极其精彩,简直是神奇。"这两位都收到了半疯的天才写去的感谢信。贝内特也收到了埃兹拉庞德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乔伊斯请韦弗小姐建议艾略特在《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发表书评,但是艾略特遗憾地告诉她,那边是没有希望的。"乔伊斯向韦弗小姐提出了愈来愈复杂的推广方案,然后半带歉意地说:"你一定感到这一切都很不老实,可是这里是一个无奈走天下的人,经验告诉他,到哪里就得说哪里的话。"现在出外旅行一趟的想法不是那么不合时宜了。他已经不能不换饭馆,因为他常去吃饭的地方总有人围上来看他。"他想在三月份出去到什么地方走一走,可是达朗季埃印刷厂又出了些新的麻烦,同时又出现了可以找到寓所的可能性,可惜后来并没有成为事实。麦卡尔蒙当时在里维埃拉,怂恿他也去,他只好说去不了,但是他问麦卡尔蒙有没有富裕的领带可以给他一条,也算是里维埃拉没有去成的弥补。麦卡尔蒙特地去一趟戛纳,给他买了几条领带加一个戒指寄给他。乔伊斯的回信是高兴又不好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到戛纳去为我买领带。天地良心!!我以为你旅行的时候总是带上满满一衣箱领带,每星期都要扔掉几十条,但是显然我是误信了谣言。新闻报导加众人的口飞短流长没有个头说我身上有好多只表说你的领带成大堆。戒指很好,有主教派头。"三月份乔伊斯又收到韦弗小姐的一笔赠款,这回是1500英镑。他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说,他从韦弗小姐那里接受的总数已达8500英镑。现在经济上没有问题了,娜拉建议回爱尔兰,让孩子们见见老人,可是乔伊斯不动心,他和爱尔兰还没有调节好关系呢。国内最近的发展,按理说是他在罗马和的里雅斯特时期积极支持的新芬原则获得了胜利,可是他并不喜欢。在爱尔兰为独立而战的最后两年期间,只有一件事情让他关心,那就是1920年科克市的市长特伦斯。麦:范斯威尼一一可能是他的一门远亲一一的绝食斗争。至少有一段时间,他把麦克斯威尼的争端和自己在苏黎世反抗英国官僚的经历联系起来了,寄给斯坦尼斯劳斯一首泄愤的诗:心正地歪塞饱了约翰牛的肚肠只有虱子加饥荒算是科克市长的晚餐老爱尔兰的骄傲算是一抹到了底儿乔伊斯家的人沦落到擦那朗博尔德的靴底儿。"然而,爱尔兰独立的前景好转起来之后,乔伊斯却和他父亲与其他的老巴涅尔派一样,感到自由的现实不能满足原来的期望。在爱尔兰自由邦成立的时候,他是感到短暂的欢欣的,特别满意的是,正当他自己为祖国重建良知的《尤利西斯》完成之时,他的老相识阿瑟格里菲思在为祖国独立奋斗一生之后上台当了它的第一任总统。"一时之间,似乎这两个事件是互相联系的,爱尔兰民族获得了精神上和政治上的双重解放,又站起来了。但是格里菲思上台几个月之后随即去世,乔伊斯的情绪也变了。马修神父的名言"爱尔兰断了酒,爱尔兰才自由",乔伊斯不久就把它改成:"爱尔兰断了酒,爱尔兰就断了气新建国家的顶真态度也是造成不快的原因之一,而当时又增添了内战问题,起因是德瓦莱拉拒绝接受众议院1922年1月7日批准的条约。乔伊斯是个从体力上说很无进取心的人,即使是零星的战事也使他心惊胆怕,何况现在他已经发表三部小说,他很担心如果回爱尔兰,可能会遭到当年巴涅尔在奥谢上尉提出离婚案件之后遇到的那种名声扫地局面,说不定也会遭到可怕的袭击,让人家往眼里撒石灰,这危险对于眼睛本来就有病的人说来是特别严重的。因此在爱尔兰情报部长德斯蒙德菲茨杰拉德愉快地说,现在爱尔兰政府已经变了,问他是不是愿意回去,乔伊斯含蓄地说:"目前还不想。""他劝娜拉放弃此行,但是她已经打定主意。两人吵了起来,乔伊斯嫌她对《尤利西斯》冷淡的怨恨心情也掺杂着其他的不快情绪爆发出来了。结果是她在4月1日带着孩子们走了,晦走还威胁不再回来,而乔伊斯好像也回敬了同样激烈的威胁。走的人还没有出门,他就后悔了,在他们到伦敦后他连连发去告诫的电报和说好话的信,想把他们留在伦敦。但是娜拉在伦敦停留十天之后,硬是去了都柏林。迈克尔希利迎接了这批旅人,这晚上他们就同他和约翰乔伊斯聚了聚,第二天又上路去戈尔韦。在那里,起初是天下太平的,娜拉带孩子们去看了自己年轻时在那里:[作过的圣奉修道院,引孩子们见了修道院院长。乔伊斯在巴黎情绪越来越低落。"你认为他们安全吗,真:安全吗?"他反复问麦卡尔蒙,"你不知道这事让我多操心。我整天着急,对眼睛没有好处。"47他给娜拉写信说:"我就像是个盯住一个黑水池看的人",鹌求她快回来。她写来一封公事公办的信,使他写了一封绝望的回信。星期四上午8:30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的王后:我从床上跳下来给你写这信。你的电报在你的信十八小时之后发出,而信刚到。几小时之后即将寄出给你买裘皮大衣的支票,其中也有你自己要花的钱。如果你愿意住在那里(因为你要我每周寄给你两镑),我就每月初一按这数目寄钱(八镑加四镑房租)。可是你还问我是否愿意和你同去伦敦。只要我能肯定单独和亲爱的你一起,没有亲友,我天涯海角都愿意去。除非这样,咱们只能永远分手,虽然我将因此而心碎。我显然无法向你描述,你走后我陷入了怎么样的绝望。昨天我在比奇小姐的书店里晕了过去,害得她不能不赶紧出去找药。你的形象永远在我心里。我听到你模样更年轻了,特别高兴。我的最亲爱的人哪,我真希望你现在就转回来,看看那本现在把我的心都搅碎了的可恨的书,把我领到只有你我的地方,你愿意把我怎么样都行!我只有十分钟时间写这信,请原谅。中午以前再写,也发电报。目前暂时就只有这短简,还有我的永远不死的、哀怨的爱。吉姆正在那时,戈尔韦爆发了自由邦部队和爱尔兰共和军之间的战斗。娜拉看到士兵闯进来在他们卧室里架设火力点,吓得立刻决定走。情况一紧急,把她对丈夫生的气也冲散了。乔伊斯听到她的消息,想出了一个妙招,设法定了一架飞机到戈尔韦去接妻子儿女,但是她等不及,马上领着儿女上了去都柏林的火车。可是他们刚安下心来,两边的军队都对火车开起枪来。娜拉和露西亚都趴了下去,只有乔治比他们勇敢而没有他们明白,愣坐着不动,有一个爱尔兰老头儿也抽着烟斗不动,对这孩子看了一眼说:"你不趴下去?""不。""你对,"老头说,"他们放枪从来不准,而且他们打的大概都是空包弹。"结果谁也没有受伤,到都柏林后把这经历说给迈克尔希利听,他只认为是好玩。51但是他很帮忙,把他们送上了当晚就去霍利赫德的轮船,他们立即就回了巴黎,娜拉对巴黎生活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乔伊斯非常高兴他们回来。可是他并不把那次枪战当成笑谈。相反的,他把那次事件看成实际上是以他为目标的,有一些都柏林的老朋友去巴黎看他,例如C.P.柯伦,觉得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荒谬可笑的。但是在乔伊斯心目中,都柏林有一批人对他心怀恶意,这始终是他对自己处境认识的一个主要因素。他对此的反应,和威廉布莱克对海利那些似乎并无恶意的表示所做的反应同样强烈。然而,他还是下决心旅行一次,说是"自从某一艘无畏级战舰下水以来,风浪已见消减"1922年5月他计划去伦敦,但是他的虹膜炎就在那一个月发作了,疼得他不能不在5月23日找一位著名的法国眼科专家维克托莫拉大夫。"大夫在记录中写着,乔伊斯自己认为病因在于1910年在皮拉诺的一次通宵豪饮,酒后也就是清晨的几个小时都睡在地上,从而引起右肩关节发炎疼痛,右臂的三角肌萎缩。西德莱1917年对右眼做的手术是相当成功的,只是视力受了影响。但是现在虹膜炎已传至左眼。病情在莫拉的治疗下略有好转,但是眼内部始终有血,而且青光眼已开始露头。五月底乔伊斯又重新开始剧疼,给莫拉打了电话。大夫自己不能来,派他的学生皮埃尔梅里戈德特雷尼大夫来帮忙止痛。年轻的大夫到了大学路9号他们的住处,门一开把他吓了一跳,里面乱得不得了:地上摆着几个半空的衣箱,到处都挂着衣服,椅了上、桌子上、壁炉上到处有梳妆用品。地板上蹲着一个戴黑眼镜的男人,披着一条毯子,这就是乔伊斯,而娜拉则用同样的姿势蹲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摆着一只炖锅,锅里是一只鸡,锅旁边是半瓶酒。带家具出租的房子就是这样的设备,医生找不到椅子可坐,只好也蹲下去检查病人的眼睛。他给了一种局部止痛的药,可以管几天,可是第二次去急诊的时候就告诉乔伊斯需要动手术。病人一听大有意见,他在1917年就领教了眼科手术对整个身子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他要求莫拉不要再派梅里戈德特雷尼给他看病。莫拉对学生说:"这是一个怪人,但终究是个big boss。"七月间,埃兹拉庞德怂恿当时在巴黎的纽约内分泌专家路易斯-伯曼给乔伊斯做个检查。大夫建议对乔伊斯背上的关节炎做内分泌治疗,同时对他的牙看了一眼,就坚决主张立即做x光口腔透视。透视证明牙已经糟透,他劝他全部拔除。乔伊斯接受了内分泌治疗,但是想把牙科的事推迟,满怀希望地找到了另一位眼科名医路易博尔西给他看看。博尔西认:勾先去一趟伦敦没有问题,可以以后再看眼科和牙科,于是乔伊斯就在八月去了。他们夫妇俩住在尤斯顿饭店。这是搭乘尤斯顿站的早班火车赶霍利赫德轮渡的旅客常住的旅馆,所以自称为"爱尔兰大门"。乔伊斯告诉一个朋友说:"我都感到自己靠近了十三号月台一一爱尔兰邮车(老天保佑!)。""一般住这旅馆的都是过路客人,但是他获得了经理的准许,可以无限期停留。函他很快就和韦弗小姐联系上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见面。他钦佩和赞赏她的正直无私,但是显然事先已经想好对她采取什么态度,在行动举止上傲然不作任何迁就。例如,在可以选择出租汽车还是公共汽车的情况下,乔伊斯毫不犹疑地跳上出租汽车,并且给司机的小费出手大方,当然出手的是原来属于韦弗小姐的钱。韦弗小姐体会到,奢侈是他的天性,正如节约是她的天性一样,所以尽管她有时感到震动,却从来没有想到说话劝他。他在短短几个星期之内就花了两百镑。韦弗小姐问他下一步准备写什么,他说:"我想要写一部世界史。"另一个愉快的会面是和舅妈约瑟芬默里的女儿凯瑟琳,当时她在伦敦一家医院工作。乔伊斯邀请她和她妹妹艾丽斯一起晚餐。