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传]-2

这封信促使约翰乔伊斯下了大力气,凑了一二英镑寄给了儿子。钱在嘉年华会的当晚汇到了,詹姆斯向他们汇报说,他用这些钱买了"一支雪茄、一包欢庆时抛撒的五彩纸屑,还有一顿晚餐。我买了个炉子、一个带盖的煮锅、一个盘子、一个杯子、一个茶托、一把刀子,一把叉子、一把大餐勺、一个碗,盐、糖、无花果,通心粉、可可粉等等,还从洗衣房取回了我送去洗的衣物。我现在要试着自己做饭吃了"。他母亲于3月2日给他写了回信,这只是那些充满慈母之爱和殷切鼓励的信件之一。他一直要她写这样的信,并不是他打算听从她的什么建议,而是他需要能感觉到她对于他的困境是感同身受的:我认为,你将来在巴黎的生活主要得靠那张新报纸《男人和女人》,因为没有肯定的收入,你就得总是这么悲惨地挣扎,你的身体也得遭殃。可是不要失望我仍然对你充满希望这个月将会大好转要和所有朋友保持联系找个合适的时间去拜访一下麦克布赖德夫人她很看重你她的爱情和婚姻肯定使得她无暇他顾你要是不把你老爸说的"和她保持联系的"的话放在心上你就会犯大错你没有朋友就不会有什么出息。斯坦尼工作还算稳定,因为没有钱寄给你所以不高兴。"他的母亲焦虑重重,同时还担一儿子不够实际,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毫无必要的。他没有去拜见莫德冈妮,宁可让她认为自已生气,也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烂鞋子、破外衣,还有那脏兮兮的衬衫,为了免去浆洗的开销,他系了一条大花领带遮丑。不过,他倒认识了一批不拘礼数的人。在奥德翁十字路口处的一个咖啡馆里,他遇到一些也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人,参加了他们的热烈讨论。里乔托卡努多来自意大利,特奥多尔多伊布勒是个出生于的里雅斯特的德国人,维洛纳是个法国人,还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尤金劳思。"他们用法语争论文学问题,当用法语达不到沟通目的时,就用拉丁语。多伊布勒的性情倾向于玄秘派,他认为乔伊斯讨厌,就威胁说要与他决斗。斯坦尼斯劳斯后来问乔伊斯,如果真的向他挑战,他该怎么办?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马上坐火车回都柏林。"在巴黎,与他联系最多的文人还不是这些人,而是他的爱尔兰同乡约翰辛格。辛格于1903年3月6日来到高乃依旅馆,呆了一个星期等船。他在巴黎没有找到施展的机会。他也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找过一些编辑,并且与他们纠缠的时间比乔伊斯更长。他警告乔伊斯不要长时间不吃饭;他说,他自己曾经因为长时间挨饿,遭受过一次手术之痛,花了30英镑。"乔伊斯很快就发现,辛格并非叶芝向自己描述的那种沉默寡言的人;显然,他只是在能言善辩的叶芝面前沉默寡言。在乔伊斯看来,这个大个子简直就是个无法争论的人,不过,因为乔伊斯本人也是有理不让人,所以他们总是争论不休。有时,有事没事也要争辩一番,比如,当乔伊斯想要辛格和他一起去圣克劳德参加嘉年华会时,辛格恼火地说:"你不过是想学布尔乔亚,假日就想出去在公园里坐坐。"这一时期的辛格,已经初缮剧作家的端倪。听从叶芝的建议,他早已放弃了像阿瑟西蒙斯那样当个法国文学批评家的企图,并于1898年去了阿伦群岛。随后,在1899年至1902年的夏天,他在阿伦语的精妙涵义上用了不少心思。为包括《骑马下海的人》在内的四部剧作积累了素材。1902年末,他把《骑马下海的人》拿给了叶芝看,来年一月,叶芝见到乔伊斯的时候称赞辛格的戏剧颇有希腊风格,还引起了乔伊斯的嫉妒。在巴黎的短暂停留期间,辛格把《骑马下海的人》的手稿借给了乔伊斯看。在他读过的手稿中,这一部是最使他不以为然的。乔伊斯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说:"令我高兴的是,自从我读了他的稿子以后,我就一直在心里挑他的破绽,简直一无是处。阿兰群岛淹死那么多人是悲惨的;但是感谢上帝,辛格不属于亚里斯多德派。""这是乔伊斯自己固守的一隅,他进而又向辛格指出,剧本存在亚里斯多德式的缺陷。他尤其对剧本的悲惨结尾表示了异议,因为灾难是由动物(一匹小马)而不是由大海引起的,另外还对剧本的简短表示反对。他说,这是一首悲惨的诗,而不是戏剧。他和辛格说,要辩就辩个彻底,否则干脆别辩。辛格表示了反对意见:"这部剧本的优秀不逊色于任何一部独幕剧。"乔伊斯反驳说,爱尔兰更需要的不是无关紧要的议论,而是无可辩驳的艺术;他坚定地说:"没有什么独幕剧,没有什么小戏是可以一锤定音的。"他真的那么不喜欢这部剧吗?似乎并非如此,因为他已经把莫利亚的最后一些台词背了下来,并且几年后在的里雅斯特还费力翻译了这个剧本。但当时他对辛格毫不宽容,继续阐释着自己的美学理论;辛格听了后由衷地对他说:"你有斯宾诺莎一般的头脑。"乔伊斯把这一评论转述给了自己的母亲,还向她解释了斯宾诺莎为何许人。"受到鼓励的乔伊斯拿出一个笔记本给辛格看,标的是"备忘录",可是内容不过是当代一些人的病句:我希望不再为依附者写东西睡眠的波浪会响起阵阵涛声重如磐石,它们的智慧一半是沉默。--W.B.叶芝从此后,她的地位将大大高于现在。--赫伯特斯宾塞人人都考虑他们自己。--沃尔特西奇尔辛格看过后非常恼火,把笔记本推向一边说:"这算什么,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觉得他太痴迷于教条。他们俩互相敬重,又互相瞧不起,13月13日,两人友善地分手了。@另一个爱尔兰朋友是约瑟夫凯西。米歇尔达维特说他是个"对炸药有兴趣而对苦艾酒有瘾""的人,而后来乔伊斯说他是"余火未尽的炭块"师。凯西曾经是芬尼亚组织的首要成员,这时在巴黎的《纽约先驱报》当排版他常和乔伊斯一起吃午饭,吃饭的地方在罗浮街,是紧靠《先驱报》大楼的一个叫"双盾"的小餐馆。在那里,长着一张"颧骨突出的粗犷脸盘"的凯西,"卷着他的炸药烟卷",然后用导火索一般的火柴点燃,一边喝着不对水的苦艾酒,一边讲为爱尔兰所作的斗争。他讲他的表兄詹姆斯斯蒂芬斯越狱后扮做新娘逃脱的经过;不过,最让他津津乐道的故事是1867年的曼彻斯特救援行动,他和理查德伯克上校如何被怀疑参加了救援而身陷克拉肯威尔监狱,一些芬尼亚组织的爆破手如何企图帮助他们逃跑。后来凯西来到了巴黎。乔伊斯说,在巴黎"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找他"。他住在黄汤路。他的妻子住在河对岸,路名叫葬心路,与他所住的那条路名同样妙。他们早已分居,儿子帕特里斯现在法国军队当兵,他站在母亲一边,不和父亲见面。乔伊斯很为这个老人感到难过。他还热切地想象乔伊斯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芬尼亚组织成员。在《尤利西斯》中,凯西名为凯文伊根(这是借用了另一个芬尼亚组织成员的名字),在书中,斯蒂汾以怜悯的心情回忆起他们一起用午餐的情形:"瘦弱的手,摸着我的手。是人们忘了凯文伊根,而不是他忘了他们。锡安啊,我们思念你。""他的儿子长了一张兔子脸,他休假回到巴黎时,他把他们俩进行了比较:在帕特里斯的心中,社会主义、无神论以及法国的赌金全赢制,都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他的父亲则是个令他厌烦的老东西。会见朋友是乔伊斯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尽管他不想承认。除此之外,他也到了巴黎的一些娱乐场所,他说这些地方是"世上的森林中为恋人们悬挂的灯"。"他给家里写信说他去不起剧院,可他却在喜剧歌剧院观看了德彪西的歌剧《佩丽亚斯与梅丽桑德》最早的演出之一,看过贝因哈特和雷雅纳的演出;他还在安托万剧场看过西尼奥雷在海厄曼斯的歌剧《好希望》中的演出。他花7法郎50分的高价买了一张顶层楼座的票去听琼德雷什克唱《帕利亚奇》,并且惊异地发现他的父亲有着与之同样出色的嗓音。(后来,在都柏林,一个叫迈克尔埃斯波西托的意大利音乐家说詹姆斯乔伊斯自己的嗓音像德雷什克的,说得他满心欢喜。他再一次考虑想上声乐课,还找了一位老师,可听说要提前付学费时,就打消了这一念头。他领略过巴黎的性快乐,还去巴黎圣母院和圣热尔曼奥克塞卢瓦大教堂做过晚祷。他有两次到市区以外去。一次到诺让去看塞纳河和马恩河的交汇,后来在苏黎世,他也常去看锡尔河和利马特河的交汇处;回来时,他步行穿过丛林到达塞夫尔,然后乘汽轮回城。第二个去处是图尔,这一次他获得了意外收获,能帮他贬损英国文学。乔伊斯与一个也常到圣热纳维耶芙图书馆看书的暹罗人成了朋友,和他相约到图尔的大教堂去听一位著名男高音的演唱,在路上,他在火车站的一个书报亭买了一本爱德华迪雅尔丹写的书,"他知道,迪雅尔丹是乔治穆尔的朋友。这本书名叫《月桂树被砍》,后来,不管批评家们怎么想努力证明乔伊斯的内心独自是从弗洛伊德来的,他始终以信誉担保,说他是从迪雅尔丹那里学来的。那个暹罗人后来也再次出现,在他听说乔伊斯取得成功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勒内一尤利斯以示仰慕;"而乔伊斯也以礼相报,在讲这件事的时候都要强调那个勒内一尤利斯有皇家血统。这些活动又加剧了他在经济上的焦虑。约凯西借给他一些小笔的钱,帕特里斯也借给过他;一个叫乔恩的人曾经借给他几个先令;戈加蒂在他求助时给他寄了一英镑。他学会了到熟人处蹭饭,在午饭时去拜访他们。他说这一招对法国人适用,对英国人和美国人则不灵。"在杜丝的家中他招了个新学生,预收了一些学费。马马虎虎为《每日快讯》写评论,偶尔会有一些薄酬。给《演说家》写的关于《卡提利那》的书评也付了稿费,不过,拖拖拉拉,钱给得也很少。他的女房东等他的房钱等得很不耐烦,"他给她起了个"咩咩黑绵羊"的绰号,因为她给过他一些难堪的黑脸色看。他又一次向母亲诉苦,说他的"可恶之至的饥饿","还说"戒斋守则使我有些软弱无力","按那"守则"规定,六十个小时只能吃两顿饭。他的衣服开始破旧,他不再刮胡子,而是任其生长。在圣巴特里克节这天,他没去参加爱尔兰舞会,因为没有体面的衣服穿,不过对一个没饭吃的人来说,抱怨没有能参加舞会似乎有些荒唐可笑。他的母亲下了决心,至少要给他置办几件上街穿的新衣。乔伊斯又生出一个新点子,即采访亨利福尼埃。夏天将在爱尔兰举行"詹姆斯戈登贝内特汽车赛",福尼埃是主要的法国选手;他通过马修奥哈拉从中疏通,说服了《爱尔兰时报》采用他那无聊乏味的文章,说是"巴黎最新消息"。第二次到巴黎后,乔伊斯就是通过这些权宜之计,证实了他在国外可以勉强度日,可以继续他的"心路历程",而这是他要在他的诗歌中记载的。他眼下写作时充满了信念,不再想毁掉。他的写作目标现在越来越明确了。他新写的十五篇《显形篇》,使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离开都柏林前不久的做法是正确的,那样把互不相关的片断灵感连成一串之后,正如斯蒂汾和达文谈心时说的,"灵魂诞生了"。他对风格的研究,使他再次注意本琼森的精确与严谨风格,这一风格给他的抒情写作倾向起了有益的抑制作用。对艺术上的各种可能性的考虑,使他形成了自己美学体系的基础,这一体系的建立,证明了他有理由钟爱他所喜欢的文学形式--戏剧,有理由钟爱他所喜欢的品种--喜剧。他这时还不了解的是,他的美学观不能独立出版,而必须在帮助他的作品成型过程中,必须成为他的自传体小说中的一项内容,才能证明它的价值。同样,他的《显形篇》也将不得不放弃其游离的存在方式而成为某个故事的组成部分,而这故事又要受到这些先前存在的"时段"的影响。他不能是短小片断的作者,而必须要把这些短篇毫无浪费地编进他的长篇中去。要不是母亲健康恶化,乔伊斯大概还会在巴黎多呆几个月,在那里拼命凑钱维持生计,也让他的父母为他拼命凑钱。这段时间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先是说牙齿有问题,后来是眼睛。接着,有迹象表明出了更加严重的问题。乔伊斯吃惊不小,他于1903年4月10日受难节这天给她写了封信:亲爱的妈妈您能写信的话,请马上写信告诉我您到底怎么了?那天,他在巴黎圣母院望弥撒,他站在教堂后面,在一本爱尔兰弥撒书的帮助下,把法国的熄灯礼拜形式与爱尔兰的进行了对比。随后,他徒步走过巴黎的大小街道,直到很晚才回到自己旅馆的小屋。一封电报正在等着他,他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了电报,上面写着:"母病危速归父。"他自然没有回家的钱,思来想去,他认为最有可能借到钱的人是他的学生杜丝。他在半夜把杜丝折腾起来,给他看了电报。"杜丝很仗义,给他拿了375法郎,乔伊斯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巴黎,那是4月11日,星期六,他从迪耶普渡海到达纽黑文,在码头上他说着磕磕巴巴的英语,为的是不让搬运工给他拿行李,省点小费。第9章:1903-1904离开蒙帕纳斯回到卡夫拉为的是尽孝心,可是情况不甚理想。乔伊斯回到家时,梅乔伊斯病得很厉害,不过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她似乎有点见好。医生们给她下的诊断是肝硬化--这种病得在她丈夫身上倒是更合适些--直到她生命垂危,他们才明白她得的是癌症。死亡的恐惧使她想到了儿子对神的不敬,复活节后的那几天中,她试图劝说他去忏悔并领受圣餐。然而,乔伊斯很固执;就像他后来让斯蒂汾代达勒斯说的,"一个背后汇集了二十个世纪的权威与崇拜的象征,我要是对它盲目膜拜",就会在灵魂内产生"一种化学作用"。母亲哭了,向一个盆里吐出了发绿的胆汁,但他还是没有屈服。他的舅母约瑟芬默里和他辩论,他说:"我相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不再做其他让步。在四月的一天,他在街上碰到叶芝,跟他讲了母亲的生死未卜,还以艺术家的口吻又加了一句,"不过这种事其实是无关重要的"。然而,这种事其实是关系重大的,而且就是对他。在巴黎的那几个月中,他对母亲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密,自己是如此地需要她的赞许,他不停地写信唤起她的怜惜之情,不仅仅是为了要钱,而也是要使自己的抱负获得鼓励。他的父亲引他走上了离开家庭的道路,不敬神,追求缺乏根据的欢乐。但是争取自由的行动需要有不屈不挠的甚至是完全无私的坚忍不拔的支持,而父亲却一点也没有这种精神。不可思议的是,乔伊斯需要的这一品质,倒是从他那守旧、慈爱的母亲那里获得了。所以他在家信中要求她欣赏自己的满腔热忱。他虽然到了远离母亲数百英里的地方,他却比以前更加依赖她了。母亲是这个不变的世界的一部分,他正在弃绝这个世界;但是他不愿被母亲弃绝。如果她死了,他将既不能使她伤感,也不能给她快乐了。死亡就是完全停止对他的反应。望着她无能为力地躺在屋里,没有一点办法,唯有无可奈何地眼看着进一步的分离。约翰乔伊斯也被妻子的病搞得情绪低沉。他控制了自己的酒量,尽量想使自己表现得像个尽心尽力的丈夫,可是,表现的方法却很怪僻。为了支付昂贵的医疗费,1903年4月24日,他又把房子抵押了50英镑,这是倒数第二次。随后,他不失尊严地给巴黎的杜丝寄了3英镑还债,并附寄了一封信。和以往一样,写信时他要让全家人绝对安静,他要写得有文采。在外面,他的儿子摆出一副巴黎人的派头,留着长发,小胡子,系着宽宽的蝶形领结,头戴巴黎拉丁区人戴的礼帽(不是苏格兰式便帽),不过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他深切地感到,失去伯恩这个知心朋友是一大损失,于是,他找到伯恩想恢复友谊。然而,伯恩对明信片一事依然耿耿于怀。他承认,导致他们不和的原因是小事一桩,但是他认为是有代表性的,并且说得合情合理。他说,只要乔伊斯不改变现在的性格,他就不可能与他以朋友相见;而如果乔伊斯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伯恩又会觉得不值得与他相交。他太吹毛求疵,简直难以取悦。伯恩总结了自己的认识,说乔伊斯太轻蔑人,特别是女人。他说:"你太没人性。"乔伊斯的回答是:"你太俗气。"伯恩让他剖析自己的情感,乔伊斯说:"和你这么一起坐在堤岸上,听着你说话的声音,我感到莫名其妙的高兴,哪里还能剖析什么感情。"最后,他们郑重地决定保持朋友关系,但不再见面。可是,第二天,乔伊斯就给他的朋友写了封信:伯恩我友:我想明天(星期日)一点钟与你在王子街见面,可以吗?由于投递状况混乱,可能你明天早上收不到这封信。卡夫拉,圣彼得台地7号周六夜5自然,伯恩如期赴约了,整个下午和晚上他们都在都柏林游逛,有一点恢复了过去的亲密关系。乔伊斯倾诉了这两天和母亲间的争吵,伯恩表示不赞成,"你难道不想让她少受磨难吗?"他问道,"在这个臭气熏天的世界上,另的什么都可以是靠不住的,唯有母亲的爱是靠得住的。"可乔伊斯却冷冷地回答说,他要以帕斯卡和他的主保圣人阿洛伊修斯贡扎加以及基督本人为榜样;不去理会母亲的哀求。由于伯恩一直不赞成乔伊斯的所作所为,他不得不去别处寻求支持。相对于伯恩,奥利弗、科斯格雷夫,还有另一个医学生约翰埃尔伍德,对他艺术家的使命感比伯恩宽容。埃尔伍德(《艺术家写照》中的坦普尔)以后将摇身变为新芬党人、英国帝国主义者和法西斯分子。他和科斯格雷夫对学业敷衍应付,都是乔伊斯的追随者,而戈加蒂与他相处比较平等一些,后来还把他称为"医学生的伙伴"。一首五行打油诗概括了他对乔伊斯的认识:有个怪物名叫乔伊斯,来自莫纳:断特伯伊斯。他的行当:黾什么?对朋友们的所有选择吹毛求疵。戈加蒂开始改造乔伊斯。他借口要使他看起来更像但丁,让他剃掉了巴黎式的胡子。他关注他的医疗问题,把自己最好的衣服借给他穿,把最次的送给了他,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啃奇",啃奇是刀子砍切东西的声音。乔伊斯对这一充满讽刺的恭维作了回报,他一本正经地让戈加蒂把他的口径来复枪借给他,说是要应付一件未具体说明的可怕事件,借来后,他就把枪给当了。作为补偿,他建议把戈加蒂写的诗《雪莱之死》的最后一行改一下,那是他在三一学院用于申请大学名誉副校长奖的诗;乔伊斯建议把这一行改成"你光芒四射,歌者,莱奥尼达斯"。道登教授在颁奖的时候独独挑出这一句加以特别表扬,并不使戈加蒂感到高兴。戈加蒂和乔伊斯之间有许多发生摩擦的地方。乔伊斯对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范并不隐瞒,不管戈加蒂如何欢快、机智,都不能使他有所收敛。他说过或是更可能曾经暗示过:"你想想,像我这样的天才居然不能不向你这样的人借钱。"然而乔伊斯有个弱点,即他有决心不当酒徒,这可能是由父亲酗酒引起的反应。巴黎的葡萄美酒已经使他的这一决心发生了动摇。戈加蒂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坏主意,他对埃尔伍德说他要"让乔伊斯喝酒,挫一挫他的锐气"。埃尔伍德把这话告诉了乔伊斯和他的弟弟,他们两人都认为这证明戈加蒂就是坏心眼,虽然这可能只是个恶意的玩笑。反正戈加蒂确实宣传了饮酒的乐趣。一天,乔伊斯引用奥托吕科斯的歌中的一句歌词"一夸脱的麦芽酒就是国王的一道菜"时,他应声喊道:"一夸脱的麦芽酒!对你来说,不如说一夸脱牛奶。"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当时在场,他听他哥哥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说,他有权利欣赏这首歌;戈加蒂对他的辩解理都没理,说:"哈,这种东西我金知道,阿奎那之流。""戈加蒂极尽怂恿教唆之能事,乔伊斯决定不再抗拒,他开始大量饮酒。一开始,他想入非非,认为自己与英国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快乐诗人们一样,也买萨克葡萄酒喝。他"堕落"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第一次喝醉,第二天就有一帮年轻人在街上取笑他。"这是些什么人?"他傲慢地说着向前走去。渐渐地,他由喝萨克葡萄酒改成了喝普通的吉尼斯廉价黑啤酒,即"国酒"。"他酒量不大,动不动就烂醉如泥。各种各样从过分聚精会神状态的解脱,对他都有吸引力;他在一篇《显形篇》中记述了另一种解脱给他带来的愉悦:"黑暗中,是什么像潮水般向我涌来,潺潺作响,如怨如诉,激情迸发,凶猛可怕,带动了身上说不出口的蠢动?是什么在我胸中跳跃,回响,宛若一只苍鹰冲着空中的另一只,要征服,要狠狠地放荡。"他心中充满骄傲,不愿和人结伴,但求给予,领略心醉神迷、被肢解的感觉。在黑啤酒的帮助下,他达到了这种极度的愉悦。一次,乔伊斯头上戴着那顶宛如新教牧师帽一般的巴黎帽,刚喝完酒出来.就听街上的一帮流浪儿在嚷嚷:"耶,看那个喝醉酒的牧师。"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往往是以某个朋友把他推回家才告结束。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冷峻持燕,他每每厌恶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走迸圣彼得台地7号,哥哥詹姆斯、父亲(戒了几天,早就破了戒)、弟弟查尔斯--为了给一个酒商当秘书,他早已辍学,放弃了从事神职的打算。酒精一时冲淡了他们各自的挫折和失意。斯坦尼斯劳斯认为詹姆斯是在自毁前程,但他的一番好言相劝迎来的却是詹姆斯的冷言冷语。"你的问题是,"他说,你惧怕生活,你,和像你一样的人们。这个城市患了意志偏瘫。我,不惧怕生活。"斯坦尼斯劳斯规劝他说:"那么,你不想成为作家了吗?""以后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也不在乎。我要生活。国家应该供养我,因为我有权利享受生活。至于写作,可能清醒的时候,我会给那些粗俗的天才们改改语法错误。"当斯坦尼斯劳斯问他对"那些医学生醉蛋"有什么话说,他说:"至少,他们不像你这样来烦我。"斯坦尼斯劳斯从这时开始了他那长时期遭受屈辱的过程,他哥哥很少把他放过。他早就渴望像詹姆斯一样当个作家,并尝试着写过一篇哲理文,不过,写完后自己就撕了,因为结论不够刺激。他把主要功夫用在了记日记上。可是詹姆斯读了日记后却说,除了写到他的地方,其他的都枯燥乏味,还说斯坦尼斯劳斯永远都写不了散文。斯坦尼斯劳斯把日记烧了,不过他很顽强,接着又写。除了分析自己和哥哥的性格外,他还喜欢写些格言警句之类的东西,例如:"每一种结合都是与忧愁的结合。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可能有爱,因为他们之间不会发生性关系;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能有友谊,因为他们之间必然会发生性关系。"詹姆斯读了后,把这些话叫做"苦豆",一两年后,在写《一件伤心事》时,他把这些话当成笑料回忆了起来。日记中还记录了约翰乔伊斯和他的朋友马修凯恩、查尔斯钱斯和博伊德静修时的约定,"我不要蜡烛。"这句话后:来写进了小说《圣恩》。斯坦尼斯劳斯也通过日记进行过创作的尝试;他读了托尔斯泰的《塞瓦斯托波尔随笔》后,普拉斯库辛濒临死亡时思想漫游的描写激起了他的写作欲望,他也尝试着记下了某人濒临入眠时的思想漫游。他煞费苦心写出的东西,乔伊斯读了后,却不屑地给扔到了一边,说它像是"年轻的莫泊桑"的作品,不过也可能和读迪雅尔丹的东西一样,从中获得了内心独自的启示。乔伊斯愿意把斯坦尼斯劳斯当作"磨刀石"用,按照他的说法。"他还记住了斯坦尼斯劳斯陪父亲参加选举委员会的讽刺性叙述,那是几个月前他寄往巴黎给他的一封信中写的。这成了詹姆斯写作《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的主要素材。斯坦尼斯劳斯尽管那么有用,可几乎总是给人不愉快的感觉。他面色冷峻,表情专注,每每搞得詹姆斯在告诉他什么事的中问就停下来说:"请把你的脸转到一旁,这样的脸让我心烦。"或者说:"我要是个女人,我可不愿意在早晨醒来时看到身旁的枕头上有这样的一张面孔。""弟弟是争辩性思维,哥哥是玩乐性思维。斯坦尼斯劳斯有一套接受詹姆斯思想的方法,他先是绞尽脑汁,咀嚼消化,然后就沾沾自喜地向哥哥展示一番,而哥哥却根本不屑于承认那是自己的思想。他曾经发表反对基督教的观点,说耶稣不贞,说弥撒是吃人典礼,拿来给詹姆斯看。詹姆斯看了后或是置之一笑说:"这些思想,是你在都柏林这个美丽的城市散步时想出来的吗?"或是不着边际地说弥撒是一出好戏。17在情绪高涨时,他会和斯坦尼斯劳斯开些友好的玩笑,可在情绪低落时,则是不耐烦的冷嘲热讽。斯坦尼斯劳斯在别人那里也遭到了差不多的待遇。和詹姆斯一样,他也对他们的表妹,威廉默里的女儿凯齐发生了兴趣。可是,她向他吹嘘说,她已经接受了詹姆斯的表态,对他不感兴趣。约翰乔伊斯粗鲁地说斯坦尼斯劳斯是"这小子(詹姆斯)的走狗",并且明确地表示不喜欢他,而斯坦尼斯劳斯则;向他回敬了和他完全相同的感觉。戈加蒂给斯坦尼斯劳斯起的绰号是"打手";科斯格雷夫认为他是詹姆斯的跟屁虫。有时对斯坦尼斯劳斯的伤害显然是不公平的:据他的叙述,他和哥哥有一天路过一个照相馆,当看到橱窗中那些丰满女士像时,他说:"这就像是挂在肉铺的胸脯肉。"第二天,詹姆斯把这句话和科斯格雷夫说了一遍,仿佛是他自己说的样子。婚斯坦尼斯劳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伤痛深深地埋藏在心中。他在药剂师公会当职员,收入微薄,对自己仍然希望拥有的才能在此荒废耿耿于怀。夜里,在隐隐约约的悲怆中,他常常客观地审视自己与詹姆斯的关系,把想法记录下来。他1903年9月的日记对这一问题的反映最为明确:我的人生是以吉姆为模型而塑造的,然而当讨厌的约翰大叔和戈加蒂指责我在效仿吉姆时,我打心眼儿里不服气。我不是他们所说的亦步亦趋的模仿,我相信,我的头脑很清楚,我的思想已经成熟,不可能那样学。不如说,我在吉姆身上看到一些我真欣赏的东西,真心渴望自己也能那样。但是,有个比自己聪明的哥哥是件麻烦事。我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人家看不到。几乎对所有事情的看法我都是顺着吉姆,但并不是所有。我想,吉姆也采纳过我的意见。在一些事情上,我从不学他的样子。例如,饮酒、嫖妓、讲粗话,毫无保留地对人敞开心扉,写诗歌、散文或是小说,在仪态上、抱负上,对友谊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我知道,我在他眼中是个庸碌无味的人--对此他并不掩饰--尽管我完全同意他的这种看法,但是,别指望让我喜欢。这种情形我们俩都无能为力。梅乔伊斯的病情日趋严重,詹姆斯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等待着她的大限来临。书评他一篇也没写,其他方面的写作也几近于无,没有任何进一步发展事业的行动。他间或去走访一下乔治拉塞尔,拉塞尔对他的诗歌仍然褒奖有加,说这些诗是"完美的艺术",并说它们"像华托的画一样细腻优雅"。然而,拉塞尔这时感觉到,他认识的另一个年轻人,帕德里克科拉姆,会有更加可靠的前途,他还直言不讳地预言:"十年后,科拉姆将成为我们文学界的主要人物。"这位新明星出现的消息传到了乔伊斯的耳朵中。一天晚上,当他和科拉姆都走出国立图书馆时,他等了他几步,和他搭上了话。他向他提起了爱尔兰复兴运动这一话题,科拉姆是这一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乔伊斯傲气十足地说:"我对一切积极性都不信任。"他们谈到了诗歌,科拉姆对诗歌内容有兴趣,乔伊斯说:"抒情诗就是单纯的诗词格律的饵放。"科拉姆亲切地说起自己的姓有个变体写法"科拉姆布",乔伊斯问道:"那么当你周围都是身着歌咏服的人的时候,你用哪一个姓氏?"易卜生是下一个话题,都柏林不久前有一个业余剧团上演了《玩偶之家》,乔伊斯又轻蔑地表示这部戏不值一提,和易卜生的"伟大戏剧"《海达加布勒》和《野鸭》不能比。他说要看看科拉姆刚写的一个剧本,把剧本带回了家。过了几天,他在街上见了科拉姆,交还手稿时说了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垃圾。"他向他的文友挥动着白蜡木手杖说:"我不明白你的问题主要出于对谁的误解--易卜生还是梅特林克。"可是后来,在他不那么需要表现自己高出一头的时候,他还是承认科拉姆不是没有能力的,并且在1909年还赞扬了他的诗《对门儿》,用的评语只是稍有点含糊其辞:"我写不出这样的诗。"其他作家他见得很少。格雷戈里夫人对他写的书评感到恼火,不过由于同情他母亲的病情,她似乎不久就原谅了他。然而,在她组织的一个文学聚会上,大多数有志于文学的青年都受到了邀请,可其中没有乔伊斯。据约翰埃格株顿回忆,他还是去了,"一副勉强做出来的不管不顾神态,向女主人走去,看到人家一脸的不情愿后,他就把脸转向~边看着其他人"。埃格林顿认为从乔伊斯的目光中看到了"无言的请求"。他也受到了乔治穆尔的冷落,穆尔从未邀请他到家中参加晚上的聚会,而戈加蒂却是常客。穆尔看过他的一些诗-一是拉塞尔拿给他看的--送还时说了句嘲讽而尖锐的评语:"简直是个谣蒙斯!"当听说乔伊斯向别人借过小钱时,他不耐烦地嚷嚷道:"哼,他简直不折不扣就是个是个叫花子!""这一类的评价传到了乔伊斯的耳中,当然,他只能装作不在乎。乔伊斯不满意而无计可施,既生气而又不愿计较,在外面是看木偶剧,在家则目睹着母亲一步步走向死亡。自从四月初以来她一直卧床不起,约瑟芬默里全心全意地照看着她,为了帮助丈夫的姐姐,她连自己的家都顾不上了。乔伊斯太太强打精神想表现得轻松愉快些,她把穿着整洁漂亮的医生谑称为"彼德拉毛爵士",但病痛使她变得脾气暴躁,到了夏天,呕吐得更厉害了。也就像弟弟乔治生病时那样,乔伊斯自己弹着钢琴伴奏,给她唱叶芝的抒情诗《谁与弗格斯同去》。他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酒随着梅-乔伊斯身体的衰竭越喝越多。一天晚上,绝望的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走到妻子的屋里信口说道:,"我完了。我无能为力了。如果你好不了的话,就死吧,该死就死吧!"斯坦尼斯劳斯向他尖叫了一声"你混蛋",就凶神恶煞般地向他冲了过去,可是,当他看到母亲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阻拦自己时,他停住了。詹姆斯把父亲拉了出来,把他锁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刚过了不一会儿,悲剧变成了闹剧,他从二楼的窗户逃了出去,有人看到约翰乔伊斯转过墙角溜了。"梅乔伊斯死于1903年8月13日,刚刚四十四岁。"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她一直处于昏迷中,全家人跪在她的床边,祈祷,恸哭。她的弟弟约翰默里看到斯坦尼斯劳斯和詹姆斯都没有下跪,就勒令他们跪下,两人都没有服从。乔伊斯太太的尸体被安葬在格拉斯内文公墓,约翰乔伊斯伤心地哭着,哭妻子,也哭自己。"我也快到她身边去趴下了,"他说,"请天主随时把我带走吧。""他的感受是真实的,而斯坦尼斯劳斯则认为他的哀诉充满虚情假意。在怒火中烧的斯坦尼斯劳斯的指责声中,约翰乔伊斯一声不吭地听着,只是说了一句:"你不懂,孩子。"詹姆斯和玛格丽特在午夜起来去见母亲的鬼魂,玛格丽特认为见到了她,她身上穿的是下葬时穿的那身褐色衣服.,"全家人都沉浸在不安和悲痛之中,特别是梅布尔,她是家中的老小,还不满十岁。詹姆斯紧挨着她坐在楼梯上,胳臂搂着她说:"你千万别那么哭了,因:勾没有什么哭的理由,妈妈现在在天国,她现在要比在地球上幸福得多,不过,要是她看到你在哭泣,她的幸福就会遭到破坏。当你想哭时,你必须记住这一点。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为她祈祷,妈妈会喜欢的。不过不要再哭了。""几天后,他发现了一包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并在花园中看了一遍。"怎么样?"斯坦尼斯劳斯问道。詹姆斯说:"没什么价值。"他已经从儿子转变成了文学批评家。斯坦尼斯劳斯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快,他看也没看就把信烧了。"乔伊斯不善流露感情,但他在《尤利西斯》中回忆了他和玛格丽特为妈妈守夜的情景,"她,默默无声地,死后曾在他的梦中出现,她那消瘦的躯体上套着宽大的寿衣"他还提到了"她的秘藏:在她的上了锁的抽屉里,有一些旧羽毛扇子,带流苏的舞会记录卡,上面洒着麝香粉,还有一串廉价的琥珀珠子"。他还在一一首名为《蒂利》的诗中总结了自己的感情,这首诗到1927年才发表:他走在冬天落日的余晖下,赶着牛群,走在寒冷的红路上,他的吆喝,它们听得懂,他驱赶着牲灵走向卡夫拉。从那声音中,它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叫声哞哞,蹄声哞导哞孚,这是牲灵的乐曲,他手拿花枝驱赶着牛群,花枝打在额头上,打出烟尘。今晚,那乡巴佬和牛群,直直躺在火堆旁,我在那黑色的溪流旁,满心悲痛,为我那被折断的花枝。