据帕特里夏哈钦斯记载,乔伊斯这天晚上的开场白,是在他们坐出租汽车去索霍的路上声明自己非常需要一双新袜子。汽车司机说他有个朋友可以帮忙,不久就来把乔伊斯叫到餐厅外面去。乔伊斯回来的时候样子很高兴,新袜子已经穿上。这一个脚上有新装的快乐夜晚只有一个不协调音符,那就是乔伊斯问她们的妈妈对《尤利西斯》的反应。凯瑟琳有些为难,但她还是说了:"这个么,吉姆,妈说这本书看不得。"乔伊斯回答说:"如果《尤利西斯》看不得,那么生活就是活不得的。他的眼睛非但没有从这次旅行获益,而且突然更糟了。他在伦敦找了三位眼科医生,其中之一叫詹姆斯,另外还看了一位牙科医生叫亨利。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一位同行作家说:都柏林有一家服装店就是用这两个名字做店名。医生们警告他,左眼中的液体已经开始"组织化"而失去动态。这是青光眼的先兆,他们劝他立即动手术。他们这一劝告起的作用,就是使他立即横渡海峡回法国。"他在九月中赶回巴黎找博尔西大夫,一心希望法国医生的诊断和英国医生的互相矛盾。博尔西偏偏在外度假,乔伊斯觉得大学路9号憋得他受不了,找了夏尔弗洛凯大道26号一套有家具的房子,但是租约规定的开始日期比他希望的早一些,在11月1日。他本来希望,如果博尔西允许的话,他能先到尼斯去一阵,好躲开巴黎的冬天。这期间他的眼睛总是发红,光亮太多或是人太多似乎都使眼更糟。"我的印象仿佛永远都是晚上似的。"这是他对菲利普苏波说的。但是他的听觉仿佛敏锐了,他说他可以根据人说话的声音判断人。博尔西在十月初度假回来劝乔伊斯在尼斯拔牙,以便从尼斯回来就可以动一个不严重的眼科手术,不是虹膜切除,而是眼皮周围的括约肌切除。他认为英国大夫们夸大了青光眼的危险性,因为眼球上的角膜云翳顶端开裂,中心稍有减薄。不管怎么说,他认为不可能发生急性青光眼,也就是伯曼大夫说荷马眼瞎的可能起因。10月13日乔伊斯夫妇在马赛,10月17日他们就住进了尼斯的瑞士饭店。然而,乔伊斯1922年企图在兰岸过冬的计划,比他1917-18年企图在洛迦诺过冬的打算并不强多少。天气突然转坏,暴风夹雨而来,对他的眼睛产生了坏作用。他不能不请路易科兰大夫诊断,大夫给他的眼用五只水蛭放了血,"又用一种很疼的强烈溶液(苏打水杨酸盐)化眼上的云翳。经过这一治疗,角膜云翳局部消退,病情稍有和缓。科兰大夫劝乔伊斯不要喝白葡萄酒,改喝红的,但是这样大的牺牲超过了病人能够承受的范围。度假失败,乔伊斯由此而生的气有一部分在他给舅母默里太太的信中有所表现,信是1922年10月下旬写的:(法国)尼斯美国码头瑞士饭店亲爱的约瑟芬舅母:我在离开巴黎以前几天收到您的信,信上似乎很是气愤。事实是这样的。《尤利西斯》于2月2日出版。这一版售完之后,娜拉说她要去爱尔兰看她的母亲。我竭力劝她不要去,但是她在这里:和在爱尔兰的朋友都告诉她再容易也没有。最后,因为我的父亲也希望见见两个孩子,我让他们走了。但是要他们答应我先在伦敦住一星期左右看看情形。我又写快信又打电报,算是使他们在伦敦停留了十天。然后他们突然去了爱尔兰。他们在都柏林住了一夜,露西亚心好,提出了应该去看我的父亲,她记得他的地址,他们看过之后就继续上路,去了戈尔韦。在戈尔韦,我的儿子在街上遭人盯梢,后来告诉我他晚上都不敢睡觉,怕祖鲁人(这是他的叫法)把他从床上拉出去杀了。有一个酒醉的军官摇摇摆摆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问他:"当绅士的儿子,是什么滋味呀?"同时,我在巴黎..经过八年无休无止的劳动已经疲劳透顶,都快要疯了。无需多说,我预:件的情况果然出现,紧接着我就收到伦敦发来的电报,说他们要回巴黎。他们在戈尔韦住处对面的仓库被叛军占领了,自由邦军队闯进他们的卧室..在窗上架起了机关枪。他们从市里跑出去,到车站搭上了火车逃命,趴在车厢地板上(这是说两个女的)躲左右两边射来的排枪,火车上的军队和沿线阻击的互相开枪对射,打了一小时。他们又连夜逃出都柏林,回了巴黎。然后我把露西亚送到诺曼底海岸的夏令营去过四个月,把乔治送列奥地利的蒂罗尔。这以后我因眼病大发作而崩溃,直到几个星期以前一一不过这亭显然无关。目前我在此希望能恢复眼力,恢复健康。使您生气的第二个原因似乎是我的书。在这个问题上,我也和以上这问题同样无罪。我在七个月以前送书给您,但除了表示收到的几个字和您最近信中提及以外,没有获得您的任何反应。这书目前在伦敦的市价为40镑,签字本更贵。我提到这一点是因为艾丽斯告诉我您已将书借人(送人?),而都柏林人有借书不还的习惯。过几年后,第一版的书可能会值一百镑一本,这是书业专家的话,所以我才那么说。这些情况当然和书的内容无关,不过您似乎并没有看。我送这书的原因和送我其他作品相同,一年左右以前您自己也有这要求。送一本像《尤利西斯》这样的书,和送一磅羊肉是有一点区别的。人家送您一磅羊肉,您只要点头就可以表示感谢,这是假定您已经在嘴里塞满了羊肉,但是一本大书就不能这么办,因为它塞不进嘴里去。您生气的第三点,是梅布尔寄来婚礼蛋糕一方作为结婚消息,而我没有马上回信,直到我去伦敦才口授一封。那一口鲜美的点心到达时,我正卧在一间黑房内,疼痛不断并担心眼睛失明,不断受到动手术的威胁。我要他们回信并表示祝贺,但是没有办到。我想其中的原因,是当时正值《尤利西斯》出版引来一片忙乱(书信、电报、书评),忽然又遭一场危险的急病,在巴黎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躺倒几个月,才会有这个差错的。这长信原来并非必须我写,然而还是我写较好,因为娜拉打算给您写的信恐怕在公元1931年初春以前您不会收到。这期间您如有话和有任何您认为与我有关的情况告我,请您随意,但如有气愤函件,最好请您写给娜拉,或是给她在这里或那里的顾问,或是给你们的自由战斗总统,或是给非正规军的首领,或是给费尔维尤的堂区神父,或是给爱尔兰信奉的圣心会,请勿写给我。无疑您将会有其他机会见到娜拉,她会重返故乡的粪土堆,虽然乔治和露西亚恐怕未必再去。戈尔韦空气很好,但目前代价过高。他们这次旅行的唯一有趣项目,看来是他们和我父亲的会面,他对他的祖国和国内的一切统统痛骂一顿,其用语凶狠猛烈而变化无穷,他们听得异常痛快--他的长子对这篇连祷文答以阿门,这答语发自底部,即其心脏的最深处或最底层。娜拉与露西亚和我同在这里,乔治现在巴黎,大概也将过来,因我打算在此租房过冬。我们大家都好,希望您和全家也好。《尤利西斯》第二版在10月12日出版。定价每册2镑2先令,全部印数二千册在四天之内即已售完。我们全家向您亲切致意问候。吉姆1922年10月23日附言:我想起了,您信中仿佛认为娜拉带两个小孩(乔治这"小孩"。经比他父亲高,露西亚在夏令营训练后可以做马戏团的高空秋千表演)回爱尔兰的目的,是看望德万先生和第二位德万太太。在您提起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一可能,但是您这想法也许还是有道理的,这时她们没有在家,到广场一家咖啡店喝茶听女士音乐,等她们回来我就问她们。估计她们两人都会否认,但是谁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真话?问题在此。默里太太回信表示对他的心肠变硬伤心,他在11月10日又写了一封比较亲切的信,建议来年春天在伦敦相聚。两天之后,也就是在1922年11月12日,乔伊斯一家又打点行装,回到了他们在巴黎夏尔弗洛凯大道的寓所。乔伊斯的父亲来信,对他在巴黎情况看来很好表示羡慕而又庆靠,因为他们在都柏林的情况不佳。乔伊斯写给父亲的信件留存的不多,这次的回信是少数留存的几件之一,乔伊斯在信中试图将真相摆明。巴黎七区夏尔弗洛凯大道26号亲爱的阿爸:......您那边的天气和其他情况这么不好,我;限不安。我自已也很少离开窗前的椅子,现在我已经可以坐在这里多少看一点书。我已经有四个月不见太阳。不过我还是相信他存在,因为《圣经》里有,《圣经》是一本好天主教徒都不应该看的书,和《尤利西斯》一样。您也许会感兴趣,最近有一部第一版的(您那本就是)在纽约市售135镑(一百三十五英镑)。娜拉的舅父(一位非常周到可靠的人)每天给我寄爱尔兰报纸,我看到报上说,他们炸掉了舰队街43号您原来的办公楼,幸好您在三十年前已经退休领取退休金。您提到我在巴黎很顺利,我想您是听到了谎信。实际情况是这样的。一位英国女士钦佩我的事业、人格和作品,送给我一笔非常慷慨的赠款,约为九千镑。我对这类事情,正如您处理那个矿泉水事务一样很不在意,所以都不知道准确数目。不论如何,这笔钱连本带利归我所有,投资在英国政府公债,我每年收入450镑。因我现在已有一个完全成长的家庭,除我自己外还有三个成员,而这一城市内生活又异常昂贵,所以您每年收入150镑供您自己花销,实际上比我的情况更好。除此面外,我偶或收到以前出版的书籍版税--为数有限--以及《尤利西斯》"畅销"而来的款项,但这收入不可能没有尽头,也不能长久。关于将来的著作,我是可以获得很高价格的,但是一方面要靠我的视力,另一方面必须有我内心对所写内容的赞同--这是两个难题。我的眼睛第一阶段的治疗虽然遇上恶劣天气,倒是稍稍有些好转。在不能不做的情况来到的时候,我就去接受我上次和您说的两个手术。这套住房房租每年300镑。两间前房可以保持温暖,靠十五根热水管道,还要不断侍弄一个烧木头和煤的炉子(这是我的事)。其他房间极暗,今天上午我在一个柜子里找一块布,柜子太小,里头塞的衣服有它的二十倍,我找那块布费了二十分钟。房子地点在巴黎西部,离埃菲尔铁塔很近,有这地方的一点空气,周围都是高级住宅。按我的意思,最好是住在尼斯附近地中海边的安静地方,但是娜拉不喜欢,她在这里有一些朋友,乔治也是如此,露西亚也是。而且,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我的名声有一大半是靠这里的法国作家们的大度钦佩。我的眼科大夫也住在这一带,我除了坐车去看他以外很少外出。尽管生了这么多病,吃了这么多药,我的嗓子倒还不坏。我的其他健康情况还有些好转。查利[乔伊斯]来信说玛丽生了一场危险的肺炎,现在好了。我记不清他是否说又生了一个儿子。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他要维持这样一个大家庭一定是很困难的。我在报纸上看到,您过去的同事休麦金太尔已经去世。我想您不至于过分悲伤吧。您信上说查剩从来不来看您。他的地址是北乔治大街30号。您给他写封信好吗?我希望他们的欠款都清了。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对您作最亲切问候,祝您健康。吉姆1923年3月11日附言:太阳好像要故意证明我说的不对,突然出现几秒钟又立刻隐退了。您计算我的经济情况这道难题,还需要加上我每年化费36镑请一位"家备女工".每天来三小时.娜拉自己买菜做饭。"家务女工"整理两张床,我整理另外两张。再公道不过。我每月付600法郎医药费,每年约合100镑。再见,请为我们祈祷。从尼斯回来之后不久,乔伊斯先和西尔维娅比奇,然后又和弗兰克巴津发生了严重的纠纷。和比奇小姐的纠葛根源在于他去年整年天天麻烦她,不过直接的起因是他建议她安排一个《尤利西斯》第三版,还请她弄清一批写书评的人(庞德、艾略特、科拉姆、凯特巴斯、海明威、利纳蒂、本科、亚卢、乔治斯洛科姆、J.c.斯夸尔、S.P.B.梅斯、奥尔丁顿、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夏尔杜博、缪里尔乔尔考斯卡等人)究竟是否已经在任何地方发表书评。据乔伊斯说,她不耐烦地回信表示,她没有兴趣"急急忙忙给这书大造声势",还不那么肯定地说,有人警告她,第一版和第二版太像,人们可以告她出了一个假冒第一版。"最后,关于我建议组织一篇文章的事,她说鉴于目前巴黎关于《尤利西斯》及其作者谣言纷纷的情况,她认为在一定的时间之内,以不在本地任何报纸上发表任何关于我和我那作品的文章为妙"。在读完比奇小姐的气愤信件之后,"我盯住了服务台瑞士职员的纽扣",乔伊斯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上,时常能从自己的倒霉事件中找出一些喜剧因素来,这次也是如此,"一直盯到我把各种问题的答案都看了出来,才长叹一声,在我那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旅行包中间站起身来,又一次走上道路宽阔的地球。""他指出,书上有两个地方已经有恰当的第二版标示,并且给西尔维娅比奇看一封达朗季埃写给他的信,信中说明并未违反任何法规。比奇小姐的顾虑总算消除,但是今后的争执已经露出端倪。乔伊斯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我可能应负一部分责任。我、我的眼、我的需要、我这:泰麻烦的书,都是不可避免的存在。只要有个宴会,或是庆祝会,或是股东会,就难免到了致命的时刻见我在门口出现,一身难以名状的打扮,拖着大包小包,带着一帮子默默盼望的家小,蒙着一只眼睛哀声求助。"和巴津的纠葛是乔伊斯自己引起的。最近两年在巴黎期间,巴滓还有时去看他,虽然感到和乔伊斯的新朋友们不大合辙,他看乔伊斯很重视他们的老交情,心里是高兴的。乔伊斯继续给他写像过去一样坦诚的信,在一封信里附上了哈丽雅特-韦弗在1921年6月写给乔伊斯信的原件或是复本。韦弗小姐的信是责备乔伊斯酗酒,乔伊斯问巴津该怎么办,口气之间对她不大客气。回信刚发出,他就觉得后悔,不该留下个把柄给人。一时之间,他心里无端涌起一股不信任巴津的情绪,下决心要把信收回。他要求巴津带信来看他,理由是他希望看一看自己说了什么。巴津来了之后,那晚上乔伊斯请他喝酒特别豪爽,要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并且要的特别勤,巴津有几次都嫌太勤想拒绝了。喝完之后,巴津醉得几乎人事不知,由乔伊斯送到公共汽车站,好不容易才回到旅馆。第二天早上他被一个专递信使唤醒,信使送来了他的钱包和乔伊斯的一张字条,里面说由于巴津当时的情况,他认为代友保管财物较为妥当。巴津察看钱包内容,钱都在,他的一些丢人的欠款单也在,但是那封可以成为把柄的信没有了。这套把戏玩得很巧妙,但是对于巴津来说是巧妙得过了火,深深刺伤了巴津的心,使他有三年疏远乔伊斯。"然而乔伊斯是想起了科斯格雷夫和另外一些人的情况,感到很难信任别人,所以连巴津也不容拥有这么一封可以成为把柄的信。牙科手术预定1923年1月做,乔伊斯很有顾虑,所以后来经博尔西大夫同意推迟,他毫无遗憾。三月份结膜炎发作了一次,一个星期后炎症消退了一些,4月4号就拔了六七颗牙齿,其余的数日后全部拔去。"乔伊斯在一个疗养院住了两个星期康复。他对于失去牙齿并不十分烦恼;他对儿子说:"反正已经没有用了。""但是拔十七个牙很痛,并且造成说话和吃东西困难。然后,在这感染的病灶消除之后,博尔西分阶段在4月3日、15日、26日作了括约肌切除手术。乔伊斯在一个月之后并没有感到博尔西预言的好转,但是到6月10 E1能看一些书了,博尔西向他保证几个月内眼睛就可以完全康复。牙医在这期问做好了他的新假牙,6月10日装好之后,乃乔伊斯就带着全家去英国度假了。过去这几个月虽然受了一些罪,现在他确是感到身体好了一些,并且在这一年的其余时间内都没有再发生严重的眼病。新作品的原材料已经在他的思想中逐渐成形。他还不清楚如何结构,所以雕刻家奥古斯特苏特问他现在在写什么,他回答的是实话:"还很难说。""那么题目叫什么呢?"苏特问。对这个问题,乔伊斯的回答就不是那么实在了:"我不知道。好像是一座山,我从四面八方打洞深入进去,但是还不知道会找到什么。""实际上他至少已经有题目,并且已在最严格保密的条件下告诉娜拉。这题目是《芬尼根后事》,省略了所有格的符号,藉以兼指芬尼根的死和所有芬尼根们的复苏。这题目源于一个民谣,讲的是一个泥瓦工从梯上摔下来,人们以为已经摔死,可是在为他举行守灵夜的时候,他闻到威士忌的香味又醒:广过来。但是在这位爱尔兰老工匠后边,还有一个更古老的爱尔兰人原型,那就是传说中的智勇双全的英雄芬恩麦肯豪尔。据后来乔伊斯向一位朋友说的,他对这部书的构思是把它写成老芬恩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死了躺在利菲河边,眼看爱尔兰和全世界的历史,包括以往的和未来的,在他眼前流过,正如漂浮在生活的长河上的一堆堆杂物。但是这个说法,可能仅是为了说明它并非书中任何其他比较明显的人物的梦。乔伊斯给哈丽雅特韦弗的印象是:他使用梦的形式,其实和他过去使用内心独自一样,只是"作为一种便利的手段",因为它"变化无穷,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给他最大的自由,可以随意插入他愿意用的任何材料--正适合一个夜晚篇"。"这就是乔伊斯曾经向韦弗小姐提到过的"世界史",将把历史和寓言在喜剧层面上混合起来。人物将是永恒的不神圣家庭在梦中的类型:"汉子"、他的老婆、他们的子女、他们的追随者,都在河面沉浮。"汉子"在二十世纪的化身就是汉弗莱钦普顿伊尔威克,是查普利佐一家酒店的老板,他老婆叫安娜利维亚,三个孩子就是双生儿子余姆和肖恩,以及人格分裂的女儿伊莎贝尔。伊尔威克是个弹性和夸张性的结合物,他的身上和身后是一切投身事业的人,不论是强者还是弱者;他的两个双生子是各种各样的两兄弟和两对手;他的妻子是一切家庭主妇;他的女儿是一切人见人爱的姑娘,从爱尔兰的绮瑟到斯威夫特的瓦妮莎。@除了这些方面以外,伊尔威克还是一个原始巨人、一座山、一个具有两面性特点的神,两个儿子各代表一面;安娜是一条河,大自然的基本成分;而他的是一朵云。这是在天下无新物的前提下创造的一部全新的著作。这部书在许多方面都设计成《尤利西斯》的续篇。例如,《尤利西斯》的最后一页上,表现了莫莉和利奥波尔德共吃一块黄蒿籽蛋糕,和夏囊亚当共吃一只"籽果"(这是乔伊斯的说法)"一样,而那是人的堕落的开始;《芬尼根后事》也就是从人的堕落开的头。乔伊斯原来曾计划《尤利西斯》以一首晨曲开始,以一首夜曲结束,中间插入一首幕间乐曲,后来在1920年放弃,79那个计划可能就是适应一种河水流动般的节奏。现在《芬尼根后事》开端和结尾都是河,中间是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章节,也许就是继承了那个没有使用的构思。有一些反复琢磨的故事,例如他父亲在凤凰公园内遇贼的事,挪威船长和裁缝的故事(《尤利西斯》中影射到)、巴克利和俄国将:军的故事,都重新整理,派上了新的用场。迈伦-纳丁在1923年2月发现乔伊斯在整理《尤利西斯》的旧笔记,很觉得奇怪,可是听乔伊斯用得意的口气宣告没有派上用处的笔记重达十二公斤,更是吃了一惊。"乔伊斯的书信中有时也暗示到这部新书。1922年12月,他将爱德华奥沙利文爵士的《凯尔斯书》(是一些复制页,带评注)作为圣诞礼物寄给韦弗小姐,而这部著作不仅将在《芬尼根后事》中的显著地位上提到,而且还对他起到一种范本作用。在阿瑟鲍尔向乔伊斯坦白自己想写作而不知如何下手时,乔伊斯鼓励他研究《凯尔斯书》。他说:"不论我到什么地方,罗马、苏黎世、的里雅斯特,我都带着这部=传,几小时几小时地琢磨它的文思。这是咱们的最纯洁的爱尔兰作品,其中有一些地方,洋洋洒洒一个大写首字母就占满一页,那一页的分量就顶得上《尤利西斯》一整章。确实的,我的作品中有不少内容其实和那些复杂的图案花饰是类似的。我希望我的书能做到这样一步:拿起其中的任何一页,就能知道是哪一卷书。"81在他给韦弗小姐的信件中,偶尔也提到特里斯丹和拿破仑,这两位英雄和伊尔威克父子们有精神上的联系,但是乔伊斯又似乎要避免"汉子"太国际化,在1922年12月21日写信给都柏林的默里太太,请她用一个笔记本,把他小时候认识的一些"古怪类型"人的情况,尽她所能记起的写下来。"《尤利西斯》是白天的书,而《芬尼根后事》要写成一本夜晚的书,这也是一个已经确定的方针。夜晚就需要一种特殊的语言,这是言之成理的。"Jeauis au bout de langlajs,"铲那是乔伊斯对奥古斯特苏特说的,他又对另一个朋友说:"我让语言睡觉了。""后来他想把迈克斯伊斯门也争取过去学着他干(他真努力争取了,但没有成功),对伊斯门这样解释:"我要写夜晚,我真的没有办法按照文字的正常联系运用文字,我感到那样写法不行。按那种办法写出来的文字不能表达夜晚的事物情况,通过不同的阶段--有知觉的、半知半觉的、然后是无知觉的。我发现,按照文字正常的联系和结构,这是没有办法表达的。到了早上,当然一切都又清楚了......到那时候,我就把他们的英文原样归还给他们。我并不是要把它永远消灭。""乔伊斯采用这种彻底改观的写法,其中包括在书内使用涉及多种语言的双关语,还是一贯的信心十足态度。