梅乔伊斯死后一个月,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刻画了詹姆斯的形象,口气苛刻但是深感兴趣。这是对他那不断变化的哥哥又一次的下功夫观察和了解后所得到的结论:吉姆是个天才人物。我说"天才",仅仅有世界上最小最小的那么一丁点夸张;然而,考虑到他还年轻,而且我和他睡在一起,我就是这么说。人们说科学家伟大,是因为他们测出了肉眼看不见的星星之间的距=离,甚至连那些看到了人们利用机械协助的观察方式难于看到的物体运动4的人也能被当作伟人尊敬,也许,吉姆就是个天才,虽然他有缜密的分析性思维。他的最主要的特点是刚愎自用,极端自私,他就是从这里出发,有时候写一首诗或一篇《显形篇》,有时候表现他的心血来潮,异想天开,这些东西开始是新教徒的利己主义,也许其中也有一点拼搏情绪,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已在他的秉性中根深蒂固--或已开花结果?长成了一棵硕大的乾坤树。他有与众不同的精神力量--非常出色,我认为他有希望能成为爱尔兰的卢梭。不错,我们可以指责卢梭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他通过向不赞同他的读者忏悔来打消他们的怒气,但是不能怀疑吉姆也有这种做法。他的最主要的激情,是对他所谓的"下里巴人"的蔑视--那是一种像老虎一样的不解之恨。他的外貌和行为举止与众不同,身上优点很多:悦耳的嗓音(男高音),潜在的音乐天赋,机智的谈吐。他有个令人吃不消的>---j惯,他能心平气和地和熟人谈自己或是别人的最骇人听闻的事情,并且,他还选择最骇人的时机来谈,这些事不仅让人恐惧,而且全是真材实料。即使我和他一样也知道这些事,我还是确信他有能力用他的下流诗让我和戈加蒂大吃一惊。对待陌生人他一般都彬彬有礼,惹人喜爱,但是,尽管他很不喜欢粗鲁无礼的行为,可我认为他生性缺乏礼让。当坐在炉前的地毯上时,他双手抱膝,微微向后仰着头,头发笔直地梳在额后,在炉火的映照下,长脸泛着红光,就像个印第安人,那时候他脸上有一种残忍的表情。可是这并不否定他有时也亲切待人,因为他也会对人和蔼,所以看到他很亲切而并不感到意外。(他对和他坦诚相见的人也总是直来直去,开诚布公。)不过,我想没有几个入会爱他,尽管他有优点,有才气,和他讲互爱互助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乔伊斯读了斯坦尼斯劳斯对他的描述后,只是说用"精神力量"来刻画他不准确。"诗人在写作对,"他边说边搜寻着更具美学效果的语言来表达他的孤高与严谨,"他是在使自己理性化。"诗人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眼下的目标,并且,母亲去世了,他已经没有闲呆着的理由。他身穿黑色丧服,俨然一个哈姆雷特,但他没有邪恶的叔父,就像马拉梅所描述的那样(用的是乔伊斯喜欢的诗句),"他不再游荡,而是埋头读书"。他也零零星星地有几次激情迸发,有一次,他有感于北非的法国海员的困境,写了封抗议虐待他们的信,很可能是寄给了《爱尔兰时报》的主编。他总是对遭别人算计而陷入困境的人表示同情。在与他有同样感受的一小部分人中,他喜欢用一些连讥带讽的话表示对法国的形势了解得有多么彻底。1903年8月底,乔伊斯又去找朗沃思要了一些书,从9月3日到11月19日,他有十四篇未署名书评刊登在《每日快讯》上。当帕德里克科拉姆表扬其中的一篇时,乔伊斯只是说:"这篇文章我得了三十先令,拿到后我立刻就把钱献给了世俗的维纳斯。"这些书评都表现出乔伊斯写评论一贯表现的自信;偶尔也有一些论点或表态会露出他的其他特征。总的来说,他瞧不起通俗剧,赞赏克雷布的现实主义和左拉的自然主义写作手法,还夸奖荷兰的现实主义绘画的"辉煌"。在这一时期他曾向戈加蒂说,要想赶上新文学的步伐,你就得"说真话,不要夸大其词",还要"他们在做什么就描写什么"。"在他的书评中,他还坚持认为,悲剧诗人必须避免透过道德的帐幔观察他的人物;相反,就连病态的行为他也必须报以"不带感情色彩的同情"。"他会偶尔挑出一段来表扬其风格,有时他又会对满篇的陈词滥调表现得宽容放任;例如:他对含有如下旬子的一段文字进行过表扬:"苍穹之下,除了陶醉在热吻中的男人和女人之外,别无他物。""他当时仍然对华而不实的写法有些迷恋。有两本书似乎对他产生了比较深刻的影响,一本是J.路易斯麦金太尔写的《焦尔达诺布鲁诺》,这本书使他过去对这位哲学家的羡慕之心再度复苏,他认为这位哲人不受传统的束缚,对天主的态度离经叛道,"勇敢地从高潮再上高潮"。另一本书是马塞利蒂奈尔写的《罪恶之家》,书中描述了一个名叫奥古斯丁的年轻人,在经过詹森教徒的严格教化之后,思想产生了动摇,由信仰精神转向了追求肉体。从遗传的角度,他具有乔伊斯所谓的"双重性格"。"一点一点地,"乔伊斯写道,"精神生活的防御削弱了,他渐渐感到了人间爱情的微妙诱人之火。"虽然奥古斯丁最后结局悲惨,但作者的同情心并不倾向于笼罩在他头上的"詹森教派的可怖的基督形象",而是倾向于"人间的美好情景"。乔伊斯肯定看到了自己受"毫无乐趣"的耶稣会会士教养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逃离他们,走向"生活"的影子。他也欣赏蒂奈尔的散文写作手法,似乎对主人公的病态有呼应:一处处停顿巧妙地表示了年轻人活力的逐渐减弱,到了结尾,文章似乎伴随着奥古斯丁灵魂一起消失了。"《罪恶之家》是乔伊斯找到有用思想的许多怪地方之一。他的书评写作是以吵架告终的;勃然大怒的朗沃思威胁说,如果乔伊斯再在他那里露面,他就一脚把他踹下楼梯。很可能乔伊斯对一本主编想让他给予宽容评价的书进行了大肆挞伐。虽然乔伊斯对失去了收入感到遗憾,但他并不喜欢写书评,以后再也不写了,尽管他有机会。此时,他已在考虑其他挣钱的渠道。首先他去三一学院拜访爱德华道登教授,请他帮助在国立图书馆找个职位。但道登觉得他"太特别","很不合适"。"随后在1903年9月29日,已经成为大学学院教务主任的斯凯芬顿给他写来一张字条,说他或许可以在学院教一些夜班的法语课程。"乔伊斯认为这是院方的阴谋,是想让他欠他们一份人情债,于是他找到院长达林顿神父,表示了一番谢意后,婉转地拒绝了他们提供的工作,理由是他觉得自己的法语还不够好。达林顿竭力想打消他的顾虑,但没有成功。"乔伊斯先生,你打算从事什么职业?"他回答道:"写作。"院长又问道:"那样的话,有没有饿肚子的危险?"据他弟弟的记录,乔伊斯说,这是有风险,可是也有回报。院长以一个著名律师为例劝他三思,说那个律师就是靠着写新闻报道的副业上完大学的。斯坦尼斯劳斯写道:"在都柏林,人们到处都谣传,那个学法律的年轻人因为同时给两份政治观点相左的报纸写社论,很早就显露出了过人的聪明。我的哥哥冷淡地说:我恐怕不具备那位绅士的才华。"你不试一下,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具备不具备。"达林顿还这样给他鼓劲。尽管乔伊斯瞧不起达林顿,他还是去上了几节法律课,不过很快就不上了。他漂来漂去,又漂回到皇家大学医学院,但化学课又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只好又漂了出来。这时,他接受了凯特尔的建议,准备秋天去三一学院的医学院重新开始,那里的化学课没准儿与别处不一样。通过他对这门学科的三次接触(再没有过第四次尝试),他只是体验了一番那些医学词汇,他还厚着脸皮向斯坦尼斯劳斯解释说,他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源自于他"高度专业化的神经系统"。他还向他详述了自己的理论,说整个欧洲都患了不可救药的传染病,他把此病叫做"梅毒性的",并进而得出结论,都柏林患了"意志偏瘫症","还说有朝一日他会把这一理论公之于众。另一个计划是稍后酝酿的,一个更加野心勃勃的计划。目前看来,都柏林的问题,是在于它的报纸的腐败。1903年11月19日,乔伊斯向他的老伙伴弗朗西斯斯凯芬顿建议,他们可以考虑创建一份新的半便士报纸,具有欧陆风格的。报纸将主要是:艾学性的,少些政治色彩,但他还向斯凯芬顿表示,某些普遍性的问题,诸如妇女解放、和平主义、社会主义等还是可以占一些版面。报纸将起名为《蛊柏林》,47这个名字与《自由人报》、《爱尔兰时报》和《每日快讯》形成了让人愉快的恶毒对比。他们准备马一注册这个名称,经过乔伊斯的仔细算计,需要的投资总额为2000英镑。他预计会有巨额利润。他们选定一个叫吉利斯的人当经理,此人是《爱尔兰养蜂人》杂志的编辑。斯凯芬顿找了个印刷厂。他们有一段时间对如何获得资金心里没底,可这时乔伊斯听说有个叫托马斯F.凯利的美国百万富翁住在离都柏林不远处,此人曾经和科拉姆达成协议,在三年之内,由他付给科拉姆工资,数额比他现在挣的要多,条件是他要与乡下人住在一起,要写作。凯利所要的回报是,拥有科拉姆在这期间出版的所有书的美国版权。科拉姆扬言说,他到乡下时,身边只准备带莎士比亚、沃尔特惠特曼的书和《圣经》。"这事着实让乔伊斯羡慕不已。1903年12月5日,他会见了凯利,认为他非常赞同这项事业。他跟斯凯芬顿说,"我想我要进入自己的王国了。""与凯利的另一次会面定在几天之后。1903年12月10日,乔伊斯步行十四英里来到凯利位于塞尔桥的家,却被看门的挡在了门外,他不得不一路风尘又走了十四英里回家。他愤愤不平地给凯利写了封信。凯利对他的侮慢并非故意,发了两份电报表示了歉意,但又写信说他目前没有拿出2000英镑的能力。"为了挽回点什么,他找到吉利斯,提出要为《爱尔兰养蜂人》杂志翻译梅特林克的《蜜蜂的生活》,但吉利斯看过此书后拒绝了他的请求,说:"我认为梅特林克一生中从未养过一只蜜蜂。不过,他出于好心给乔伊斯安排了个助理编辑的职位,据乔伊斯后来说,他只在那个位子上呆了"大约二十四个小时。""对他来说,搞到一个先令和搞到2000英镑的困难几乎是~样的,他同样需要绞尽脑汁。他向帕德里克科拉姆透露了他的一个计策,说有个学医的学生曾经给过他一张当票,典当的是书。据说都是价格不菲的学术著作,如格雷的《解剖学》。乔伊斯向科拉姆建议,他们去舰队街付给当铺老板特伦斯凯利七先令,然后把赎回的书卖给克兰普顿码头的书商乔治韦布赚一笔大钱。科拉姆拿出了七先令。但是,把书赎出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套司各特的小说集"威弗利小说",其中还缺了一卷。不过他们还是把书拿给了韦布,乔伊斯大模大样地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韦布满怀希望地问:"是你的一些意大利书吗?乔伊斯先生。""不,韦布,这是些特别的。"当韦布发现那只是些司各特的小说,又听了他们赎书的经过时,他说:"孩子们,对这些书你唯一可做的就是,拿回去,还给特伦斯凯利;或许你还能让他给你再当六先令。"这桩买卖最后以损失一先令而告结束。"这些倒霉事情并未严重挫伤乔伊斯的乐观心理,但在他需要表白自己深受笨瓜、小气鬼和环境之害时,这些事却成了他的证据。经历了这些事后,他更加深信,社会主义应该到来,否则他将何以为生?他要能任意花钱,就必须重新分配财富,他还参加了由一伙社会主义者在亨利街组织的一些会议,会上讨论了一些比马克思温和的新时代预言家。"有一段时间,他对美国的;啦杰明-塔克的无政府主义理论也很着迷。最后,他接触到了尼采的作品,叶芝和其他都柏林人也发现了"那个具有巨大魔力的人"。当乔伊斯向他的朋友解释一种新异教主义时,很有可能借用了尼采的思想。这种新异教主义崇尚自私自利、放荡不羁和冷酷无情,公然抨击感恩和其他"驯良的美德"。"从乔伊斯的内心来看,很难说他是个信奉尼采学说的人,正如他不是个社会主义者一样;他对一般现象的兴趣,大于对特殊现象的兴趣;但是眼前,在这一年的低靡消沉中,期望处处受阻,他只有自我安慰,认为自己是个超人,冥想有朝一日从山上走下来,向愚顽的下里巴人传播他那无教堂的自由的福音。他向约瑟芬默里舅母透露过自己的心迹:"我想在活着时就名扬天下。"第10章:1904要想在圣彼得台地保持平和的心态,需要有过人的心智。自从乔伊斯家十二年前从布莱克罗克搬到都柏林,杂乱无章就成了他们家的标志,梅乔伊斯去世后,杂乱无章几乎变成了彻底的混乱。房子年久失修,楼梯扶手也断了,家具多被典当或是卖掉;几只骨瘦如柴的小鸡在后院到处觅食。1903年11月3日,约翰乔伊斯提取了另一份抵押款,65英镑,他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他一年前用退休金折合所得的九百英镑已经一文不剩。到1905年,房子将不再归他所有。当新提取的抵押款从他的手中流向都柏林的那些酒店老板手中后,他把钢琴也给卖了,对一个爱好音乐的人来说,这说明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詹姆斯回家发现钢琴被卖后,大发了一顿脾气。八月间梅乔伊斯去世后,玛格丽特(苞蓓)就挑起了家务,她已经二十岁了;约瑟芬舅母时不时来给她些指点,并像母亲一般关照她的兄弟姐妹,其中也包括詹姆斯。有时,约翰乔伊斯对她的频繁到来颇感恼火。一次,他对此表示不满时,詹姆斯坐在饭桌旁一声不吭,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桌上的面包渣往墙上各种各样的家人画像上弹。这种公然的反抗并不常见。妹妹玛格丽特学会了用甜言蜜语从父亲手中哄出零钱来维持家用。这一家子仍然很大,还有三个男孩:詹姆斯、斯坦尼斯劳斯和查尔斯,还有除她之外的五个女孩:梅、弗洛伦斯、艾琳、伊娃和梅布尔。但是有时家中连一点吃的都没有。一天,戈加蒂遇到了乔伊斯,他问道:"这两天你到哪儿去了?生病了吗?""是的。生什么病了?营养不良。"乔伊斯不假思索地说。饥饿助长了他的傲气。约翰乔伊斯还在为妻子的死悲伤,每天魂不守舍,同时对儿子和女儿都有火气。他对詹姆斯的无所事事可能还能容忍,可查尔斯脾气火爆,酒喝得很凶,在警察局已经挂了号,斯坦尼斯劳斯则是一副故作姿态、乖张冷峻的样子。更为糟糕的是,1904年1月30日,斯坦尼斯劳斯辞掉了他在药剂师公会的职务,4神经兮兮地加入到了詹姆斯无所事事的行列,整天算计下一步要干什么。约翰乔伊斯觉得自己受了欺弄,常常在奥蒙德酒吧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大声叱责他的几个儿子,要是哪个小女儿碰巧在他身边,搞不好还得挨他的鞭打。他常说:"你们那可怜的妈妈一死,你们就成了一群粗野的小母狗。"还无事生非地骂她们忘恩负义:"要是我挺了尸,你们都会无动于衷的。"他预言他死后他们的反应,"他死了,楼上的那个人死了"。他威胁说要回科克去,"当年耶稣怎么丢下的犹太人,现在我也要照样丢下你们这一帮子"。长女玛格丽特信守着母亲临终时许下的诺言,已经下决心要当一名修女,但一直呆到弟妹们又长大了几岁。终于,在1909年,她成了慈光会修女。詹姆斯乔伊斯也退出了,不过是以他自己的方式。他的抱负与眼前环境水火不相容,更使他要坚持不舍。他就是要在这令人压抑、充满怨恨的家中走向伟大。1904年初,他听说埃格林顿和他认识的另一个作家弗雷德瑞安准备编辑一本知识性杂志,名为《丹娜》,丹娜是爱尔兰大地女神的名字。1月7日这一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写出一篇自传体小说,小说中他对自己既表示了赞美又加以讽嘲。在斯坦尼斯劳斯的建议下,他给小说起了个《艺术家写照》的名字后就寄给了两位编辑。这就是乔伊斯作品走向成熟的不寻常开端。这篇小说将被改写成大部头作品《英雄斯蒂汾》,然后又被压缩成中等长度,写成了《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不过这一过程花了十年时间。从写作《光辉的事业》之后,乔伊斯直到《艺术家写照》才第一次放弃了纯粹的抒情诗和"显形篇",动手写比较长的作品。他决定把自己不同阶段的心路历程以某种相互关联的方式汇总在一起。很难说他写的东西是散文还是小说,因为两者的成分它都具备,说是散文,它有一些对人叙说以至规劝的话,显得有些勉强,而叙述又大都信马由缰。二十一岁的乔伊斯发现,他可以通过描写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过程而成为艺术家,以自己为生活原型的描写是可行的,而描述中显而易见的赞美又证明了自己这个原型的价值。在后来完成的《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中,这种赞美被复杂化了,乔伊斯的态度使一些读者认为,他忍受不了自己的主人公。但是,不论是在两个"写照"还是中间的《英雄斯蒂汾》中,作者都不乏同情的态度;然而,他承认主人公在早期是幼稚的,而且为了表现他走向成熟的过程,他还有意突出他的幼稚。这第一稿的语气具有挑衅色彩。在作品的开始乔伊斯就强调一种心理学理论,说"幼年期的特点"和青春期的特点一样,都同样是人物写照的内容。过去"不是铁板一块的记忆",而就是"连续流动的现在"。我们寻找的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性格,而是"个性形成的节奏",不是"一张辨明人物的文件,而是一条感情的曲线"。这种将人物性格看成河流而非雕塑的观念,是乔伊斯后来的意识观的预兆。尚未起名的主人公的成长历程已经拟定了模式,但成长的阶段还不像在最后的《写照》中那般有明显的标志。主人公的第一个阶段是满怀宗教热忱的:"他读经像个贪得无厌的圣徒,他表态的虔诚让不少人震惊,一副修道院派头让不少人讨厌。一天,在马拉海德附近的林中,一个干活的人看到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正在祈祷,超然入定的东方式姿态。"这种热忱逐渐减少,到他上大学后就荡然无存了。随后就是他为阻止"不可磨灭的唯我主义(后来被他称作救赎者)"的侵扰而创造的"一种隐晦话语"。虽然他的作品中既有率直的剖白,也有傲慢的表露,但傲慢却占有更大的比重:是少年时的思想属于中古类型,才那么容易想到阴谋吗?这个怪诞的理想主义者正从那个口中嘟嘟哝哝、脚穿靴子的幽灵面前跳开,对他来说,在冲着他的短处选择的场地上,这场模拟的狩猎既滑稽可笑,又是不平等的。但是,敏感的人手持迅疾坚硬起来的盾牌,作出了反应。让那帮跌跌撞撞、气喘吁吁的仇雠们到高地来追逐它们的猎物吧。这里是他的场所,他从那闪闪发光的长角上向他们射去的是蔑视。然而,这段文字的让人惊奇之处还在于其他一个特点:他的词句已经被主人公的思想所感染。在象征主义的隐讳语言中,猎人和鹿没有明说,但是,伴随着他们的意象,"那个口中嘟嘟哝哝、脚穿靴子的幽灵"和"闪闪发光的长角"却显示了主人公对他们的态度。这种态度中的倾向性,影响了一些原来可能带有轻蔑含义的话,如"这个怪诞的理想主义者"和"敏感的人"。贯穿文章的是感性的形象而不是思想,并且,没有明示对主人公的同情,而是通过他的自述暗示了这一点。尽管写作技巧并非无懈可击--例如"闪闪发光的长角"之类轻率做作的话--乔伊斯于此的探索成就了《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在《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后事》中,他把他的探索深化了;在那两本书中,文字反映的不仅仅是主要人物,如:当文字描述河流时,听起来就像河流,或随着格蒂麦克道尔的性兴奋,文体也奋昂起来;它也是日夜时光的反映,如:在夜深时分的埃克尔斯街七号,英语就像这个日子一样已经疲惫不堪,说出来的话都是陈腔滥调,或者,在清早,伊尔威克的梦醒时分,文体随着夜晚的消失而渐渐萎缩。乔伊斯甚至学会了用文字反映环境的不同方面,如:在一家肉店内,布卢姆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地就借用了肉的比喻,而他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些事情。上下文中的人物、地点和时间对文体及辞藻的磁化作用,在乔伊斯为《丹娜》写的那几页中就已现雏形了。乔伊斯的主人公"冲着他的短处"选择场所,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被追猎,并以此来表示对追猎者的蔑视;他寻求的不是忠义,而是背叛。乔伊斯对他与对他那些愚笨的同学及世故的耶稣会教师截然不同;对那两方面,他都要设艺术家的宗教法庭,而年轻的主人公对此是分两个阶段接受的。在第一阶段,他探索的是一种"艰难的善",而他的思想,就像叶芝作品中那些炼丹的主人公一样,"眼望那极乐境界而不断全身颤抖"。"美的形象如一件披风般"覆盖了他的灵魂;为了在艺术世界寻找精神的快乐,他通过阿西西的大门离开了教会。为寻求认可和支持,他研究的不是圣方济各,而是异端创始人乔基姆阿巴斯、布鲁诺和迈克尔森迪沃格斯。他要在他们的帮助下,"使那些充满嫉妒、长期分裂的精神之子重新聚首,要把他们团结起来反抗欺诈和最高权力。一千条永恒真理有待重申,神学知识体系有待重建"。这项计划是可以得到叶芝、神智学者以及布莱克的支持的,可乔伊斯却跳到一边说:"咳,太愚昧了!他不如把各种风组成一团还容易些。"离经叛道者的叛逆行为也是"不足道的"。那个孤独忧郁的年轻人在海边沉思,就像后来的斯蒂汾代达勒斯一样,渐渐地失去了对"绝对满意"的兴趣,而是要"体味现世生活的美"。这是第二阶段,在这阶段,他对性自由和与之相伴的精神自由发生了极大兴趣。随后,他用抒情的口吻呼唤一位未明示身份的女性,那是他现实世界中的圣母马利亚。可能这个女性就是乔伊斯1898年在海边看到的那个姑娘。她使他的灵魂开窍了。如同苏德尔曼笔下的玛格达一样,她使他明白,要想成长,就得不怕罪孽,并使他得以通过自己的罪孽发现自己的本性。他对她说:"你是如此神圣,你把赏心悦目的优雅镌刻在你的作品之上。应当有连祷文歌颂你。你是苹果树女神、娴淑和智慧、黄昏的甜美花朵的化身。"在与她交媾的臆想中,在与妓女的实际交媾中,他证实了自己必须走向"可以计量的世界和自由宽阔的活动空间"。他迸发了新的生命力。他将改变世界,不是用暴力,而是用智巧,用"温文尔雅"。他的读者将不是已经活在人间的人;这些人像叶芝一样已经太老了,他对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他的读者将是那些"必然会出现的人"。在文章情绪激昂的结尾(那是琐罗亚斯德、少量的马克思以及乔伊斯风格的混合体),他向这些人发出了呼声:"男人,女人,新的国家将在你们中间诞生,这是你们劳动大众的解救。竞争规则对竞争规则发生了作用,贵族政权将被取而代之;在一个发疯的社会全身瘫痪之际,联邦的意志将应运而生。"这篇论说叙述文很快就寄给了埃格林顿和瑞安,而他们也很快就做出了不予刊登的决定。埃格林顿告诉乔伊斯:"我不能发表我理解不了的东西。"7他对作品主人公在性方面的功绩表示反感,不管是与他的连祷文中的梦里姑娘还是与现实中的妓女。乔伊斯把他们的拒绝看做是对他把自己的生活编成小说的一种挑战,而他的这种做法是向新时代发出的战斗呐喊。1904年2月2日,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详尽地描述了詹姆斯的反应:1904年2月2日,星期二。吉姆的生日。今天他二十二岁了。他得了重感冒,起床很晚,一整天都萎靡不振。他已决定把他的文章改成小说。他说,现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后,他为文章被拒绝感到高兴。那篇文章被编辑弗雷德瑞安和w.马吉("约翰埃格林顿")拒绝了,因为其中有性经历的描写。吉姆认为,他们拒绝的原因是文章的内容都是关于他本人的描写,虽然他们声称对它的文体推崇备至。他们一直很欣赏他的文体。我认为,马吉讨厌吉姆的性格。马吉这人身材矮小,一身褐色打扮,眼睛像雪貂那样的呈红棕色,走路时双手插在夹克衫的口袋里,双腿挺直,就好像膝盖被"素纲"捆住了一样。他在基尔代尔街上任助理图书馆长,我认为他在爱尔兰的使命就是向他的那些新教徒姑婆和姨婆们证明,不信教也能做到身正品端,也可以喜欢《圣经》。他对伟大思想和哲学都极感兴趣,只要他能理解。吉姆已经开始写他的长篇小说,和以往开始创作时一样心里憋着火,他要表明的是,他写自己比他们那些漫无目的的讨论有趣。我建议文章起名为《艺术家写照》。今晚,我们坐在厨房时,吉姆跟我说了他对长篇小说的构想。小说几乎可以说是自传性质的,同时,素材既然来自吉姆,当然也是讽刺性的。他将把许多他熟识的人和他知道的耶稣会会士写进小说。我想,他们不会乐意自己出现在他的小说中。书名尚未定下,我又提了不少建议。最终我的一个建议被采纳:《英雄斯蒂汾》,根据吉姆在书中给自己取的名字"斯蒂汾代达勒斯"命名。书名和书的内容一样,具有讽刺意味。我们俩为书中的人物都重新取了名,或是符合他们的性情,或是能体现他们来自哪个地区。后来,我把许多名字歪改了一通:吉姆是"自命不凡的斯蒂汾";老爸,"唉声叹气的西蒙";我自己,"孤僻忧郁的莫里斯";妹妹,"弱智低能的伊莎贝尔";约瑟芬舅母(布里奇特舅母),"糊涂比迪";威利叔叔,"嫉妒心强的吉姆"。老爸回家时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不同以往的是--他径直上楼上了床。今天的晚餐和饭后茶点吃得不错。天黑后下起了大雨。我们玩儿了一晚上扑克牌-一为庆祝这一天--吉姆和查利在抽烟。吉姆想让老爸下楼,但我们认为还是让他睡觉的好。每当紧急关头,乔伊斯的行动总是很迅速的,在一个月之内他就明确了主题,即,天主教叛逆艺术家的英雄写照。他读过的书有两类可以借鉴:宗教的叛逆和造反的艺术家。他把二者糅合到了一起。他与教会的冲突、他以个性继而又以艺术的名义所表现的桀骜不驯,他对巴涅尔、拜伦、易卜生和福楼拜的钦佩,他的流亡巴黎,所有这些都作为其中心构想的一部分融入其中。在这一构想中,那个年轻人为了艺术放弃了一切。但是,斯蒂汾并未放弃他的美学观;他成为艺术家是因为艺术向他开放的是"人生的公正法庭",而这种法庭是牧师和国王一直设法封锁的。1904年2月10日,乔伊斯完成了书的第一章,仲夏时节,他已经写了一大批稿子。起始的几章现已遗失,据c.P.柯伦说,这几章是抒情的,越往后语气越尖刻、越写实。但是他的坦诚也是有一定限度的;正如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尖锐指出的那样,"别人认为吉姆对自己很坦白,但是,他的文体的特点,使人可以说他是在用外语坦白--这样的坦白比用本土语言坦白要容易一些。"为了暗示自己基督教思想和异教思想的并存甚至达到了荒谬的程度,乔伊斯借用了基督教首位殉教者和异教的最伟大发明者的名字,给自己取名为斯蒂汾代达罗斯(后来,为了显得更可信一些,改成了斯蒂汾代达勒斯)。斯蒂汾将成为一个文学的圣人,同时将像代达勒斯一样,发明飞越其同胞的翅膀,同时也将创造一个迷宫,一种极为精巧的神秘艺术。主人公姓名的选择,决定了这书的鸟的意象,尽管在我们看到的《英雄斯蒂汾》篇章中他没有尽情发挥这一意象;在《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中,这一意象越来越主题化,在那部作品中,他将用更大胆露骨的言辞来展示其象征。他那时尚未把书的结尾定在1902年他离开都柏林去欧洲大陆的那一天,不久就已经写到了那天以后。但是,可能是受故事情节发展到了异化阶段的影响,他为了顺应艺术的迫切需求而感到要调整生活,考虑到了要再次离开都柏林,而且是永久性的。后来,在试图向他的朋友路易吉莱解释写自传体小说的特殊难度时,他说:"当作品和生活融为一体,当它们以相同的结构混杂在一起时"他就彷徨犹豫,好像这"案头生意"的艰难已经使他感到难以言传。把自己正亲身经历的生活写成小说,这一情况使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种超脱的感觉,因为他知道,为了他写的书,他可以重新考虑和重新安排这些事。同时,由于他认为他的素材要来自现实中发生的事,所以他有兴趣让慢火烧着的锅大开起来,让他所经历的事情发展到最大可能的极端。他的一些朋友对于成为他的戏中角色感到恼火,特别是戈加蒂,他不太喜欢自己充当法庭上的被告,而乔伊斯却又当法官又当检察官。乔伊斯没有把书秘而不宣,他有选择地让几个朋友看了手稿,并且还可能曾经旁敲侧击地威胁过他们中的几个人,他们对他不好,他就会如何处分。正如戈加蒂所言,他们成了他"作案前的帮凶"。他的艺术成了武器,在他的朋友圈子中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并且也由此改变了书中所描述的生活。一开始,他给斯蒂汾安排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伙伴,他的弟弟莫里斯,生活原型为斯坦尼斯劳斯,但是,他后来实际上连他也给抹掉了,因为他认为,他的主人公必须是完全孤独的。他惶惑不安地等待着科斯格雷夫、戈加蒂和其他朋友对他的背叛,就像他认为伯恩对他那样,这样他们就能在他的地狱里赢得一席之地。他本人是个混合体,既是著名的牺牲者(基督和巴涅尔),又是送来光明的捣乱人(路济弗尔和焦尔达诺布鲁诺),又是流亡者(但丁和代达罗斯),而他们都是"激情派"和"阉牛派"。写作《英雄斯蒂汾》使乔伊斯得以像《阿拉比》中的小男孩那样,在一群敌人中间捧着圣餐杯。他也回到了诗歌的写作。他后来向赫伯特戈尔曼承认:"我写《室内乐》,是在对我自己表示抗议。"10以落魄黯淡、无所事事的一个个白天和放荡无度的一个个夜晚为线索,他写出了一串串诗行。4月8日,完成了一首诗,可能是那首"她在默默地梳妆",他去找阿瑟西蒙斯帮忙,结果,西蒙斯为他联系到了在下个月的《周六评论》发表。这一时期前后的另外两首抒情诗,是他在和玛丽希伊、弗朗西斯斯凯芬顿及另外一些人去都柏林的小山中郊游后写的。乔伊斯头戴快艇帽,脚穿帆布鞋,摆弄着一支白蜡手杖,大摇大摆地走着,大多数时间都在盯着玛丽看。他爱慕她的美丽,还认为她的沉默和他自己一样,是对周围其他人的一种蔑视。他一直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但在从山中回去的路上,他们交谈了几句。玛丽仰望着月亮,说看着令人伤感,而乔伊斯则壮着胆子表示了不同意,说月亮"像个可人的胖嘉布谴会修士戴着兜帽的丰满面庞"。玛丽说:"我看你是太缺德了。"他回答道:"哪里,不过,我在尽最大努力。"他们分手后,他撕开一个烟盒在上面写道:"戴兜帽的月亮有何忠告?"尽管表达有些含混不清,这句话所指的应该是,与她的尘世之爱会给人以快乐,而非悲伤。他在"轻轻地来或轻轻地走"一诗中再一次提到爱情和笑声,这首诗也是由那次对话有感而发的。他已经复活了伊丽莎自女王时代的歌,现在他要重现伊丽莎白时代的欢乐;这也是有关当时情形的另一首诗的主旨,不过这首诗从未发表过:请到青春焕发的地方,到那月光下,大海旁,放下武器和渔网,离开织机和绣房。带回白日的欢乐,带回岸边的水晶月光,你的脚步织出了个个迷宫,在象牙般的地上织出过去时光。武器和织机默默无语,海边的脚步匆匆忙忙,我听到,提琴和笛子的旋律,萨克布号和索尔特里琴声悠扬。根据斯坦尼斯劳斯的精心记录,乔伊斯在冲动性的创作活动之余,也在为家族中酗酒、懒散和斗嘴的历史作他的贡献。他没能赶上他父亲的记录,据斯坦尼斯劳斯的记录,在五月份,父亲每周平均有3.97天喝醉。但是乔伊斯的生活完全没有规律,他认为,因为他在艺术上严谨克制,所以他的生活散漫是有道理的。例如2月22日这天,他和斯坦尼斯劳斯一直睡到下午4点来钟,约翰乔伊斯对他们的懒惰怒不可遏,又是威吓,又是痛骂,一直骂到詹姆斯跑出家门,"嚷嚷着要叫警察";可是在3月4日,他一整天都在写作,还跟斯坦尼斯劳斯说,他要使自己熟练起来,使自己写作就像唱歌那么容易。3月13日他彻夜未归,不久就不得不给已经前往牛津大学的戈加蒂写信,请他推荐一个内科医生,治一种他在夜市区得的小病。在此以前,他从未寻求过在歌唱界发展的可能性,却也从未放弃过这种想法,而在这时,正在他小说创作内容丰富而生活境况极为糟糕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这码事。他有一副甜润的嗓子。令人奇怪的是,他从未变过嗓子;他的姨妈卡拉南太太跟他说,他的嗓子从小就不是童音尖嗓子,而是弱高音。"二十岁以后,乔伊斯就从未能唱到G调之上,或至多能唱到降A,但他在十三四岁的时候能唱到8调。或许通过训练可以使他的嗓音获得力量。从约翰麦科马克的实例,就可以知道技巧训练可以产生什么效果。麦科马克这两年刚刚红起来,他在参加了地方音乐会的演唱后,入选1903年举行的爱尔兰艺术节(即人们所熟知的斐斯考尔)男高音大赛,结果,他的获胜使他赢得了一笔去意大利进修声乐的奖学金。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都柏林,乔伊斯在三,份有几个晚上曾经和他以及理查德贝斯特在一起,贝斯特对艺术节热情极高。他们俩鼓励他参加比赛,于是,他当掉一些书,交了报名费,勉强赶上,成了二十二名参赛者中的第二十二名。都柏林最好的声乐教师是贝内代托帕尔米里。乔伊斯从伯恩和戈加蒂(已于3月24日从牛津大学返回)处借钱,上了几次课,每次七先令。在这过程中,他练习时需要钢琴,而现在家中已经没有。他正好以此为借口,决定在市里租一间房子。又借了一笔钱后(戈加蒂写了首诗向他建议,既然他已惊动了所有的朋友,现在他该动动他的诗琴了),他在谢尔本路60号找了间房子,房子很大,占了整座楼房的第二层,楼房住户姓麦克南。下一步是设法弄架钢琴。通晓神智学的蹩脚诗人詹姆斯卡曾斯的夫人格里塔卡曾斯邀请他上午去她家弹琴,可他更想租一架。多亏了C.P.柯伦,"他在皮戈特商店先付了些定金,趁自己不在屋的时候让人给送了架平台式钢琴,为的是避免给搬运工掏小费。"皮戈特商店最终还是把钢琴要了回去,不过,那时艺术节已经结束了。麦克南一家很喜欢乔伊斯,允许他拖欠房租,可是乔伊斯在六月还是讲究策略,在别处睡了几宿,直到东挪西借凑够了勉强可以应付一些房租的钱才露面。"他在麦克南家住到八月底。支付不起帕尔米里的学费的时候,乔伊斯又跟着文森特奥布赖恩上了几次课,这个老师以前曾经教过麦科马克,收费相对便宜。5月14日星期六的晚上,在芬戈尔伯爵夫人来访之际,他在由圣布里吉德全景乐团和芬戈尔女士乐团召集的音乐会上演唱,据他弟弟说,唱得很糟糕。艺术节于两天后举行。两首规定唱段,一首是沙利文的歌剧《回头的浪子》中的《莫压抑》,一首是《长久离别》,由A.莫法特改编的爱尔兰歌曲,两首歌乔伊斯都唱得婉转动人。他肯定知道,他需要即席看谱演唱一首简单的歌曲,可当歌篇递到他的手中时,他一挥手给扔到一旁,大步从台上走了下来。不管是当时还是后来,他一直都不能即兴看谱唱歌。这时,他来到约翰埃尔伍德和文森特科斯格雷夫身边寻求安慰,他们俩也同样感到愤愤不平,认为不应该让一个艺术家去唱事先没有准备过的东西。"那位被他吓了一跳的评委本来是想把金奖授给他的。这位评委是伦敦音乐学院的路易吉登扎教授,创作过一些歌曲。根据规则,除了荣誉奖外,乔伊斯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当第二名被取消资格后,他得到了铜奖。这东西他也不能拿去典当,结果他满脸不高兴地把奖牌扔到了舅母默里太太的怀中,说:"你拿着吧,约瑟芬舅母,我要它没用。"但他珍藏了一些剪报。登扎在他的报告中劝乔伊斯要认真学习音乐,还对帕尔米里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帕尔米里过去曾经拒绝帮助麦科马克,结果犯了个大错,现在就提出愿意免费培训乔伊斯三年,以将来分享他十年音乐会的收入为回报。但乔伊斯从事演唱事业的热情已经开始减弱;那种单调乏味的训练不适合他,成为麦科马克第二没有成为乔伊斯第一更具吸引力。乔伊斯要尝试的下一个职业是小学教师。在道尔盖的克利夫顿学校临时有个助理教员的空缺,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几年前创建于萨默费尔德寓所,住在这里的二流诗人丹尼斯弗洛伦斯麦卡锡的名字多次出现在《芬尼根后事》中。学校的创建人,现任校长弗朗西斯欧文是个阿尔斯特的苏格兰人,十分亲英,毕业于三一学院。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用了第二章一整章的篇幅描写斯蒂汾在一所学校的活动,欧文的学校显然就是那所学校的原型。和其他描写一样,他对这所学校的记述都紧贴记忆中的事实。对斯蒂汾所教的学生的描写至少有一部分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的:例如:书中的阿姆斯特朗住在维科路,和当海军的哥哥住在一起,吃的是无花果冻夹心蛋糕;乔伊斯似乎是把塞西尔赖特,那个吃无花果冻夹心蛋糕的人和克利福德弗格森笠糅合到了一起,因为其他的描述符合后者的特征。欧文在书中是以戴汐之名出现的,一个很怪异的名字,不太像是阿尔斯特的苏格兰人叫的,他的性格中融合了乔伊斯在的里雅斯特认识的一个阿尔斯特人的特征,这个人名亨利布莱克伍德普赖斯,他和戴汐一样,很在乎他那高贵的阿尔斯特血统,并且也对口蹄疫感兴趣。尽管普赖斯有着幸福的婚姻,而欧文是个单身汉和姐姐住在一起,乔伊斯却把戴汐描写成了一个鳏夫,但其他方面的描写却对戴汐很宽容,例如,对他的红鼻子就没有提及,也省去了因为他的酗酒而导致学校不久便倒闭一事。乔伊斯在那里教书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周。四月底,他收到了戈加蒂的几次邀请中的第一次,请他到牛津大学去看他。"如果乔伊斯能筹到三英镑的车费,剩下的费用戈加蒂全包。他很精明,不同意先把钱寄来,怕乔伊斯不去。乔伊斯很想去牛津大学看看,也许他并不在乎到时候被戈加蒂领着,当做稀有的未驯化爱尔兰人标本一样到处现眼。可他搞不到三英镑的钱。邀请函不断寄来,信上的话--和乔伊斯的复函一样--就像是秘密社会的暗语。戈加蒂在信纸的四边写满了注解。他称乔伊斯为"漂泊的昂葛斯"和"鄙视平庸、鞭笞下里巴人的人"。在5月3日的信中,他告知乔伊斯,说他只获得了扭迪吉特奖的第二名,还附加了一句,说他有两套新衣服,一套给乔伊斯穿,并再一次督促他快去。乔伊斯回信请求借钱,说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戈加蒂回信寄来一张开支清单,详细说明了他不能帮忙的理由。乔伊斯寄还了他的清单,又机敏地转而提出了其他要求:都柏林市谢尔本路60号好友戈加蒂:我寄回了你的清单。我还活着。我现在有个比较合理的请求。我将在星期五的一个花园联欢会上演唱,如果你能匀出一套体面点的外衣或者板球衫,请都给我寄来。我想在国王镇板球场找点事干,你在那里有熟人吗?七、八月份我是这样打算的--让多尔梅什给我做一把诗琴,然后去英格兰南部,从法尔茅斯到马盖特,沿海岸演唱英国老歌。你什么时候离开牛津?我希望能看到它。我不明白你的暗示。《室内乐》是那套组曲的题目。我想珍妮这一两天就要走。我要去和她说再见吧祝你平安。她的信我并不感到恼火,令我不满的是其他人的。我随函附寄一封信给你,免得你沾沾自喜。埃尔伍德基本痊愈了。我和安妮兰顿有个约会。不过你可能不记得她了。我没什么新鲜事向你通报。"激情派先生们"和"阉牛派先生们"还在大行其道。"另类激情派先生"现在走路一身轻松。麦考利夫准备去爱尔兰皇家医学院(CPI)接任格林伍德皮姆的工作他嘱我向你问好。我就不写什么"此致、谨上"的套话了。说远了,就此告别。斯蒂汾代达罗斯"1904年6月3日信中提到的《室内乐》指的是在以后的叙述中多有失真曲解之处的一个小插曲,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戈加蒂当时在都柏林,他带着乔伊斯去看珍妮,一个随和友善的寡妇。在他们喝黑啤酒的时候,乔伊斯朗诵了自己的诗作,这些诗是他装在一个大袋子里随身带来的,每首诗都用他的最漂亮的手迹写在一大张仿羊皮纸的中央。寡妇对这种助兴还是喜欢的,可她一时内急,不得不打断他,到屏风后的一个便盆小解。两个年轻人听着里面响动时,戈加蒂脱口说了句:"你的一个批评家!"那时乔伊斯已经接受了斯坦尼斯劳斯建议的《室内乐》这个题目;斯坦尼斯劳斯听他讲述了这个故事后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好征兆。"乔伊斯随后要做的是他在信中提到的关于诗琴的计划。他对帕德里克科拉姆说,这一旅行属于"个人行为,就像尼禄皇帝在希腊的旅行一样"。他清醒地和都柏林戏剧界编年史的作者约瑟夫霍洛韦说,他估计英国人不会超越黑人吟游诗人。"我的旅行不会有什么结果,"他预言,"但可以证明英国人不行。"266月16日,他给伦敦音乐学院写信索要阿诺德多尔梅什的地址;27无疑,他已经听说,为了帮助叶芝阐释他的诗歌说唱理论,多尔梅什为他制作了一把索特里尔琴一种类似诗琴的乐器。叶芝演讲的时候,女演员弗洛伦斯法尔一边弹奏索特里尔琴,一边咏唱诗歌。乔伊斯贸贸然地认为多尔梅什也同样会给他制一把这样的琴。音乐家没给他什么鼓励。7月17 日,他说诗琴是不可能的事,倒是可以有一架简单的拨弦古钢琴,只要三十到六十英镑。28不论是哪个价钱,他都得是个有钱的男高音才行。乔伊斯立刻放弃了这一计划,不过在《尤利西斯》中,斯蒂汾代达勒斯还提到这件事,布卢姆也有个与此相似的计划,让莫莉到英国海滨胜地巡回演出。"乔伊斯生涯的几个头绪都汇集到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也就是他后来选作《尤利西斯》故事发生的日子。这一天,或至少是在这个六月之内,"他开始构想如下理论:莎士比亚不是哈姆雷特王子,而是哈姆雷特的父亲,被王后和兄弟出卖了的,正如莎士比亚--乔伊斯认为--是被安哈撒韦和兄弟出卖一样。乔伊斯正在寻找著名的受害者--巴涅尔、基督、他自己。他不愿把作为文学家的莎士比亚想成一个复仇英雄,而更愿意把他看做一个"乌龟"。乔伊斯兴奋地形成了这一理论,还把它讲给埃格林顿、贝斯特和戈加蒂听。他当时还没有像《尤利西斯》说的那样,住在沙湾的著名的马泰楼碉楼。6月15日,房东麦克南劝他搬出去,等他能付房租再来,他找到他的朋友詹姆斯卡曾斯和格里塔卡曾斯,请求他们收留他。"他们热情地在他们的小屋中给他腾了一间富余房间,小屋位于巴尔斯桥的海边。"6月15日的午饭后,埃斯波西托一家来访。迈克尔埃斯波西托是位很有造诣的音乐教师,他是在几年前带着家人到爱尔兰的,其中有他的两个漂亮迷人的女儿维拉和比安卡。后来维拉在日记中写道,乔伊斯很文静,除了自己用钢琴伴奏着唱歌外很少开口,他唱的是亨利八世的"娱乐好伙伴,我爱,我要爱到海枯石烂"和民歌《侠盗特平》。然后他又唱两首感伤歌曲,一首是"爱,我能否只对你诉说"(马克斯费坦豪尔作曲,格斯希格作词),另一首是"歌唱高贵典雅的不是我"。埃斯波西托的两个女儿也唱了。乔伊斯给她们俩以及她们的父亲印象不错,他们请他去看望他们。可是,有两个原因使他一直没去。"一是他得罪了埃斯波西托的两个女儿,再就是他开始恋爱了。恋爱的开始使6月16日成了对乔伊斯有神奇意义的一天。尽管他过去常常想象爱情,可实际上,他对恋爱几乎是毫无经验。对表妹凯齐默里产生过一时的兴趣之后,对玛丽希伊曾经更上心一些,但是没有做任何表示,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引用的一句都柏林俏皮话让斯坦尼斯劳斯小小地吃了一惊:"女人是种一天一撒尿,一周一拉屎,一月一行经,一年一生产的动物然而,他生来既有粗鲁也会柔情,他暗自梦想着与一个互不相识的人相爱,一个温柔淑女,几代人的精华,他将用写《室内乐》那般典雅的腔调跟她讲话。"梦想总归是梦想。1904年6月10日这天,乔伊斯走到纳索街时看到一个高个子姑娘,容貌姣好,褐色头发,正挺胸昂头大步走着。他上前和她搭话,她的回答还够开朗的,两人就谈了起来。看他戴了顶游艇帽,她把他当成了水手,看他长着一双蓝眼睛,她又一度认为他也许是个瑞典人。"乔伊斯发现她在芬恩饭店干活,那是一处稍微高档一些的寄宿公寓,而她节奏轻快的话语表明她是戈尔韦市人。她于1884年3月21日生于那里,父母当时住在沙利文巷。她的名字有些滑稽,叫娜拉巴纳克尔,不过这个名字也是忠心不渝的一种象征。(乔伊斯的父亲后来听说她的名字是巴纳克尔时,就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了"聊过一阵后,他们约定,6月14日在梅里翁广场转弯处威廉王尔德爵士的寓所前见面。但是,娜拉巴纳克尔爽约了。乔伊斯沮丧地给她写了封短信:谢尔本路60号我可能眼瞎了,冲着红褐色的脑袋找来找去,可最后确定邛:是你的。只好灰心丧气地.回家。我想再约个时间,可又怕你不方便。希望你慈悲为怀,再和我约一次--如果你没有忘掉我的话。詹姆斯A.乔伊斯"1904年6月15日他们又见面了,约会的时间是6月16日晚上。那晚他们到陵森德去散步,并且约好了下次的会面。把《尤利西斯》放在这一天,就是乔伊斯献给娜拉的最诚挚的礼物,尽管是间接的,这是一种承认,承认他们俩的结合对他一生的决定性影响。以后他将认识到,在6月16日这天,他和周围的世界有了关系,母亲去世后的孤苦感从此都抛却到了脑后。他后来对她说:"你使我成了真正的男人。"6月16日是个神圣的日子,这一天以前是叛逆青年斯蒂汾代达勒斯,这一天以后就是心满意足的丈夫利奥波尔德布卢姆了。对同时代的任何一个其他作家来说,娜拉巴纳克尔都似乎是个极普通的人;而需要在平凡中寻求卓越的乔伊斯,却认定她非同凡人。她只受过小学教育,对文学一无所知,内省反思之类的事她既无能力也无兴趣去做。但是,她不乏机智与精神,言辞简洁明了,和斯蒂汾代达勒斯那一套相比并不逊色。在她的风情妩媚之中,她又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神态,并且,虽说她的忠贞总让人觉得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那却是始终不渝的忠贞。她不可能成为他的学术伴侣,可乔伊斯并不在乎。尽管他的同胞叶芝和格雷戈里夫人可以侈论艺术家与农民的象征性的婚姻,可这里却是活生生的结合。她比他更纯洁,能接受他的连祷文,尤其是能听他的心腹话。娜拉巴纳克尔的那种单纯的思想,似乎只能形成于比都柏林偏僻的地方。她是大约六个月前从戈尔韦市出来的。她的父亲是个面包师,也是个酒徒,喝得一家大小只能过穷日子。娜拉五岁时,为好几个孩子所缠身并又有了身孕的母亲把她送到了修女岛的外婆家。"原来定的是母亲生产后把她接回去,可外婆主动提出不让走,于是她就继续住了下去。她的母亲最终与父亲分开了,于是她的几个舅舅就承担了照看和管教她的责任。直到她将近十三岁的时候为止,娜拉都是上慈善姊妹会的修道院学校,随后就到圣奉修道院当了一名勤杂工,也在戈尔韦市。"她在戈尔韦最好的朋友叫玛丽奥霍勒伦,下面是她对娜拉早期生活的口述记录: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们当时16岁我当时叫玛丽奥霍勒伦她去都柏林前我们总是在一起她当时在圣奉修道院工作她是我遇到过的最实在坦率的伙伴。那时我们要是搞到一便士就去弗朗西斯太太那里买糖果这种事在当时不常有弗朗西斯太太几乎是个瞎子在展望丘有个糖果店。当她找半便士的秤砣时我们就把一镑的秤砣放在秤上娜拉就撩起围裙拿糖然后我们就哈哈笑着拼命往外跑我们的围裙里兜满了糖果我们就拿一便士再去另一个老太太那里买止咳润喉糖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我们就从瓶里抓一把然后又哈哈大笑一通。有个叫吉姆康奈尔的年轻人常去我们家,他一直在等去美国的许可证。一天晚上我和娜拉买了一张胶糖娃娃卡片这些娃娃都是快乐的小黑人我们叫他们黑娃娃我们找了个我们能找到的最大的信封从邮局把黑娃娃卡寄给了那个吉姆他当时读不了就跑过街到了我们家他以为是去美国的许可证可当他打开纸包却发现是12个黑娃娃我们跑了一个星期没露面他把这事赖到了他的恋人头上一个名叫萨拉卡瓦纳的乡下姑娘后来他再也没理她。我家在一个万圣节前夜开了一个晚会我父亲常逗我们玩比方说他把两根交叉的木棍吊在天花板上一根木棍的一头有个苹果另一头有块肥皂另一根上面点着蜡烛我们的眼睛被蒙上什么都看不见我父亲就拨着木棍转而我们就咬苹果父亲就让肥皂转到娜拉的嘴里屋里就是一片哄堂大笑而娜拉就把肥皂从嘴里吐出来我们嘴里塞满麦粒然后挨家挨户去fl口偷听看是不是能听到哪个男孩的名字因为被提到名字的男孩据说就是我们将来的丈夫我们哈哈笑一笑就发疯地跑害怕男孩子会抓住我们可他们从来没有抓住过我们然后我们就再去另一家我们买一便士的大头针把9根针插在苹果发红的地方把第十根扔掉我们把插了针的苹果放进左脚的袜子里再用右脚的吊袜带捆上当我们上床睡觉时就放在枕头下枕着去梦想未来的丈夫我们从园子里偷过一棵卷心菜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在万圣节前夕的一个月夜我们拿个镜子跑到外面站在一个垃圾堆上嘴里吃着卷心菜眼睛看着镜子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在里面看到我们未来的丈夫的面孔。这些都是我们在万圣节前夜玩的老式游戏。娜拉还认识另外一个男孩她非常喜欢他他的名字叫迈克尔(小弟)博德金他准备上这里的大学学院他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长了一头深亮的黑鬈发他非常喜爱娜拉可她太小怕被人看到和男孩子在一起。我们常去他父亲的店铺买一便士的说话糖扁平的糖果上面印有韵文(比如我爱你今晚和你见面)。小弟博德金去世的时候很年轻。这之后不久娜拉遇到了威利马尔维她是在桥上碰到他的他问她能不能和他约会娜拉就问我该怎么办。我让她跟他出去她又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我等她我得坐在阿比教堂里等她因为我是应该跟她一起出去的我们得在晚上10点钟以前赶回家要不她就得挨揍。她害怕她的舅舅汤米希利因为他总是拿着手杖4在街上跟踪她他还总是用口哨吹着小曲(《我山里的姑娘起来吧》)。他口哨吹得很美唱歌也好娜拉怕他怕得要命。因为我在她回家之前怕被发现我就总是呆在阿比教堂一直等到她回家她总是拿回一大盒子巧克力往我们家的桌子上一撒和我们大家一起吃。娜拉在离开威利马尔维后就到阿比教堂找我然后一起回家分享糖果。一天晚上可怜的娜拉被舅舅抓住了他一直跟踪她回家后他狠狠地揍了她一顿。这事的第二周她就去了都柏林她在都柏林时给我写过一次信信中说,我的老友我远在都柏林我的舅舅再也别想跟踪我了。她去都柏林六个月后回家看过一次。她一走七年再也没给家里写过信。我1906年11月结婚成了莫里斯太太当上了6个孩子3男3女的母亲我的一个儿子在戈尔韦这里当老师现在我有13个孙辈,我和我妹妹安妮住在凯瑟琳巴纳克尔格里芬家的对面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流泪因为我常常想起我和娜拉穿上男人的衣服玩的那些夜晚。我们把头发掖进帽子里在广场转悠。这身打扮我们从来没有被人识破一天晚上我们碰到了她舅舅汤米娜拉跟我说她舅舅在这儿我跟她说没事儿,别躲开,我尽量模仿男人说话的声音和他道了声晚安他一直也没有认出我我还在这里可是我的娜拉走了。这就是那个戈尔韦姑娘,漂亮、活泼、大胆、淳朴,不久就与具有本世纪最精密大脑之一的人结合在一起。到了晚年,她曾经对玛丽亚乔拉斯说:"你想象不出我被抛进这个人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她当时对他的反应,不是昏了头,而是太有理智。后来乔伊斯认为她是"溜达"进他的生活中的,不经意间接受了他,这似乎是女人性情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芬尼根后事》中安娜利维亚和她的女儿都爱溜达。)不久,她就已经写信称他为"我的宝贝爱人",而在7月8日的一封信中他称她为"小撅嘴娜拉"和"亲爱的小褐头"。可他却不好意思把自己署名为"吉姆",他俩肯定有一段时间互称对方"娜拉"和"乔伊斯先生"。他7月8日的信只署了缩写"J.A.J."。像利奥波尔德布卢姆一样,见过几次面后,他拿走了她的一只手套做纪念,7月21日,他又送给她一副新的,自己的签名是"Aujey",这是他的姓名首字母的结合,和布卢姆私下通信给自己起笔名亨利弗腊尔的意思相似。8月2日,他给她抄了一篇《萨利园》,显然,他给她咏唱过这首诗,诗后的签名他只写了"w.B.叶芝"。他在8月15日给她:写的一封信中又一次没签自己的名字:封尔本路60号我亲爱的娜拉:刚响了一点。我是十一点半回来的。回来后我就像个傻子似的一直坐在椅子上。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你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像个傻瓜一样在听你叫我"亲爱的"。我今天得罪了两个人。我把他们晾在了一边。我想听你的声音,而不是他们的声音。和你在一起时,我抛却了孤高多疑的禀性。我渴望能感觉到你正依偎在我的肩头。我想我该睡觉了。这封信我写了半个小时。你能给我写点什么吗?我希望你能。我怎么落款呢?我就什么也不写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签名。1904年8月15日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呢称与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恋爱有关。他以他习以为常的坦率态度,向他的朋友们细致分析了自己的这种情况,而他们的反应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态度。他弟弟斯坦尼斯劳斯不喜欢詹姆斯恋爱或是准恋爱,对他受制于巴纳克尔小姐有些嫉妒,但他也感到惊奇,平时那么难于预测的哥哥,这次却怎么表现得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如此不般配的一对能相处得好吗?他认为不大可能。不过,詹姆斯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乔伊斯最亲密的朋友,文森特科斯格雷夫,反应却大不相同。他想方设法要把娜拉和乔伊斯搅黄,他跟娜拉说她跟乔伊斯的爱情长久不了,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精神不正常。(在《流亡者》中,蓓莎也曾惊叹,她的丈夫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但是,娜拉对他的话并未放在心上,而科斯格雷夫则由于自己扮了竞争中的失败者角色而感到很没面子。(不久他就被写入《写照》,小说中他叫林奇,因为戈尔韦市的市长林奇绞死了自己的儿子,而在《尤利西斯》中,林奇扮演的是犹大的角色。)"可怜的科斯格雷夫!"娜拉对乔伊斯说,她对于第二个征服并非无动于衷。听到如此奉承,乔伊斯的爱情之花盛开了,他坚定了自已的认识,她的心灵非同一般。然而,他的生活习惯并非马上就有了转变,他的个性也并非马上就获得了新生。他还在喝酒。事实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最丢人现眼的一次醉酒是在6月20日,与娜拉见面的那个难忘夜晚的四天之后。这天晚上,他去了国家戏剧学会的排练场,当时学会的排练是在一个临时排练场,其实那是街上一个杂货店的大仓库。这问大厅后来被尊称为坎姆登会堂,店铺关门后,人们只能通过一个点着昏暗汽灯的狭窄通道进去。乔伊斯平时来,演员们都不干预,因为他常在排练的间歇唱歌逗他们开心。根据霍洛韦的记述,十天前辛格向学会宣布他有一部新剧--《圣泉》--给他们排练,那时乔伊斯就在场。"可能辛格的多产勾起了乔伊斯对爱尔兰戏剧的一贯蔑视,他想发泄怒气,所以6月20日这天他来的时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在那个过道里头就瘫倒了。当时身为女演员之一的维拉埃斯波西托正和她母亲出来;在穿过过道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这东西就发出了伤感的咕哝,把她吓了一跳。她慌忙退了回去,告诉剧团团长弗兰克费伊和威廉费伊过道上有个东西。他们手拿蜡烛挤在过道上,才明白了瘫在那里的究竟是什么。一阵推推搡搡之后,他们把乔伊斯赶到门外并且把门使劲关上,插上了门闩。他在门外用白蜡手杖啪啪地在门上乱敲,大声嚷嚷着:"马上开门,费伊。你不能把我们挡在你那窑子外面,我们了解你们。"两位小个子的费伊打开了门,后面跟着乔治罗伯茨和索伊马斯奥沙利文,他们安安静静地对乔伊斯说,绊在他身上的是娴淑文雅的埃斯波西托小姐。乔伊斯略有收敛,罗伯茨和另一个演员多西赖特把他送回了家。拍不过,当他清醒过来后,他写了首诗报仇:啊,有兄弟二人,姓费伊演技出众真名士更甭提,他们标新立异骇俗惊世。但是我惹他们生了气,两个费伊他们的习惯是老式的,当我躺在我的小便中娴淑女士翩然至看到白衬裙我心醉。J.A.J.就在那一夜的晚些时候或是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令人生厌的事。乔伊斯(还没有决定娶娜拉,或者说从一而终)在圣斯蒂芬草地又向一位姑娘搭话,没想到她是有伴的。陪伴她的男士赶了上来,一场冲突下来,乔伊斯是"眼窝发青,手腕扭伤,脚踝扭伤,下巴破了,手破了"。当时科斯格雷夫就双手插兜站在旁边。鹞第二天,乔伊斯向柯伦哀叹道:"看来我不适合当一种人--有面子的人。"49他向戈加蒂描述了他栽跟头的:过程,即他所说的"第二次"坠地(第一次指犯了原罪),还描述了他接受"愤怒情人的物"的经过。他又补充道(模仿叶芝的《劝慰之词的虚妄》):"我的眼睛周围出现些黑圈。"从口袋中掏出沾血的手帕时,乔伊斯又想出一个更高级的比喻::"这使我想起了维罗尼卡。"如果都柏林的报导可信的话,"这一场冲突还有一个枝节,现在回顾是一个重要情况。据说乔伊斯是被一个叫艾尔弗雷德H.亨特的人拂去尘土后送回家的。在《尤利西斯》中,这种做法叫做"正统的助人为乐作风"。据说亨特是个犹太人,老婆对他不忠,这互不相干的两点在后来变得很重要。乔伊斯与亨特只是面熟而已,只见过一两面(据斯坦尼斯劳斯说)。他们的不熟识值得一提,因为乔伊斯认为自己的周围是一片漠视和敌意的目光,所以有这么一个他不熟悉,并且性情和生活背景与他截然相反的人却无缘无故地照顾他,特别使他感到奇怪。这可能就是一种"显形"--意想不到、突如其来的经历--这种经历正因为其似乎平凡而更意义重大。这桩倒霉事过后,乔伊斯从卡曾斯家的素食屋里搬了出来,他抱怨一种"伤寒萝卜"把他的肚子吃坏了。他又完成了《英雄斯蒂汾》的一章,长达102页,给乔治拉塞尔寄了去。6月23日,他还把已经写好的稿子全部"请我的第二十三个妹妹"送交柯伦。"柯伦称赞了他的手稿,还提到乔治梅瑞狄斯是范例之一,这一说法让乔伊斯的双眼露出了"愤然的惊讶"。比较让乔伊斯感到高兴的是,柯伦认为他在"如饥似渴地追求真理"。"乔伊斯这段时间的信有些故作姿态,同时不断提要求。7月3日,他给柯伦写了封短信,说要去他的办公室拜访,最后的一句是:"我正处于危难之中。"柯伦很大度,也不嘀嘀咕咕,借给了他几笔钱,数目不大。他也曾向理查德贝斯特借钱。可在约翰埃格林顿的暗示下,贝斯特找借口拒绝了。"在7月13日寄给乔治罗伯茨一张明信片,要借1英镑,署名为"超人詹姆斯","与《尤利西斯》中马利根的"没牙的啃奇,超人"类似,这个名字是对尼采的一种讽刺性影射。八月中旬,他给伯恩写了封"蹩脚拉丁文"信,伯恩当时正在威克洛郡的拉斯德拉姆度夏,他请求他以"缚于十字架的耶稣"的名义借给他一笔钱,可伯恩也以同样的名义说他无能为力:威克洛郡,拉斯德拉姆,卡里格莫尔1904年8月19日Non psum tibi dae libam,quia maxima in impecuniosa conditione sum.Mio cu habes satiizatum amic08 vestos,Bum pecunia eoum defuit?aut habenti11i tecum pugnatum quando in peficulis fuistis,ct tibi datum nigum oculum autnasum factum.Fleo quod non habeo pecuniam,sed impossibile est eX peto ta-hee lactam,aut ab i11e qui summis in locis teae nudus vivet,aipee quod nonhabet supe cues elu8.Sumsicut dicunt populi,veste S.S.Joannes鞠乔伊斯虽然贫困,却依然傲气十足,他借债就像是在向别人施恩,他要他的朋友们承认他们有责任借钱给他。唯一对乔伊斯的困顿表示同情的人,是乔治拉塞尔,乔伊斯对他小心翼翼的。在《英雄斯蒂汾》的写作过程中,拉塞尔就看了原稿并表示了赞赏。七月,他问乔伊斯能不能写一篇适合于《爱尔兰家园报》的短篇小说,"淳朴的,具有田园风味的?栩栩如生的?哀婉动人的?悲惨的"不至于使读者感到惊骇的。稿酬1英镑。"这样的钱很好赚,只要你能写得通顺流畅,有这么一回愿意争取一般人看懂、喜欢。你可以随便署任何笔名"。拉塞尔的建议成了《都柏林人》的开端。乔伊斯马上就开始写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姐妹俩》,小说写的是又瘫又疯的老牧师之死,这牧师是他的母系亲戚。他对柯伦编出了一套说法:"我正在写一系列求降显灵文,一共十篇。我已经完成了一篇。我给这一系列取名为《都柏林人》,我要暴露血液麻痹,即瘫痪的灵魂,也就是许多人称之为一个城市的灵魂。"求降显灵文(epicleti)一词是Epicleses(拉丁文)或Epicleseis(希腊文)的笔误,指的是一种从天主教的仪式中已经消失而在东派教会的弥撒中仍然能找到的求降显灵仪式,它祈求圣灵把圣体变成基督的身体和血液。乔伊斯用这个词就像改造宗教中的"显形"和"圣餐时刻"两个词一样,他曾经向弟弟斯坦尼斯劳斯提示其中的含意:"你不认为弥撒的神秘仪式和我要做的之间:育某种相似之处吗?我是说,我力求给人们某种理性的愉悦或精神的享受,我要把他们每天的面包变成一种具有永恒的艺术生命的东西为的是使他们在心理、道德以及精神上得以升华。""为了解释他的方法,他又试着换了种说法,他跟弟弟说:"看见那个刚刚跳出电车轨道的人了吗?试想,如果他被车碾过,那么他刚才的每一个动作的意义将立刻会变得如何重大。我不是指对于警察而言,而是对于每个认识他的人。还有他的思想,对每个可能知道他的思想的人。这就是我对小事情的重大意义的看法。我想把这一点写出来,给那两三个最终能看到我的作品的倒霉蛋看。"《姐妹俩》在写作方法上没有丝毫的妥协,正如抒情式的《显形篇》把乔伊斯引向了《艺术家写照》的写作,不加掩饰的白描式《显形篇》把他引上了《都柏林人》的第一篇小说的写作。虽然他本人从未在小说中挑明,可是他把牧师的瘫痪症比作了爱尔兰正在深受其苦的"疯狂社会全身瘫痪症"。爱尔兰人没有一点点向前挪动的意思;他们已经完全僵住,腐朽了。乔伊斯让牧师这人物通过各种目睹者的见闻而自然形成--回忆童年时这一段难受经历的叙事人、猜忌多疑的家中客人、舅舅,最后还有和牧师生活在一起的两姊妹。每人都向读者提供了有关牧师的某一方面的暗示,他的失意人生,他的自我毁灭感,他想用一些寓意模糊的方式把他的颓废传给那个敏感小男孩的野心;但是他这种不健康心态仍然属于暗示性的,与之相对比的是两姊妹的见多识广、无懈可击,说话用词虽然有些谬误,语言却是敏锐的。乔伊斯的文字是明白易懂的,句子的节奏却细致精巧,展示了自己捕捉语言抑扬变化的能力。作为故事中的那个孩子,乔伊斯第一次把自已写入了公开发表的作品,并且用他的父亲作为舅舅的原型。出人意料的是,小说被采用了。7月23日,《爱尔兰家园报》的主编H.F.诺曼给乔伊斯寄了1镑金币,还说(可能是对乔伊斯请求的答复)除了教区的名字,他将不做任何改动。"小说于8月13日--梅乔伊斯的一周年忌日--发表,用的是斯蒂汾代达勒斯这一笔名。斯坦尼斯劳斯说,詹姆斯不用自己的真名,是因为他对在"猪报"上发表作品感到丢脸。有了这次成功,乔伊斯找到一个叫T.G.凯勒的文友,说下面的六篇小说预计能得6镑稿酬,如果凯勒现在就给他5镑,他就签字将那6镑归他。可是凯勒没有这笔钱。还有一招,(据戈加蒂回忆)"就是由乔伊斯用好纸抄写自己的诗,然后由戈加蒂"以每首1英镑或5先令的价格"叫卖。显然,这是一个根据市场来调整的价格。这一计划也不了了之。乔伊斯还向各色朋友建议(可能是受到科拉姆与那个百万富翁凯利合作的启示),把自己当成股份公司,出售股票,自己的书一旦面世,这些股票的价格会大涨。可是,这个想法和其他想法一样,没有激起人们的热情。随后的两篇小说《伊芙琳》(1904年9月10日发表)和《车赛之后》(12月17日发表),乔伊斯还是只好按照常规从《爱尔兰家园报》拿稿费。乔伊斯的这两篇小说都向他同胞的作品提出了挑战。叶芝的《伯爵夫人凯瑟琳》曾经赞美自我牺牲的美德;《伊芙琳》却要唤起与此相反的自我实现的美德。当乔伊斯的人物受控于爱尔兰时,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动物",就好像她是在放弃使自己具有人性的品质似的。在写《车赛之后》时,乔伊斯可能心里一直在想着叶芝的小说《红汉拉恩》,那小说是关于玩牌的,发表于一年前。至少两篇小说中都有类似的幻觉和幻灭。但乔伊斯所写的吉米多伊尔不是传统式的英雄,他渴求外国人的素养,而他认为在一些赛车手的身上他发现了这品质。结尾一句"绅士们,天亮了!"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中债务累累的都柏林。显然,他还没有做好离开那里的准备。叶芝的小说是凯尔特式的,而乔伊斯的是爱尔兰式的。叶芝忧郁、热诚,乔伊斯小心、精确。诺曼采用了这第三篇小说,但请求乔伊斯以后÷不要再投稿了,因为有许多读者来信抱怨,其中有乡下的,也有城市的。他还遇到过几个小小的机会。他卖掉三首诗,可能都是从娜拉巴纳克尔获得的灵感。乔伊斯的思想和文章都太复杂,所以他渴望歌唱;他年轻时的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只鸟,可以自由地歌唱和飞翔;他那些未加雕饰的抒情诗就是对这种已经破灭梦想的抒发,他对这些诗既蔑视又珍爱。有两首发表在1904年7月和9月的《演说家》上,《啊,亲爱的,你听我说》和《我将投入那酥胸》;《我的爱人穿薄衣》被约翰埃格林顿接受,刊登在八月号的《丹娜》上,乔伊斯甚至说服了埃格林顿付他钱(和所有其他投稿人都不同),把一几尼揣进兜中时还咯咯直乐。65约翰贝利是一本新杂志《勇进》的主编,西蒙斯曾经向他提起过乔伊斯,他也让乔伊斯给他写首诗;乔伊斯给他拿来两首旧作,《兜帽般的月亮有何忠告》和《夜色沉沉,寄托深深》。诗被采用了,可乔伊斯没能在十一月发表之前拿到稿酬。"戈加蒂给他牛津大学的一个朋友G.K.A.贝尔(后来当了主教)写了封信,介绍了乔伊斯没有正式工作,为了糊口而使出的种种妙招。贝尔回信说他为乔伊斯流泪。戈加蒂又给他回信说:"当我告诉乔伊斯你为他流泪时--他当时正在和我(呜呼!)讨论如何搞到3英镑或者最好是3几尼,他说,我现在除了几尼不借别的。当我说你在为他流泪时,他眼睛一亮说:我们要他流金泪。然后突然对我说:给贝尔写信,我说你写。先生,您好:我的朋友戈加蒂先生跟我说,我的行为成了您的笑料。您不帮我安身立命(地位),我就不能继续向您提供笑料了,所以,我冒昧地请您给我寄3几尼,等等。