他称之为"多层次写作"。他对弗兰克巴津说,归根到底,"神圣罗马普世纯正教会就是以一个双关语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我不过是照此办理而已。"有人嫌他太琐碎,他回答说:"不错,我的手法有一些是琐碎的--有一些还是粉碎的。"酽乔伊斯也希望侵入梦的世界。从他在都柏林的青年时期就开始,尽管他不喜欢弗洛伊德,对梦却一直很有兴趣,包括他自己的和别人的梦,并对释梦感到兴趣。在苏黎世的时期,他常和巴津谈论梦,在巴黎也和其他朋友谈。他对埃德蒙亚卢说,他这部小说要写得适合梦的美学规律,在梦中事物的形状会自行延长、增多,景象会从琐屑无聊变成意义丰富启示未来的,脑子会利用词源成分组成别的词语,用以描述它的幻象、寓意和影射事物。鹅他对梦中景象的兴趣,精细入微的程度使他的朋友都感到惊讶。他对当时常聚会的威廉.伯德说:"伯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梦见自己看书的情况?""常梦见。"伯德说。"那么,你在梦中阅读是什么速度?"伯德说,他感到似乎看不快,似乎很困难,原因是光线不够,或是印刷质量差。乔伊斯:立即抓住了这一点。"你知道吗,我们梦见自己在阅读的时候,我以为实际上就是我们在睡眠状态中说话。但是说话的速度赶不上阅读的速度,所以我们的梦就会发明出一个缓慢的原因来。"他也曾推测梦中听见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在睡觉的时候,我们的感官都处于休眠状态,唯一的例外是听觉,听觉总是醒着的,因为耳朵是关闭不了的。睡眠状态中进入耳朵的声音就变成了梦。"辨另一个常伴迈伦.纳丁那时热衷于心理分析,常常把自己的梦说给乔伊斯听,对乔伊斯所提的阐释之巧妙很感惊讶。纳丁太太记下了乔伊斯自己的一个梦和他所作的解释:我在看俄国芭蕾舞后,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一个波斯楼阁,有十六间房,每层四间。有一个人作了一个罪案,走进最底下的一层。门是开向花园的。他希望走进去,但是刚到门口,一滴血就落在门槛上。我知道他感到非常着急,从一楼一直走到四楼,他的希望是走进每一道门的时候伤口不再掉血。但是总有一滴血落在门槛上,十六I"q房的每个门槛上都留下一滴血。一名官员发现了血。有两名穿锦缎服的官员和一名佩带弯刀的人监视着他。你能对它做心理分析吗?我来分析一下。那些房间代表黄道十二宫。三道门就是三位一体。作案的人显然就是我自己。滴在每个门槛上的血,就是我从温德姆刘易斯借的五张一法郎钞票[乔伊斯前一晚上和温德姆刘易斯相聚了]。佩带弯刀的人代表第二天早晨我的妻子。楼阁有淡蓝色格子窗,像一只盒子。这个阐释是弗洛伊德与《天方夜谭》的胡乱杂凑。留存下来的另一组乔伊斯写的梦境,一部分是他在《尤利西斯》发表以前写的,一部分是以后写的。他在这些片断中巡游了英吉利海峡、都柏林、巴黎、苏黎世,以及地狱:我躺在甲板上,旁边的轮机舱散发出温热的油味。法国悬岩有大团大团的雾在移动,覆盖了陆峡之间整片的海岸。海在动,发出许多音程的轰鸣......在雾障的后面,在那幽暗的圣母大教堂内,我听到祭坛前男童唱诗班的明亮、均衡的歌声。两个送葬的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女孩一只手抓住了女人的裙子跑在前头。女孩的脸像鱼脸,缺色,斜眼;女人的脸很小,方形的,喜欢讨价还价的那种人的脸型。女孩歪着嘴巴仰脸望女人,看是不是该哭了;女人整理一下挤扁了的帽子,匆匆地往停尸房小教堂方向走去。围墙内人群涌动,在泥水中踩着。走过去一个胖女人,裙子提得高高的,脸埋在一个大橘子里啃着。一个操伦敦土音的苍白青年在耍把戏,没穿外衣,直接用瓶子喝着什么。一个小老头儿拿着一把伞,伞上有小老鼠;一个穿大皮靴的警察冲过去抓住了雨伞;小老头不见了。赌注经纪人在大声报马名和价格,其中之一用童音叫着--"漂亮小子!漂亮小子!"......人类群牲在围墙内涌动,在泥浆中来回转。有入问赛马是不是已经开始,人们回答"开始了"、"还没有"。一个乐队开始奏乐......一匹棕色的骏马,由一名穿黄衣的骑手骑着,在远处的阳光中闪过。1904都柏林。贵妇街。一个苏格兰士兵穿一件中国官服走在我前面。我知道他是往戏院去。我跟在他后面低声嘟哝:"Liebmann,Schott."一个官员骑着自行车经过,停下车来对付我。他开门见山地问我:"看什么戏?"我嘟嘟哝哝地说:"《欧石楠地》。"他问:"在哪里?"我明白了,他是城堡的侦探。我开动脑筋,要想出一个戏院的名字来。不能说Kaufleuten,∞因为那是一个德文字。最后我回答了:"王权。"他又问:"可是你刚才说 的什么Liebmann和Schott,是什么人哪?"我说:"我?没有那事!"于是他敞开上衣,让我看他的徽章,叫我跟他上局里,因为我讲了德语。我想让他消消气,减少一点怀疑,就问他知道不知道亚得里亚海。他不知道。于是我告诉他,Liebmann是当今意大利王后的御医,Schou是米兰的一个犹太家族的人,韦尔一肖特家族。他们两人都是意大利爱国人士,而且当然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听了印象很好。我赶紧告诉他奥地利一些家族的历史。他们的姓名都很怪!塔拉维西尼是一位奥地利大使,维斯可沃是一位斯拉夫人领袖,伯格尔、奥贝单:克,都是意大利的爱国志士。他越来越感到了不起。然后我又加上:"咱们的国王自己也把姓改了,把韦廷改成了温莎。"对,对,不错,当然。他同意,但是他望着我的那神色还是不信任。他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说我写了一封不成样子的信给她,说话的口气越说越不像在生气。信的内容并不怎么使她感到怪,可是她问我为什么签"尤利西斯"的名。我向他保证我没有干过那样的事,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发誓,她已经消失了。她穿的是一身黑......一所虫蛀累累的房子,我好奇,在里面到处看看。一间全是蜘蛛网的房间里,地上有一本黑书。看样子是修道院长彼得萨兰卡的第八、九卷。我弯下腰去。全泡上雨水泥土了。是威廉皮特的演讲,1196年的。一个小小的苍蝇在书页上爬过,在书页之间打滑。这个小家伙可不是无害的,我知道。它会变大。已经在变了。我必须弄死它,不让它害我。我捉住了。它在我手中变成了一只蚁狮。它叮我,又长大:来回扭动。长出了角、钳口。它像要叫,或是说话。火。我必须把它烧了。火能清除一切虫害。桌子下有一盆炭火燃着。我转向那边,它叮我,我把它扔:进了炭火的地狱。我说:"去死吧!"不成样子盼信,可以使人联想乔伊斯在苏黎世写给玛莎弗莱施曼和:色洛迦诺写给格特鲁德肯普弗的信;而修道院长彼得.萨兰卡写的"摩西经书第八、九卷",是斯蒂芬代达勒斯在《游动山崖》中翻看的,被人发现了很不好意思。乔伊斯给戈尔曼写的一个梦境,也涉及了《尤利西斯》的内容:我看到莫莉布卢姆在一个小山丘顶上,天上浮动着月光照亮的云彩。一个男人从她那块地边上一条小路走过,她从草丛中拾起一口儿童用的小棺材向他的背后扔去。小棺材打着了他的肩膀,她说:"去你的吧!"那人从背影看就是布卢姆。对面路上一群新闻记者发出一阵大笑,领头的是埃兹拉庞德。我很生气,跳进一道栅门,跑进一块地里,大步向她走去,发表了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演讲。这次演讲很长,慷慨激昂,把《尤利西斯》最后一章的内容全都讲给她听。她穿一件黑色的歌剧外套,或是舞会长裙,她的头发稍有些花白,样子像杜丝。我的演讲在上升到一个极高的顶峰之后才结束,她却只是微微一笑,弯腰拾起一个样子像黑色小棺材的小小鼻烟盒,向我扔过来说:"你也给我走开吧,乔伊斯先生。"我在克郎高士森林公学的时候就有一个鼻烟盒,和她扔给我的这个一样。那是我的教父菲利普麦卡恩给我的,他同时还给我一个放备用鼻烟的大盒子。这一场梦引出了一首戏谑诗,从中可以看出,莫莉如何正在演变成《芬尼根后事》的女主人公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调寄《莫莉布兰尼根》)老兄啊!莫莉布卢姆你难道没听说过肥胖风骚比安妮布卢门稍尔还强得多,这爱尔兰美女要是往总督包厢里一坐,蒂姆希利只能缩在角落里干瞪眼。她的故事足足能写上一大摞铺满整个地球从直布到沙沟,可如今故事讲完我的把式也耍够,莫莉布卢姆她倒把我撂下干瞪眼。老兄啊我记得当年我流浪没有个完,我们在法国西班牙匈牙利风雨都野餐,她说她从头到尾跟定了我只要酒不断,可如今她遇到的男人都要来抢占!老兄啊我记得费尽了我的心血和脑力张罗她一身的新娘打扮,可如今她把我气得半死,追她的小狗子们那么多,当年的珀涅罗珀都不能比把我撇在那门口只能干瞪眼。我的左眼泪汪汪,右边也是水淋淋,老兄,我见不着我描绘的爱尔兰大美人,老兄,我听说她有成千上万情人在追求她,老兄,我只想找没人的地方大哭一遍。我祝你活祝你爱,像咱们的地球团团转,每天早晨都有汉子给你送黄金和金刚钻,可是我像个孩子拉着你的裙边随你转,啊莫莉,美人儿,你总不能真让我干瞪眼?舛这么的,《圣经》乐园里的罪行,变成了乔伊斯梦园里的罪行,最后变成了据说伊尔威克在凤凰公园里犯的罪行。莫莉布卢姆原本是玛丽塔伦、阿玛莉娅波珀、娜拉-乔伊斯,如今又成了利菲河。乔伊斯全部著作里的人物全都是综合了现实生活和神话两方面的原型而塑造的,但是他在《芬尼根后事》中使用这手法比在其他作品中更明显得多。例如,伊尔威克的两个儿子,余姆和肖恩,就是以一对智力低下游手好闲人为部分原型的,都柏林北滩福特家的两兄弟詹姆斯和约翰。他们就是被人们叫做"余姆"和"肖恩",有名的说话不清不楚、走路塞塞率窄拖着脚。他们只干过两种工作,就是给打曲棍球的人搬曲棍上场,以及给希利公司挂着广告牌子游街。当然,乔伊斯也利用了他自己和兄弟小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但是,据阿德林格拉欣指出,他的心目中还有查尔斯扬爵士描写伪造文书事件的剧本《写字人吉姆》,以及鲍西考尔特的《雅拉的吻》中人物"传信人肖恩"。由于这些人物的影响,佘姆和肖恩轻而易举地化成了老尼克和圣米克(迈克尔),化成了其他走邪道的和挑剔错误的人,艺术家和常常口是心非的批评家。