但我们还是想法弄到了钱。""这时,康斯坦丁柯伦正担任大学学院《圣斯蒂芬》杂志的主编,他让乔伊斯给他寄篇他在别处推销不出去的文章,可是,乔伊斯给他来了一手想不到的,投了篇新写的语言粗俗的《神圣法庭》,他吓了一跳。8月8日,柯伦退回了那篇"不神圣的东西",附了封幽默的信。不过,他还是给他寄了点钱作为对他的抚慰。《神圣法庭》是乔伊斯第一篇公然表示愤怒的宣言,他的同时代人追求的是美,而他将追求真。他的短篇小说都冷峻精密,情感隐蔽,已经走到了爱尔兰文学运动的前面,虽然他的诗作倒是挺适合于爱尔兰文学运动的,但他不承认这一事实。作为这些小说的作者,他可以自由地抨击他的文学同胞,说他们搞的是牛奶掺水,并不因为是号称爱尔兰的和精神上的就会味道好些。这时,整个文学运动在他眼里就像爱尔兰的美德一样,是场骗局,在这场运动中,残忍披上了高尚的道德外衣,怯懦的不完全性交披上了贞洁的外衣。人们能见到那些"复兴派"作家,能读到他们的作品而想不到他们是肉体凡胎。乔伊斯说他的"神圣法庭"把基督教教义与亚里士多德学说联在了一起,是"净化",是对伪君子和自欺欺人者内心私语的暴露:我,将赋予我自己这个名字,净化--清泻。我,摒弃被人搅乱了的手捧诗人语法书的习俗,带到酒馆和妓院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睿智,为了避免诗人们弄错,必须在此提出我的解说。乔伊斯用迅速的逐一抨击,差不多清算了全部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叶芝甘愿被女人引导;辛格写喝酒的事却从不喝酒;戈加蒂是个势利人,科拉姆是条变色龙,罗伯茨是拉塞尔的崇拜者,斯塔基是只老鼠,拉塞尔是条神秘的驴。可是所有我提到的这些人。将我作为他们小集团的阴沟。以便他们可以做那些黄粱美梦,而由我将他们的脏水送走。因为我可以替他们做这些事情,为此我丧失了我的桂冠。他那些趋炎附势的同辈人被他统统算作玛门的奴才,只有他自己站在海中怪兽一边,他们身上是魔鬼般卑劣的冲动,而他身上则是高尚的自由精神与力量:可是玛门颁布禁令,海中怪兽被禁行。可他那高贵的精神在斗争,与玛门的无数追随人。终究他们没有逃过,他那蔑视的惩罚。我注视的目光如此漠然,那群鸟合之众踉跄的步态,这些灵魂仇恨我身上的伟力正是在老阿奎那学派中炼成。他们为之折腰,膜拜和祈祷的,正是我巍然屹立,自愿落魄,无所畏惧的。尽管无人做伴,孤身无助,形单影只,我冷若冰霜,岿然若我站立的山崖,我的犄角闪耀在空中。就让他们继续打他们的算盘。尽管他们殚精竭虑想办法,他们永远不会有我的精神,我的灵魂决不会与他们苟同,除非海枯石烂。尽管他们将我拒之门外,他们却被我的灵魂永远抛开。戈加蒂看到这一声明,写信给他的朋友贝尔,说他决定与乔伊斯断交。他的习惯是伤害人,而不是被人伤害。不过,他俩的分手还是拖了一段日子。乔伊斯立意把他的镜子对准他那些朋友们的脸。他不能让他的诗始终发表不了,决定自己掏钱印,可是,在八月末"印刷厂要求他付款取货,他却筹不到钱。要从他刚刚永远弃绝的人那里借钱,可不是容易的事了。最终,他的诗是在他离开都柏林后又印的。"有了娜拉巴纳克尔爱他这一信念,乔伊斯现在可以用严酷的态度对待全世界了。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为自己对她的温情如此之深感到吃惊。情急之中,他拉近了与老朋友J.F.伯恩的关系,两年前他从巴黎回来后与他一直疏远。他和伯恩讨论了8月6 日娜拉信中一段突兀的修辞奔泻,信中写道:"似乎在任何可能的情形下我都陪伴在你的身旁,和你谈话,和你散步,在各种各样情况下都会突然遇到你,直到我开始疑惑,难道是我的灵魂脱离了我沉睡的躯体去寻找你,并且还找到了你,或者也许这只是幻象。"伯恩说(但他现在否认说过):"听起来好像是从什么尺牍指南上来的。"乔伊斯让娜拉招认了那些话不是她写的,他这时不仅是恋人,同时也兼作文老师身份了。娜拉同意以后用简单普通的文词和更自然的句式。但是因为乔伊斯自己是在尽量做到绝对赤诚的,所以她这样可怜巴巴弄虚作假的做法给了他一个提示:女人是没有什么是非概念的。这一点认识以后将会大起作用。八月,他很高兴有了机会向她展示自己唱歌的本事。第一次,是在8月22 日的一个午后音乐会上,他演唱的是《我的恋人生于北方》和<库兰》。再就是8月27日,马展周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应邀在安提恩特音乐厅与约翰麦科马克和J.C.多伊尔同台演出。这是他音乐生涯的最高峰。他在担任伴奏的艾琳里迪家排练了一个上午。在那里他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当里迪的母亲问他想喝点什么时,本想他会说茶或咖啡,可他却令人难忘地说:"威士忌。""可是,到了晚上,就像他预先和娜拉说的那样,他紧张了。不过,他还是恢复了自信,下面是约瑟夫霍洛韦对晚会的报导:参加晚会的人数不少,可组织安排却很糟糕。爱尔兰复兴主义者急需一个有能力的负责人。近来,他们开演的时间总是远远晚于海报预定的开演时间,搞得观众焦躁不安;他们这样就是毫无道理地给演员造成了不利条件。今晚也不例外,而在第一个节目过后,又是长时间的空场,把观众弄得烦躁不安担任钢琴伴奏的艾琳里迪小姐傍晚就走了,接替她的人根本不能胜任,在为《短发的少年》那节目伴奏的时候,笨手笨脚地试了几次也没弹出个样子,歌手詹姆斯A.乔伊斯只好自己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纯真的她》乔伊斯先生的嗓音属于次高音,唱到高音符很费力,不过他唱得很有艺术感染力。他唱的几首歌中《走过萨利园》最适合他演唱;应观众的要求,他加演了《我的恋人生于北方》,一曲短而甜美的歌曲。里迪小姐的突然离开使当时的场面很尴尬,不过正如M.J.奥尼尔所言,这对乔伊斯的短篇小说《一位母亲》倒是一个启示。《自由人报》对他的演唱给予了表扬,娜拉巴纳克尔对他非常满意。她当时就产生了一种后来伴随她一生的想法,乔伊斯的朋友们听到都吓了一跳:"吉姆本该坚持音乐事业,不搞那无聊的写作。"他们俩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可乔伊斯总是焦灼地对令人满足的现状感到疑虑。随着与娜拉巴纳克尔关系的日益密切,乔伊斯产生了一种良心不安的感觉,他怕她不知道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天晚上他跟她讲了他们相遇之前他的性生活,果不其然,娜拉既感到震惊,又感到不安,和《流亡者》中蓓莎的表现一样。她的反应令他更加忧心忡忡,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纯真天性。他要摆出亡命之徒的架势,把她心目中自己的形象打碎,同时又要她看透这第二重形象,去发现那个脆弱的男孩。她不能对他的罪孽视而不见;她必须出于爱情、出于慈悲心肠、出于对他本性不恶的认识而宽恕他的罪孽。就像他后来在《流亡者》中所说,他用他的罪孽助长了她纯真的火焰。但这还不够:他的罪孽也是一种纯真。尽管他知道她是个常去教堂做礼拜的教徒,在8月29日的一封信中,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她讲了他对宗教的叛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所作所为:谢尔本路60号我亲爱的娜拉:我刚刚吃完午夜饭,一点食欲都没有。吃到半道,我发现我只是在机械地往嘴里送食。我恶心想吐,昨晚也是如此。我痛苦万分。原谅这支讨厌的笔和这张可怕的纸吧。今晚我说的话可能使你感到痛苦了,但是,说实话,你应该知道我对诸多事情的想法吧?我的思想不接受现行的社会秩序与基督教-一家庭、公认的美德、阶级以及宗教教义。我怎么会有喜欢家庭的念头呢?我的家只不过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败在挥霍浪费上,我也继承了这一习惯。我认为,我的母亲是被慢慢害死的,被父亲的虐待、被常年的困苦、被我的玩世不恭和直言无隐。当她躺在棺材里,我看着她的脸时--被癌症耗得苍白而瘦削的脸--我明白了,我看到的是一张受害者的脸,我诅咒使她成为受害者的制度。我们家共有十七口人。弟弟妹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有一个弟弟能理解我。六年前,我怀着对天主教的满腔仇恨离开了它。由于我天性的冲动,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委身其中了。上学时我就已经与它展开过秘密战争,我拒绝接受它赋予我的地位。这样做的结果是,我把自己摘成了一名乞丐,可是我依然保持着我的傲气;现在我用我的写作、言论、行动与它公开宣战了。在这样的社会秩序当中,我只能当个流浪汉。我学过三次医学,一次法律,一次音乐。一周前,我还在联系当一个巡回演出的演员。我没有能认真推行这个计划,因为我牵挂着你。我生活中的实际困难是无法想象的,可我并不把这些困难放在眼里。今晚你回家后,我溜达到了格拉夫顿街。我靠在那里的一根灯柱上,抽着烟站了很长时间。街上充满了生机,我已把我青春的河流注入其中。站在那里,我想起了几年前我在巴黎写的几句话--"他们三三两两地从充满生机的林荫大道中间走过,一个个悠闲自在,街上的灯火似乎专为他们而亮。他们在酥皮点心店中唧唧喳喳地说话,揉搓着酥皮点心的碎渣,有的坐在咖啡店门边的桌旁一言不发,有的从马车上下来,衣服轻轻的摆动声就像通奸的人发出的声响。他们带着香水味走过。他们香水下面的身体散发着热乎乎的潮湿味。"当我向自己重复这些话时,我知道,只要我选择,那种生活仍然在等待着我。或许它不会使我像以前那样沉醉其中,但它依旧存在,不过如今我已经变得明智一些,比较有克制力,我不怕它了。它不会问我任何问题,它于我一无所求,除了我生命中的几个瞬间,留给我的完全是自由,而它对我的许诺是将让我得到快乐的回报。所有这些我都考虑到了,而我拒绝了它,我不后悔。它于我无用;它不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想你对我以前写给你的一封信中的一些段落有误解,我还注意到,你表现得有点不自在,好像那天晚上的回忆使你不安,然而,我却把它看做是一种圣礼,对它的回忆使我浑身有种奇妙的快感。由于你对我的思想认识还不够充分,所以你可能还不能马上理解我为什么因为它而对你如此敬重。但是,与此同时,它也是一种使我最终感到悲哀与堕落的圣礼--说悲哀,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种异于常人、充满忧郁的慈悲心,这种慈悲心把那种圣礼看做一种妥协;说堕落,是因为我明白,在你的眼中,我是当今社会习俗不容的下流人。我今晚是在用讥讽的语气和你说话,可我说的是这个社会,不是你。我是与人们的卑鄙和奴性为敌,不是与你为敌。你看不到我所有伪装后面的纯朴吗?我们都戴着面具。某些知道我们常在一起的人常常为你的缘故侮辱我,我冷静地听着,不屑置答,但是他们的闲言碎语使我的心情就像暴风雨中的鸟儿一样翻滚。我得上床睡觉了,心中想着你最后的眼神--厌倦、淡漠的眼神--想着那天你痛苦的声音,这样去睡我感到难过。似乎世上没有任何人曾像你这样接近我的灵魂,你依然可以用让我痛苦的粗暴对待我所说的话。(你说:"我现在知道说话是怎么回事了)前几年我有一个朋友伯恩,我对他可以畅所欲言--有时比对你说话还放得开,有时又不如对你那样。他是个爱尔兰人,也就是说,他对我不忠。我想说的话连四分之一都没说出来,因为用这该死的笔写字太费力。我不知道你对这封信会怎么想。请给我写信,好吗?相信我,我亲爱的娜拉,我对你非常敬重,可我渴望得到的不仅是你的爱抚。你又使我陷入了痛苦的疑惑。J.A.J.1904年8月29日娜拉在抵制他的过激行为,她试图把他拉到她认识或是可以想象得出的人的行列中来。而他呢,对于被她当做常人看待既高兴又不满,为了吓唬和考验她,他又招供了更多的罪行。然后,他就向她表示悔过,就像9月10日信中所写的那样:"在我身上也有些魔鬼似的东西,使我在挫败别人对我的看法,向他们证明我是个真正自私、傲慢、狡猾和漠视别人的人时,反而感到快乐。"娜拉体会得到他的用意;她不相信他道德败坏;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装腔作势,以致有时碰巧他不是在装腔作势,或是想作出可人的姿态时,他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们的关系变得如此复杂,有些像年轻的小说家喜欢的那种关系了。他心中在琢磨着离开的事,但他还不能确定找什么样的伴侣。娜拉可能会成为累赘,和她脱离关系还来得及,丽同时他已经逐渐放弃了随一个剧团出走的想法。就在他正打算决定下一步怎么走时,他不得不换个住处了。麦克南一家出门度假,把房子给封了。乔伊斯不想回到家人居住的圣彼得台地7号。在詹姆斯卡曾斯的热情相邀下,他在卡曾斯夫妇位于沙丘滨海路的家中住了两宿,但他不喜欢他们那规规矩矩的家。在他们看来,他是"毁灭了的天堂中的迷途天使"。于是,他比以前更像个流浪者,又在约瑟芬-默里舅母家住了几宿,可是,他把威廉舅舅给惹恼了,可能是他的作息没早没晚,结果他被锁在了。他还和一个名叫奥卡拉汉的医学生住了一宿。最后,在9月9日,他住到奥利弗圣约翰戈加蒂那里去了,这是他住过的最奇异的地方,就是沙湾的马泰楼碉楼。碉楼形状短粗,简陋,是一百年前为抵御拿破仑的入侵在都柏林和布雷之间建造的,共有十五个,这是其中之一。楼高四十英尺,墙厚八英尺,看起来像古时的碉堡,入口距地面有十英尺高,原来得爬绳梯才能进去,后来才有台阶。《尤利西斯》中断言,人口钥匙只备有一把,一份碉楼的清单也证实了这一点。钥匙能打开两扇沉重大门之一,进去后通向碉楼住人的地方,一间圆形屋予,屋里有个壁炉,光线只能从两个斜孔处射进来,乔伊斯煞有介事地把这两个斜孔称为"枪眼"。不靠海的一面墙里有段楼梯,向下通往碉楼的弹药库,现在弹药库已被用作贮藏室,用另一把钥匙--个头很大,铜制,为的是避免引起火花--可以进入此屋。再往下是厕所。楼梯也向上通往楼顶,楼顶铺着石板,中央有一个突出的炮座,这是一度控制海面的那门旋转炮和两门榴弹炮留下的唯一痕迹。碉楼前是爱尔兰海滨最美的景点之一,即正前方的苏格兰人湾,海湾南沿是碉楼的炮台,而北沿则是丹莱里(那时是国王镇)港。与碉楼比邻的是"男人浴场",即四十步潭--一个岩石嶙峋可以跳水的游泳场。北望远处可以看见豪思岬,乔伊斯后来说他那死去的巨人英雄芬尼根"横卧一片风景",豪思岬便是巨人的头。往南是马格林斯和道尔盖岛,再远处是布雷岬角,据《尤利西斯》所言,在天气特别晴朗时可以从碉楼上望见布雷岬角。后来,戈加蒂客气地说,碉楼是乔伊斯(正和斯蒂汾代达勒斯一样)从军事国务大臣那里租来的,但是据资料显示,是戈加蒂本人租的碉楼,并付了一年的租金8英镑。碉楼中的生活自由、舒适,也不是很放纵。但是,在"教士控制而被上帝唾弃的"爱尔兰救岛上,有这么一个可以不讲规矩的避风港也很令人开心;戈加蒂喜欢称这里为"昂发楼斯",一则因为它像个肚脐,再就是它可以证明"新异教的神殿"对世界来说与特尔斐城的脐形神石有同样重要的地位。"这里可以随便提到一种新的教派,而且并不完全是嘲笑。尼采是最主要的预言家,斯温伯恩是碉楼的桂冠诗人。有许多人拜访过这里,其中有阿瑟格里菲思,由他倡导,不久将被唤作"新芬"(我们自己)的运动正在积蓄力量,还有青年作家约瑟夫霍恩和索伊马斯-奥沙利文。除乔伊斯外,碉楼中还有一位客人,塞缪尔切尼维克斯特伦奇,一个古老英裔爱尔兰家族的成员。特伦奇与戈加蒂相识于牛津大学,他拥护爱尔兰复兴运动狂热之至(在乔伊斯看来是无聊之至),把自己叫做德莫特特伦奇,并且在1905年办了改用新名的法律手续。他最近刚划独木舟周游全国,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爱尔兰的真实面貌。戈加蒂向他介绍乔伊斯时用的是一种高扬的惊叹语调:"这就是那个打算用十五年写一本小说的人!"特伦奇是个神经过敏、让人讨厌的人。乔伊斯觉得和粗放机智、满怀抱负的戈加蒂相处不如几个月前自在了。乔伊斯非常清楚,戈加蒂到:说他是个"疯子","他的母亲是被他的实话给害死的"。(这一点将在《尤利西斯》中由壮鹿马利根说出,由斯蒂汾作答:"害死您的是癌症,不是我。")而乔伊斯呢,则拒绝和戈加蒂的母亲讲话,因为她曾经表示,她担心他正在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不可知论者。《尤利西斯》中是这样说的:"坏了坏了的斯蒂汾,带坏了顶好顶好的好孩子玛拉基。"一个半月前,与戈加蒂一起住在碉楼的前景,对他们俩来说都很乐观。戈加蒂把他的计划告诉了他的朋友贝尔,他打算让乔伊斯来干家务,让他成为斯温伯恩的瓦茨一邓顿。可是,他期望的家政计划即使是在当时就已经靠不住了,而在那以后,又有《神圣法庭》使戈加蒂对乔伊斯的敌意有了戒心。不过,他们之间依然有伙伴情谊的表现。一天,他们看见叶芝的父亲约翰巴特勒叶芝在海滩散步,在乔伊斯的怂恿下,戈加蒂走上前说:"早上好,叶芝先生,您能行行好借给我们两先令吗?"老先生看了看戈加蒂,又看了肴乔伊斯,然后回绝道:"当然不能。首先,我没钱,再说如果我有钱借给你们,你和你的朋友会把它喝掉的。"据戈加蒂后来回忆,乔伊斯庄严地上前说:"咱们不能谈论不存在的东西。"而这时,老叶芝已经向前走了,所以乔伊斯只好向戈加蒂一人阐释他的观点:"你知道,奥卡姆剃刀禁止介入多余的论题。他说没钱就已经足够了。他没有权力讨论不存在的东西的可能用途。"嚣另一件趣事可能也发生在乔伊斯刚住进碉楼的那几天。他和戈加蒂对神志学学会的会议室来了个突然袭击式的探访,学会成员是一帮中产阶级神秘主义者,领头的是乔治拉塞尔,他们在道森楼聚会。开会的人还没到,他们俩就在楼内的"瑜伽灵室"观察了一通,见到了室中的一些秘传文献,如勃拉瓦茨基夫人的《伊希斯真容》,还见到了拉塞尔的板凳,坐在这个宝座上,"他心中充满了神","忠实的神秘主义派围绕着他"墙角处有个手提箱,箱子的主人是乔治罗伯茨,他在超感觉层内漫步的同时兼做推销女士内衣的业务。戈加蒂从箱子中拿了一条女人内裤用绳子挂了起来,在两个裤腿中间插了根扫帚把,扫帚把上贴了张有埃格林顿签名的字条,上面是醒目的字样"与我无关"。埃格林顿当时是人所共知的独身主义者。弄完后他和乔伊斯就离开了。拉塞尔想当然地认为这种"下流造象""是乔伊斯一人所为,不过,他不久就宽宏大量地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除了在这些冒险中的合作,乔伊斯和戈加蒂相处得很紧张。下面是斯坦尼斯劳斯在日记中对他的记述:目前他勉强获准和戈加蒂一起住在沙湾区的碉楼中。戈加蒂想赶他走,可又怕有朝一日吉姆成了名人家会说他(戈加蒂)一方面冒充吉姆的不拘小节的文友,一方面又把他赶走。此外,戈加蒂不想失去沾光放亮的机会。吉姆对戈加蒂并不增加什么负担。可能一周只花他几先令,住他一间屋,而戈加蒂是有钱的。吉姆已下了决心,如果戈加蒂要赶他走就得公开赶。显然,戈加蒂害怕乔伊斯永久性地依附于他,并且还是带有敌意的。乔伊斯一心挂念着娜拉,对待戈加蒂顾不上讲究礼节。这段时间写的两首诗流露了两人关系的破裂:风光不再的他,同样也没有找到追随者,在他充满轻蔑和愤怒的敌人中坚守古代高贵品质的,是那清高孤独的他--他的爱就是他的伴侣。科斯格雷夫看了这首诗,就开始把娜拉巴纳克尔叫做乔伊斯的伴侣。另一首诗更具体地暗示了戈加蒂:因为你的声音伴我身旁,我使他痛苦,因为在我手中握住的又是你的手。没有任何话语和迹象可把情谊挽救--他于我已经形同路人我们曾经是朋友。这酋诗写得一般,但乔伊斯把它留在了《室内乐》中,也许是为了表明他在这一集子内的后期诗中的心境变化。在冷静的散文中,乔伊斯认为自己是被人家从碉楼赶出来的。具体的情况是,在9月14日的夜间,特伦奇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尖叫,他确信有一只黑豹就要向他扑来,朦胧中,他抓起手枪朝着壁炉就是一枪,而乔伊斯就睡在壁炉的旁边。干掉他的猎物后,他一转身又睡了。当时乔伊斯吓得浑身哆嗦,而戈加蒂则把手枪拿了过去。片刻间,特伦奇又被噩梦缠住,尖叫着又伸手去拿手枪。戈加蒂大喊一声:"让我来。"不过他射的不是黑豹,而是挂在乔伊斯床铺上方的煎锅,煎锅就坠落在躺卧在下的诗人身上。乔伊斯惊恐万分,认为这种连续的射击是在赶他走;他一言未发,穿上衣服就离开了,当时他不得不半夜三更徒步走到都柏林。国立图书馆开门之后,他把遭遇告诉了在那里上班的马吉。这天,他回到了并不热心接待他的默里家。他给詹姆斯斯塔基捎了个信儿,让他把自己碉楼中的东西收拾装箱,他转天去拿。也许,一切傲然摆谱的结果,就是让旁人收拾衣箱。这一事件坚定了乔伊斯离开这些"巨怪"的决心,他依然把威胁他正直人格的势力称做"巨怪"。他有他的神圣法庭,他在最初几篇短篇小说和《英雄斯蒂汾》开篇几章已经揭露过这种势力。他心中还有更多的小说,更多的章节,无一是讨好人的。让巨怪们欣然忍受他的挞伐的希望微乎其微,同样难于实现的是让他违背自己的意志,逆流而上,在自己的祖国继续他的创作。他所希望的,是成为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替罪羊,他认为欧洲大陆的生活不至于会这么讨厌。然而,问题是,娜拉巴纳克尔是否乐意跟他一起走。他问J.F.伯恩,他这样既没有钱也看不到前景,要带她一起远走他乡对不对,如果向她请求的话,她是否会接受。一贯乐意充当智者的伯恩问道:"你很喜欢娜拉吗?是的,喜欢。"伯恩追问道:"你爱她吗?"而乔伊斯的回答是,对其他任何一个姑娘他都没有与此相同的感觉。于是,伯恩宣布:"不要等待,不要犹豫。跟娜拉说,如果她同意和你一起走,带她走。"舛在他的鼓励下,乔伊斯似乎有了他后来所说的"清醒的自信":他的大脑"正是她思考和理解事物时必须接触的大脑",而他的身体"正是她的身体必须感到贴近的身体"。离开碉楼之后的那天晚上,他去找了她,向她说了自己的计划,最后,他问道:"有没有一个能理解我的人呢?"铲娜拉很正确地把这一自负的恳:求理解成了他的求婚,她的回答是:"有。"既然这样,他们必须马上一起离开。9月16日,他给她写了一封信,怪怪地用了很正式的措辞。信中显示了他对他们刚做出的那个也许是不可挽回的决定的理解:"昨晚,我在等你的时候,心中更是焦躁不安。似乎我是在为你与爱尔兰的各种宗教和社会势力而战斗,除了我自己,我无依无靠。在这里没有生活--没有人性和真诚。人们一生都生活在一起,住在同一所房子中,而始终没有接近一点在我的冒险生涯中=.你能选择站在我的一边,使我心中充满自豪与快乐最亲爱的娜拉,请允许我告诉你,我是多么渴望与你分享任何属于我的幸福,并向你保证我要全心全意珍视你的爱情,我的心愿就是要努力不辜负你的爱情并且要回报你的爱情。"她的爱似乎是独立自主的,而他仿佛是回应了她的爱。几天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夏天也没见过他几面的父亲对他很热情,和他长谈了几次。乔伊斯没有提起娜拉巴纳克尔,他知道,父亲会认为与一个没有门第的戈尔韦姑娘搞在一起是犯傻,或说得不好听些,是没教养。但他简单述说了他在爱尔兰的难处,还讲了在碉楼的那一劫;父亲觉得这件事证实了他小瞧戈加蒂是对的,他说"他爸爸是个站柜台的"。秒詹姆斯认为,自己必须离开爱尔兰,而让他感到宽慰的是,约翰乔伊斯同意了他的想法。%他四面八方想办法为他的大陆之行做准备。他给伦敦的贝利茨学校写信,申请在欧洲国家的教职,还回复了一则广告,广告是一个叫E.吉尔福德的英国女士登出的,"说她的国外办事处可以为申请者找到教职。吉尔福德小姐很快就有了回音,9月17日,她来信说将为他在欧洲的贝利茨学校保留一个职位,付两几尼就告知学校所在。乔伊斯有较高的警惕性,向伦敦的贝利茨学校和吉尔福德小姐所在城市的警察局进行了调查,两方面都对这种特别:疗案一无所知,但警察局说她是正派人。于是,乔伊斯给她寄了两几尼,然后就是等着看自己将要在哪里生活。最后关头还有麻烦,一是如果娜拉要干的事被她的戈尔韦亲戚发现该如何应付,再就是如何筹钱。他们之间也有新的紧张出现,这在他9月19日的信中可见一斑:最亲爱的:离开你不久,我猛然间把我的疑问"你们家富裕吗"与你后来的不安给联想到了一起,不过,我的目的是想知道,和我在一起是否会剥夺你在家时已习惯了的安逸生活你问我为什么不爱你,可是,毫无疑问,你相信我非常喜欢你,如果"爱"就是想全部获得一个人,真切地爱慕与珍视他(她),要想方设法保证他(她)的幸福,那么,我对你的感情也许就是一种爱。我要告诉你,在我心中,你有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朴的心灵,可能也正是因为我深切地感觉到这一点,所以当我看到你时,我对你的爱,或者说对你的感情,显得是那么软弱无力乔伊斯过于网于自我,认识不到"爱"是个很容易使用的词。《流亡者》中的一个人物说:"有一个词我从来不敢对你说出口。"不得已时,只能说:"我非常喜欢你。"在乔伊斯的爱和他的那一堆情、欲和善心之间,娜拉用不着做如此精细的划分。我们可以想象她会说(就像莫莉布卢姆那样):"嗳,去你的,给咱来点儿明白的话。"但是,他跟她说的,显然已经够明白的了。9月29日,又有了两份可能的新工作,他的在阿姆斯特丹,她的在伦敦。也许他们得在伦敦停一段时间,搞到钱后再去巴黎--他真正想去的地方。他在给她的信中写道:"有时,我感到我们的这种冒险有点好笑。一想到这一新闻在我的生活圈子里会产生什么效果,我就感到开心。不管怎么说,一旦我们顺顺利利地在巴黎的拉丁区安顿下来,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另一方面,娜拉对他们的出走漫不经心的样子令他感到焦虑。她就像个要离开家去夏季野营的小姑娘,而他则试图让她明白他们将要走的这一步是如何鲁莽的决绝行动。他非常希望她能体会,能弄明白,他建议她采取的行动中可能有些什么令人不快的地方。但娜拉并非他所猜想的那般天真幼稚;她已经对他铁了心,和他去干多么鲁莽的事她也认了。即使是他,也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再怀疑的了,他写信给她说:"我在心中不断喊你的那个称呼,为什么就不能当你的面说出来呢?除非没有一个称呼够得上喊你的温存,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呢?"科但是,他的种种忧虑都在一连串的噩梦中表现了出来。乔伊斯现在开始在他的文学朋友中寻求帮助。他向阿瑟西蒙斯请教该把《室内乐》投往何处,在西蒙斯的建议下,他在九月把书稿寄给了格兰特理查兹。他给叶芝写信,说如果阿比剧院不采用他翻译的豪普特曼剧本《破晓以前》和《迈克尔克雷默》的话,请寄还他的译稿,同时也向他请求经济帮助。叶芝立刻就回了信:戈尔韦郡,戈特区,库利园10月2日我亲爱的乔伊斯:我今天不能把你的剧本寄还,因为今天是星期天,邮局不寄包裹。我明天寄,不过我还没怎么看完。前段时间,我把剧本给了一个朋友看,她是个德国学者。她看出你德语学得不太好,这一点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我自己一直打算把剧本仔细看一遍,并且刚刚看了一些。不过我想我们恐怕很少可能在剧院用上这两个剧本。我已经有一个苏德尔曼的剧本译本,是一个朋友翻译的,他似乎也在急于作出那一类成绩来。你明白,目前,我们绝对没有资金购买任何种类的作品。我们获得了一个剧场,可是我们的工作资金的每一便士,都不得不靠我们的演出来挣。当然,我希望以后我们能有钱买剧本。同时我认为目前我们还没有多少排演德国剧本的可能。我们必须用爱尔兰作品赢得公众的关注。很抱歉在钱上我帮不了你。你知道,我已尽力为你找工作,不过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尽管在叶芝和别人那里受到挫折,乔伊斯却开始时不时地为自己的前景感到高兴。在这种心情下,他给娜拉写信说:"多么美好的早晨!我很高兴昨晚那个骷髅没来折磨我。我是多么地仇恨天主和死亡!我是多么地喜欢娜拉!当然,你会对这些话感到震惊,因为你是个虔诚的人。"他又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请求格雷戈里夫人为他走向欧洲大陆提供5英镑的帮助。她回信说只要他能证明他有具体的计划,她可以帮忙。10月4日。吉尔福德小姐发来一份电报,通知他本周末前往瑞士。乔伊斯把电报寄给了格雷戈里夫人,还说:"现在我要创造我的传奇,我要坚持到底。"107她立刻给他电汇5英镑,还附言"衷心祝你好运"。为了这次旅行,他借起钱来毫不客气。?他对帕德里克科拉姆说:"我和耶稣基督不一样,我不能在水上行走。"他又给乔治拉塞尔写信求援,他可能给他寄了1英镑。他让卡曾斯借给他5英镑,但未能如愿。他让乔治罗伯茨和弗雷德瑞安借给他1英镑,还有个匪夷所思的理由:"作为我最后一次借钱,我想,这一要求并不过分。"懈他向斯凯芬顿(这时已经成了希伊斯凯芬顿)求援时,斯凯芬顿认为带娜拉一起出走的计划于她不公,并且对他赖着不还以前的"债"还耿耿于怀。10月6日,他给乔伊斯写了封信:"为你祝福,为你的伴侣祝福,她的幸福可能比你的更加渺茫得多。"乔伊斯对他的信大为恼火。最后,他给詹姆斯斯塔基写了封信:我今天晚上走。二十分钟后我到这里来看你。既然你不能给我钱,能不能请你为我办一件事:打一个包裹,内含--把牙刷和牙粉把指甲刷双黑色靴子和你能匀出来的任何外衣和坎肩这些东西都非常有用。如果你不在这里,7点10分带着包裹在戴维伯恩家的外面和我见面。我实在没靴子穿了。J.A.J.110最后,他搞到了足以使自己和娜拉巴纳克尔到巴黎的钱,不过再往远走就没钱了。先到了那里再想办法。约瑟芬舅母竭力劝他别走,妹妹玛格丽特也做过努力,但他决心已定。另一个妹妹帮娜拉买了一些旅途用品。约瑟芬舅母和斯坦尼斯劳斯来给他们送行;约翰乔伊斯也来了,但他们认为最好别让他知道儿子是和一个女人出走,所以两个上路的人是分开走的。乔伊斯先上了船,他肯定想过娜拉有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的可能(就像他的小说《伊芙琳》中的那个姑娘),但是娜拉却没有任何犹豫。上船后,他们以为安全地躲了过去,可是约翰乔伊斯的朋友汤姆德温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不久约翰乔伊斯就知道他被骗了。这一对儿的下一站是伦敦,直到此时,两人都还没有完全信任对方。抵达伦敦后,乔伊斯去见阿瑟-西蒙斯时,让她在一个公园里呆了两个小时。她想他不会回来了。可是,他回来了,并且他以后的用心专一将使他的朋友们吃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而娜拉则在此后的一生中都对他忠贞不渝。第十一章至第十五章第11章:1904-1905亨利米绍曾说过:"诗人爱旅行。"乔伊斯生性喜爱旅行,他也需要旅行。当他在一个地方的生活陷入麻烦时,他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换一个地方住。所以他的麻烦事越积越多。他劲头十足地要离开都柏林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觉得不能不做他本来就喜欢干的事了。他的麻烦事太多了,乔伊斯确信自己走对了路。在伦敦,当乔伊斯登门拜访阿瑟西蒙斯时,他不在家,结果乔伊斯没找到机会商量有关出版《室内乐》或筹一笔贷款的事。伦敦受挫后,乔伊斯和娜拉在10月9日的当天夜里就赶到了巴黎。他们的钱已所剩无几,仅有的一些钱刚刚够付他们乘坐的敞篷马车车费。马车把他们从圣拉扎尔站拉到了东站,随车拉着他们的皮箱和仅有的一只手提箱。1乔伊斯只能把娜拉放在一个公园里,然后自己鼓劲去找巴黎的朋友们求助。他过去的学生杜丝以前曾在他的旅行中帮助过他,当时正在西班牙度假;但是,他顺利地找到了他要找的第二个人,约瑟夫里维埃尔大夫,两年前他在巴黎的第一顿美餐就是这位医生款待的。医生很大方,借给他六十法郎供他继续他的旅程,并邀请他回头再来,去见见苏黎世最大一家银行的总裁。2可是在公园的娜拉太孤独,并且正在"靴子夹脚",所以,他不能不婉言拒绝了。那天,他还设法会见到柯伦和另一个老同学詹姆斯默纳汉,他们正在巴黎旅游,但面对他们疑惑的眼神,他没把娜拉说出来。那天夜里,他和娜拉乘火车离开,于10月11日早上到了苏黎世。一个能言善辩的旅馆脚夫劝他们到赖特加斯街16号的希望旅馆去住,旅馆名字充满了希望,看来这倒是个好兆头,后来他们在1915年重返那里时发现已改名为都柏林旅馆,还更觉好些。自从他们私奔以来,到了这里才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乔伊斯对这个昏暗的旅馆一直存有一份特别的感情,他和娜拉在这里才第一次享受了完美的爱。乔伊斯满怀信心地认为,他们马上就会渡过难关。上午,他到贝利茨学校去报到,他认为,那份教职肯定单调乏味,可却容易干,也会使他有时间来完成他的两本书,一:奉是含有十篇小说的短篇小说集,一本是六十三章之多的长篇小说。就这么兴致勃勃地想着,他拜见了学校校长马拉克里达先生,当听到马拉克里达说他不知道他来这码事,也没有空职来安排他时,乔伊斯惊呆了。5以前对吉尔福德小姐的怀疑重又袭上心头;他明白了,尽管自己小心谨慎地检查了她的证件,可还是被骗了。他怒气冲天地给她写了封信,她在回信中附寄了一封信,声称是维也纳贝利茨学校的校长写的,维也纳的学校是贝利茨学校的欧洲总部,信中许诺在苏黎世提供一个职位。乔伊斯又把信写到了维也纳,那里的校长对这事的前前后后都矢口否认。吉尔福德小姐当时是如何上当受骗的,现在是没法儿查清了,可是乔伊斯的处境,却由lo月11日满怀希望突然间变成了完全没有希望。在这紧要关口,马拉克里达对乔伊斯表现了同情和热心,他答应给他试着在瑞士或意大利的另一所贝利茨学校找个职位。