人物这样重叠是有意的。在乔伊斯眼中,没有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一种情景是特殊的,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免不了重复其他的人和事。斯蒂汾代达勒斯出走,是要去和现实作第一百万次的遭遇。尤利西斯那些传诵人口的历险,据维克托贝拉德为乔伊斯考证,实际上走的全是早已通用的贸易路线。乔伊斯不仅是将神话联系在事实上,也把事实往神话上靠。他是在永远不停地使他的生活获得神奇的力量。他的迷信,也是一种使自然现象获得神奇意义的企图。因此,他要他的著作不被人看作一般的书,而应该视同预言。乔伊斯对于自认为有预言能力这一现象,是可以自嘲自讽的--在《芬尼根后事》中,他就专门有这样的一节"--然而他仍然认为有这能力。在乔伊斯看来,生活就是神奇的,大自然是既平凡而又奇妙的,生活中的平凡细节,都充满了奇迹,而神奇的现象之中又处处是平凡。乔伊斯的小说写法并不假定艺术家有什么神奇超凡的能力,而是认为他应能洞察宇宙运转的方法和动态。塞缪尔贝克特曾说,在乔伊斯眼中,现实是成型的,体现了一种可能是无法说清的规律。"然而,也许其中的规律还是可以推测的。它不是指对法则或是爱的理解,没有那么崇高,而只是对巧合现象的认识。按照这一规律,不论我们如何设法操纵现实,现实终究只能以若干形态出现。轮盘赌的圆盘,反反复复转出来的总是那些同样的数字。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是在不停地变动,但是这变动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乔伊斯对时间推移中的变与不变有兴趣。布卢姆认为可以自我安慰的,是每次受到背叛,仅是一个无限系列中的一环。"如果有人向乔伊斯提到一个新发生的暴行,他会立刻指出历史上有过同样残暴的事件,例如荷兰的宗教法庭。孵"既没有什么创新,也没有什么丢失。"他对梅尔康东这样解释0100他也对空间的变动与同一性有兴趣,对立体主泛在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之间建立相互区别关系的方法有兴趣。他曾请贝克特帮他研究一个事物可能发生的变更。按这种世界观,意想不到的偶然巧合正是常规。正如他对弗兰克奥康纳强调的,他在巴黎寓所里挂的一幅科克城景凑巧是装在一个软木镜框里,便是对这世界观的一个刻意制造的幽默例证。书中人物所经历的情景,所产生的思想,能和其他活人和死人,其他小说或是神话人物的情景和思想巧合。布卢姆和斯蒂汾凑巧在同一时间产生了相同思想吗?他们的活动和尤利西斯与代达罗斯的历险和飞行相似吗?这一些就是表现了普遍规律的实例。在《芬尼根后事》以前的全部著作中,乔伊斯都是在刻意揭示现在和过去之间的巧合。只有写到了《芬尼根后事》,他才把他的信念推到了最彻底的深度,表示无所谓现在也无所谓过去,无所谓日期,而时间--以及表达时间的语言--是一系列全人类共有的巧合。词语化入词语,人物化人人物,情节化人情节,正如双关语的模糊境界,或如梦境。我们是摸黑走熟路。乔伊斯开始像编织一件新外套似的编写他的《芬尼根后事》。1923年3月11日他向韦弗小妇报告:"昨天我写了两页一一这是我写了《尤利西斯》最后一个真的以来的首次落笔。我找到一支钢笔,好不容易把那两页东西用大字抄上一张双页大裁纸,为的是让我自己看:得清。狼会掉皮毛,但是不会丢掉他的劣根性,这是意大利人说的。或是说,豹子难改它的豹斑。"102这部将要占用他这一生中今后十六年的著作,就是这样开始了。第32章:1923-1926乔伊斯一家人,除了乔治以外,都在1923年6月中旬到了伦敦。他们邀请了娜拉的小妹妹凯瑟琳来玩,她从戈尔韦出来的旅程都是由巴纳克尔太太和迈克尔希利提心吊胆做的安排,还对她做了不计其数的叮咛。凯瑟琳到尤斯顿车站的时间是清晨五点,一路车船已经把她吓得够呛,站上又好像没有人接,把她哭得"泪如雨下"。忽然,她看到一个戴着灰蒙蒙眼镜的人,就问他"你是吉姆吗?...我的天哪,凯瑟琳,"他回答她说,"他们说你的模样可太不同了!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眉毛?""从藤上摘的。"她的回答引得他微微一笑,这是乔伊斯这天第一次笑。在他们离开车站之前,凯瑟琳在搭电梯的时候又走丢了,又一次引来了乔伊斯的微笑。等她换上了她的漂亮衣服,在饭桌上表现了出人意料之外的恰当仪态,他才对娜拉表示赞许:"她行!"凯瑟琳跟他们一起到了苏塞克斯的博格诺,这是他们预定度夏的地点。在博格诺,他们住在克拉伦斯路上的亚历山德拉公馆,这是一座洛可可式的公寓楼。乔伊斯常喜欢放下工作,和小姨子一起散步聊天。她在戈尔韦是不许化妆的,现在看到那些香皂、软膏、粉,她那兴奋专注的神情,简直使乔伊斯感到像人类学家发现了什么的样子。他甚至在星期天陪她去望弥撒,他说:"要是我不这样,你知道家里那些人会说什么的。"她到伍尔沃思百货店去买些茶杯准备带回戈尔韦送朋友,看到杯子高兴得大声说:"多可爱啊,吉姆,是吧?"他也宽厚地在旁看着她。另一件货品不是那么如意:她买了一双当时还不多见的绒面革皮鞋,第二天就有一只开裂了,娜拉陪凯瑟琳上商店去退换。商店经理不大痛快,娜拉就说:"我的丈夫是作家,你要是不给换,咱们就要见报。"这可能是娜拉绝无仅有的一次有案可查的以赞许的口气提到她丈夫的职业,那位经理一听立刻就让了步。她的比较习惯的态度,是乔伊斯根据她的再三叮咛而购买了一条白裤子引起的。裤子穿上是半透明的,她赶紧喊他"看老天爷面上,快脱下!"后来她对妹妹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凯瑟琳,他是个软坯子。总得我盯住他的尾巴才行。我只恨没有嫁一个像我爸爸那样的男人。嫁了一个作家就是命苦。"凯瑟琳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很感惊讶:"娜拉是全动,吉姆是全静。"在博格诺的时候,娜拉无可奈何地对凯瑟琳说:"他又在写另外一本书了。"乔伊斯写《芬尼根后事》是热情认真的。这书的结构问题比《尤利西斯》麻烦得多,写先前那一部的时候,按他给韦弗小姐信中的说法,起码要靠哪些码头是事先知道的。为了把他的故事按"正唱的当儿"那样子写出来(而不是唱完的纪录),他重新研究了詹巴提斯塔维科。他对这位"圆脑袋的那不勒斯人"特别感兴趣的,是他那利用词源和神话提示事件意义的写法,仿佛各种事件是潜在能量的表面现象。他也钦佩维科把人类历史看作反复再现循环周期的积极划分方法,每个周期过后有一个响雷作为标志,神权期、君权期、民主期,然后又是一个反复。乔伊斯并不接受维科把这些周期当作"永恒理想历史"实际阶段的观点,而是把它们看作心理上的阶段,一些成分反反复复组合又重新组合,以致使人总有似曾经历的感觉。"我把他的周期当作棚架使用。"后来他对帕德里克科拉姆说。他写信给韦弗小姐时说:"我不会对这些理论过分注意的,不过是尽量利用其可利用之处而已,但是通过我本身的经历,它们自己也逐、断吸引了我。我不明白维科是从什么地方得的怕雷的毛病。在我遇见过的男性意大利人中,几乎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他又对另外一位朋友作这;阵的说明:"这个故事,用传统的办法写是很容易的。每一个写小说的人都知:噬怎么办。要按照评论家们理解的清清楚楚的时间先后写并不很难。但是我的打算,却偏偏是要用一个新办法写这个查普利佐家庭的故事。我这书的真正的主人公,是时间、河流和山脉,然而其中的构成成分,却又是和每一个小说家可能采用的因素完全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生育、童年、夜晚、睡眠、婚姻、祈祷、死亡。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是非不清的成分。只不过我的企图是构造一种追求单一美学目标的多层次叙述方式。你有没有读过劳伦斯斯特恩?"他在博格诺的时候,将他曾在三月份读给拉尔博听的一段处理马克王、特里斯丹和绮瑟的稿子发写了。他爱写的妻子有外遇主题又一次出现,而博格诺海滩上的海鸥呱呱叫..使他想到了模仿它们的叫声去影射马克王所受的嘲笑:他恐怕没有多少的精力花就算有一点也是不够花......褪毛的马克哈哈哈!另一段他当时起草的稿子写圣凯文,圣凯文作为创始人体现他小说中主人公一个方面的特点;还有一段写哲学家贝克莱,那位哲学家对感知现象世界冲击之猛烈,不皿于斯堪的纳维贬的入侵者--也就是伊尔威克的祖先们--对爱尔兰海岸的进犯。在年底以前,全书第一部分--共有八章--已经大体确定轮廓。这一部分主要内容是介绍书中人物:伊尔威克、他的妻子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伊尔威克的原始罪行一直没有说清究竟是什么,只知发生在凤凰公园,涉及裸露行为或是窥淫行为,同案犯罪的是两名保姆,见证是三名士兵(或许借自《尤利西斯》第十五章《喀耳刻》),不过他们自己很可能也参与其事,和姑娘们乱搞男女关系或是自己互相搞同性恋。作为配合故事发展的合唱队,乔伊斯演化出四个老人代表四位福音传道人,名字就编为"马马路约"(马太、马可、路加、约翰),代表编写爱尔兰历史的四位大师,驵有时表现为六人唱诗班,或是伊尔威克酒店内的十二个酒客。他起草《马马路约》这一节时,对韦弗小姐说"是一个对老年的研究",到1923年10月完成初稿。他这些最早准备写的章节实际上属于全书不同部分,由此可见,尽管他再三否认,实际上他对于书的后部究竟如何开展还是有一个大概构思的,只是没有细致安排而已。他以戏谑的口气把这书称作"麻将谜团"。住博格诺的时期并不是完全没有曲折的。T.s.艾略特来过一次,然后突然之间,信息传来,哈丽雅特韦弗又送了一笔新赠款,这次是12000英镑,使她至今为止赠送乔伊斯的总数达到了21000英镑。他在7月5日给她的信中说:您对我赠款之丰厚,尤其是赠款方式之考虑周到,我认为都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您这次赠款数目之巨大,简直使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但是这情况有一部分也是由于我的头脑本来就在团团转。我这团团转的情况,自然只能由我自己设法找到出路,但是如果没有您的慷慨:静助,实在难望取得成功!唉,我的路终究是要走的,尽管是跌跌撞撞,还是会撞上什么要紧东西的,希望我走完下一站的时候还像个人的模样。乔伊斯一家在八月间回到巴黎。这次住的地方算是比较好了,布莱斯德高夫路6号的维多利亚皇宫饭店。9月17日,正在找寓所的乔伊斯在给她的信上说:"漫无头绪的乱找仍在继续,巴黎这丛林中到处是成群狂奔的公共汽车野兽、结队吼叫的出租汽车大象等等。我就是在这到处是美国大喇叭的大车旅店里,用我在博格诺买的一只绿色皮箱当书桌,写我那可笑的文章。"他的书信内很少提到他的两个孩子,但是他们也同样受这居无定所生活的影响。露西亚的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情形和她后来的不断改变生活:疗向相同。乔治在拉菲特路和格兰德大道口上的国家信贷银行工作,但是不喜欢他的工作时间长而乏味,最后和他父亲过去一样放弃了银行业。(然而,因为乔治曾经有这一小段银行工作的经历,他父亲后来在财务问题上总是征求他的意见。)他决定改行认真学唱歌,他的一些朋友们欣赏他的低音歌喉,本来就曾经多次作此建议。他进圣歌合唱学校学了几年。乔伊斯很高兴,还在庞德的歌剧《维永》即将上演的时候向庞德建议让乔治参加演出,但是没有成功。乔治在圣歌合唱学校交了一个年轻的美国朋友,名叫阿瑟劳本斯坦,是个风琴手。起初乔治不喜欢他,因为他不知道乔伊斯。后来他上了劳本斯坦的课,最后把他带到家里玩了。乔伊斯和这年轻人谈得来,开始和他谈当时自已爱谈的话题天文学和耶稣会,尽管劳本斯坦对两项都不怎么了解。乔伊斯还向他了解圣公会的礼拜仪式,记下一些美国说法,例如"地狱钟声"、"受苦受难的光头摩西"、"亚当夏娃乘木筏"(烤面包片加一对水煮荷包蛋),他说他用得上这些说法。他们每星期相会有三个晚上之多,乔伊斯在隔天晚上开始谈的时候,常常接着上一回留下的话头说下去:"还有......"有时候他用一种长辈的口气:"年轻人,你要是有一个理想,就要持之以恒。"也有时异想天开:"我在今天报上看到一个叫杜仑的人结婚。这下子他就成了两轮,也许还会变成三轮车呢。"有时候若有所思地问他:"你说,完全信任和怀疑,哪一种力量更能使人合在一起?"劳本斯坦说是信任,乔伊斯却坚决地说:"不对,怀疑才有这力量。生活是在怀疑之中的,就像世界悬在空中一样。《流亡者》里头就多少谈到了这个问题。"(《尤利西斯》中的斯蒂汾也是这个意见。)他要劳本斯坦看他的书,因此送给他一本《尤利西斯》。几天之后他问:"你爱看吗?"劳本斯坦说:"我把书丢了。"乔伊斯笑笑,又给了他一本,并且再三问他看得怎么样。最后劳本斯坦告诉他:"我坦白说吧,乔伊斯先生,我实在看不懂。"乔伊斯一点也不生气,说:"只有少数几个作家和教师能看懂。这部书的价值在于它的新文体。"有时他不那么冷静,喝醉了发酒疯,絮絮叨叨把自己的倒霉事说个没完。娜拉听得不耐烦,说他"行了行了,吉姆,咱们全都听过了",可是也挡不住,于是在他醉得更厉害的时候骂他酗酒并且威胁他:"我马上就带着两个孩子回爱尔兰去!"有一个这样的晚上,乔伊斯在家门口下了出租汽车之后突然沿着街道跑起来,一面还大声喊叫:"我把他们治了!"这怒吼的意思,大概是得意自己愣是让人们接受了《尤利西斯》。娜拉对劳本斯坦看了一眼说:"没事儿,我会对付他的。"她很快、很利索地把她那逃犯抓了回来。"另一位音乐界的朋友是"音乐界的坏孩子"乔治安太尔。他住在西尔维娅比奇书店楼上的一个小单元,是埃兹拉庞德特别热衷的人物之一。乔伊斯参加了安太尔的《机械芭蕾》的一次私人演出,他说其中一部分像莫扎特。1923年10月4日,作曲家在瑞典芭蕾舞团演奏他的《野蛮奏鸣曲》、《飞机奏鸣曲》和《机制曲》,他也在场。他对他的音乐有些兴趣,至少认为是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而对于埃里克萨蒂和达赖厄斯米约等杰出作曲家对它的强烈反应更感兴趣。音乐的奥妙,几乎和文!擎的奥妙有同洋的吸引力,最后他也终于将进入其中的。乔伊斯发现,有一个阔女人在星期天上午举行私人的亨利普赛尔音乐会,说动了安太尔和他一起去当不速之客。他们两人有一个详细的方案,是由乔伊斯设计的,规定了入场的时候各人对门口的招待员说什么话。但是,据安太尔后来的叙述,到第三次参加音乐会的时候女主人注意到了他们,婉转地请他们退了场。安太尔想出了一个妙主意,用《尤利西斯》第十二章《独目巨人》作为脚本,演一个电气化歌剧。据巴黎的《纽约先驱报》阿尔兰西描述,"计划中的歌剧乐队有十二架电气钢琴,都和第十三架接通,第十三架上有主要的音筒,上面也录有鼓声、钢片打击琴和各种喇叭声。音乐全速放送之后,强弱由增减接通钢琴数目多少而控制。歌手都坐在台下看不见处对话筒唱歌,传到台上的扩音器放出,而舞台上则是由芭蕾舞蹈队用无声舞蹈表演剧情。乔伊斯非常喜欢这主意,但是安太尔却转入了别的工作,使他大失所望。在1923年10月间,乔伊斯和约翰奎因第一次见了面。这次会见是由埃兹拉-庞德考虑了未来的赞助关系而精心安排的,他还邀了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在奎因来到以前几分钟,娜塔利巴尼凑巧来串门,被他们很快就打发走了。"四人终于会面之后照了一张相,相片上奎因神情严厉,福特张着嘴,庞德脸色阴沉,乔伊斯比较放松而情绪不明朗。他对这位纽约律师是有些怀疑的:奎因在处理《小评论》案件时采取的实事求是手法,他始终不能完全接受,他感到那是一个为他的著作作精彩辩护的好机会,结果却糟蹋了。而且现在他开始后悔自己把《尤利西斯》原稿卖给奎因的价格太低。奎因宣称打算在来冬拍卖他收藏的全部手稿,更加强了乔伊斯的这种心情。奎因估计拍卖可以卖得2000美元,愿意将半数给乔伊斯,作者也认为价格低得太过分。乔伊斯始终保持一种"不积极的沉默",但是为表示并无恶感,提出为奎因朗诵新著的部分篇章。奎因说这次时间局促,答应明年夏天来听。"庞德夫妇那天还邀请了另外一些客人晚些时候来,其中有海明威。当海明威在一个房间里唱独角戏的时候,福特把乔伊斯拉到一边,为《大西洋两岸评论》向他约稿,那是福特主编的一个新月刊,将在1924年1月创刊。福特说,刊物的赞助人原来曾提出刊物内不登乔伊斯的作品,但是福特表示如果有那个条件他就拒绝当主编,结果他们放弃了条件。乔伊斯开他的玩笑,说可惜他没有赶上向普鲁斯特约稿。他说:"有人告诉我,普鲁斯特写一句话就够一整本杂志用的。不过我可没看过他的任何作品。我的眼睛不允许我阅读别人的任何作品,我连看自己的校样都几乎办不到。""起初他不愿意提供稿件,他有一个初步的想法,认为《芬尼根后事》如果像《尤利西斯》在《小评论》上那样分段发表,效果可能不会理想。艾略特曾经要他在《标准》上发表一篇,他就拒绝了。可是他答应把他的名字列入撰稿人名单,并且最终被福特的恳切态度打动,答应给他介绍伊尔威克的那一章拉伯雷式的文字,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允许他对校样作两次彻底的修改。几天之后,乔伊斯对温德姆刘易斯谈到这次和奎因会见,向他的朋友发表了~通见解。他说:"如果我可以提出我的看法的话,那么我认为,对于像奎因这样的人,你千万不能暗示自己的作品有什么缺点,他是不会理解的。"实际上,刘易斯已经觉察到,乔伊斯有一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一定之规,有一套精心安排的应付方式,刘易斯称之为"应付自如的两面派手法"。"然而这手法并不足以应付和阻止奎因出售《尤利西斯》原稿。拍卖于1924年1月16日在安德森画廊举行,由美国著名的收藏家和经销商A.s.w.罗森巴赫出价美金1975元购得。乔伊斯对于这个价钱感到难堪,但是起初还勉强能泰然处之。他就是以这种心情对麦卡尔蒙说:"他们大概是有道理的。谁知道下一代人会怎样看?咱们自己对上一代的伟大人物是什么看法呢?""但是他听说奎因在拍卖之后几天又出价1400美元把梅瑞狄斯两首诗的手稿购回,他非常气愤,拒绝接受奎因表示愿意分给他的价款,21而是要求奎因向罗森巴赫了解他要什么价钱方愿脱手原稿。罗森巴赫拒绝出售,反而表示愿意购买经过校改的《尤利西斯》分页校样。乔伊斯在1924年5月24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他要听我的回音,得等所有玫瑰小溪的水都干了。"并且写了几行诗:"玫瑰小溪买了一本书,尽管他不懂是本什么书;可见文学是魅力无边,孩童也知道它赚大钱。1924年1月初,乔伊斯为埃多雷施米茨卖力,使他脱离了默默无闻的局面,情况和两年前他帮助爱德华迪雅尔丹相同。施米茨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后一直在继续写作,但是在1923年做了最大的努力,写出了《泽诺的意识》。这小说开头写一个人企图戒烟,但逐渐展开,涉及一些更有根本意义的问题。他在1924年初将这新出版的书送给乔伊斯一本,乔伊斯对它的讽嘲、散漫而又泼辣的笔调颇感兴趣。施米茨在一月份写的一封信中表示,小说出版后所受的反应使他灰心丧气,感到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而且是在这个最怕露出蠢相的年龄--六十岁。乔伊斯安慰他说:"你为什么泄气?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最最精彩的著作。"他说,他看这书的过程"感到很大的乐趣",还说:"当前有两个方面使我感兴趣。主题:我想不到,吸烟能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控制力。第二方面,小说中对时间的处理。文字很有机智,我还注意到,《衰老》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安焦丽娜想想哭哭等等已经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获得了重大的发展。"25他经过细致考虑,提出了设法使《泽诺》扬名世界的一些建议。他要施米茨把书寄给拉尔博、本杰明克雷米厄、艾略特、福特和吉尔伯特塞尔德斯(当时是《日晷》的主编)等人,要提乔伊斯的名字。