在随后那焦虑不安的一周里,乔伊斯倒还能投入到《英雄斯蒂汾》第十一章的写作中,这一章写的是他在贝尔弗迪尔的日子。.6终于马拉克里达得到了消息,说在的里雅斯特:有个空职,于是乔伊斯和娜拉带着手提箱上路了。皮箱暂时寄放在一个不知他们怎么在苏黎世认识的朋友处了。他们于lo月20日到达的里雅斯特,7而乔伊斯只用了一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他们的蜜月旅行,因为他被关进了监狱。那是在雅致的格兰德广场,他和三个喝得醉醺醺的英国水手扯起了闲天,当一个警察说这些水手在酗酒闹事,要逮捕他们时,他说了几句替他们开脱的话。看到乔伊斯在打圆场,狡猾的警察就劝他随他们一起去警察局替他们做翻译。可是一到那里,乔伊斯就和他们三个一起被关了起来。乔伊斯急切地要求见那里的英国领事,领事不愿插手这种事,可还是来了。他问乔伊斯是不是下船时未经允许。乔伊斯大为光火,申明自己是爱尔兰皇家大学的文学学士,是来贝利茨学校任教的。领事认为这种故事纯属编造,他是不会上当的。他还问乔伊斯是不是在英国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他最终还是把乔伊斯保了出来,但态度却极为勉强。他的冷漠态度更增强了乔伊斯对英国官僚作风的厌恶和蔑视,后来他的许多言行都表现这一点。同样的霉运又随他来到贝利茨学校。学校的负责人,贝尔泰利,根本不需要他。乔伊斯花了几天工夫想自己找几个学生教,也想在的里雅斯特商务公司谋求一个英文文牍职位。但他只招到一两个学生,8所收的钱还不足以维持生计;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说他那时"到处借钱",9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即令是他这样借钱点子层出不穷的人,也是殚精竭虑。如同牡蛎找海象一样,的里雅斯特人成群结队来借钱给他。他的住址几乎一天一变,这也是他家的好传统。他倒心胸豁达,并未把这类琐事放在心上,这期间他完成了长篇小说的第十二章,并且开始了一个短篇--《圣诞前夜》,"写的是有关他的舅舅威廉默里的事。他有可能在这样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也能站稳脚跟,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贯如此。不过,幸运的是,救星出现了。此人是贝利茨学校中贝尔泰利的上级,阿尔米丹诺阿蒂凡尼。阿蒂凡尼是个谦谦君子,乔伊斯把他这个悦耳的名字编进了《尤利西斯》。他刚从维也纳来此不久,贝利茨学校的总部派他来管理的里雅斯特学校,并在普拉筹建一所新学校。普拉位于的里雅斯特以南150英里的伊斯的里亚半岛。他刚刚安排完那里的事务,返回到的里雅斯特。乔伊斯立刻去拜见了他。阿蒂凡尼原来也是个社会主义者,他喜欢乔伊斯的政治观和作风。事实上,他已经给普拉学校安排了一名叫艾尔斯的英语教师,但他还是决定再安排一个。他试探性地对乔伊斯说,他们自然乐意要没结婚的。乔伊斯表白说他还没有结婚,不过却是带着一个姑娘来这里的。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对另一个社会主义者的忠告,阿蒂凡尼慈父般地劝他在他俩所有的身份证件上都按夫妻关系填写,以免麻烦。"他办事热情周到,提前赶到普拉给他们打前站,并于10月31日的《普拉少年报》上发布公告,说文学学士詹姆斯乔伊斯已在来这里的路上。在随后的公告中又进而称他为"Dottoe in filosofia",这是乔伊斯发现他的学位的意大利语说法。随后阿蒂凡尼又赶到码头去接他们下船,他满脸微笑,而他们则是一路风尘仆仆。乔伊斯一副踌躇满志、无所畏惧的样子,娜拉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局促不安,一幅好奇的神态。他们拎着一只旧手提箱走下步桥,鼓鼓囊囊的箱子里胡乱地塞着脏衣服和各种生活必需品。"和的里雅斯特一样,普拉兼具地方城镇和国际中心的特色,只是小一些。相传该城由科尔基斯人所建,当时他们正在追逐另一对怨偶,盗取了金羊毛的伊阿宋和美狄亚。在古罗马时期,这是个举足轻重的城市,那一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座壮观的圆形露天竞技场和两座小庙宇与城里的其他建筑相映成趣。其他建筑,除了大教堂,都是十九世纪晚期的产物。1863年奥地利人看中普拉港优越的地理位置,在那里修建了他们最重要的兵厂和造船厂,结果港口停泊着军舰和鱼雷舰,城里到处是海军官兵。意大利语、德语、塞尔维亚语三种语言在街上随处可以听到。阿蒂凡尼的新建贝利茨学校就是为满足海军军官的需求而成立的。"当时在普拉上过学的最有名的学生是海军上将霍尔蒂,他当时是个海军少校,后来成了欧洲小独裁者之一。在他们到达一两天后,尽管为庆祝伊丽莎白女皇纪念碑的揭幕,城里到处挂满了旗帜,可乔伊斯和娜拉很快发现这种欢乐的气氛不过是昙花一现。在娜拉看来,普拉是个"怪异、陈旧的地方",她督促乔伊斯赶快把书写完,赚了钱后他们好到巴黎生活;为了为那快乐的日子做准备,她甚至已经开始学习法语。在乔伊斯看来,普拉是个"背时的地方",实际上是个"海军的西伯利亚"。他轻蔑地说整个伊斯的里亚半岛是"一块楔入亚得里亚海的乏味的条形地,住着无知的斯拉夫人,一个个头戴小红帽,身穿大马裤"。奥地利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讨厌这个有上百个种族、上千种语言的天主教国家,在这里,把持国家的国会可以在欧洲最腐败的王室开上一周会却无所作为。""不过,他的教职还算不错。贝利茨学校所在的位置极为显眼:与一座壮观的古罗马拱门比邻,拱门由塞尔吉家族所建,不论是在古罗马时期还是在中世纪,这一家族在本市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乔伊斯被告知,他每周给海军军官上十六小时英语课的报酬是两英镑,这一报酬在当时还不算低。他和娜拉在朱莉娅街一幢楼的三层租了间房子,房子家具齐备,带厨房,距学校只有几门之隔。他们在"一片锅碗瓢盆问""住了下来。这时仍属夏季,蚊子还活着,他们得忍受蚊虫叮咬之苦。阿蒂凡尼在普拉学校的副手叫亚历山德罗弗兰奇尼,个头不高,待人友善,为使自己和其他众多姓弗兰奇尼的人有所区别,他在自己的姓名中把妻子的姓布鲁尼加了进去。弗兰奇尼极具滑稽逗笑的天赋,这一天赋立即就把乔伊斯吸引到了他的身边。与比他小四岁的乔伊斯极为相似的是,弗兰奇尼也是从故乡佛罗伦萨的家中私奔的。他妻子很年轻,是个优秀的女高音。结婚后弗兰奇尼就不让她再干唱歌这一行了。他们在的里雅斯特住过一段日子,并在那里生了个孩子,比乔伊斯早两三周来到普拉。"弗兰奇尼夫妻与乔伊斯和娜拉巴纳克尔的亲密友谊一直保持了多年。两位妇女相处融洽,常常互相串门,尽管开始时双方都听不懂对方的话。弗兰奇尼后来写道,在他眼里,乔伊斯是个"难于捉摸,滑稽可笑,是一些与大自然的不变法则不相容的成分混在一起,通过奇异的分子组合而形成的一个整体"。"他生性脆弱,喜怒无常,由于自然引力的作用,他悬浮在庸俗的泥浆与优雅的心智之间,理智已接近苦行主义的边缘。他毫不怀疑地接受兔子与老鹰、太阳与泥堆共存的现实"。"弗兰奇尼和乔伊斯发现,他们都受过相同的天主教教育,都具有人本主义的倾向,一个来自斯卡洛匹神父,另一个来自耶稣会会士。弗兰奇尼并没有叛教,但他也不在乎乔伊斯的不敬言行。他们时常谈论宗教制度和礼拜仪式。他对他的朋友并未结婚这一事实同样采取的是宽容的态度,并且从未告诉别人,尽管乔伊斯并未要求他保密。"一开始,弗兰奇尼对乔伊斯式的意大利语感到很好笑,例如,说姐妹这个词时,他用的是古词siocchia,而不是现代使用的soe11a。弗兰奇尼给他纠正,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意大利语是和但丁和迪诺孔帕尼铲学的。"其实,正如弗兰奇尼所言,他说的语言是"一种死语言,现在又挖出来加入到"普拉这个褊狭角落里各色各样人讲的"五花八门的活语言群之中来了"。不久,乔伊斯就发现,弗兰奇尼对最好的意大利语,即托斯卡纳语有着极深的造诣,不管是正式语体还是带有特殊词句和意义的方言。他提议两人交换,弗兰奇尼教他学标准意大利语,而他教弗兰奇尼学习都柏林英语。弗兰奇尼同意了,并且信守他那一方的协定,帮着乔伊斯把意大利语学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可是。轮到乔伊斯教弗兰奇尼时,他却动不动就找借口逃避。"在十二月份,他俩计划合作把穆尔的《禁欲者》译成意大:利语,交给弗兰奇尼在佛罗伦萨认识的一个出版商出版,但只译了前几章就放下了。普拉市贝利茨学校的教员们彼此都很靠拢。帮助弗兰奇尼管理学校的助手是阿马利娅格洛博奇尼克小姐,她很喜欢乔伊斯两口子,常常造访他们的小屋,她去时经常看到乔伊斯正坐在床上写作。这小两口的贫困让她看着伤心:乔伊斯从来没有换过他的套服,娜拉从来没有换过连衣裙。有一次,他们甚至不得不从她那里借煤油来点灯。屋里没有火炉,到了十二月,先是寒气袭人,接着就是冰凉刺骨了。尽管如此,娜拉还是好客,每当有了钱,她就照着乔伊斯的意思做些英国布丁,邀请朋友们来分享。格洛博奇尼克小姐发现,乔伊斯虽然友善和气,却让人捉摸不透;他流露感情的主要方式是谈到牧师的冷嘲热讽,或者谈到他唤作"Lisola di santi e savi"的爱尔兰。学校的另一个英语教师艾尔斯一开始对乔伊斯敬而远;艺,可是不久之后,乔伊斯不无得意之情地给弟弟写信说,他表现得像是"感到了代达勒斯的魅力"。"艾尔斯弹得一手好钢琴,所以也有一些像在都柏林那:样的演唱晚会。他对学校有满肚子的牢骚,常向乔伊斯大肆发泄,而乔伊斯则没把他的牢骚当回事,常常是一笑了之。艾尔斯和格洛博奇尼克小姐不和,吵过架,后来他离开普拉到西班牙去了。"学校有两个法语教员,一个是约瑟夫居伊,他为人不错,可就是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另一个名叫索尔达特。还有一个名叫马克沃特的德语教员,乔伊斯写了首打油诗,嘲弄他那有板有眼的教学方法,把弗兰奇尼逗得直乐:谁在这儿?教授先生。谁在那儿?科勒绍先生。教授先生。科勒绍先生。不过,过了不久,他就像和弗兰奇尼学习意大利语那样,又和马克沃特学起了德语,而马克沃特则跟他学习英语,他觉得学会德语将来对他会有用处。"娜拉巴纳克尔适应这里的生活比较困难。她觉得和家人的关系断绝了,她不敢给他们写信,只是曾在巴黎发过一张内容含糊其辞的明信片。她很想知道芬恩饭店的人在怎么议论她,乔伊斯曾经让斯坦尼斯劳斯去替她打听过,可他听到的只是一句"巴纳克尔小姐已经离开这里了"。她回家的心情并不迫切,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在普拉该做些什么。乔伊斯的写作让她感到迷茫:用各式各样的技巧把一句句话表达出来对她来说是新鲜事儿,总的来说,她对此难以理解。乔伊斯曾经给她朗读过他那长篇小说中的一章,可是,在12月3日写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却焦躁不安地说:"她丝毫不关心我的艺术。"当他把那些记在笔记本上的《显形篇》往小说新的一章中誊抄时,她心疼地问:"要把那张纸全都浪费掉吗?"他曾让她读过《米尔德丽德劳森》,那是穆尔《禁欲者》中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故事以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沉思结尾,几乎和《尤利西斯》或《都柏林人》中某一篇的结尾一样,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而她则不满意地说:"那个人不懂如何把故事讲完。"八年后,乔伊斯在评价威廉布莱克时说他不受有文化、有修养的女人的吸引,指出一种可能的原因是"由于无限扩张的唯我主义,他想让他所心爱的人的灵魂完全由他自己创造,通过一个缓慢的、痛苦的过程,由他自己每天亲眼看着她释放、净化那个(他所谓的)隐藏在云中的恶魔"。嚣"她是你的,是你的作品是你把她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是《流亡者》中理查德罗恩听到的话。"但对乔伊斯和娜拉来说,这么说并不完全符合事实,可也不全错。尽管乔伊斯施加的影响无处不在,可是在有些方面娜拉却不为所动。她认识到他具有过人的智慧和才气似乎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他呢,对她的一切都满腔热情,关怀备至。有时她的无知是有些让人烦心,不过她那些发自内心的话也常常令他开心。一天晚上看电影时,在看到一个男人要把对他不忠的情妇投向河里时,她大声嚷道:"嘿,警察,抓住他!"她对他说,他有完美的性格和圣徒般的面庞,不过,他倒是自信自己的面庞更像个纵情声色者,也根本没想让人说自己有完美的性格。在一次争吵后两人讲和时,她说他像个孩子,还把他叫做"头脑简单的吉姆"。"当发现她比自己更坚强、更自信时,他感到很欣慰。始终没有改变的最重要一点是,她是他的同盟者。1904年的除夕之夜写信给舅妈默里太太时,他把一切疑虑都抛在脑后,作了决定性的赞词:"关于我自己的情况,我只有一点要谈,那就是我虽然很容易感到幻灭,可是对于这个有勇气信任我的人,我在她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虚假。就是在三个月前的这一天晚上,我们离开了北堤岸。说来奇怪,我并没有像许多聪明人说的那样把她扔在街上。结果是--我冲着庇护十世的像啐了一口。"似乎就是由于有了他和她的联系才坚定了他拒绝教会的决心。就在这时,娜拉怀孕了。乔伊斯写信让斯坦尼斯劳斯替他读些有关妇产学和胚胎学知识的书,或者让科斯格雷夫替他读也行,然后再写信告诉他该怎么办。这样的指示当时一定让那两位年轻的绅士不知所措了。可是不论如何,妊娠过程在进行。到了十二月末,娜拉在他们这不取暖的屋子里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好心的弗兰奇尼把他位于梅多利诺路7号(现在为1号)住宅中二楼的一间屋子让给了他们住。房子相当新,房间里面有个火炉,并且还有张写字台。他们于1905年1月13日搬了过去。自此,在离开普拉之前他们就一直和弗兰奇尼一家住在一起。乔伊斯的长篇小说遇到麻烦,他在十一月就进行不下去了。他:开始感觉这小说不如期望的那么好。"不过,"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写道,"不这样写的话,斯蒂汾的性格又如何得以表现,你说呢?"一时间,他又转向了他的短篇小说,突然间觉得可以把《圣诞前夜》这一题目改成《诸神节前夕》"(最后题目定为《土》);他还把描写的重点从舅舅威廉默里转向了一个远房亲戚玛丽亚身上,她在"灯火都柏林"洗衣店工作。相应地,小说的格调也由嘲讽转向了含蓄的同情。他在1月19日;把小说写完,然后就寄给了斯坦尼斯劳斯,让他想办法把稿子卖给《爱尔兰家园报》。斯坦尼斯劳斯做了尝试,但未能如愿。乔伊斯对乔治拉塞尔深感恼火,认为稿子不被接受就是他的问题。十一月,他写下了他的第二组美学论断。在巴黎时,他研究过悲剧和喜剧以及抒情诗、叙事诗和戏剧之间的区别;现在,他探索的是道德在美的产生中所起的作用。他采用了托马斯阿奎那的一句话:"所谓好就是对渴望得到的东西的拥有然后进一步论述,既然人所渴望的事物就是好的,而真和美又一直是最为人所渴望的东西,所以真的和美的就必定是好的。这是他对艺术的伦理观所作的仅有的一次让步。艺术不是有没有道德和属不属于道德的问题,它的目标高高凌驾于传统道德范畴之上,所以应该把好当作追求真和美的副产品。再来看他所钟爱的阿奎那的那句话,他将那句话诠释为:"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它让人产生了快感。"他坚持认为,美的事物常常包括一般认为丑的东西。他总结了理解美的作品要经历的三个阶段:首先是感知,其次是认可,然后是从中获得满足。这一理论是他在《写照》中,所发展的理论的先导,在《写照》中,这三个理解阶段与托马斯阿奎那提出的美的三个方面(正直,和谐,清纯)是一致的。搞了一段时间的美学清醒自己的头脑以后,乔伊斯又于十二月初回到了长篇小说的写作。到12月12日,他已经完成了第十二章和第十三章,粥接下来两章的大部分到年底也写完了。1905年1月13日,他把所有完成的章节都寄给了斯坦尼斯劳斯,告诉他只能给科斯格雷夫和柯伦看,还让他朗读给约瑟芬舅母听。他迫切地想了解他们的意见,斯坦尼斯劳斯及时地把意见收集起来给他寄了回去。柯伦对他的新作很欣赏,但也谨慎地提了些意见,说从头几章的怀乡恋旧到对大学生活的讥诮嘲讽,语气转换太突然。可这是乔伊斯故意要得到的效果,于是他未予更改。斯坦尼斯劳斯写了封长信,对作品进行了详细的评论。他对兄长的作品赞不绝口,还善解人意地把兄长的作品与那些公认的大师之作进行了有利于他的比较。乔伊斯对此并非不高兴,但是也未沾沾自喜;1905年2月7日,他终于抽时间写了封回信。奥地利,普拉市梅多利诺路7号亲爱的斯坦尼:寄来的明信片上说你已经收到我的小说,我深感欣慰。除此以外我还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查利、约瑟芬舅母和你的生日祝福也收到了,谢谢。本月二号,我和娜拉、艾尔斯还有格洛博奇尼克小姐乘小汽船去了趟布里饿尼岛(以奶酪闻名)。在这个国家,每次小小的欢宴都是一个节日。离开巴黎后的这两年我觉得很漫长。你对我小说的批评总是很有意思的。如果将短语"并由此保护"置于两个逗号之间,句中"亲自支持"则不合语法,而如果将以上短语置于括号中,句子就合乎语法了。不过我还是要换个动词。你忘记了,从布雷家中出走的赖尔登太太已经回到了都柏林的圣诞餐桌旁。对伊莎贝尔的淡化处理是故意的。那篇散文中"胳膊的魅力"那句话,目的是精确地划分少年时代和青春期--17岁。可能你没注意到:其中的变化,对吧?还有,没了牙的爱尔兰老人不说"这个该死的象",而是说"这该死的象"。娜拉说:"我该死的起床等你回来后。"多幼稚的语序!你对两个aposopeias的批评很对,但我认为穿衣服并非总是需要穿全套的。导致斯蒂汾思想转变的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个情况,而是那件颇受关注的小事件。他最外面的一层皮脱落了。富勒姆不是老希伊--他后来才进来。我要的材料寄出了吗?你的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个冷淡,是一种煞费苦心的恭维。可是你观察不仔细或不公正。在我看来,柯伦对我非常宽容大度;而科斯格雷夫(你肯定一直都把他看作是个冬眠动物)在我的记忆当中,对我从未有过口是心非的时候。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你看娜拉不顺眼是因为她没受过教育。她目前正在学习法语--进展很缓慢。在我看来,她的性情要比我高尚得多,她对我的爱也远比我对她的爱更强烈。我敬佩她,爱她,信任她--我说不出有多强烈。我信任她,:这就足够了。你可以详细地描述一下你提及的芬恩旅馆,因为她想知道那里的情况。我给《哈泼斯月刊》寄了一首歌,《祝你一路平安》,可是给退回来了。我给《勇进》杂志的贝利写过两次信,但未见回音。我写信给格兰特.里查兹(西蒙斯写信告诉我,他破产了),他回信了:--你关于诗稿的信我收到了,很抱歉未能及时作复。对书的出版事宜,我目前不能做任何安排,我深表遗憾。不过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的作品,要是你能把此事先放一放,没准儿过几个星期我能替你想些办法。抱歉的是,我不小心把你的手稿和我的一些家具打包到一起,给存进了仓库。眼下不容易拿得到手,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把这个问题放上一小段时间--你最好了解一下他的生意事实上是否还在运作,另外再给问一下《英语画报》的地址。斯凯芬顿还在当教务长吗?玛吉希伊结婚了吗?我曾经给梅写过一个明信片--她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回信呢?"姑娘们"对娜拉"说三道四"了吗?请浏览一下书评,看看是否有人对《约里奥的女儿》发表评论。我想写篇文章弄点儿钱。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忧虑,我得为那事做好物质准备。但愿哪个傻瓜蛋能出版我的诗。我打算把《都柏林人》题献给你--你不介意吧--因为我觉得其中的小说对你的口味。你认为这些小说好吗?或者说,它们只不过和法文报纸上的那些小说相差无几?你一定理解,我现在孤陋寡闻,回答不了这类问题。现在这里正是春光明媚。我希望到了夏季能去意大利。一位奥地利军官和他的情妇住在隔壁房间。她容貌秀丽,性格开朗:在夜里常能听到他们的欢笑和在屋里追来追去的声音。目前,我正在把长毛耶稣"写进去"。你是不是认为寻找英雄事迹太庸俗--可是我们又将如何去描述易I-生呢?我最近写了些不错的批评文句。他们发现了一本迪斯雷利的小说。我发现,你的信一写到娜拉和亨利詹姆斯就干巴巴地没了生气,无疑,他们俩让你厌烦的原因是你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以后别再说写短信的废话。我写信短是因为我要做的事太多了。除了写信、写短篇小说、采购物品,我还得教英语、学德语(已学了不少)、翻译一本长篇小说、写一部长篇小说--耶稣啊。我觉得近来我简直成了挺他妈的勤快脚色了。还有娜拉!所以千万别再发牢骚了,约翰老弟,请露出你那酸溜溜的笑容吧。我已经完成了第十五章和第十六章,现在正在写第十七章。我上周去海军医院检查了视力,现在看书的时候戴一副带绳的夹鼻眼镜。我的近视度数很深--你能不能问一下老爸的度数。等有了钱,我就在此地找个好牙医把牙好好修整一下。那样的话,我就会对我的冒险生活适应得好一些。我急切地想知道你是否认为我的文风有所改变。我的生活除了还算有规律外,远不如以前平衡。我追求超越个人达到了令人疲惫不堪的深度(9的4次方乘以17--星期数),但另一方面我也感到了极大的满足。然而,我敢说所有英雄主义的构建都是扯淡,现在是,一直都是。人的激情是所有行为--包括艺术和哲学--的原动力,是无以为替的。基二产这一理由,"长毛耶稣"没准儿就是我遇到过的最该死的骗子。如果你遇到他,告诉他我准备在一个装满苏打水的缸子上坐上:六个小时,生个丑孩子,问问他愿不愿意当孩子的教父。吉姆斡1905年2月7日看到哥哥对自己的意见表示了重视,斯坦尼斯劳斯是高兴的,但他给哥哥回信说,一定不要在乎读者是否喜欢他的作品。詹姆斯实事求是地回信说:"我不可能忸怩作态,一言不发而憋死,也不打算为我的艺术的完美辩护而上十字架。我不喜欢听到有人为我摆出英雄姿态。""1905年2月,在良好的写作状态下,他接连写了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在这两章中他描写斯蒂汾的大学生活以及他和他兄弟还有一些朋友的交谈。他坚持认为书的长短是个根本问题:"如果我想的话,写短一些的小说对我来说很容易,但是我想处理的东西不能处理,只能不断删削了。"他曾考虑把书名从《英雄斯蒂汾》变回到《艺术家写照》或《一个青年的人生片段》显然,他觉得第一个书名对他的主人公暗含的讽刺意味比他设想的要强烈。与此同时,不管是从普拉搞到的或是让斯坦尼斯劳斯!哿来的书,他都拿来读了个遍。为了增强社会主义观念,他读了些拉萨尔的小册子,但是他承认对政治学没有什么感悟力。他依然对耶稣基督的生平深感兴趣:他阅读了勒南的《回忆录》,对勒南为不能再做基督徒而感到后悔的态度表示厌恶,但他惊讶地发现,《耶稣传》一书的艺术特色很对自己的心思。他还读了施特劳斯的《耶稣传》,并预言耶稣几乎会和路济弗尔一样成为斯蒂汾在神话中的原型。他对那个"慈祥的老亨利詹姆斯"一直很感兴趣,发现他的短篇小说《未来的圣母》"写得很精彩,还发现了詹姆斯对波德莱尔的评论"特别好玩"。他读的书五花八门,有托尔斯泰的、柯南道尔的,有玛丽亚科雷利的《撒旦的悲哀》,还有埃莉诺格林和雅各布森的书。特别令他恼火的是那些爱尔兰作家,如穆尔,因为在《未开垦的土地》一书中,写有一个人在查看从布雷到都柏林的列车时刻,可这些列车明摆着是定时运营的;还有一种在乔治拉塞尔的影响下出版的《凯尔特圣诞节》,气氛阴沉,为此叶芝写道:"所有凯尔特圣诞节都见鬼去吧,现在,永远。""而乔伊斯则说:"这些爱尔兰作家都怎么啦--他们到底为什么总是那么抽抽搭搭的?"乔伊斯不让都柏林变得疏远。他一直与那里有书信往来,主要是与斯坦尼斯劳斯。间或给父亲写封信,有关娜拉的话题都小心翼翼地隐去了,他认为约翰乔伊斯对娜拉的存在与否依然是糊里糊涂。早在1904年11月,他就已经提到了一个想法,都柏林也许可以到的里雅斯特来,或至少到欧洲来,而体现都柏林的就是斯坦尼斯劳斯。他弟弟在都柏林没有工作,对他的想法很感兴趣,可又有些犹豫。詹姆斯劝他把胡子蓄起来,装成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再穿得气气派派的,这样,到了欧洲大陆就能保证自己有美好前途。最后,在2月28日写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把自己目前的境况说成是一种流放:"我已经渐渐接受目前的处境了,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流放--难道不是吗?这对我很重要,原因之一是我个人的未来可能由此变得丰富充实,这会令柯伦感到满意;另一个原因是,这使我找到了我小说结尾的基调。"他的书将以他和娜拉离开都柏林而结束。乔伊斯不喜欢普拉,可他在那里的生活并不差。体重增加了,嘴唇上边蓄起了胡髭,并且还靠娜拉帮助鬈发,梳起了法国式的短发。他第一次体验了讲究打扮的心情。按以前的打算,他到牙医诊所修整了几个牙;然后又买了一身新套装。他租了架钢琴唱起歌来。但是这种文雅的生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据弗兰奇尼日后回忆,奥地利人突然在普拉发现了一个间谍团伙,其中的一个首要人物是意大利人;出于报复,他们决定将所有的外国人驱逐出普拉市。他说,通过疏通,他本人可以多呆两个星期安排事务,但乔伊斯必须至上离开。这一说法也许夸大其词了,因为从官:疗的记录上并未得到印证。"乔伊斯只是说他被调到了贝利茨学校的里雅斯特分校。三月初的一个星期天早晨,乔伊斯和娜拉巴纳克尔离开了普拉,他们前往的城市将在以后十年中的多数时日里成为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孩子们的出生地。第12章:1905乔伊斯现在有了评价的里雅斯特的机会。这座城市是从海湾开始,通过一层一层的斜坡向卡尔索山退上去的。在城市老区即"老城",街道蜿蜒狭窄,主要建筑是建于公元六世纪甚至更早的圣基乌斯托大教堂(基乌斯托的受封日是11月2日,这个日子乔伊斯久记不忘),还有那座也耸立在山峰上的十七世纪城堡。新区,也就是乔伊斯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是十八世纪晚期由约瑟夫二世开发出来的,当时,人们在海湾填海造地,修建了开阔的广场和宽阔的街道。乔伊斯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奥地利人正在实施一项进一步拓展城市的宏伟计划。港口船只拥挤,有的已经靠港,有的正焦急地等待人港。帆船的船头都精心雕刻了圣徒肖像,乔伊斯对这种中世纪的风格很感兴趣。大街上的希腊人、土耳其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服装体现了东方的影响,他对此也很感新奇。他还经常去希腊正教教堂,以便对希腊正教的礼仪程序(他认为不地道)和罗马天主教的礼仪程序进行比较。尽管对当今的西欧而言,的里雅斯特的重要性主要在于它是西欧的末端,然而在乔伊斯所处的年代,它还是南欧的一个具有辉煌历史的重要港口。据说但丁曾经到过附近的杜依诺城堡,其断垣残壁至今犹在。《杜依诺哀歌》就是里尔克在与该遗址相邻的现代城堡中长时间居留的产物,里尔克在此居留时,有一段时间乔伊斯就住在附近。另一座城堡,即米拉马尔城堡,比杜依诺城堡更近,是奥地利大公马克西米连于1854-1856年间按照诺曼风格修建的。马克西米连1864年就是从这座古怪而又引人人胜的建筑物门前的码头上起程去墨西哥的,门前那对狮身人面雕像仍在疑惑地注视着远方。的里雅斯特人在沿着海岸坐火车回家,看到车窗外这座白色的石头城堡时,往往会感到一种惆怅,乔伊斯来到这里,也感染了当地人这种惆怅的情怀。他崇拜的大师易卜生,也曾在晚年回忆起当年在穿越阿尔卑斯山那黑暗的隧道之后,在米拉马尔突然看到"南方的美一一奇妙而柔和的光明"时的情景。易卜生说,这种美"注定要在我此后的所有作品中留下印记,即使那些作品本身并非都美"2。南方在乔伊斯身上也产生了类似的效果,他那愤怒的情绪,.虽也发作过多次,但已慢慢地冷却了,他原本坚定的政治信念差不多都已消失,他文学创作的目标也在不知不觉之中从对同胞的揭露转到了表现。他致力于创造这样一种微妙而精巧的艺术作品:与《英雄斯蒂汾》各章节和《都柏林人》中较早的几个短篇相比,要少一点抨击指责,多一份温文尔雅。于是,通过尤利西斯这个人物,他把这个虽不浪漫但很明媚的地中海世界带到了暗淡的都柏林。乔伊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的里雅斯特发生这种转变。他尽管眼下不太喜欢这个城市,但发现它与都柏林有某些相似之处,并感觉到自己能理解这个城市。像都柏林一样,的里雅斯特也是一个人口多、规模小的城市。人人都面熟,上咖啡馆、看戏听歌剧时都能见到相同的面孔。乔伊斯对当地的方言特别感兴趣。如果说都柏林话很有特色,那的里雅斯特话就更有特色:它有独特的拼写规则和动词形式,渗透着斯洛文尼亚语和其他语言的词汇。的里雅斯特话不只是一种特殊的方言,而且,的里雅斯特的居民,不论是来自希腊、奥地利、匈牙利,还是来自意大利,都用各自的口音讲这种方言。乔伊斯很欣赏由此而引起的双关语和国际笑话。的里雅斯特在其民族统一主义运动方面也与都柏林相似。这种相似性还非常明显,因而乔伊斯发现,他能让意大利朋友对爱尔兰那些类似的政治情况产生兴趣,尽管毫无疑问他本来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倾听他的介绍的。虽说居民中四分之三都是意大利人,语言又是意大利方言,但的里雅斯特仍在奥地利人的统治之下;奥地利人自1382年起几乎一直统治着这个城市。明智的奥地利当局对民族统一主义者采取了宽容的政策,并试图让民众相信:在奥地利帝国统治之下,他们能享受到在意大利君主政体统治之下不可能享受到的好处。然而,民族统一主义情绪仍在迅速高涨,在商人阶层尤为强烈。特别是犹太商人,几乎人人都是民统主义者,其主要原因是奥地利有反犹势力而意大利没有。《小晚报》(Piccolo de11a Sea)的发行人特奥多罗马耶尔就是这个民族统一主义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他是一位早年移居的里雅斯特销售明信片的匈裔犹太人的儿子。他于1881年创办了当时只有一个版面的晚报(故名《小晚报》)。可是到了乔伊斯来到的时候,该报已成为当地最重要的报纸。马耶尔后来因为工作出色被选为意大利参议员,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匈牙利犹太人,在奥地利统治下的的里雅斯特,领导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者。这一点也没有被乔伊斯忽略,他笔下的利奥波尔德布卢姆也是一个报业人士,而且也被认为为民族主义出了点儿力。马耶尔无法兼顾晚报的编辑与发行工作,于是就聘请了罗伯托普勒齐奥佐当主编。普勒齐奥佐是个聪明能干、短小精悍的威尼斯人,几乎立即就成了乔伊斯的学生。乔伊斯自己的政治信仰不是民族统一主义而是社会主义,而的里雅斯特也有许许多多信仰社会主义的人。他在"老城"的一些咖啡馆里与许多工人交上了朋友,不久之后,常常整个晚上与他们一起喝酒。就在三年多之前,即1902年2月,的里雅斯特的社会主义者煽动了一次大罢工,这次罢工在很大程度上简直就是一场暴动。1905年的俄国革命又把他们的情绪鼓动起来了。乔伊斯的社会主义包含了他自己的单纯和天真。从他写给斯坦尼斯劳斯的几封信中可以看出,他当时的观点也是游移不定的。他的主要动机是希望社会主义能阻止教会控制政治:你对我的社会主义倾向经常持反对态度。可是你难道就不能从这类事实中清楚地看出,推迟无产阶级的解放,倒退到教权主义或贵族统治或资本主义,就意味着恢复各种暴政。尽管戈加蒂可以跳进利菲河去救一个人的命,但他似乎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一代又一代的人接受奴役。也许这种事儿值得那些吹喇叭的诗人们去讴歌。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在欧洲恢复教会全权就意味着恢复宗教法庭--尽管耶稣会会士们告诉我们说: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从未叫人受车裂分尸的酷刑,也没让人受拉肢刑架的折磨。他还认为,政治良将会给他的作品增添光彩,他认为易卜生和豪普特曼的作品就有此特色。