乔伊斯自己和名单上开头的两人谈了,告诉他们当代意大利作家中,唯一能使他感兴趣的就是"意塔罗斯维福"。到了1924年4月1日,他就有好消息写信告诉施米茨了,说拉尔博很喜欢这本书,而拉尔博自己也写给他两封热情洋溢的信,他还看了施米茨其他的一些著作。施米茨十分感激,回信说:"您不知道您的两封信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把《衰老》重新又看了一遍,这书我原来已经认为报废,现在您的判断使我对它有了新的认识。我也重读了《一辈子》。詹姆斯乔伊斯常说,~个人的心里只能容下一部小说(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写《尤利西斯》),还说其他的小说仅仅是千篇一律,改头换面的货色而已。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辈子》就是我的独一无二的小说了。""拉尔博计划先在《新法兰西评论》发表一篇介绍施米茨的文章,然后在《交流》上再写,然而一时两个刊物上都还没有见文章,乔伊斯在1924年6月6日写信给拉尔博说:"今晨收到意塔罗斯维福的信。他为他的书着急已极。如你能在不论什么刊物上写一篇短文,或是如你建议的在《交流》第二期上写几页,你就是帮了他的大忙,比我提《月桂树被砍》对迪雅尔丹的作用还大得多。"由于乔伊斯、拉尔博、克雷米厄等人的努力,施米茨引起了尤金尼奥蒙塔莱的注意,1925年写了的里雅斯特以外第一篇以敬重的态度认真研究他的文章(在的里雅斯特他倒是一直获得西尔维奥本科赞赏的)。然后,在1926年2月,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为他出了一期《银舟》专刊,拉尔博在《交流》上发表一篇文章,其中有不少从斯维福的作品摘引的文字。施米茨在《衰老》再版的时候,和迪雅尔丹一样感谢乔伊斯使他获得了拉撒路式的起死回生。"他们要给我立一座骑马像了。"他对妻子说。1924--1928是施米茨在世的最后四年,两人多次在巴黎相聚。他们的关系是友好的,但始终不是十分随便的。有时候娜拉乔伊斯闯进去插嘴,说一些使施米茨惊讶的话,例如:"我总说他应该放弃写作去唱歌才对。想一想:他是曾经和约翰麦科马克同台演出过的呢。""施米茨有一件事使他们大家都觉得很好玩:巴黎作家们对他的热情接待,使他感到可以和他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泽诺一样,有了一个可以"再抽最后一支烟"的新理由。乔伊斯在1924年2月20日写的信,又一次使他和施米茨特别亲近。他在信中说,他要借施米茨夫人利维亚的名字和头发,给他的新作的女主人公(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用。"但是,请她不必紧张准备武器,不论刀剑或是火器都用不着,因为所涉及的人是爱尔兰(或不如说是都柏林)的皮拉,她的头发就是名叫安娜利菲的河流,基督教世界的第七大城市就是在这河边兴起的,另外那六个城市是巴索维萨、克拉发姆交道口、雷纳维奇亚、雷姆豪斯、眼泪之谷中的圣奥多利柯、慈悲山的圣贾科奠。"施米茨太太仍是有些不安,再三告诉她乔伊斯绝无贬义她才安心了一些。后来,施米茨把弗鲁达给她画的长发披肩肖像送给乔伊斯,聊表感激乔伊斯送他"金色夕阳""的心情。乔伊斯对一个意大利记者说:"他们说我使斯维福获得了不朽的地位,但是我也使斯维福夫人的长发成为不朽了。她的头发长而浅黄泛红,这是我妹妹对我说的,她常见她放下来。都柏林的河水因为流过一些染房,所以颜色发红。我现在写的书里,就是戏将二者联系起来。书内一位女士的头发实际上是斯维福夫人的头发。"1924年3月,露德米拉萨维茨基翻译的《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代达勒斯》)出版了。法国书评对这书表示了敬意,但是并不十分热情。乔伊斯现在更关心的是将《尤利西斯》译为法文的事。起初他觉得(他又寸丹尼尔赫梅尔就是这么说的),这书是无法译成另一种文字的,也许可以译成另一种艺术形式,电影。"但是拉尔博在报告会上朗诵译文取得成功,使他有了信心,认为全书应该译为法文,非常希望拉尔博承担这项工作。拉尔博刚泽完《众生之路》,认为译这书太繁重,在1923年初答应译部分章:肯。乔伊斯反对,说这样会把《尤利西斯》分割成七零八落的。于是拉尔博同意在选段之间加上摘要,可以"构成全书的框架",按照乔伊斯给韦弗小姐信中的说法,或是"一幅航海图,图上有的区域详细,有的区域简略,另一些地区只有标示,整个来说是代表性的"。"然而拉尔博没有多少进展,于:是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她已经签订了出书合同)找来了一位年轻的布列塔尼人,名叫奥古:断特莫雷尔,曾经翻译过汤普森的《天堂猎犬》和另外一些英文诗,译得十分灵巧。莫雷尔隐退到布列塔尼海边基伯龙湾附近的贝勒海岛上去开始工作.间或跑到巴黎找艾德里安娜莫尼埃、拉尔博或是乔伊斯研究问题。他有想象力,有才气,但是对英文的掌握不如拉尔博,而且即使是拉尔博的高水平,也弄不清乔伊斯的地方性典故。第一批选译的片断,总算是在拉尔博、法尔格和西尔维娅比奇的帮助下准备就绪,打算在全书出版之前先在《交流》上发表。乔伊斯认为太少,又加译了一些。这时,资助《交流》的卡埃塔尼公主对某些文字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她后来对乔伊斯让了步。然后是法国印刷厂把奠莉布卢姆独自中的法文音质符号都恢复了。"乔伊斯坚决要求删除,用法语给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写了1924年7月5日的那封气流输送快件:"我是经过最秘密的构思,才把她所有的刺(沉音符和尖音符)拔掉的。我只给她留下一种音符--她的爱尔兰音。这音是消除不了的。"莫尼埃小姐不同意,最后是当时在意大利的拉尔博收到一份电报要求他出面解决纠纷,他在7月6日立即从比萨用法文和意大利文两种文字回答:"乔伊斯是对的。""乔伊斯感谢他的这一决定解决了莫莉的发卡问题,"我说的就是她的音符。""他认为这是女人上床以前最后需要卸除的装饰。第一批选译包括《忒勒玛科斯》(第一章)全章和《伊塔刻》(第十七章)、《珀涅罗珀》(第十八章)两章的片段,用拉尔博和莫雷尔两人的名字在1924年夏季号《交流》上发表。但是这一年的后期出现了一些困难。拉尔博在书友之家的行情一直是很俏的,那时却因为他和卡埃塔尼公主之间发生争执而急剧下落,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和西尔维娅比奇都站在公主一边。乔伊斯觉得很好玩,向韦弗小姐报导说:"拉尔博受到警告,不得走过、跑过、爬过奥德翁路。"妒在这以后,拉尔博和莱昂一保罗法尔格之间又发生了争执,法尔格本来还是要继续参与译事的。乔伊斯在1924年12月30日如实报导说:"两位主编会面,瓦拉向莱保法伸出手去。约翰亨利法尔格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置之不理,转身穿越常春花圃而去。公主伏在莱保法的新大衣上流泪之后,莱保法连写三信致瓦拉云:奥德修斯,汝负吾矣。瓦拉复信日:亲爱的阿喀琉斯等等云云。二人现已会面。"据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回忆,拉尔博和乔伊斯之间也有些矛盾:拉尔博认为乔伊斯太把他当作一个文稿代理人,简直不承认他同样是小说家和诗人。乔伊斯在文学界的朋友多数都曾经有过这种感觉,拉尔博是一个敏感而易于激动的人,岂能没有?但是从他和乔伊斯之间的来往书信看,主要的矛盾发生在他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与其友好之间(后来也都获得解决),而不是和乔伊斯。总而言之,译事进程是缓慢的。乔伊斯并不让朋友们关于《尤利西斯》的纠纷影响他写《芬尼根后事》。1924年2月,《大西洋两岸评论》寄来了校样,但是其中问题很多,"显然是因为乔伊斯的原稿中有许多行间添写的文字,所以这一片段直到四月号才就绪。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忽然担心起来,怕其中的某些段落会使刊物遭禁,把西斯利赫德尔斯顿请来做一个专家鉴定。赫德尔斯顿没有发现什么诲淫文字,要福特放心,英、美的警察也发现不了。于是,这一片段放在四月号的一个名为"进行中作品"的增刊上发表,增刊内还有超现实主义者特里:断坦查拉和海明威的作品。乔伊斯喜欢福特的这个名称,后来就一直称为"进行中作品",直到1939年全书出版为止。他开玩笑说,福特作的这一个建议,使他成了这书的教父,"所以他也报答他,当了福特一个女儿的教父 (虽然他不爱站在洗礼盆边)。乔伊斯开始觉察到一些隐约迹象,新著可能会很不顺利。二月间他给麦卡尔蒙的信中提到自己对韦弗小姐的反应有些顾虑:"我觉得她不喜欢我最近一次奔放[马马路约]的语调,虽然拉尔博听我朗诵之后认为这是我的最精彩的作品。我给自己定下的是一个艰巨吓人的任务,但是我相信我能完成。老天爷!我上一辈子犯了什么罪过,这一辈子才落到这个局面?"45到3月7日,他已经寄给她《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的初稿。他向她介绍这一章"是两个饶舌的洗衣妇隔河聊天,夜色降临时她们变成了一棵树和一块石头。河名叫做安娜利菲。开头的一些字是丹麦语和英语混合形成的。都柏林是由北欧海盗建立的城市,爱尔兰名字叫做Baile atha Cliath.Balbclee围栏渡口集市。她的潘朵拉盒子里装的是人的肉体难免的各种毛病。河水颜色偏棕红,富于三文鱼,弯多而水浅。河流到头分汊处(七道堤坝)就是城市兴建之地。伊紫后来就是伊索尔德(比较查普利佐)。"他希望她会喜欢这一篇,并有意提到拉尔博"对它欣喜若狂"。有一个朋友说他不过是达达派,他回答说:"这是设法让文字顺从水的韵律他的下一个障碍是"邮递人肖恩"(第六章,126-68),这一部分写完之后,就是五至八章几乎完成了,至少暂时可以这么说。"您还没有说您是否喜欢这一篇。"