而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社会主义取得胜利之后,有可能为他这样的艺术家发放政府津贴,使他能够获得那种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由于生活不稳定而几乎不可能获得的自由。斯坦尼斯劳斯对这类微妙的言辞未予理睬,他指出,他哥哥原来对爱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小职员的事,而现在竟变成一个博爱主义者了。乔伊斯在回信中竭力把社会主义说成是他自己的个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认为我的政治观点是一个博爱主义者的观点,你错了:我的观点是一个社会主义艺术家的观点。我无法告诉你,我在争取过上一种比同时代人更加文明的生活的过程中,心里有时产生一种什复样的怪异感觉。可是,我为什么就应该把娜拉带到牧师或律师面前,逼她郑重宣布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我呢?为什么我一定要把我父母强加给我的、令人厌烦的、沉重的信仰包袱强加给我的孩子呢?有些人会说,我声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目的是为了挣钱: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如果我发了财,也决不能肯定我会守住它。我所希望做到的就是要获取一种靠得住的收入,我之所以期待这种收入,是因为我不相信会有哪个政府会要求人费我费的那么多力气去从事我现在从事的工作。你要是回顾一下我与亲戚朋友的关系,你就会明白,正是由于年轻气盛,夸大了委屈,使我对他们的错待暴跳如雷,并以此作为离家出走的借口。社会主义很少受到过如此拐弯抹角的辩护。对客居的里雅斯特的乔伊斯来说,无论是教会的暴政还是帝国的暴政,都不像贝利茨学校的阿尔米丹诺阿蒂凡尼与他手下的贝尔泰利副主任的小暴政那样直接带来烦恼。乔伊斯的工资是四十五个克朗,通常(与贝尔泰利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婆所提的建议相反)提前发放,这个数目在他初到普拉的时候似乎很可观,而且实际上也多于他在都柏林时千方百计从编辑部和朋友那里挣到或哄到的钱。可是现在乔伊斯的欠债度日情况已经成了一定之规,他经常是上午还;一小笔钱,到了下午又不得不把它再借回来。阿蒂凡尼和贝尔泰利都已结婚,但都没有孩子,看到娜拉怀孕的体态,他们都感到惊恐不已,因为贝利茨学校要求员工要有绅士的风貌,计划之中没有幼小而不会干活的小乔伊斯出生的余地。乔伊斯从普拉带来的新套装在的里雅斯特已显得不够体面。有一天,另外那一位英语教师走过来用伦敦口音跟他说:"我常注意到,性格怪僻的人往往缺乏鉴赏力,他们什么衣服都穿。我教你一招,你要是没有鉴赏力,就选灰色。总穿灰色,哪种灰色都行--看上去总有绅士的风度。"乔伊斯当时一言未发,但这样受到一个庸人的指点,心中很是恼火。"说不定有朝一日,"他来了一个小小的威胁,"恐怕我会给学生的脑袋来一巴掌,然后一走了之。"可是这种可怕的决定要到一年之后才有可能实现。乔伊斯在这所学校之所以还受到欢迎,是因为他教几个有钱的学生教得很好,尤其是弗兰切斯科索尔迪纳伯爵。索尔迪纳是个富有的希腊裔商人,而且正如乔伊斯后来总爱提及的那样,他还是的里雅斯特击剑运动的头号人物。索尔迪纳鼓励他的朋友们来找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学英文。贵族阶层如此看重这所学校,使阿尔米丹诺阿蒂凡尼大为高兴,他开始担心乔伊斯呆不长。于是他就把乔伊斯找来警告他:只要他有一点想要另外办班的迹象,他就将被立刻解雇。然后又带着几分无赖的神情告诉乔伊斯说:校方留存的那份合同加盖了有效印章,而乔伊斯手里的那份没有盖印。乔伊斯于7月12日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抱怨说这是"恐怖统治"。可是乔伊斯生来就是一个怨天尤人的雇员。阿蒂凡尼也并非总是那样不近人情,他经常毫不犹豫地借钱给乔伊斯,还让乔伊斯使用他的一些家具。乔伊斯并没有把自己的发财计划完全局限在贝利茨学校。在的里雅斯特,他开始了以后许多年间还要陆续想出来的那一系列荒唐的计划。他很讨厌这个世界,因而他决心要这个世界吐出部分财富给他作为对他的补偿。在1905年内,这样的计划有四个,起初时热情都很高,但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第一个计划来自娜拉的模糊印象,她认为外祖母在遗嘱中给她留下了一笔钱,可是一直没有给她。这件事没有任何结果。第二个计划是想取得经营特许权,在的里雅斯特销售爱尔兰福克斯福德出产的花呢服装,乔伊斯这次没有把这个项目当回事儿,但在后来又旧事重提,并且非常认真。第三个计划是打算进修更多的声乐课程,然后当一名职业男高音歌手。乔伊斯六月份找到作曲家兼声乐教师基乌塞佩西尼科,即歌剧《玛丽奈拉》的曲作者。《玛丽奈拉》中的一首咏叹调--《圣基乌斯托颂歌》--在的里雅斯特很有名。西尼科确信自己能把乔伊斯训练成职业歌手,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课程就中断了,估计是因为学费没有跟上。还有一个计划更妙,乔伊斯的父亲准会赞同,就是参加字谜竞赛。乔伊斯是在伦敦出版的《思想》杂志上见到那套竞赛题的,他在五月初写信告诉斯坦尼斯劳斯,全套四十八道题他已解决了四十二道,正在等待最后六道。估计可能有欺诈,他打算把他的答案密封、挂号寄给斯坦尼斯劳斯,万一该杂志到时候不将250英镑的奖金给他,他好在法庭上拿出来作为证据。"可是,由于路途遥远,乔伊斯的参赛答卷晚到一天,白忙了一阵子。从他的家信中可以看出,当时他虽然似乎很忙碌,实际上还是想竭力证明自己离家去国是有意义的。那些信的风格已经形成了他终身不渝一贯坚持的三个特点:自信、感伤和自我辩解。他一方面认为自己是拜伦笔下的那种性情暴躁的英雄,另一方面--更不成熟地--又认为自己是受欺弄的丈夫、不:久之后又是慈爱的父亲,这两种想法他兼而有之。他在5月27日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愤怒地写道:他这一辈子应该说是一种"牺牲"。他的朋友们为了维护世俗传统而虚伪待他,而世俗传统正是他的:死敌。乔伊斯在7月19 日的一封信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接受审讯的被告,正在法庭慷慨陈词:争取灵魂生活不受拘束的自由,这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权利:我现在卷入了这场反世俗传统的斗争,与其说是为了反抗传统,不如说是为了按我自己的道德本性追求生活。在爱尔兰,有些人可能认为:我的道德本性不是光明正大的,在他们看来,人生的全部职责在于还债。可是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爱尔兰人的观点正是对欧洲任何法庭的观点的夸张模仿。要对我作公正的审判,就不应该随便找12个市民、根据因循守旧的官老爷的意旨、按照警察出示的证据进行审判。而应该在陪审团里有与我同阶层的人和同年龄的人,主审法官必须发誓弃绝英国的一切法律常规。可是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呢?我之所以这样坚持,只是因为我目前糟糕的境况似乎对我形成一种谴责。换句话说,他想由一个与他的想法一模一样的人组成陪审团宣判他无罪。这种说法虽然显得荒唐可笑,但可能是从易卜生(在诗歌"At Digte"中)关于艺术家必须具有随时接受末日的思想准备这一观点衍生而来。(易卜生和乔伊斯两人都拐弯抹角,言外之意就是他们自己不会有末日。)乔伊斯此时并不反对在这个法庭前做出某种小小的申辩,但到后来写作《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后事》时就对他自己和他的法庭都嘲弄了一番:《尤利西斯》中的布卢姆向一位假想中的法官承认了自己各种各样犯过的和没有犯过的罪行;《芬尼根后事》中的伊尔威克为了给自己洗刷一项罪名,竟然供认出十多项其他罪行。乔伊斯始终在想象自己能用西摩布希和约翰F.泰勒那样的口才进行公开的自我辩护。他还把背叛他的人拖上了法庭。1905年6月,他叫的里雅斯特的一个印刷商印了五十份《神圣法庭》,寄给斯坦尼斯劳斯,叫他分发给伯恩、柯伦、罗伯茨、瑞安、拉塞尔、戈加蒂、马吉、贝斯特、卡曾斯、斯塔基、凯勒、乔治。穆尔、奥利里柯蒂斯、G.A.麦金蒂、埃尔伍德和科斯格雷夫。他还算慎重,没有把材料寄给叶芝、格雷戈里夫人和安妮霍尼曼,尽管他们也都涉及了。如此费劲地把这个差不多一年前写的材料印出来,乔伊斯认为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争辩的力度并不因为路途遥远而减弱。这是一次漂亮的进攻,其中的粗俗用语更突出了他的自傲,但这是复仇前的一次尝试,主攻将在他的长短篇小说中实现,正如他在初秋时节以幽默的火爆口气向斯坦尼斯劳斯宣告的那样:看在我主基督的分上,我必须革除我身上还存有的那种犹太人心肠。我昨天到的里雅斯特郊外的一大片树林中散步去了。这个倒霉无聊的夏季总算过完了,细雨微风使我想起爱尔兰那宜人的(我说的是真心话)气候。我讨厌把人烤得流油的倒霉太阳。我坐在一条远离人群的长凳上,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布拉风(的里雅斯特的东北风)呼啸着吹过树梢。我的鼻子吸着大地的芳香,口中念着下面的祷文(与勒南在雅典卫城所念的祷文不完全相同):啊万事万物的模糊根源呀!看在我主基督的面上,改变我这倒霉的命运吧。看在基督面上,给我一支笔、一瓶墨水和某种宁静的心境,然后,我凭受难的耶稣起誓,要是我不把那支小笔削尖,不去蘸那瓶已经发酵的墨水,不去撰写评判那些背叛我的人的简短的文句,那就把我送进地狱。归根到底,背叛的方式多种多样。受过背叛之苦的也不止耶稣一人。不管你究竟是谁,我都要告诉你,你指望我演的是一出拙劣的闹剧,要是我跟你演,我就该进地狱。你极力主张我要克制,我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有一次,一个来自布里斯托尔的黑小子向我吐脏话,为了你的缘故,我克制住自己,不然就要去拽他的脖梗子,把他摔倒在马路上。不适,我的英雄本质鼓励我不那么干他,因为他比我的个头儿小。为了你的缘故,我容忍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对我做出的卑鄙怯懦的行为,我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假装他是与我品位相同的人。我遗憾地向你承认,我的老伙伴,我真是个倒霉傻瓜。但是,只要你把我找你要的东西给我,我就到巴黎去,我相信,那儿有个名叫阿纳托尔法朗士的人,深受一个名叫"好更好最好"的凯尔特语文学家的敬佩,我会跟他说:"尊敬的大师,我这支笔够不够尖?"阿门!"在对过去的伤痛记忆犹新的时候,乔伊:断并没有白等心境宁静下来。他从来没有过宁静的心境,倒总是从危机走向危机,从恶化到恶化。眼下他焦虑的主要原因是娜拉巴纳克尔。1905年3月初,刚来没几天,他们就搬进蓬特罗索广场3号四层的一间房子,住了一个月,直到房东不出预料地通知他们说,她不希望带婴儿的房客租住她的房子。接着,乔伊斯发现所有的里雅斯特房主都害怕带婴儿的房客,所以当他找到莫伊泽卡纳鲁托太太时心里很高兴。卡纳鲁托太太住在圣尼可罗街31号三层,就在贝利茨学校的隔壁。她虽然对娜拉的状况也有反感,但是对乔伊斯体面的教师职位印象更深。他们于四月初搬进了她那套间内的一间房。不论他在此前跟斯坦尼斯劳斯和科斯格雷夫学了多少胎儿发育方面的知识,现在对孕期的病症还是一无所知。娜拉认为自己身体状况不好是不适应的里雅斯特水土所致,他一本正经地接受并且传播了这种观点。在普拉的时候,寒冷给娜拉带来过麻烦,现在随着夏季的来临,的里雅斯特百来度的高温加上布拉风具有更强的穿透力,把她吹得无精打采,整天躺在床上。她不喜欢在房东的厨房里做饭,所以午餐和晚餐他们都出去吃。可是娜拉吃不惯饭店里的菜,开销也大得惊人。就连乔伊斯也犯了愁:"我一直在借钱花。""外出也是一件麻烦事:娜拉在夏季之前只学了三十来个的里雅斯特方言的单词,所以靠她自己还应付不了,而且,用乔伊斯的话说,的里雅斯特的女人们对她那些不体面的衣着和臃肿的体态都嗤之以鼻。她心情很不好,没少哭鼻子,有时候整个晚上都不说一句话。即便说话她也总带着戈尔韦的印记。有一次,她看到《T.P.周刊》上的一篇文章时说:"这就是你那个易卜生吗?"还有一次,她从客厅走进来就宣布:"女房东让她的母鸡在外面下蛋。嗬!那家伙要下一个漂亮的蛋了。""乔伊斯觉得好笑,但是更觉得难过。他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这样写道:"她流了那么多眼泪,我真不知道她会生出个什么样的奇形怪状、愁眉苦脸的东西来,我甚至开始重新考虑我选的名字(乔治和露西)到底合适不合适了。"娜拉的烦恼比他说的还要严重。他已经开始在晚上大量喝酒,娜拉对他几点回家从来都是心中没底儿。有一天晚上,她求弗兰奇尼布鲁尼去寻找他,弗兰奇尼发现他躺在老城的一条阴沟里。乔伊斯没有跟斯坦尼斯劳斯谈到他自己生活方式的这种变化,但是,7月7日,7也就是孩子出生前不久,他要求斯坦尼斯劳斯设法来的里雅斯特住上一个星期以便好好谈一谈,心里大概就是惦着自己的这种变化。经过反复考虑之后,他认为指望斯坦尼斯劳斯做这样的长途旅行是不大可能的事,于是他又写信提出了一条新的建议。为了娜拉和尚未出生的孩子,他愿意放弃过流浪生活的乐趣:我认为人最好能心情愉快,可是说实话,如果她继续在此过这种生活,我看她根本不可能愉快。当然,你清楚我非常看重她,你也知道,在跟我们一起到北堤岸的那天晚上,她是那样若无其事地骗过了我们的朋友。我认为,如果她能过上一种更适合她的性格特点的生活,她的身体状况和情绪都会大有好转。我认为即使是我,也不应该因为"爱"的难堪现象造成麻烦而怨天尤人,即使在我这样言必称我的生活中,也不该抱怨。孩子是这个问题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我想你知道娜拉不会耍弄当今流行的任何欺骗手段,当你想到她真是无可奈何、无法对付任何困境的时候,就不难理解她在此为什么心情不愉快了。我不完全清楚你内心对她、对我们俩未来的孩子究竟持什么态度,但是我认为,在大多数重大问题上,你同意我的观点。事实上,我对:女人了解很少,你也许比我了解得更少,所以我想你应该把这件事儿告诉约瑟芬舅母,她比你比我都懂得多。有个英语教师对我说,她配不上我,我敢肯定,这也是许多人的看法。但是,要想进入一种能产生类似看法的心态,就得进行大量的蒙骗自己的活动,我恐怕做不到这一点。毕竟只有斯凯芬顿之流才认为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科斯格雷夫也说过我永远都改造不了她,可是我觉得,科斯格雷夫和我在许多方面都有欠缺,而在这些方面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改造。毫无疑问,我对她比对任何人都更顺从,要不是她鼓励我写,我想我是不会写这封信的。她对我的影响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破坏(或者不如说弱化)了我的欢快和不负责任的本性,但是我不认为这种影响在其他情况下会产生持久的作用。对我的性格的某一方面她是完全不赞同的,而且永远不会。然而有一次,我们俩都感到那天晚上难受得不得了,她引用(或者不如说引错)了我的一首以"啊!心上人,请听听你情人的倾诉"开头的诗。这件事儿使我九个月来第一次想到我自己是一个地道的诗人。有时候,她很愉快,很乐观,而我却越来越缺少浪漫的情调,也不企求我们之间的爱达到盘陀河中的激流的效果。与此同时,我要尽自己的人力所能,要在我们的生活中远远地避开那种被约瑟芬舅母称为"互相容忍"的这个讨厌的幽灵。实际上,现在我这信已经写到了深处,我又觉得充满希望了。而且,在我看来,如果我们俩都能谅解对方的脾气,我们就可能过得愉快。可是眼下这种荒唐的生活对我俩来说,谁都无法忍受下去我常自忖,虽然我的作品似乎敏锐,但我在生活中有可能由于过分天真而导致失败;而且,毫无疑问,我曾经犯了个错:我认为只要有一个爱尔兰友人伯恩的帮助,我就能成功地完成对这个岛国的全面指控或审视。我离家去国的这种有辱人格、令人不满的性质使我愤怒,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继续拖下去,老想着"有朝一日"口袋里装满票子归国回家,并且让文学界相信我毕竟是个有才华的人。"他所提议的内容,像往常一样,十分详细,也极其不现实:来年四月,他、娜拉、将要出生的孩子,还有斯坦尼斯劳斯,将在都柏林市郊找一所小房子。他将从今年八月开始把自己一部分工资寄给斯坦尼斯劳斯,斯坦尼斯劳斯也把自己的部分收入存起来。他们将尝试着共同生活一年,在此期间,詹姆斯将靠写小说、写诗卖钱来支付由他承担的那份开销。他说,他估计不到斯坦尼斯劳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认为,那所"想象中的房舍"悖的氛围对他来说不会比他们父亲家的氛围更糟糕。这个计划也许没有起什么别的作用,但反映了他对的里雅斯特的生活的不满。他还承认想吃一块炖羊腿肉加芜菁和胡萝卜,还说娜拉想看到壁炉火边煨着水壶的情景。"斯坦尼斯劳斯指出了实施这一建议的显而易见的困难,但是不管怎么说,詹姆斯到了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没有这个建议了。7月27日,他原打算下午到海滨浴场去走一走,可是幸运的是他从咖啡馆回到家时就发现娜拉肚子痛。由于疼痛持续了很长时间,乔伊斯就把女房东叫来了,女房东很敏锐地做出了诊断:肚子痛不是娜拉和乔伊斯两人说的消化不良,而是分娩的前兆。于是急急忙忙找来了接生员,接生员证实了这种判断,乔伊斯又连忙找来他的学生西尼加格利亚医生接生。女房东体贴地劝乔伊斯去她家吃晚饭。大约九点钟,她走了进来,"又是微笑又是点头,"用带方言口音的意大利语说道,"嗬,是个漂亮的男孩,先生。"西尼加格利亚医生明确地跟乔伊斯说,孩子不是早产,只是乔伊斯算目子算错了一个月。乔伊斯抱起孩子,嘴里对孩子哼着小曲儿,并惊讶地发现孩子也很高兴。然后他就出门去给斯坦尼斯劳斯发电报:"儿子出生吉姆。"消息很快就在都柏林的亲友中传开了,科斯格雷夫朗读电文时还在后面加了一句:"母亲和私生子都平安。"这个拙劣的笑话不仅与乔伊斯的性格格格不入,也是他的钱包所不允许的,然而这件事却一直在都柏林有关他的神话中流传,因而他安排《流亡者》的主人公在提到他那个"既没有神佑又没有名字的孩子"在都柏林引起的流言蜚语的时候满腹牢骚。"乔伊斯把孩子出生的详细情况写信告诉了斯坦尼斯劳斯,并且叫他找柯伦借1英镑以助开支。孩子将取名为"乔治",不打算受洗。"感谢我主耶稣,"几个星期后他说,"还没有一个诵读福音的人把脏脸放入孩子的驴叫范围之内。"267月29日,他在笔记中饶有趣味地写道:"这孩子好像遗传了他祖父和父亲的嗓音。"长相与他本人早年的相片也有相似之处。似乎是为了保留他反常规的做法,他于九月底宣布:"我认为.,孩子随父姓还是随母姓,应该让孩子成年时自己选择。父子关系是一种法律上的虚构。"28这是斯蒂汾代达勒斯的声音,不过,乔伊斯也说过:"基督作证,我希望他在有思考能力之后不必考虑我的想法。"这件事使他感到吃惊,也感到高兴,几年之后,他对妹妹伊娃说:"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个孩子。"他在:为贝利茨学校准备一篇三页的英国文学史讲稿时,就引用了《你在何方,我的爱子?》这首抒情诗,从而把华兹华斯列为一流诗人,与莎士比亚和雪莱相提并论。"乔伊斯对身为人父这一点如此看重,他的都柏林朋友对此却一无所知,但是这个消息使戈加蒂产生了恢复友好关系的念头。科斯格雷夫的一封罕见而风趣的信很快就使乔伊斯了解了这一情况。乔伊斯兄:娜拉刚刚提醒我,你上次寄给我明信片后我没有回信,我失礼了,但是你知道我很懒。上次接到了你的小说之后写了半封信,我没能继续写下去就拿它另作家用了。要说的事太多,所以只好长话短说了。谣传伯恩与一位海登小姐订了婚--斯凯芬顿太太的前后直径未变。遗憾的是,我不是第一个把娜拉生产的好消息告诉斯凯芬顿的人。此刻请接受我的祝贺,并替我向娜拉表示祝贺。希望小宝宝健康。你的小说我没有连续读下来,所以也说不出什么看法。请从速给查利再寄一些来,我将尽力帮你提供批评意见。同时--我的老天爷--为何用林奇这么个名字?任何名字都比这个强。戈加蒂终于获得医学士学位,现在正在争取加入外科医生协会。他的水手仍在进行之中,上次碰到他时他差不多要到北极了,但是他抱怨天气不好,那水手感到啊!鲸在游泳、又打响鼻又吹风!气候的严酷啊!海象在显示门牙的牙锋!啊!海豹还在挑选一块浮冰来冷却自己的欲望!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不要火炉。上帝的判决降临船长,因为他极其残忍地把辛巴德抛下船舷。他们正在向死亡行进,不过还未到达最后的灾难水手们听见 此处可以测出大西洋的浮力与巨能塞壬的歌声 还有拉布拉多半岛上的雷鸣声他们透过嘈杂的吼声能听到犹如雷公的大榔头煤炭码头妓女的呼唤声不管你是谁。圣诞节这天,"你现在的陌路人"戈加蒂给了我下面这首"小颂歌",并且解释说,圣诞的时刻只占圣诞节中的几分钟,由于他无法与数百年的错误说法做斗争,他只得咧嘴一笑忍受下去。关于耶稣的十字架的作用他还发表了宏论--它为当事人提供了倚靠并成为他征服对手的标志。对于"忧愁人之城"--的里雅斯特的那个家庭的成功,他更是对自己大加赞赏。快乐(但略带讽刺)的耶稣之歌我这个小伙子最蹊跷,我妈是犹太人,我爸是只鸟。我和那老木匠不是一路,所以到髑髅岗传我的门徒。谁要是认为我不是真神,我变的葡萄酒就没有他的份,只有等那酒再次变成水,还得要小心它没有变小水。我的办法新,定叫你吃惊,眼里撒把灰,瞎子就能见光明。应该说清楚:只要献上一条鱼,平民百姓就能踏上天堂路。你知道我是水不游来冰不溜,所以那天我姗姗来迟到渡口。我在水面走一遭,博得大家高声叫,对犹太佬而言,这就强于在水里泡。每当我成功之后神气活现往家跑,你会发现傻瓜也能办得到,(公众的支持值千金,关键是赢得他们对穷人的同情心。)放弃你的小木棚,并向他们讨面包,他们会送你石头城堡作回报,有平整的地面,有合身的雨衣,他们还会脱下衣服往你身上披。可怜的人越多,你管的人越多,只须向这些傻瓜高声喊:"你们有罪过。"因为(你心中的)天堂之门自会开,只要你能叫人认错并悔改。如果靠"希望"就能及时预知反叛,就能预知犹大和教皇彼得的行与言,你就会发现你永不会陷入难堪的境地,苦难子民和教会母亲就不会将你抛弃。再见吧,再见!你们要记确凿,让人人都知道我死而又复活。我天生有能耐--自然能飞天,橄榄山上风正美--再见吧再见!随信附上的《耶稣之歌》当然是戈加蒂所作。是他叫我寄的。他渴望你回都柏林。我明天就给娜拉写信。明信片上是她的上色儿的照片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代我向她致意。她的气色比在棕色的都柏林时好多了。看来戈加蒂希望和好,所以给我写信时你的态度要明确。现在我累了、渴了。就此再见吧!文森特科斯格雷夫谨启戈加蒂猜不出乔伊斯与他不和的决心有多大。在戈加蒂看来,做人就是不断地闹着玩。他很愿意将过去的处理不当化为一次可能引:起误会的玩笑。但是对乔伊斯而言,碉楼的那段经历很能说明问题,他最初打算让斯蒂汾把它算作离开爱尔兰的原因。他把这一点告诉了斯坦尼斯劳斯和科斯格雷夫,科斯格雷夫在七月底与斯坦尼斯劳斯谈话时说:"我可不愿当你哥哥写碉楼那段中的戈加蒂。谢天谢地,我可从没踢过他的屁股或别的什么。"乔伊斯搞文学创作就像在打仗。斯坦尼斯劳斯在阅读《英雄斯蒂汾》新写的几个章节的时候,乔伊斯写信告诉他说自己的书与莱蒙托夫的书存在着离奇的:巧合:我所知道的唯一一本类似的书就是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当然,我的书要长得多,莱蒙托夫的英雄是一个贵族、一个疲倦的人、一只勇敢的动物。但是在目的、书名,有时在尖刻的处理方法等方面都有相似之处。莱蒙托夫在书的结尾描述了主人冬与G一之间的一场决斗,决斗中G一被击中并掉下高加索山脉中的悬崖。G一的原型人物,被作家的讽刺所激怒,向莱蒙托夫提出要决斗,正如书中所描写的;邵样,决斗是在高加索山脉中的一个悬崖边上进行的。莱蒙托夫被击毙,:衮下悬崖。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心头浮现出什么样的想法。戈加蒂和乔伊斯始终没有到塔糖山上去决斗,但是他俩进行了一场持续终生的战斗,戈加蒂遭受了严重的创伤。然而,在碉楼事件之前,还有许多情况需要写。乔伊斯现在才写到斯蒂汾代达勒斯大学毕业。到3月15日他才写完18章,4月4日写完20:章,5月完成21章,6月27日完成24章。其中最后一章描写了斯蒂汾要求埃玛克列利陪他上床睡一晚的情景,乔伊斯有理由为他处理这一场景的技术感到骄傲。他把这几章寄给斯坦尼斯劳斯,并且叫他只给科斯格雷夫和柯伦看。柯伦又把文稿借给凯特尔看,不过,当斯坦尼斯劳斯告诉乔伊斯后,乔伊斯毅然命令他要回手稿。他说不是不信任凯特尔,而是不信任凯特尔的朋友们。"他乐于对搞阴谋的人搞点阴谋。尽管《英雄斯蒂汾》还有39章要写,他却能以快得多的速度完成《都柏林人》的创作。5月8日他修改完《一件伤心事》,7月13 日完成《公寓》,7月16日完成《如出一辙》,9月1日完成《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9月18日完成《偶遇》,九月底完成《一位母亲》,十月份完成《阿拉比》和《圣恩》。在七月份内,他预计全书很快就能完稿,就宣布了接着要写第二本书《乡巴佬》。36初秋,他为《都柏林人》定了个计划。在《艺术家写照》这篇随笔和《英雄斯蒂汾》这本书中,他都强调了不仅有必要表现已经成熟的自我,更有必要去表现初涉人世的童年时期的自我。在《都柏林人》中,他把这个城市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按人生四个阶段来表现,第一个阶段由它的儿童来表现,最后一个阶段由它的那些已成定局的人物来表现:各个短篇的次序安排如下:《姐妹俩》、《偶遇》和另一篇《阿拉比》,这些都是关于我的童年的故事;《公寓》、《车赛之后》和《伊芙琳》,这些都是关于青春期的故事;《土》、《如出一辙》和《一件伤心事》,这些都是关于成年生活的故事;《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一位母亲》和全书的最后一篇《圣恩》,这些是关于都柏林社会生活的故事。你知道,都柏林作为首府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也是大英帝国第二大城市,差不多有三个威尼斯大,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艺术家把它推向世界。他在讨论这本书和这座城市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暖昧的动机。1905年9月1日,他问斯坦尼斯劳斯:"难道都柏林就不能由几个有性格有文化的人改造成像现在的克里斯蒂安尼亚那样的都城吗?"39他原来那种严厉批判这座城市的意向,现在与一种新的意向--为城市的改造提供有用的指导--交织在一起了。《公寓》和《如出一辙》是言辞最为猛烈的两篇,起初使他感到"异乎寻常的满意",柏可是一个星期以后,也就是7月19日,他就把其中不留情面的言辞归咎于的里雅斯特的酷热的天气:"《公寓》和《如出一辙》中许多冷淡的情节是在汗流满面的情况下写的,当时我用手帕护着衣领,汗水直往手帕上流。"阅读哥尔德斯密斯的作品以后,他也为自己对现代社会的描述感到不安:我昨天他于7月19日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读了《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它的序言使我对自已的文学风格的优点产生了片刻的怀疑。以哈代为例,再过两百年,似乎未必还有人提到他。然而,当我读到正文第二页时,我就发现哥尔德斯密斯培养出他的花朵来的那个社会制度极其腐朽。文人难道归根到底也不过和表演艺人一样吗?我有这些令人丧气的想法也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都柏林人》中的那些短篇似乎的确写得不错,但是,说到底,也许有许多人都能写得同样好。我没有体会到克服困难之后的那种感觉。莫泊桑当然写得很好,不过,恐怕他的道德感有些迟钝。都柏林的报纸将会把我的短篇看成是都柏林生活的讽刺漫画而加以反对。你认为这种看法有道理吗?有时候,指挥我的写作之笔的精灵在我看来非常淘气,我几乎是在故意地让都柏林的批评家们有空子可钻。所有这些赞成和反对的意见我目前都只能锁在我心中。当然,你不要以为,我会认为当代爱尔兰的作品除去一些文笔拙劣、道德观念迟钝、杂乱无章的漫画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斯坦尼斯劳斯在给乔伊斯的信中对他那些短篇作了认真仔细的评论,最后还给了极高的赞誉。弟弟的这种赞誉使乔伊斯感到非常满意,就像弟弟对他的长篇小说的赞誉使他感到满意一样,但在1905年9月18日的回信中,他也还有些辩论: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短篇作了认真的评论。你拿这些短篇与别的作品进行比较,真叫人眼花缭乱。你提到的那些作家都大名鼎鼎,你拿我与他们相比恐怕不合适。至于卢梭的《忏悔录》,莱蒙托夫说,卢梭当年把这部作品中的内容读给他的朋友们听,这样做使作品的质量受到了影响。从写作的条件考虑,我难以相信这些短篇小说有可能是至高无上的佳作。关于这个话题,我希望能跟你详谈,就像谈论许多别的话题一样。你说《如出一辙》在带领读者进行脑内旅行时显示出一种俄罗斯式的能力,这就使我考虑:人们所说的"俄罗斯式的"这个词究竟是什么含义?你可能是指写作上的一种毫不含糊、毫不留情的力量,而从我所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俄国作家的作品来看,这似乎不是"俄罗斯式的"明显特征。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俄罗斯人身上的主要特征,就是他们对于社会地位的毫不含糊的本能。当然,我不同意你关于屠格涅夫的观点。在我看来,他似乎不比柯罗连科(你读过他的作品吗?)或莱蒙托夫高明多少。他有点儿迟钝(不敏捷),有时候矫揉造作。我认为,许多人崇拜他是因为他"具有绅士风度",正如他们崇拜高尔基是因为高尔基"没有绅士风度"一样。谈到高尔基,你认为他怎么样?他在意大利人眼里可是大名鼎鼎。至于托尔斯泰,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托尔斯泰是个伟大的作家,他从不迟钝、从不糊涂、从不疲倦、从不迂腐、从不做作!他比别人高出一头。我并不真把他看成是一个基督教的圣人。我认为他具有一种真正的精神本质,但是我也猜想他讲的是最地道的带有圣彼得堡口音的俄语,他准能记住他的高祖父的教名(我发现这是以封建意识为主的俄罗斯艺术的基石)。我知道他给伦敦《泰晤士报》写过一封长达13栏的信攻击政府。就连英国的几家"自由派的"报纸都愤愤不平。他不仅攻击军队,甚至影射沙皇,说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轻骑兵指挥官,智力水平不如他的大部分臣民,信神信鬼,品位粗俗"。英国的自由派人士感到震惊:要不是他们知道他是一位亲王,他们准会骂他粗野了。《伦敦画刊》的一位撰稿人嘲笑托尔斯泰不懂战争。"可怜的好人!"他说。好了,真该死!我情绪不错,可是这实在有一点太过分了。你听到过这样轻率放肆的言辞吗?难道他们认为《复活》和《安娜卡列尼娜》的作者是个傻瓜吗?难道那个放肆无耻的报人认为自己在体格、智力、艺术、道德等等有哪一方面可以和托尔斯泰相提并论吗?荒谬!可是,一想到这件事儿,还是叫人恶心。也许那位报人将要承担全面修订托尔斯泰的:£作--包括长篇小说、短篇故事、剧本等等一切。然而,我同意你对莫泊桑的看法。他是个出色的作家。他的故事有时有点草率,不过,考虑到他的生活环:境,这也在所难免。对于他自己的作品能否找到出版商,他心存忧虑,而且这种忧虑还要持续九年之久。"不得罪人我就无法写作。"。他果断地说。然而,他始终坚持自然主义的风格,并以此作为自己的短篇小说的特色。在12月3日把作品寄给格兰特.理查兹之前,他认真对作品中的所有细节做了核对。他要求斯坦尼斯劳斯去核实:牧师可以穿着修道服下葬,像(姐妹俩》中弗林神父那样;奥恩吉尔和威克洛这两条大街都在皇家交易所区;全市大选可以在十月份进行(为《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悉尼广场的警察属于)分局,悉尼广场发生事故时可以呼叫市区救护车,该地受伤的人可以送到文森特医院去救治(为《一件伤心事》);以及为警察(为《车赛之后》)提供给养的是政府而不是靠私人合同。"他告诉格兰特理查兹:他写这本二梧"有一个信念,谁要是敢于在描述的过程中对自己的所见所闻作任何修改甚至变形,那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没有必要向出版社暗示他害怕他的作品可能具有漫画的性质。他还向格兰特理查兹强调,这本书的写作"总体上是采用一种毫不含糊的刻薄风格",并且谈到了"我希望我的短篇小说上漂浮着一种特有的腐败气息"。这些特性确实存在于《都柏林人》;艺中,但是并不怎么能说明其中各个短篇所包含(即便有时不明显)的哀怜情绪,或其中大部分短篇中的幽默。作者的成熟的态度就是《阿拉比》中那个男孩的态度一种"痛苦与愤怒"的混合体,只是因为他对都柏林话题感到明显的乐趣而有所缓和。就像《一件伤心事》中的达菲先生那样,都柏林人都被"排除在生活的宴会之外";乔伊斯怀着一份他很少屈尊表明的同情,描绘了都柏林人的饥渴。至此他已完成了《室内乐》和《都柏林人》,尽管他后来又给《都柏林人》增加了三个短篇。"除了履行"(他跟斯坦尼斯劳斯写信时如是说)"(对我来说)难以忍受的职责并欺骗两个裁缝以外","他还写了五百页《英雄斯蒂汾》的手稿,学了很多德语和丹麦语。由于受到身为人父的责任的重压,他渴望自己无责一身轻。他在笔记中提到自己的这种变化,"在他乔治出生之前,我不害怕命运。""一想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唯一依靠,他就禁不住要喝上几杯;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也想摆脱他那种颓唐行动去寻求某种心理平衡。他能找到的最能起稳定作用的人就是他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可能有些烦人,但他稳如磐石。正如他的评论所显示的那样,他能倾听、能理解。1904年,乔伊斯曾经建议斯坦尼斯劳斯到大陆来;1915年夏季,他曾经提出到都柏林去与斯坦尼斯劳斯一起过;现在到了秋季,他又回到了原来的想法。斯坦尼斯劳斯一定得来,而且是到的里雅斯特来。贝利茨学校有个空缺,因为另外那个英语教师已经走了。现在天气已冷,愿意来暖和暖和的学生多了,阿蒂凡尼需要一个人补上这个缺,并且愿意接受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写信给他弟弟说,有个现成的职位在等他,不管他来与不来,都必须立即回信说明。对于还不到二十一岁的斯坦尼斯劳斯来说,要做这一决定并非易事。他讨厌都柏林,但又不清楚讨厌到什么程度。他在那儿前景暗淡,顶多只能找个办事员的差事,每星期十五先令,这点钱还要让他的几个妹妹分享。但他又不愿抛下她们不管。另一方面,他在的里雅斯特究竟将是怎样一个处境至少现在还不知道。当英语教员不会比当职员更丢人。他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哥哥会依赖他的钱而又支配他的才。然而,他哥哥所在之地,对他来说也就是文化所在。约翰乔伊斯可能提出许多反对他离开都柏林的理由,"然而约翰本人就是促使他离开都柏林的一个理由。还有,斯坦尼斯劳斯自以为爱上了他的年轻的表妹凯齐默里,很有可能他还想仿效他哥哥的敢说敢做,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尽管他后来总爱把他离开都柏林的主要原因说成是为了帮助詹姆斯,实际上他当时看到别处出现了可以干一番事业的机会,他也别无选择。他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了救助别人而同时也接受别人救助的道路。斯坦尼斯劳斯表示同意之后,詹姆斯随即效率极高地办了好几件事::勾他设计了行程路线,指示他要以最少的词语电告到达的时间,叫他一路上要穿着得体并避免上当受骗,还非常精确地把钱寄到沿途各个站点。斯坦尼斯劳斯抵制不住这一连串的攻势,于1905年10月20日离开了都柏林。第13章:1905-1906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就像一个倔强的精灵受到他哥哥法术的召唤,经过几天横跨大陆的旅行,来到了的里雅斯特。由于过英吉利海峡时晕船,穿越德国和奥地利时坐火车都是三、四等车厢的简陋经济座,所以这次旅行并不舒适。斯坦尼斯劳斯准确地估计到的里雅斯特的食柜中可能空空如也,旅途中他每天只用两顿餐,两杯咖啡,两个鸡蛋和一杯啤酒。乔伊斯热情地到的里雅斯特火车站去迎接他,并说了一句后来被斯坦尼斯劳斯认为有歧义的话:"Youae 80 changed l would have passed you in the steet."在詹姆斯原来的心目中,弟弟还是个小男孩,可眼下他穿着一身庄重的新衣服--按詹姆斯的指示打扮起来的--俨然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岁,可一举一动就像有四十五岁。他那严肃认真的神态和那结实魁梧的身材给了他一种坚定有力的气派,而长得比他高但骨瘦如柴的哥哥就缺少这种气派。正如《芬尼根后事》所述:"Lefty takes the cheubcake while ightsJamesC10Vq:S his hoof."后来,当直言不讳的性格使斯坦尼斯劳斯相继遭遇到帝国当局和法西斯当局的麻烦之后,朋友们就把他比作加图;而且,他哥哥好比是弗朗索瓦维永,他自己却要充当保镖的角色,成为哥哥的陪衬。然而,本质上讲,他还是个小男孩,也像其他男孩一样有自己的烦恼,勉强压下自己的不知所措心情而作出满不在意的气派,也渴望别人同情他、承认他有智力,而他哥哥又无法满足他的这种渴望。斯坦尼斯劳斯刚刚在莫伊泽卡纳鲁托太太公寓中哥哥隔壁一间房内安顿下来,詹姆斯就来告诉他,哥嫂两人手里只有一个一分钱的硬币了,问他途中有没有剩下点儿钱。五年之后,斯坦尼斯劳斯在一封写给父亲的信一一封语气尖刻,但他决定不寄出的信--中说,詹姆斯"自从我来这里之后,很少问到别的与我有关的重要问题"。第二天他就接任了贝利茨学校的教职,周薪为40克朗(合8美元或33先令4便士)。他同意詹姆斯用他的薪水支付家用,有好几次他还未出学校大门就把工资转交给哥哥。后来,为简便起见,詹姆斯就替斯坦尼斯劳斯代签工资单直接领钱。加上詹姆斯的42克朗,他们的工资合起来就有17美元(合3镑8先令4便士),要是精打细算,这笔钱当时足够开销,可他们就是缺乏精打细算。像每晚都外出下饭馆(即便是一家便宜的社会主义饭馆)这类"必需项目",总使他们处在贫困的边缘,而对此至少詹姆斯是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詹姆斯借了斯坦尼斯劳斯的一条裤子,而且老穿着不还;这种哥哥占弟弟便宜的情况,从一开始就形成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特点,斯坦尼斯劳斯起初是心甘情愿,渐渐就不那么痛快,最后是非常不愿意了。詹姆斯认为没有理由限制弟弟为天才做出牺牲,尤其是在这位天才必须养家之时。斯坦尼斯劳斯对詹姆斯的情感中既有手足深情又有尊敬,但也有愤懑与痛苦。他们同吃同住,一起工作,彼此间很快就产生了摩擦。乔伊斯酗酒是导致关系紧张的主要原因。斯坦尼斯劳斯来了以后,娜拉觉得如释重负,弗兰奇尼布鲁尼也有同感,因为他果断地把哥哥从老城的那些工人咖啡馆中拽了回来。3詹姆斯在行动上不做任何抵抗,但在思想上再次转向了逃避。责任的压力本来就已经够难受了,斯坦尼斯劳斯的责备神情更使他雪上加霜。弟弟的到来并未产生奇迹,而乔伊斯却感到自己正被人无情地挤到了非常接近平稳生活的危险境地。在他看来,刚摆脱父亲的家庭樊笼,却又陷入了自己的家庭樊笼。他想到了一个关于如今在克里斯蒂安尼亚已生命垂危的易卜生的传言,说他离开妻子,中止了婚姻状态,这一先例有时似乎也在向他招手。斯坦尼斯劳斯为他心目中的乔伊斯家中情况感到不安。他在寄给表妹凯齐的邮简中吐露心声:他渴望再次听到鸽子楼那凄凉的雾角之声。更重要的是,他在十一月份给约瑟芬舅母--德兰姆昆德拉的智慧夫人--写了好几封信,向她抱怨詹姆斯和娜拉相互之间的态度以及他们对他的态度。尤其使他感到不安的是詹姆斯越来越不理他。后来詹姆斯也给约瑟芬舅母写信,表面上是要告诉她他打算离开娜拉,但也很可能有意无意地想让默里夫人劝阻他。这样一来,他的忠贞将会显得更加高尚。12月3日把《都柏林人》寄给格兰特。理查兹之后,他在第二天又打算像处理创作事务那样处理他的个人生活事务。奥地利的里雅斯特圣尼可罗路30号3楼亲爱的约瑟芬舅母:好久没有给您回信,原因是我一直很忙。昨天,我把《都柏林人》书稿寄给了一个出版商。全书共有十二个短篇,除了第三篇《阿拉比》和最后一篇《圣恩》外,其余各篇您都读过。我之所以没有写信,是因为我知道斯坦尼正在与某个人或某些人进行大量的通讯联系,所以打算等到我确信有人有工夫听的时候再写。再者,我也没有多少消息告诉您。我总爱或明或暗地向您抱怨我当前的生活,我想您准听烦了,所以在这封信中我就不想用更多的抱怨来打搅您了。您可不能由此就得出结论说我多少有些逆来顺受。实际上,我只是在等,等到经济状况有所转机之后,我就能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最迟不出两年,这种转机就会出现,不过,即便没有转机,我也将尽力而为。我预料娜拉与我的目前这种关系将要遭遇某种变故,在跟您说这话之前我有些犹豫。现在之所以跟您说,只是因为经过深思之后,我认为您这个人不会把这话告诉别人。如果这类变故将如我所料地发生,我可能应承担部分责任,但也很难说全是我的错。我相信我是个任何女人都难以忍受的人,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想改。在娜拉眼中,我与她熟悉的其他男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我很难理解她持这种态度有什么道理。我不是一只很驯服的宠物--说到底,我认为我是一位艺术家--而且有时候,当我想到我有(或说曾经有)能力享受那种自由幸福的生活时,我就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同时我不希望赶超普通丈夫的残暴行径,我将静候时机。我想您现在会对我的冷酷的心直摇头,而这冷酷的心也许只是一种不太恰当的说法,实际上是一种敏锐的性格或是头脑。成千权利指责我不近人情,我不敢肯定。说实话,我不光具有明显的自私特点,而且对体谅人这类事还有点儿烦。也许您能把都柏林报纸上的一篇评论寄给我,就是关于穆尔那部有0.戈加蒂神父这个人物的小说《湖》的评论。希望您身体健康。吉 姆1905年12月4日乔伊斯的意图在他说出来的过程中已经开始淡化,然而这就是他婚姻生活中两次重大危机中的第一次。他对娜拉原先说她无知,现在又指责她冷漠。正如他现在开始认识到,后来又以别样的心情写信给弗兰克巴津时所说的那样,女人不是男人的忠实而热情的奴仆,而是"完全正常的、全面的、非道德的、可受精的、不可靠的、迷人的、机敏的、有限的、谨慎的、满不在乎的女性。我是一个肯定一切的肉体。"对他来说,"满不在乎"这个形容词最难以接受。对于自由与爱情可以采取家庭这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形式这个事实,他也需要时间才能接受。斯坦尼斯劳斯能够帮助哥哥与娜拉度过这次危机,但他之所以能收效,与其说是如他所设想的靠他的劝告,还不如说是靠他提供了一个他们可以共同抱怨的目标--就是他自己。1906年1月,弗兰奇尼布鲁尼提议合租一套住房,分担费用。这样做能省一部分钱,也许能买些家具,还能像以前在普拉时那样再次与弗兰奇尼一家亲密地生活在一起,所以大家都同意。2月24日,乔伊斯和弗兰奇尼两家人都搬进了城郊乔万尼薄伽丘路1号的一栋房子。这个安排确是够理想的。乔伊斯一家还是经常外出下馆子,通常去波那维亚餐馆,有时也劝弗兰奇尼一家一起去,不过弗兰奇尼家没有多少钱下馆子。在别的晚上,乔伊斯有时就甩开弟弟,一醉方休;在那种情况下,斯坦尼斯劳斯就气呼呼地到处去找他,找到了就逼他回家。这时弗兰奇尼就能听到乔伊斯大唱那首博洛尼亚歌曲:"Viva N06,il gan Patiaca,"或是那首的里雅斯特饮酒歌:No go la claa del potonpenda a casa....Ancoa un lito di quel bon斯坦尼斯劳斯对哥哥执意要自毁的举动很生气,有时候在把他拽回来以后还要用拳头揍他几下,弗兰奇尼听到拳头声和叫喊声以后,就会不顾妻子的劝阻,跑上楼来跟斯坦尼斯劳斯说:"这样做不管用。"随着斯坦尼斯劳斯的警觉性越来越高,这种不愉快的事件也越来越少。在某种意义上讲,日子过得倒也算愉快。乔伊斯继续跟弗兰奇尼进修托斯卡纳方言,还跟他学习佛罗伦萨方言的各种说法,后来他在不恰当的场合使用,逗得人直乐。他讲意大利语比讲英语还要随便,而且慢慢地越来越随便。一开始。弗兰奇尼还能使他感到惊讶,比如有一次,一条狗在贝利茨学校周围躲躲闪闪,使乔伊斯感到很不快,弗兰奇尼就说:"ca11a ha pisciato ne11anticam-ea e ha lasciato uno stonzono davanti alia tua aula."乔伊斯笑了,并且像个姑娘似的红了脸。可是不久之后娜拉就跟他说:"自从你认识了弗兰奇尼,我就再也认不出你了。"她自己也跟弗兰奇尼的太太学了许多适合女性身份的意大利语,正如她对朋友所言,她决意要把意大利语讲得跟詹姆斯一样好。斯坦尼斯劳斯学这门语言也学得很快,尽管他的发音始终不如他哥哥的发音那么纯正。在此期间,两个年轻人都在学校里平稳地教课。斯坦尼斯劳斯的教学方法有条有理、一丝不苟,而詹姆斯上课是随心所欲的。弗兰奇尼记录保存了乔伊斯在教学方面的许多妙语警句,有些是他教课的过程中脱口而出的:"贝利茨,贝利茨,我干了些什么值得你这样待我?""贝利茨先生和乔伊斯先生,傻瓜与乞丐。""丈夫通常是长了角的公牛,妻子没有头脑,两个合起来就是一只四"带馅儿的面包--怀有小耶稣的圣母。""女人私通,丈夫就成了牢骚满腹的失意政客。""厚皮动物是什么?看那边那个长着喇叭鼻、大腹便便的人,那就是个厚皮动物。"这些都是给初学者们的箴言,渐渐地乔伊斯就将他们引入更加深入的讨论:"贝利茨先生是一块吸不足的海绵。老师们的大脑都已吸足了。而他们的肉体呢?我们被钉在十字柱上直至皮包骨。为了按照我主贝利茨先生的意旨客观地教授动物学,我把自己当作长颈鹿的活标本呈示给我的学生们。"那个女人的胸部小巧玲珑,可她的良心有阴沟那么宽。因为她的男朋友们正帮她开发她的优点,所以她的丈夫很幸福。我也正在开发我自己。你们也去吧,就这样开发。空腹连饮十四杯苦艾酒后你就明白了。如果这种方法不能开发你们,那么,你们就没有希望了。那你们最好就不要按这种方法学习英语了。"我妻子已经学了意大利语--足以使她舒舒服服地积欠债务了。我不会替她还债的。贝利茨会替她还吗?那与我无关。我的债主们告诉我,他们要把我带到法庭上去讨个说法。可我没有任何说法。如果是去取钱,那又另当别论可是至于付账?那可没f-JL。于是我就把他们的账单都撕掉了。"收税员是一个老给我找麻烦的傻瓜。他把那些上面写着警告,警告,警告的传单撒在我的桌子上。我告诉他,要是再这么干的话,我就要把他送到他的抢钱包的主子那里去挨鞭子。抢钱包的人就是维也纳政府,到了明天也许就是罗马政府。不过,不管是维也纳政府,罗马政府,还是伦敦政府,对我来说都是一路货色--海盗。"至于那些小纸片嘛,我已告诉他爱给我寄多少就寄多少。在那些纸片上我可以胡写乱酾,除非最终被我太太派上了小用途--所有的母亲都要为自己的孩子做那事。"爱尔兰是个伟大的国家。她被称为绿宝石岛。宗主国政府几百年来一直限制她的正常发展,使她成为荒芜之地。现在是一块无人耕种之地。政府在那里种下了饥饿、梅毒、迷信和酗酒;清教徒、耶稣会会士和宗教偏执狂迅速蔓延。"众所周知,从本质上讲,我们的农民们是在梦游,青蛙般的一无所有而又一无所求,与托钵僧极为相似。我认为,他们是唯一的在饥饿的时候进行象征性用餐的那种人。你们知道什么是象征性用餐吗?我这就给你们解释清楚:农户家族,一大屋子人,就像围着祭坛一样坐在一张粗木桌子周围。桌子中间的上方,从房顶上悬下一根绳儿,绳儿上拴着一条可使他们大伙儿美餐一顿的鲱鱼。家长煞有介事地拿起一个土豆。然后就用那个土豆在鱼的背部上方做画十字(我的托斯卡纳朋友们说:他画大十字。)的手势,而不像伪君子那样只在上面蹭蹭。这是个信号,在他之后,按照辈分高低,家族里每个成员都要表演同样的把戏,以便直到最后所有的人(即就餐的人)都只考虑自己手中的土豆,至于那条鲱鱼,如果不是被猫吃掉或是烂掉,那准会风干成木乃伊留给后代人,这道菜被称为象征鲱鱼。那些农民都很馋这道菜,都把肚子填得满满的。"严格地讲,都柏林人是我的同胞,但我不喜欢像他们那样谈论我们的可爱的脏兮兮的都柏林一。都柏林人是我所见到过的全岛或整个大陆上最无望、最无用、最反复无常的一群冒充内行的骗子。正因为如此,英国议会里尽是世界上最爱讲空话的人物。都柏林人总在酒吧、客栈与妓院里闲聊、闲逛,消磨时光,对喝几杯威士忌、谈点地方自治从不感到厌烦,到了夜里,酒足饭饱、像个癞蛤蟆那样灌满毒汁以后,他就踉踉跄跄走出边门,凭着求稳的本能,沿着房屋的直线,屁股蹭着墙壁或墙角,摇摇晃晃地向前滑行。正如英语所说,他在蹭屁股对付。这就是你们想了解的都柏林人。"尽管如此,爱尔兰仍然是联合王国的大脑。英国人讲求实用但动作迟钝。他们为人类填塞过度的胃提供了一种完美的器具--抽水马桶。爱尔兰人被逼无奈要用一种外族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他们已经给那种语言打上了自己"今天早晨--说来也怪,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儿--我一文不名。我去找主任并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我要求他给我预付工资。保险柜的钥匙这次没有生锈(通常情况下总是生锈),但主任不同意,说我是无底井。我叫他自己到井里去淹死,然后我就走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真是倒霉呀。老婆什么也干不了,只会生娃娃,吹泡泡。这么一来倒好了,我们永远都饿不死了;意大利谚语说得好:孩子就是财富。这就太好了,可是乔治的脚撑破了鞋,而我老婆还在继续吹泡泡。要是我不注意,她就会紧步乔治一世的后尘,为这个王朝生下第二个男性继承人。不,不,娜拉,这种游戏对我不适合。只要的里雅斯特还有小餐馆存在,恐怕你的男人就必须离家外出过夜,像一块破布那样在微风中四处飘飞。"意大利文学始于但丁也终于但丁,这可不简单。但丁身上体现了文艺复兴的全部精神。我爱但丁近乎爱《圣经》。他是我的精神食粮,其余都是陪衬。我不喜欢意大利文学,因为那些颓废的意大利作家们的思维完全被这样四个基本主题所支配:沦为乞丐的孤儿和饥饿的人(难道这些意大利人永远没有不饿的时候?)、战场、牛群、爱国精神。意大利人在培养爱国精神方面有一种奇怪的方式。他们想靠自己的拳头去强迫别的民族认可意大利的文化优势。人文主义、伟大的洛伦佐、列奥纳多、提香、米开朗琪罗、伽利略:可不是吗,都是很优秀的人物。不过我还得找出一个意大利人来,他说出话来能叫我哑口无言:闭嘴,你这个傻瓜!一项应归功于意大利人的不朽的业绩就是罗马教会的建立。哎呀,连我都会说罗马教会的巨大是多方面的--既像教会那么巨大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又像妓女。一个荡妇要委身于人,周围布置了芳香、歌声、鲜花和音乐,穿着丝袍坐在宝座上深表哀伤,不就是那样吗?"这些用卓别林式的夸张手法表述的内容,包括了乔伊斯耿耿于怀的大部分中心问题:他的经济需求、他的家庭、他的祖国、他对宗教的敌视、他对文学的热爱。妻子们给丈夫们戴上了绿帽子;意大利除了教会以外是个骗局,而教会是个老妓女;爱尔兰令人讨厌却又叫人难忘。他的言辞刻薄但也风趣。看他在书信中对他的困境所做的描述,很容易忘掉"凯尔特人的"忧郁始终是与他岭性格相抵触的。有时候他晚上喝醉了,花很长时间在家中与同样醉醺醺的弗兰奇尼一起玩,身材矮小的弗兰奇尼爬上乔治的童车,尖声叫着由乔伊斯推着在房内乱转,而他们的妻子和斯坦尼斯劳斯都在耐心旁观,多少也觉得有点好玩。"有的时候,乔伊斯就溜进一家西西里人开的酒馆。酒馆老板有个扭脖单脚独立的动作,因此乔伊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Cicogn"即"白鹳"。他们俩都认为对方滑稽可笑,那位老板说:"乔伊斯,白鹳是个脚色,这没问题;而你自已却是个怪球。""乔伊斯乐于对着自鹳的深信不疑的耳朵一个劲地讲述爱尔兰的各种各样新颖奇特的故事。正如大家所熟悉的双关语所言,Tieste(的里雅斯特)即tiste(悲伤),可是乔伊斯喝过一点酒之后就能说说笑笑放松自己。除了与娜拉的关系紧张以外,乔伊斯的主要麻烦还在于他写的几本书。首先是《室内乐》遭到一连串的不幸:格兰特理查兹弄丢了书稿,于是找乔伊斯要第二份稿子,结果于1905年5月又提出退稿,除非乔伊斯能够出一部分印刷费(当时他没有这个能力),"后来约翰莱恩于六月、海涅曼于七月、康斯特布尔于十月相继退稿。《都柏林人》引起的麻烦则不同:短篇小说的市场销路当时稍好于诗歌的销路,乔伊斯于1905年12月3日满怀希望地把书稿寄给了格兰特理查兹,理查兹收到从的里雅斯特寄来的题为《都柏林人》的书稿时有些吃惊,但他喜欢这部稿子,当他的审稿人菲尔森扬表示认可以后,他于1906年2月17日接受了书稿,并于三月份签订了合同。一个月过去了,情况似乎都很正常。理查兹谦恭有礼地打听乔伊斯的情况,乔伊斯在回信中也有意吐露了他对当前生活不耐烦的心情:我在这儿是贝利茨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员。我在这儿呆了十六个月,此间我完成了用80镑的年薪养活自己和另外两个信任我的人儿这样一件微妙的任务。我应聘给本市青年男士教授英国语言,要求是越快越好,不可为求高雅而耽误进度;作为回报,我按要求每讲授60分钟就得到10个便士。我必须说明的是,我还教了一位男爵夫人。我的期望是我的书稿能挣到稿费,并足以使我继续我已中断的创作生涯。我希望这些细枝末节不会使您感到厌烦,而它们却使我感到厌烦。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这些话告诉了您,因为您向我问了这方面的情况。"同时,他于2月22日又把新增的一个短篇《两个风流哥儿》寄给了理查兹,这件事肯定加速了灾难的来临。理查兹没有过目就把稿子送给了印刷商,印刷商不同意并继续在其他篇章中也标出了问题。乔伊斯此刻还在毫不怀疑地写作《一朵浮云》,正准备把它也寄给理查兹,可是在4月23日,"理查兹突然通知他:根据印刷商的反对意见,必须对书稿做一些修改。英国法律规定,印刷有问题材料的印刷商,与出版商同样违法,要承担同样的刑事责任。乔伊斯强调不理解这条法律。他在给理查兹的信中写道:"在欧洲所有的其他文明国家,印刷商都是无权张口发表意见的。""但是理查兹惹不起麻烦。他刚刚经历破产,刚刚以妻子的名义建立公司重返出版界。他坚持自己的立场,而曾经威胁要退稿的乔伊斯则又换了另一种办法去设法说服他。关于《两个风流哥儿》,乔伊斯于1906年5月5日问他印刷商究竟反对其中什么内容:使他震惊的是那枚小金币吗还是那两个风流哥儿赖以生存的行为准则?我看这两者都没有使他震惊的因素。他对骑士风度的认识,(大概)是在阅读大仲马的小说的过程中,或是在观看那些表现骑士和盛装贵妇人的传奇剧的过程中形成的。他挑出《如出一辙》中三处作有标记的文字,即1)"一个要养两个家的男人",2)"有"个姑娘,3)一个女人频繁地改变大腿的姿势,并轻轻地碰到一个男人的坐椅。他标出第一处,使我想到他身上流淌着神父般的血液:他在此对不合道德的暗示的嗅觉无疑是很敏锐的。对我来说,这段文字似乎就像《标准》中的离婚案报告那样天真无邪。他标出第二处的原因更容易理解,标出第三处的原因也很明显。不过,我要再次劝他去参考一下那份值得尊敬的机关刊物,因为我这可怜的7艺术家还只敢暗示的那种隐秘之事,那个机关刊物的记者们可以大谈。一个独眼的印刷商!他为何要带着他那支充满圣灵的蓝铅笔来光顾这几段文字,同时又让他的伙伴们排印有关离婚案、恶作剧案和刑事暴力案的报道--而且这些报道都还是要被"广大民众中很大一部分不宜阅读的人"所读到呢?后来,转到更高的层次,他力劝理查兹去当改变英文风格的开路先锋:"我对现阶段英语文学的状况知之甚少,也不清楚它是否与其作为欧洲的笑柄而享有的卓越地位相称。但是我料想它将像乔叟时代那样步欧洲其他国家的后尘。"说到底,乔治穆尔或托马斯哈代甚至写作《坦克瑞的续弦夫人》等作品时的平内罗,在维多利亚中期都会遭到拒绝。"如果说变化迟早要发生,我就不明白为何不应该从现在开始"。理查兹没有让步,反而强调了他对《圣恩》中使用"bloody"(血淋淋的)这个词语的反对意见。乔伊斯在回信中冒冒失失地指出这个词在其他几个短篇中也有:一"And O11e night nlagl,she bought me two bloody fine cigas."(一天晚上,老兄,她给我带来了两支血淋淋的上等雪茄)《两个风流哥儿》--"HeeS this fe11ow come to the thone afte his bloody owlmothe keep-ing him out of it ti11 the man was gey..."(这家伙被他那个血淋淋的老娘给压住了,直到头发花白才登基)《常春藤日在委员会办公室》"if any fe11ow tied that sot of game on wit11 his siste hed bloody we11put his teeth down his thoat,80 he would"(要是有人敢对他妹妹耍这套把戏,他就其他娘的会咬那家伙的喉咙,他真会这么干)《公寓》乔伊斯5月13日写道:第一处我可以改。第二处我可以(极其遗憾地)把那个词删掉。不过第三处我绝对不能改。那个词我用得很确切,我认为那是英语中唯一的一个能够在读者心中产生我所希望的效果的表达法。无疑你自己也能看出这一点?而如果这个词在书中要出现一次,它也就能出现三次。我的书不能出版的原因就是书中用了这个既非下流又非侮慢的词语,这难道不可笑吗?20他问理查兹为何不反对《偶遇》,当然,理查兹很快就反对了,并且要乔伊斯取消这一篇。乔伊斯被激得怒不可遏。对他来说,这些词语绝非如理查兹所言只是"枝节"问题,在短篇小说中,它们至关重要,删掉它们将会使《都柏林人》成为"一只无盐的蛋"。我没有让步的那几个词语是维系全书的关键。我要是把它们删掉了,何以构成我的祖国的道德史的内容?我奋力保留它们,是因为我相信:我这样严格按照我自己的方式编写道德史的这一章,我已经朝着我国的精神解放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我的这个善意的幻想,说到底,在我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至少为我起到了烛台的作用,您在指责我这个幻想之前,最好先对现阶段仍用英文写作的爱尔兰文学的历史进行片刻的反思。乔伊斯做的让步越多,对他的要求也就越多;理查兹现在明确表示《两个风流哥儿》必须删除。这位出版商暗示:乔伊斯不能以这种英雄主义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作品,"要是我写了你那些作品,我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希望能采取你那种态度"。乔伊斯认为自己的态度不是英雄主义的态度,只是合乎逻辑的态度。他不愿糟蹋自己可能具备的才华。"我写这本书相当认真,克服了上百个困难,也遵循了我所理解的我的艺术的古典传统"。理查兹的通信使乔伊斯的使命感更坚定了,也消除了他前一年跟斯坦尼斯劳斯提起的顾虑:他作品中的冲动是"恶作剧式的"。他在6月23日向理查兹作了讥讽性的表白:"我的小说中弥漫着灰坑、枯草和腐肉的气味,那也不是我的错。我真心真意地相信:如果你不让爱尔兰人民通过我的磨得发亮的镜子好好儿看一眼他们自己的真容,你将会推迟爱尔兰的文明的进程。"。六月份,理查兹同意保留《两个风流哥儿》,条件是乔伊斯必须做出其他让步,7月9日,乔伊斯把稍做修改的全书原稿寄回给他。乔伊斯改写了《姐妹俩》并插入了《一朵浮云》;删掉了六个"bloody",保留了一个;改写了《如出一辙》中的一个情节。他说:"我不想瞒你:我认为我做的删节已经使我的作品受到了损伤,不过我真诚地希望您能认识到,为了迎合您的愿望,消除您的顾虑,我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他期待着立即听到理查兹关于书稿的意见,可这件事情的了结不会这么快。《都柏林人》没有落实,乔伊斯也就无法进行《英雄斯蒂汾》的写作,该书写完第25章就停笔了。对他来说,在的里雅斯特陷入僵局的感觉越来越强,从而使这个城市也叫人感到难以忍受了。因此乔伊斯再次被迫转移,他并不觉得遗憾。贝利茨学校突然出了一件事:情况好像是贝尔泰利已携款潜逃,阿蒂凡尼在清淡的夏季临近之时提醒乔伊斯弟兄俩:学校在夏季的几个月无力聘用两个英语教员。乔伊斯不想留下来。他在罗马《论坛报》上找广告,其中有一则广告要招一名在银行处理信函的职员,要求能讲流利的意大利语和英语。他立即于五月初给纳斯特科尔布一舒马赫银行写信应聘。他提到他有些经验:在的里雅斯特为一个名叫理查德格林纳姆的商人当过翻译,还找他的学生、《小晚报》总编普勒齐奥佐写了一封措辞有力的推荐信。他还把都柏林市长蒂莫西.哈林顿1902年写给他的信也寄去了。经过一个月的协商,六月中旬达成协议:他将试用两个月,8月1日开始上班,月薪62.50美元(合12英镑10先令)。有些欠债要还清;有些还得拖欠下来,包括弗兰奇尼的房租和学校的克朗预付工资,不过斯坦尼斯劳斯答应负责处理。有一套分期付款的家具现在要放弃,损失120克朗。家具很快就被精明的卖主收回,弄得斯坦尼斯劳斯在地板上睡了一段时间,后来他才买了一张床。这都是些小事。乔伊斯感觉一身轻松,他深信,罗马城曾经使阿提拉与其他更野蛮的入侵者们发财、成名,也将使他发财、成名。他与娜拉打点好有限的行装,抱着未曾受洗的乔治,开始向"不朽城"进发。第14章:1906-1907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在1903年的一则日记中说过,他哥哥是"靠事件的刺激"过日子的。确实,没有人比乔伊斯对于单调的生活更敏感,也没有人比他更急于靠饮酒或是迁居来回避内心的平静。乔伊斯越是忙乱越有劲头,在时间最紧迫的时候写出他最佳的作品。他不考虑到罗马去当银行职员能否使他长久满意;这是一种变化,他对于罗马与他自己彼此如何看待有兴趣。很可能他没有指望罗马使他满意,但是对罗马不满要比对的里雅斯特不满会神气得多。四十二年以前,易卜生在罗马流亡了一段时间思考挪威的命运;易卜生的这一先例仍是乔伊斯仿效的榜样。但是易卜生依靠一笔数目很小的津贴,还能与朋友们争论哪种做法更好--是当办公室职员呢,还是吞下房门钥匙饿死好?1就像后来的T.s.艾略特一样,乔伊斯选择了当职员的做法。父亲、母亲和儿子一行从的里雅斯特坐火车到了阜姆,从阜姆搭夜班船到安科纳,晚上就睡在甲板上。他们觉得阜姆很干净,而且充满活力,可是安科纳是一个"肮脏的小地方,像烂白菜一样","其裸露荒凉贫穷丑陋的景象有些像爱尔兰"。在安科纳,不出一个小时,乔伊斯竟然被人骗了三次。他们从码头坐车走了三英里才到安科纳火车站,坐火车于7月31日到达罗马。乔伊斯在弗拉提纳路52号杜富尔太太寓所的四楼找了一个临时住处。他对罗马的反应很强烈。仿照他的朋友叶芝特别喜爱的一种说法,他后来在《芬尼根后事》中写道:"对那座不朽的罗马城,人们是有看法的。"虽然第一天晚上看到雪莱写作《钦契一家》时所住的房子使他受到了些微的感动,但二十世纪现实世界中的罗马的辉煌,很快就不再能使他充满敬畏之情;他有的是其他性质的感慨,其中没有一种是适合游览手册刊载的。"台伯河使我感到恐惧。"5他写道;他看惯了窄一些的河道。他认为罗马的现代城市及其政府很乏味,而古城,正如他几个月之后对弗兰奇尼所说,宛如一片墓地。那幅"精美的全景画"是由"死亡之花、废墟、骨堆和骷髅"构成的。到达罗马一周之后,他于1906年8月7日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说,古罗马圆形剧场周围"尽是破损的庙柱和石板,好像一片古老的墓地"。令人讨厌的英国游客的到来也丝毫没有淡化这种效果。乔伊斯告诉弟弟说:正当乔伊斯、娜拉和乔治来到露天圆形剧场并"出于责任感严肃地环顾剧场"时:我听到有个伦敦口音在底层看台上说:--漏天圆剧场--几乎就在此时,有两个身穿毛哔叽套装、头戴草帽的年轻人出现在墙洞口,他们倚着扶手的矮墙,随后另一个人以同样的口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说:--漏天圆剧场在罗马就在漏天圆剧场一毁罗马就毁而罗马一毁世界就毁一--不过又兴致勃勃地说:--来耶,这里有路通外面--他愿意承认,在恺撒时代,罗马是个繁华的城市;可是他认为教皇管辖内的罗马就像都柏林的空街或像的里雅斯特的老城一样,"而新建的卢多维西区就像是繁华都市的一个二流小区。还不如彭布罗克之类的城镇那么好。我希望自己对拉丁或是罗马的历史有所了解,不过现在开始学习就不值得了。所以就让那些废墟继续荒废吧"。7他对亨利詹姆斯把罗马称为"残茶羹"这一点很恼火,因为这种观点忽视了罗马充满丧葬气氛的现实。连他的梦境都受到了影响。他于8月19日抱怨说,他做了一系列"可怕的噩梦:死亡、尸体,还有我参与并发挥了重要作用的一些谋杀案"。9月25日,在参观完古罗马广场遗址之后,他总结道:"罗马使我联想到:它就是一个靠向游人展示其祖母的尸体以维持生计的人。"8月1日,乔伊斯到银行去接受他那关系重大的面试。