他在不久后的一封信里又提醒她,虬等她说了喜欢才放下心去。"邮递人肖恩"(在第三部中)将"描写一个邮递员连夜从刚刚叙述过的事件中倒退过去。写作形式采用苦路历程十四站,但是实际上仅是一只大桶顺着利菲河的河水滚去"。52他请她看一看维科的《新科学》,情况和写《尤利西斯》时请她看《奥德赛》一样。他的迅速进展,但由于博尔西大夫的干预而不能不放慢。大夫在四月间观察到乔伊斯左眼结膜开始形成一个分泌物,要他大大减少工作。他警告说,看来今后必须动手术。乔伊斯仍在1924年5月写完了"邮递人肖恩",但是他理解要使眼睛休息,唯一的办法是封存稿件。于是他真的封了起来,存在西尔维娅比奇处。这时,大约是在5月20日,他写了六年来的第一首诗,在5月22日寄给拉尔博:祈求又来了!来吧,给吧,把你的全部力量用在我身上吧!来自远处的轻轻的一个字落在即将开裂的脑上它的残酷的沉默,顺从的苦恼,使她的恐怖,对注定要受罪的灵魂显得略为缓和。打住吧,无声的爱!我的末日!用你贴近我的黑暗使我失明吧,发发慈悲吧,与我的意志为仇的敌人,亲爱的!我怕那冷冰冰的触感,不敢抵挡。继续抽去我那缓慢的生命吧!再凑过来一点吧,你那威胁人的脑袋,对我的垮台洋洋得意,记着,怜悯这个仍然是人的人,这个曾经为人的人!又来了!他们在黑夜中相抱,躺卧在大地上。我听见远远地,她对我那开裂的脑子轻轻说话。来吧!我降服了。再凑过来一点吧,我愿意。征服者,不要离开我!只有欢乐,只有焦虑,要我吧,救我吧,安慰我吧,啊呀,饶了我吧。这首诗像他在1909年和1912年写给妻子的信,将崇拜者祈求慈悲的心情,和热恋者不顾一切投入意中人怀抱的狂热结合起来。写诗人的心态中混合着欲望和痛苦,痛苦的来源是他把自己对意中人的臣服,和其他的臣服一一对眼疾、对死亡--联系起来了。一时之间他中断了完全的屈服,将自己和她视作"他们",然而终于彻底投降。乔伊斯对自己的著作是全面控制的,而梦中体验的是在女性魅力前全面失控的痛苦经历。五月间,正在他写这诗的前后,爱尔兰画家帕特里克图伊来找他。这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小个子,二十八岁,来要求乔伊斯让他画肖像。乔伊斯假装并不高兴,而且在短暂时间内对陪同图伊来访的年轻女人表示不快。那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名叫菲莉斯莫斯,敢于谈论各种问题。乔伊斯常打断她的话头,问"有实例吗?"或是说:"我讨厌空泛言论。"(D55他和图伊辩了好些时间,说他"对于自己的形象反复在画像或是在塑像中作多余的展示,具有非常深刻的反感"。他又问:"你究竟是想画我这个人还是画我的名气?""图伊作了正确的回答,并且用的是不可抗拒的都柏林口音,乔伊斯才勉强同意了。可是画这像需要他坐无数次,图伊开始给他讲哲理,说是艺术家必须抓住画中人的灵魂,乔伊斯驳他说:"你不用管我的灵魂,把我的领带画对了就行。"图伊眼看乔伊斯脸上总是一副极端厌烦的神气,想了各种方法引起他的兴趣或是给他鼓劲,这些办法一般都能生效,但是有一次他劝乔伊斯写一本畅销书,却是走过了头。最后被画人最满意的是他的领带和上衣褶线。"乔伊斯为这画像坐了这么多次,倒是休息了眼睛,于是在6月10 日接受了第五次手术。这是他的左眼的第二回虹膜切除,比前一回更难受。博尔西动这次手术是因为当时青光眼似乎有可能即将再次发作,他希望这手术能防止它。对乔伊斯而言,最难受的是术后,脸上包着绷带躺在黑房间里,脑海里演电影似的出现一幕又一幕不愉快的往事。60这中间穿插了关于《芬尼根后事》的思考。他嘲笑他住院的诊疗所,把它叫做"谢尔舍米蒂路上的瓦利埃夫人城堡",迈伦纳丁去探望,只见他仰卧在黑处,眼睛上的包扎有小枕头那么大。纳丁友好地说:"你好,乔伊斯。"乔伊斯有好几秒钟既不说话也不动,然后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作文簿和一支铅笔。他小心翼翼的,慢慢地依靠触觉写了几个字,把本子和笔塞回枕头下面,然后伸出手来说:"你好,纳丁。"他意识到朋友的纳闷心情,又把小本子拿出来给他看,上面写的是"特殊海绵",纳丁看了莫名其妙。"诊疗所的阴暗气氛在6月16日有所冲淡,有几个朋友给他送来一大束绣球花,有白色的有染蓝的,祝贺"布卢姆日",当时《尤利西斯》这一个日子已经这样叫了。乔伊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有这样一条歪歪斜斜的记载:"今天是6月16日,1924年,二十年了。将来有人记得这日子吗。""虽然他怀疑虹膜是否能吸收眼球中的沉淀,但是绷带解开之后他发现眼力可以供他活动了,于是他决定离开巴黎去布列塔尼。他已经认定巴黎的气候太坏,他受不了(他对麦卡尔蒙把巴黎的气候比作"循道宗牧师梦中的炼狱"),所以也在尼斯租了一套住房,准备十月去住,不过后来没;存住成。他在7月7日左右到达圣马洛,住进的法朗士一夏多布里昂饭店,一直住到八月。天气不好,所以他的精神始终振作不起来,尽管叶芝写来一封热情的信,他抄送了韦弗小姐和斯坦尼斯劳斯,还逛了一次丰富多彩的布列塔尼集市。."到了七月下旬写信给拉尔博,他才有了一点精神,谈到布列塔尼语和爱尔兰语之间的区别,说布列塔尼语中拉丁字比较多,而爱尔兰语比较纯洁:"而且,虽然布列塔尼(经过乔装打扮,游客成群,既有罗马的祝福,又有圣假名:冬司的吹捧)也许显得更漂亮些,但是爱尔兰的语言当然要优秀得多。""布列塔尼语也在他的书中留下了痕迹。乔伊斯在圣马洛度假期间,作了一番把《进行中作品》各部分连成一体的努力。一只眼蒙上眼罩的他,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我的一只独眼,朦朦胧胧地搜索着海面,犹如该隐一余姆一特里斯丹一巴特里克在布洛涅的灯塔上嘹望。我希望解决办法不久就会出现。反正我要发现什么,唯一办法是摆出张大嘴巴的美妙姿势坐着,从来没有别的办法。"但是他仍然到特瑞吉埃去当了一次好游客,那是勒南的出生地,而勒南也是一个不信教而对宗教信仰特别感兴趣的人。他和娜拉也和美国作家劳埃德莫里斯与其母亲一起出游,去看卡尔纳克的巨石。在到达巨石所在地之前,乔伊斯把莫里斯拉到一边,提出了一个似乎难于直言的忠告。"如果两位女士要谈巨石的形状,千万不要提到它们有什么意义。"按莫里斯后来写的话,"乔伊斯的意见是,在女士们面前,阴茎象征是绝对不能讨论的"。乔伊斯一家在八月下旬到坎佩尔,九月初回到了维多利亚皇宫饭店。几天以后,乔伊斯在夏尔弗洛凯大道8号找到了一套住房。然后他在同月后半渡海到伦敦住了三个星期左右,仍住尤斯顿饭店。正当他在伦敦期间,韦弗小姐被布莱赫(威尼弗雷德埃勒曼麦卡尔蒙)、罗伯特麦卡尔蒙和H.D.等人说动来到了巴黎,作了再来巴黎时和乔伊斯见面的安排才走。十月内她初次见到乔伊斯酒醉,感到非常不高兴,但是她尽管对他生活的这一侧面很难适应,始终没有改变自己对他的态度。十一月间,乔伊斯从曾在九月初来巴黎看他的弟弟查尔斯处获悉,舅妈约瑟芬病危。乔伊斯后悔最近给她的信写得不大客气,给她发了一份电报,然后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流露了深切的感情,这在他那一个沉默寡言阶段中是不平常的:巴黎七区夏尔弗洛凯大道8号亲爱的约瑟芬舅妈:昨晚我接到查利的信后,立即发了电报告诉您我们突然接到您有病的消息是如何震惊。我希望他对您的情况了解不正确。两周前我甚至还曾经希望在伦敦见到您。我给艾丽斯写了信,离开以前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但是她仍在都柏林。医院(圣乔治)的人没有告诉我,她不在的原因就是您的重病。我以为她仅是休假。我不记得您过去有过什么病,真诚希望您的体力能使您度过这次严重的煎熬--不论您生的是什么病,查利没有说。我现在去英国比较多,原来非常希望最近能在英国或是都柏林见到您的。昨天上午我还打算给您写信呢,又是想问您我童年的一些情况,因为爱尔兰能给我提供那方面情况的只有两个人,您是其中之一。查利向我转达了您的极其亲切的口信。您在这样一个严重的时刻仍把我看作值得想念的人,使我深受感动。您在我年轻时对我的照顾是那么多,对我的帮助、忠告、同情是那么多,尤其在我母亲去世之后,这一切使我深感您的亲情,同时使我感到您这时对我的想念仿佛是一种谴责。我的最:赶的快乐,就是和您谈各种往事。我无法使用通常的语言,无法求人帮助,但是我即使在那方面无能为力,尽管如此隔绝,我仍有许许多多感激和亲情的纽带和尊敬的心情和您联系。我希望您能接受我这些匆匆写下的词语。如果真是如此,我将永远感到高兴,感到光荣。娜拉、乔治、露西亚都真诚祝您恢复健康。我知道您愿意见他们,希望您能如愿。我将打电报给查利,要他告诉我您的情况。查利的信写得十分严重,甚至建议我写上我不愿意写的话。如果我这种不愿意写的心情是错误的话,我请您原谅。但是:膏您接受我这拙劣的感谢词语。尽管情况严重,我还是继续希望。您的极其诚笃感恩的甥儿亩姆1924年11月2日默里太太去世了,老都柏林就只剩下约翰乔伊斯了。在此以前一年,乔伊斯的同学理查德希伊已经去世;1924年8月,奎因也去世了。威廉阿彻是十二月去世的,乔伊斯在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他一度对我很好。恐怕他后来忘了这事,忘了我。"阿彻是乐于接受易卜生的,但对于乔伊:断作为易卜生的继承人感到犹豫。也许是由于舅母去世引起的哀伤,乔伊斯的眼力又开始下降。博尔西原来说过还会需要做手术的,现在就兑现了。11月29日,他对乔伊斯的:左眼作了第六次手术,切除了一个继发性白内障。乔伊斯在12月23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有那么一分钟光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博尔西大夫说,视力不可能很快恢复,但是会恢复的。做好准备就是一切。只等我那灵魂的破窗口能再次承受轰击,就会给我来一次电疗。他对效果很有把握"72到1925年1月视力仍未十分改进,乔伊斯报告了他和医生的对话,把自己对博尔西外交辞令所表示的敬意作了戏谑的夸张:博尔西大夫:你怎么样?詹乔:略有悲观倾向。博尔西大夫:你不认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