银行坐落在科洛纳广场附近圣克罗迪奥路的拐角处。舒马赫非常友好地接待了他,原来舒马赫不 仅是银行家还是奥匈帝国驻罗马的领事。他看上去"像大腹便便的本。琼森"而且头戴鸭舌帽,走路两边倒。舒马赫询问了乔伊斯的年龄、他的父亲和他家与都柏林市长的友好关系,因为哈林顿的信已经证实了这种关系。"他对乔伊斯的回答很满意,给了他65里拉作为旅行费用,并且允许他从第一个月250里拉的月薪中预支100里拉。乔伊斯发现自己就职的地方是一个兴旺发达、拥有五六十个员工的机构。那儿有四个老板:舒马赫和他那个白头发、耳朵后面老夹着一支笔的小兄弟,还有两位纳斯特一科尔布,老纳斯特一科尔布(父亲)"很老,罗圈腿,自眉毛很重。每天早晨都要啪嗒啪嗒走进来,停住脚步,四周打量一下,说声早安。然后又啪嗒啪嗒走出去"。小纳斯特一科尔布(儿子)生气勃勃,乔伊斯说"他的举止和肤色都像柯伦"。"至于他的那些同事,从一开始就叫他讨厌。他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说,他们的睾丸总是出问题("破了,肿了,等等"),"要么就是肛门出问题,老是在详细描述自己的病痛。就连爱尔兰的博物学家都忍受不了他们。他还认为他们的名字都令人反感:"这儿有个职员(圆乎乎的、秃顶、肥胖、一声不吭)取名叫巴托卢齐(Batoluzzi)。叫他的名字的时候要鼓起腮帮子拉长卢这个音。每次打他身边走过,我都要默念他的名字并翻译成你好,巴托的小零碎。还有一个人叫西莫奈提(Sim0。netti),我认为他们都是某种东西的小零碎。这就是我对员工们的第一个印象;可是,对于擦笔器该放在什么位置之类的问题,他们每个人都要谈上五分钟。"13还有,他也受不了他们的政治观点。他与另外三人同一间办公室,大约在他来了两个星期之后,其中一个德国人嘲笑龙勃罗梭的犯罪学说和反黩武主义,并宣称:"孩子哭了就该挨鞭杖打。""他还赞成学校里的体罚、征兵制度、宗教。从未打过乔治的乔伊斯就情不自禁地发表了一通社会主义的观点。乔伊斯在信函部干了一个半月。那是一份枯燥、忙乱的活儿。每天他得写两百封至两百五十封信,从早晨8:30开始,干到晚上7:30,常常加班加点拖得更晚,中午两个小时用餐。结果他的裤子都磨破了。裤子上打了两个大补丁,为了遮住补丁,他甚至在八月份大热天都老穿着他那件燕尾服。那条裤子还是他从斯坦尼斯劳斯那儿弄来的,他还对斯坦尼斯劳斯抱怨说,裤子做得太薄,不适合老做案头工作的人穿。九月份,他的能力获得了一点轻微的认可,很可能是由于那件燕尾服的原因,他被调到前台。"前台接待工作要轻松些,而且责任要大些。可是在这儿,乔伊斯必须给重要客户兑换支票,因而他不得不买条新裤子了。在对待这位不同寻常的员工方面,这家银行犯了一个大错:工资一月一发,而不是像贝利茨学校那样每周都发甚至每天都发。乔伊斯手头留不住钱,因而不可避免地又开始向斯坦尼斯劳斯求助。到8月16日,他就把银行预支给他的钱用光了。不仅他的裤子不能穿,"而且罗马的空气--罗马的空气和水是他赞许的两样东西--使他胃口大增。他经常光顾"艾米尔、萨克雷、拜伦、易卜生等人经常光顾"的那家有名的"希腊饭馆",那里的菜单是英文的,他还能读到英文报纸。但是,尽管的价格不贵,他却没有钱。"还记得那个喜欢问问题的M.D.贝利茨先生吗?他在什么地方突然问过:对于食品的欲望,我们能够抵制多久?""7斯坦尼斯劳斯很恼火。他还在偿还他哥哥留在的里雅斯特的一些债务,现在又逼他要别的钱。詹姆斯仔细嘱咐怎样对付那些债主的办法:告诉那两个被他骗的裁缝,说他现在的住址在爱丁堡或格拉:斯哥;把他在罗马的住址告诉那几个医生,并转达他的问候;斯坦尼斯劳斯应该静候弗兰奇尼来索要他哥哥的房租,然后再以他不负责为哥哥还债为理由予以拒绝;阿蒂凡尼的30克朗必须偿还;斯坦尼斯劳斯应想法要卡纳鲁托太太的哥哥退回一部分因退回家具而损失的家具款。斯坦尼斯劳斯有两个星期没有寄钱。詹姆斯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提高了;他:瞄绘了妻儿挨饿的情景,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因为斯坦尼斯劳斯喜爱侄儿,让孩子挨饿他受不了。詹姆斯提出了一些复杂精细的开支预算,以便证明他有理由靠斯坦尼斯劳斯的资助继续维持那些开支。斯坦尼斯劳斯没有轻易让步。当詹姆斯说到自己的裤子已破时,他反驳道:阿蒂凡尼在学校里就他的破烂衣着发表了意见,言外之意是他把钱寄给哥哥了,并告诫他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否则别人就会认为他有见不得人的恶习。他绝对有必要买一套衣服。詹姆斯提出要给他寄些钱。可是不久,他就告诉斯坦尼斯劳斯他全家人都吃得饱饱的,他还寄了一张一天的饮食清单。19斯坦尼斯劳斯回信说,他被迫靠吃面包和带回房间的熟火腿过日子。不过他最后还是让步了,把手头的钱都寄了给他。后来,乔伊斯催他去找阿蒂凡尼预支一周的工资。然而,阿蒂凡尼猜到了是谁使他提出这种他以前从未提过的要求,拒绝了他。斯坦尼斯劳斯抵制不住来自罗马那些时而哄骗、时而鼓励的信件的轮番轰炸,越来越心灰意冷。十月上旬,他写信说他打算返回都柏林。詹姆斯在回信中要他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再去找阿蒂凡尼谈谈预领工资一事。斯坦尼斯劳斯再次不响应之后,乔伊斯去找了一个自命不凡、名叫温德姆的英裔爱尔兰人朋友借钱,也是无功而返,后来又去找英国驻罗马的领事并显示了他的出众的说服力,居然在那里借到了50里拉。他得想法增加收入。他看到了《论坛报》上一则招聘英语教师的广告,于是就开始在下班之后给一个名叫特齐尼的人上课。晚上,娜拉就带着乔治上电影院,在那儿等乔伊斯等到十点钟,然后一起去吃晚餐。十一月,乔伊斯又去应同一报纸上另一则广告之聘,他现在认为那份报纸给他带来了幸运。结果在11月20日,他又开始在相当于次等贝利茨学校的一所"语言学校"授课。"额外的收入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变化;他继续恳求斯坦尼斯劳斯帮助,每次都向他保证:下个月定将走出绝境,可是过了一月又一月,每个月都能找到走不出绝境的新的原因。他说他很快就能把斯坦尼斯劳斯弄到罗马来跟他们一起过。斯坦尼斯劳斯冷静地猜测他哥哥又在酗酒,不过詹姆斯否定了弟弟的猜测,说他要干的事太多,21"埋头干活比挥霍浪费更费神"。22可是喝酒无疑是他的主要开销。很可能是因为他酗酒并有反复无常的行为,杜富尔太太于十一月份提高了弗拉提纳路上的这间房的租金。房主希望他主动退租,他却不退,于是房主11月12日通知他必须于十二月初退房。使乔伊斯感到惊奇的是:房主说到做到,12月3日星期五,乔伊斯发现自己已是无处可住。斯坦尼斯劳斯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乔伊斯回答说,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由于他事先没有准备,当天晚上11:30,他只好租一辆小汽车冒雨把家小送往一家旅馆,那家旅馆客满,接着又转送第二家。他们在旅馆呆了四天。整个周末,乔伊斯都在疲惫地奔波,"身边还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带着个幼儿(也很可怜)",跑上台阶按按门铃,"找谁?房子!找谁?房子!不行:房子太小或房租太高;不能住小孩,只住单身汉,没厨房。再见!又下台阶"。"最后于12月7日,他在布里安佐峰路51号六层找到两间小房,12月8日搬了进去。他和娜拉习惯了分床睡觉,可是现在只有一张床。他又把他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告诉了斯坦尼斯劳斯:"我们睡觉时朝相反的方向相对而卧,一个人的头靠着另一个人的尾。""《尤利西斯》中布卢姆与莫莉也这样睡。乔伊斯写了一段显形篇来刻画当时的家境:"场景:一间石板铺地的透风小房,左边一个五斗橱,橱上有午餐后剩下的食品,中间一张方桌,桌上放着纸笔文具(他从不忘记这些)和一个小盐瓶:背景是一张小床。一个吸着鼻子的年轻男人坐在小桌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可怜巴巴的幼儿。时间是一月份的某一天。上述场景的标题:《无政府主义者》。""他很自然要将部分怒气发泄在意大利人身上。每一封信都要诉说惹他生气的某种新的原因。八月份,他断定罗马不像的里雅斯特,没有一家像样的咖啡馆。九月份,一位官员拒绝兑现斯坦尼斯劳斯寄给他的一张电报汇款单,原因是乔伊斯没有带护照。乔伊斯愤怒地喊道:"天哪,罗西尼向西班牙人脱帽致敬并说你就别让我蒙受当欧洲最后一人的耻辱吧,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引用这句话也未打动那位官员。有一次,乔伊斯发脾气还是比较有理的:一个马车夫扬鞭打马时,鞭梢突然扫到乔治眼睛下面的部位,鞭痕好几天都没有消失。不过,乔伊斯生气大部分情况都是由于缺乏耐心而引起的,比如12月3日那一次,他宣称亨利詹姆斯笔下的"精明的罗马人"的"主要消遣和笑话"是"朝后部排气。然而,这就是我要送给这个不朽城的一个祝愿,我要把它留到我离开的那一天,再把它作为我的告别语送给这个城市"。28这是他第一次暗示他不会呆在罗马,而且他对这个城市的攻击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猛烈。四天之后他说:"我极其讨厌意大利、意大利语和意大利人,不同寻常地、说不出道理地讨厌。"他接着又勉强地说,"我不愿认为意大利人在艺术方面有什么建树,不过我想他们是有建树的。"然后,似乎发现自己让步太大,他又在页边上写道:"除了为《新约全书》画了一两页插图以外,他们还干过什么事!"他对意大利人的"bel10"(美或未婚夫)和"be11ezza"(美或美女)也厌烦了,矽而且把他的愤怒带进了《尤利西斯》,书中的布卢姆听到一些马车夫讲意大利语,就评论他们的"美的语言"和"Be11a Poetia (美的诗)"铲,可是斯蒂汾告诉他,他们正在满口脏话为钱争吵。当斯坦尼斯劳斯由于他对意大利持全盘否定的态度而责备他时,他反驳说:"难道你认为你自己就像微分那样精细准确,就能反对我对意大利和罗马的指责?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乔伊斯之所以抱怨罗马,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物质生活得不到保障,而且还因为他没有能写出任何作品。不过,八月份,刚来罗马不久,他修改了《都柏林人》中他认为最薄弱的两个短篇:《一件伤心事》和《车赛之后》;十一月份,他去维多里奥一埃马努埃勒图书馆,核查《圣恩》中用到的有关1870年梵蒂冈会议的详细资料。他把查到的这样一份资料寄给斯坦尼斯劳斯:"在最后宣布之前,许多牧师都离开了罗马以示抗议。在宣布会上,当宣读完那条教义教皇永无过失之后,教皇问道:赞成吗,绅士们?绅士们都用拉丁语说赞成,只有两个人说不赞成。可是教皇说:你们真该死!活见鬼!我是永无过失的!""短篇小说《圣恩》采用了《神曲》的三分法:开始是都柏林一家酒吧的《地狱篇》,进而是一个酒鬼康复的《炼狱篇》,最后是都柏林一个高度世俗化的教堂的《天堂篇》。接着他又以仿英雄诗体构思另一个神话背景短篇:《最后的晚餐》,讲述他的都柏林房东老太太的儿子乔麦克南的故事。还有四篇已列入计划但始终没有写作,其标题是:《街道》、《报复》、《走投无路》和《宣泄》。"乔伊斯说他情绪冷淡不想写,原因之一是他与易卜生不一样,自我中心气质不足,"这是一个他以前从未提及的缺陷。这很可能是在暗示他继续与老婆儿子生活在一起是无私行为。另外两个短篇的写作计划的重要性就要大得多。第一个短篇--他9月30日向斯坦尼斯劳斯提到了这个短篇--打算取名为《尤利西斯》,作品将明显采用与《圣恩》和《最后的晚餐》类似的反讽手法,描述那位被公认为有犹太血统的都柏林人阿尔弗雷德H.亨特的故事。"也许这篇作品本来要描述这样的情节:亨特在都柏林游荡,而最后拯救了一个像乔伊斯那样被社会所抛弃的人。当乔伊斯开始意识到他自己爱尔兰人在欧洲的地位跟犹太人的地位一样不明确的时候,犹太人的主题就已引起他的关注。对都柏林一起犹太人离婚案,对格奥尔格布兰德斯就是犹太人这件事,以及对费雷罗的反犹主义的理论,他都很感兴趣。他满脑子都在考虑这篇新的短篇小说,但到11月13日他还没有动笔。他问斯坦尼斯劳斯这个标题怎么样,后来,12月3日,又叫斯坦尼斯劳斯根据记忆把亨特的情况写出来。(他知道亨特的妻子不忠的传言。)1907年2月6日,他不无遗憾地说:"《尤利西斯》还只是一个标题。"然而,那个戴绿帽子的犹太人的形象一直在他脑际徘徊。为了写第二个短篇《死者》,乔伊斯不得不对爱尔兰采取比较宽容的态度,他的书信中也有多种迹象表明了这一点。他在一封信中突如其来、令人:震惊地宣称:爱尔兰人最没有官僚习气,因而他们是欧洲最为文明的人。9月25日,他对《都柏林人》的其他短篇的寓意表示了质疑:我已多次向你坦白承认,如果我的作品中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那是值得惊奇的现象,只是每当我放下某个人的书的时候,我才觉得那种情况也不是那么不可能的。谈起爱尔兰,我觉得我有时显得过分苛刻。(至少在《都柏林人》中)我没有再现这个城市的精彩之处,因为我离开这个城市以后,除了巴黎,在其他城市时,我的心情都不舒畅。我没有再现其天真无邪的岛国特性和热情待客的风尚。这后一种"美德",据我看,是欧洲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我没有公正地对待它的美:因为在我看来,它自然要比我所见过的英国、瑞士、法国、奥地利或意大利都美。然而我知道做这样的反思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假如我按照格理所建议的"按另一种意义"(不知他究竟从哪儿找来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表达法)进行改写,我敢肯定我会再次发现:你说的那个圣灵正坐在我的墨水瓶里,而我的创作良心这个蛮不讲理的魔鬼就坐在我的笔端之上。说到底,《两个风流哥儿》--其中有礼拜天的人群、基尔代尔街上的竖琴和莱纳汉--不失为爱尔兰的一道风景线。带着这种对自己作品褒贬参半的情绪,在八、九两个月份中,他都在焦躁地等待格兰特理查兹对他的作品做出最后的决定。九月底,理查兹来信说他现在还出不了《都柏林人》,不过他想先出乔伊斯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然后再出他的短篇小说集。乔伊斯找到英国领事,从他那儿打听到一个国际律师的姓名--圣罗.马利特,随后就理查兹违反合同的事向他提出咨询。"圣罗马利特建议他写信再做理查兹的工作,可理查兹不顾乔伊斯的反对,于10月19日重申了他的决定。即使乔伊斯现在出于无奈愿意撤掉《两个风流哥儿》和《一朵浮云》,并修改《如出一辙》和《圣恩》中的两个片段,理查兹也不要这本书。圣罗马利特10月22日写信给作家协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帮助一个没有提姓名的年轻人。那个协会在索取一个几尼的会费之后也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圣罗马利特也收取了一个英镑,以帮助乔伊斯撰写寄给理查兹的一些符合法律文书规范的书信,不过他再一次劝乔伊斯不要诉诸法律。乔伊斯结果子11月20日把这本书投给了约翰朗。当弟弟试图鼓励他继续写作时,他于9月18日生气地回答说:"我已经写够了,在我再写任何东西之前,我必须搞清楚为什么要写的理由--我又不是文学方面的耶稣基督。"在这种不满的情绪中,他不仅觉得《都柏林人》太刻薄,也认为《室内乐》太温和。("我不是诗人。"他后来在1909年德里克科拉姆这么说。)然而,还得先为这本书找个出版商。理查兹退稿后,乔伊斯就写信给阿瑟.西蒙斯,而最初把他介绍给理查兹的人就是西蒙斯。自给西蒙斯寄去一份《神圣法庭》之后,他就没有与西蒙斯联系过;在收到西蒙斯及时而又爽快的答复的时候,他真有些感到意外。关于《都柏林人》,西蒙斯只是建议他尽量接受理查兹的要求。不过他认为,他可以将乔伊斯的诗集推荐给埃尔金马修斯,让他编人他的一先令一本的加兰丛书出版。乔伊斯表示同意之后,西蒙斯于10月9日写信给马修斯,问他是否愿意"在你的维哥书库中加入一本诗集,这些诗篇是我多年来所读到的新作中抒情韵味最真切的作品。诗集标题为《情歌三十首》,诗篇立意新颖,几乎具有伊丽莎白时代的风格,但是很有个性。诗作出自一个名叫J.A.乔伊斯的年轻的爱尔兰人之手。他没有参加凯尔特语运动,叶芝虽然承认他有才华,但是实际上是反对他的,因为乔伊斯曾经攻击过这场运动"。马修斯很乐意考虑这本诗集,乔伊斯也作好了寄稿的准备。"对诗集会有什么结果,乔伊斯夸大了自己对它无所谓的态度。他想起斯坦尼斯劳斯在前一段时间曾提过这些诗篇可以改一改安排,于是就问斯坦尼斯劳斯要建议什么样的安排,表示愿意接受建议,"随意"改一改。他声称对这些诗篇没有什么信心或兴趣,不过又说他认为这些诗篇还是有些优点的。标题为《提利》("Tiuy")的那一首应该拿掉,因为它那忧郁的基调与其余各首不协调,是"我跳舞的日子已成过去"那段时间的产物。斯坦尼斯劳斯希望还用原先的书名《室内乐》,可是乔伊斯争辩说那个书名有"过于沾沾自喜"之嫌。"我倒希望选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书有一些贬义而又不完全否定它的书名。""但他允许斯坦尼斯劳斯保留自己的观点,只是在lo月18日以同样的口气评论说:"《一朵浮云》中的一个页面所能给我带来的乐趣,就超过我的所有的诗歌。"马修斯迟迟不决,但在1月17日寄出了一份合同。乔伊斯不大可能靠这本书挣到稿费,因而在接受合同条款之前,他又找到圣罗马利特。马利特按一贯的稳重作风,劝他接受那些条款。二月份,校样如期寄到。卷首插图页上是"一架打开的pianne",他告诉斯坦尼斯劳斯说。接着他又说:我不喜欢这本书,但希望它能出版完事。然而,它毕竟是年轻人写的书。我本来就是那样感觉。我认为,它根本就不是一本爱情诗集。不过其中有几首很美,可以谱上曲子。我希望有个了解我所喜欢的英国古典音乐的人来做这件事儿。而且,这些诗不矫揉造作,有一定的优雅。我自己将会留一本,而且(就我记忆所及)我将在每一页的天头写下一个地名或街名,以便我在翻开诗集之时,能够重游当年写作那些诗歌的故地。由于他意识到《室内乐》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对待这本书的态度也就有所缓和。最终认可这本书的理由就在于它能作为他青年时期的一种纪念,正如都柏林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因而他有时也能够宽厚地容忍都柏林的存在一样。乔伊斯虽然在罗马没有写出什么作品,但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早早地离开住所,拿着一本书坐在咖啡馆里,一直呆到该去银行上班的时候。他的阅读热情很高、范围很广。在此间写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对这些作品提出了自己的最为尖刻的批评意见,很明显,其主要目的是想探寻自己能在世界文学中占什么位置。每读一部作品,他都要对其自然主义的准确性、真实的目的和写作风格进行认真的思考。1906年8月16日,他拿起一本意大利文版的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肖像》,抱怨说:王尔德把能够暗示同性恋的地方都掩盖起来了。他对弟弟说:"王尔德写书时似乎是出于某些好意--有把自己推到世人眼前的愿望--但这本书充满了谎言与警句。要是他有勇气将书中的暗示之处一一点明,其作品可能更好些。我想他在某些私人版本的作品中已经这样做过。"就像他当时读到的大多数作家一样,王尔德的意志也不够坚强。托马斯.哈代、乔治吉辛和乔治穆尔本该可以使他看得顺眼,可他一个都看不上。十二月初读完哈代的《生活的小嘲讽》后,他就抱怨其中的情节与对话都荒诞无稽: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巡回律师勾引一个女仆,然后就收到了她的书信,那些信写得很优美,他就决定娶她为妻。原来女仆的女主人已经爱上了那位律师,那些信都是女主人-X的。结婚以后(女仆在女主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伦敦),丈夫深情地说:"我说,亲爱的,你给我亲爱的姐姐写封短信并给她送去一块结婚蛋糕好吗?写短信你很在行,就写一封吧,亲爱的。"女仆妻子退场。她出去找张桌子坐下,而且,我想,写了这样的一封信:"亲爱的某某夫人--我随信送上一块婚礼蛋糕。"律师丈夫上场,态度和蔼可亲。他亲切地说:"好了吧,亲爱的,信写得怎么样了?"结果真相大白。女仆妻子用那封信捂住鼻子,律师去找女主人。她说出了真相。接着一页左右的篇幅是他们的符合规格的谈话(与女仆谈话方式不同)。她哭哭啼啼,而他表情严肃。这就是托哈所能理解的生活?我真纳闷儿。哎哟!我那些可怜的新手,可怜的科利,可怜的伊格内修斯盖莱赫!这些英国作家的毛病就在于他们总趸蒡蔽谰吾很清楚,二十世纪小说的整体风格早在1906年就在乔伊斯的心里形成了。吉辛的《民众:英国社会主义的故事》(无产阶级小说的先驱)更糟糕。"为什么英国小说就无聊到这种可怕的程度?"他这么问道,并且嘲笑这样一种不脱俗套的情节:安排一个工人继承遗产、娶阔太太、成为大老板,然后就染上了酒瘾。"书中有一个牧师,他目光犀利,嗓音深沉,眼睛老盯着人看,把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弄得很不自在吉辛的第二本书《生活的王冠》写得一塌糊涂;他举了两个例子: "Aly,in fact,to use a coase but expessivephase,was a hopeless blackguad,"还有"When he left,which he did late in theday(to catch a tain)the convesation esumed its usual COUse&c."吉辛的书使他联想到的里雅斯特的一道菜--"pastefazoi"(面条拌豆子)。"乔治穆尔的《湖》他认为很有意思,主要原因是主人公的名字叫奥利弗戈加蒂神父。9月18日,他给斯坦尼斯劳斯写信说:"我认为,这个名字也许是O.圣耶稣哈哈笑着建议的,好享有更大的荣耀,也可能是被目光敏锐的穆尔用来将0.圣耶稣置于尴尬之境。"8月31日,他对书中的象征手法进行了嘲讽:你知道情节。她给奥利弗戈加蒂神父写了几封长信,谈到瓦格纳、《指环》和拜罗伊特(回想我的年轻时代!);谈到人人都幸福的(!!!!!!l!!!!!!!!)意大利,那里人人都喝美味的葡萄酒而不喝难喝的黑啤酒(哦!可怜的阿迪朗夫人,几年前他曾在她那百合般的手上磨蹭):后来她与一个名叫埃利斯的作家--穆尔笔下的一个作家,你能想象出是什么货色,即那个臭名远扬的万事通哈丁的一个沉默寡言的远房表兄弟--好上了(在各种意义上),于是奥利弗戈加蒂神父走出家门,来到湖边,凭借月光,跳了进去;在此之前,月光正好照着"直挺挺的结实身材和灰蒙蒙的屁股";在船上他反复琢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湖,要想跨越湖面就必须解开围腰布。为了一位不懂英文的法国朋友(然而无疑是一位聪明的艺术家),前言用法文写成,而乔治穆尔却借乔治。亨利穆尔和一位巴利格拉斯太太之口解释说,他这样做只是"因为,che ami(亲爱的朋友),你无法用我自己的母语读懂我的作品",对吗?乔伊斯把这本书寄给斯坦尼斯劳斯。当斯坦尼斯劳斯认为其最后一部分写得不错时,乔伊斯反问他:"啊呀!《湖》的结尾有什么好的?我看不出来。"但是他这种抵制的态度并没有妨碍他后来利用这本书。当他写到《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第四章结尾的胡思乱想的场景时,他想起了《湖》的结尾;此时的斯蒂汾,就像戈加蒂神父一样,经历了一次世俗的洗礼;而乔伊斯的水与鸟的意象,虽然完全是他自己的独创,但与穆尔的湖、静止的水池和拍翅飞翔的杓鹬等象征手法似乎有些联系。乔伊斯扬弃了穆尔作品中的荒谬成分;他把他看作一个可以改进提高的很好的参照对象。每当他在英文报纸上读到一篇提及某个作家正在做他在做的那类事情的评论文章以后,他就要订购那本书。因而,他托人给他弄到了阿瑟莫里森的《陋巷故事》,不过很快就把它束之高阁了。听说他大学时的同学谢默斯.奥凯利新出了一本名为《基尔民河畔》的短篇小说集后,他就通过约瑟芬舅母搞到了那本书,不过不久就评论说:我读过的几篇都是关予康诺特的姑娘小伙子们的故事,姑娘们都漂亮、纯洁、忠贞,小伙子们都身手敏捷、肩膀宽阔、面相诚实;我不眨眼地阅读,耐心地体会作者是不是想要表达他已领悟的什么东西。结果我总是心平气和地这样自言自语:"嗳!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很有浪漫情调的年轻人初看到他们时感到轻松,接着就厌烦了。也许,老天爷作证,这样的人真能在基尔民河畔找到,只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正如挪威那位已经作古的绅士所说的那样。"另一方面,吉卜林的《山中的平凡故事》赢得了他的赞赏,至少是对书中纪事的准确性的赞赏;他在1907年1月10日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写道:写出好东西来。不过,我的印象已经很快模糊起来了。"读过《烟》和《猎人笔记》的法语译本之后,他不赞同弟弟对屠格涅夫的赞赏。然而,在谈到奥克塔夫米尔博的《赛巴斯蒂安罗克》时,他显得很宽容,对其中关于耶稣会学院生活的严肃的描述和它的写作风格都颇为赞赏;12月7日,他说:"要想在法国取得成功确实很难,那里几乎人人都擅长写作。"他对阿纳托尔法朗士的褒奖有一些勉强:"《克兰克比尔》LAffaieCminquebel当然很好,他的其他作品的有些片断,说得准确些是有些短语,也很好。""也许是由于易卜生的死,他拿起了一本戈斯翻译的《海达加布勒》来读,不过他说戈斯译得很差劲。弱他的这一观点也得到了一个名叫佩德森的人的证实,他当时正跟佩德森学习丹麦语--这是一项奢侈行为,乔伊斯对斯坦尼斯劳斯说了,却没有解释有什么必要。他还买了豪普特曼的一个剧本,豪普特曼也是他一向崇拜的人;10月9日,他告诉斯坦尼斯劳斯:我礼拜天读完了豪普特曼的《罗莎贝尔恩德》。我不知道他的演出效果好不好。他的剧本读起来都给人留下一种不满足的印象。然而,他现在一定已经有了很丰富的舞台感觉。他从来不注意落幕效果,至少他后来的几出戏中如此,以至于各幕的结尾好像是一场戏没有演完似的。他笔下的人物似乎比易卜生笔下的人物更有生气,但是比较缺乏控制。他很难使这些人物适应剧情的发展。他处理生活的方式大不一样,在某些方面更加坦率(这出戏开场时,罗莎和她的心上人一先一后分别从灌木丛两侧上场,开始相对而视,接着都笑了),但也太宽泛,几乎不能触动我的良知。然而,他处理阿诺德克雷默和罗莎贝尔恩德这类人的方式完全符合我的口味。他的性格中有一点兰波的影子。而且,我认为,像兰波一样,也另有某个人将成为他的未来。但他毕竟写出了两三部杰作--举例来说,像《织工》这样的"不朽的小作品"。在他身上我至今还没有发现招摇撞骗的迹象。这最后的褒奖是乔伊斯所做的最高的褒奖。同时,他继续缠着都柏林唯一经常与他通信的人约瑟芬舅母,要她为他弄到有关爱尔兰的所有资料,特别是报纸,也包括杂志和书籍。爱尔兰的历史仍旧使他着迷,他提醒斯坦尼斯劳斯说,他原来打算写贝尔弗迪尔夫人和她的情人的计划就是他对这一学科的贡献。他想要一幅都柏林的地图、一份吉尔伯特编写的历史资料以及几张祖国的照片。他惊讶地在爱尔兰报纸上发现,希伊.斯凯芬顿、凯特尔甚至戈加蒂都已是很有名气的人物。戈加蒂继续对乔伊斯做出友好的表示,可是乔伊斯就是不接受。1906年初,查尔斯乔伊斯从都柏林向他报告说,戈加蒂曾经非常关心地向他打听詹姆斯的生活情况以及对他的态度,继而又问到他家里其他所有人对他有什么看法。那次谈话之后,戈加蒂给乔伊斯写信,叫他忘掉过去的事,而乔伊斯回答说,那是"一件我力不能及的事"。现在,戈加蒂刚结婚不久又写信给远在罗马的乔伊斯,乔伊斯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过这一次倒是做出了他们可以在意大利见面的正式建议。戈加蒂已经带着新娘到纽约做新婚之旅,从纽约寄来了回信表示希望能接受乔伊斯的"善意的邀请",还说:"我想,与你乐于见到我相比,我将更加乐于见到你,但我极想握住一只曾经离去的手,听到一个现在还在沉默的嗓音。斯坦尼斯劳斯得知这场言辞夸张的通信之后,说他哥哥早该把它结束了;但是乔伊斯却不希望这道伤口得到愈合。乔伊斯对托马斯凯特尔的态度比较友好,凯特尔已经当上了国会议员。乔伊斯听说凯特尔出了一本书--《关于时政的对话》,就写信找他要了一本,不过他不喜欢书中关于民族问题要靠议会来解决这种"机警"而理性的主张。斯坦尼斯劳斯劝他与凯特尔保持友好关系,可是乔伊斯不听劝,并解释说,不是他不喜欢凯特尔,而是他觉得他与其他人(斯坦尼斯劳斯除外)的关系一直是没有价值的:在我看来,我对男性朋友的影响是使人难于接受的。他们感到很难理解我、很难与我相处,即便他们似乎具备这方面的条件。而另一方面,两个不怎么具备条件的女人,即约瑟芬舅母和娜拉,倒似乎能够理解我的观点;如果说她们与我的关系没有达到她们可以达到的水平,她们也肯定尽力保留了一份很值得称道而且令人愉悦的忠诚。当然,我不是说你。对于所有问题--社会主义(你对此漠不关心)和图画(我对此一无所知)除外--我们的观点都相同或相似。"斯坦尼斯劳斯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凯特尔的政治观点是正确的,可是,使他惊讶的是,詹姆斯拒绝接受议会制政体并表示支持阿瑟格里菲思和新芬党。他这方面的立场观点并非自相矛盾;巴涅尔已经把议会推向了极致;他没有办到的事,凯特尔也难以办到。他认为,格里菲思的报纸《团结的爱尔兰人》是爱尔兰唯一的一份有点儿价值的报纸。63新芬党的政策将会给爱尔兰带来很多好处。1906年9月25日,乔伊斯这样评论格里菲思:据我对爱尔兰情况的了解,他是爱尔兰第一个在九年前按照现代思路重新倡导独立主义的人。他主张在国外创建爱尔兰领事服务机构,在国内创建爱尔兰银行。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当他显而易见地在呼吁、在思考的时候,两三个傻瓜如马丁和斯威特曼之流并不去实施其中任何一项主张。他在一篇文章中说,丹麦商人把黄油送到克里斯蒂安尼亚,再经水路运到伦敦,其费用还要低于爱尔兰商人把自己的黄油从马林加运到都柏林的费用。他的主张也许有许多荒谬的成分,但至少是尽力为爱尔兰开拓某些商业活动。我对他的报纸的最大的意见,是它用来教育爱尔兰人民的材料还是种族仇恨这一套,然而任何人都明白:如果说爱尔兰有问题存在,那主要是爱尔兰无产阶级的问题。即便新芬党的政策一开始只是用爱尔兰资本取代英国资本,他还是赞成新芬党的政策。他吸收了很多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坚决认为资本主义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必然过渡。"爱尔兰的无产阶级还没有形成。封建农民阶级仍然存在,他们还在地里辛苦;不过,随着民族的复兴,或由于英国占据绝对优势,农民阶级都必然消亡。""斯坦尼斯劳斯争辩说,格里菲思过于害怕教会,难于担当重任;他哥哥11月6日回信说:我非常同意你的意见--格里菲思怕牧师,而且他完全有害怕他们的理由。不过,很可能,他们也有点儿害怕他。说到底,他是在向人们提供某些世俗的自由,而教会不同意他的做法。当然,我看得很清楚,如同在阿德里安四世时代一样,教会仍然是爱尔兰的敌人:不过,我认为,教会的气数将尽,因为征服现在的爱尔兰的不是新芬党就是帝国主义。如果爱尔兰纲领不再坚持推行爱尔兰语,我想我可以自认为是一个民族自治主义者。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愿意把自己看成个流亡者:而且,可以预言,还是一个得不到承认的流亡者。你抱怨格里菲思使用戈加蒂等人。你打算要他怎样去填满报纸的版面呢?他总不能全靠自己写吧!至少,他自己写的东西是有点儿智慧、有些直接关系的吧。至于奥戈,我在等待新芬的主张取得进展,并希望他能加入其中,因为我思想中没有任何疑问,如果他遇到机会并且时机成熟,他一定会扮演麦克纳利与雷诺兹的角色。我这话并非是气话。我对他的性格的最终观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爱尔兰瘤,如果我再写小说的话,我就以这种态度对待他们。我的行为,还有易卜生等人的行为,都是一种真正的智力碰撞活动,如果这种说法还不算太牵强的话,那我就要把戈加蒂、叶芝和科尔姆这一类人叫做文学上的骗子。因为,当我们拒绝以较高的代价为老的偶像服务时,他们却试图取代我们,试图降低代价为他们服务。作起来;他建议说,正确的名称应该是"性交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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