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滥杀无辜?”黄克诚质问肃反委员会的人,“他们不是什么‘AB 团’,是革命的忠诚战士,党的好干部!” 一听到几个未来得及上山的同志被捕杀,黄克诚再也坐不住了,他要当面向肃反委员会讨个公道。 黄克诚痛心疾首:“你们这是干了件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黄克诚,你要注意立场!”有人站出来,指名道姓说。 “什么立场?他们明知自己上了名单,一旦被你们抓到就活不成了,还照样勇猛杀敌,冲锋陷阵,有这样的‘AB 团’吗?”黄克诚据理反驳,义正辞严。 肃反委员会的人早就对黄克诚有所不满了。黄克诚一直对肃反打“AB团’有意见,态度消极。上次肃反,他所在的团只打掉了百把人。这次,他更是抵制肃反委员会抓人,不但不抓还放任他们指挥红军打仗。 因而,肃反委员会的人也不甘示弱,指责黄克诚肃反态度消极。 黄克诚据理力争,双方大吵一通。 回到师部,黄克诚暗自悔恨,没有保护好这些同志,使这些好党员、好干部遇害。 他哪里知道,厄运正向他袭来。 没几天,肃反委员会派人来红三师,将黄克诚抓了起来,进行所谓“审查”。 至于抓捕缘由,他们早就炮制好了:黄克诚这个人有问题,一贯右倾,有“AB 团”之嫌疑。 黄克诚被抓的消息很快被彭德怀知道了。这位正直的红军高级将领禁不住拍案而起,他大声质问肃反委员会:“你们凭什么抓捕我的师政治委员?!” 肃反委员会的人原本认定黄克诚是“AB 团”分子,准备杀掉他的,面对彭德怀的质问,他们又拿不出黄克诚是“AB 团”的证据来,于是他们只好向彭德怀解释:“黄克诚在肃反问题上表现右倾,是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右倾?”彭德怀严肃地说道,“对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可以斗争嘛,不应该用捕杀的办法!” 肃反委员会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于是,他们又将黄克诚释放了。 不过,师政治委员一职被撤消了,并且黄克诚被勒令不准再带兵。 政委可以不当,兵也可以不带,赋闲休息可不行。黄克诚便向彭德怀请求,要么到连队去当一名普通士兵去打仗,要么随便给分配点工作干。 彭德怀还是十分赏识黄克诚的。黄克诚那耿直的性格,彭德怀早就有评价——比彭德怀还像彭德怀。他怎么舍得让一个师政委,戴着副大眼镜片子,去当兵打仗? 彭德怀批准了黄克诚的请求,将黄克诚调到了军团司令部,让他当了一名秘书,主要督办前委党务方面的工作。 对自己先是被抓,然后又很快被放出来,黄克诚并没有仔细思考内中缘由,毕竟是战争年代,哪里有时间计较个人得失呢。 黄克诚毫不知晓是彭德怀在关键时刻救了他。彭德怀一向光明磊落、正直无私,因而也没有向黄克诚谈论此事。 这件不能称其为秘密的“秘密”,在两个人之间隐藏了二十余年。 直到1959 年庐山会议,这件事以一种证明他们两人有“父子关系”的方式被披露出来,黄克诚才知晓此事。不过,那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彭德怀救命之恩的感激,而是感到愤怒与受到侮辱。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将他与彭德怀之间纯洁的同志关系、革命友谊玷污了! 调到军团司令部不久,黄克诚便被派往寻乌调查肃反打“AB 团”的情况。 寻乌,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是一个较为富庶的边贸小城。 毛泽东那篇著名的《寻乌调查》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寻乌可以算是老革命根据地了,土地斗争开展得较早,群众打土豪、分田地,革命热情也很高,因而群众基础好;再加上当地党组织工作扎实,群众对红军十分爱戴。凡有部队路过这里,老百姓不但热情欢迎,还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红军。冬日的寻乌街头,冷冷清清。 黄克诚带领一个班的战士来到寻乌县城。 队伍走在街道上,很少见到行人。偶尔有人站在房檐下,但是看见黄克诚他们走来,便唯恐避之不及似的关上了房门,就连擦肩而过的行人也对他们十分冷淡。 原来,苏区各根据地都搞起了肃反运动,不少优秀的地方干部被肃掉了。 寻乌也不例外,这里打“AB 团”闹得人心惶惶,很多人无辜受难,老百姓对此心中有气,十分不满,所以就对红军采取了这种消极冷淡的态度。 黄克诚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心情十分沉重。 回到军团部,他将在寻乌的所见所闻向军团前委一一作了汇报,说到动情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对前委领导们说:“我们不能再搞自相残杀的蠢事情了!否则,我们将变成孤家寡人。” 黄克诚的这句话后来被应验了。他在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发人深思的描述: 主力红军长征之后,留在中央苏区的红军部队无法坚持,这除了敌人的“围剿”封锁之外,还与打“AB 团”扩大化而脱离了苏区的人民群众有很大的关系。 以后陈毅同志曾对我讲起过,他说胡灿原来在兴国一带的人民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肃反中胡灿被杀,当地群众无不病哭失声,他们对这种做法非常不满意。后来陈毅到了兴国,当地群众时他很冷淡,胡灿的母亲还当面质问陈毅:“我儿子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杀掉!”问得陈毅无法回答。 1931 年下半年开始,中共中央开始发出了反对肃反中的“简单化” 和“扩大化”的指示。 1931 年12 月,周恩来进入中央革命根据地,就任苏区中央局书记。在他亲自主持下,苏区中央局作出了《关于苏区肃反工作决议案》,使肃反扩大化的趋势一度有所抑制。就在这时,黄克诚再次被起用,被派往红三军团第一师担任政治委员。 黄克诚怀着平静的心情,走马上任了。 其实,在战争年代里,职务的大起大落是常有的事。不过,经过这一段波折,黄克诚更加坚信一点:不盲从,不苟同,无论身居高位还是身陷逆境,都应当一心为公,无私无畏。 转眼之间,1932 年来到了。 1 月初,远在上海的中共临时中央发来了《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重弹李立三进攻中心城市、实行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的老调,指示中央红军(即红一方面军)“急攻赣州”,继而夺取吉安、南昌。 毛泽东反对冒险打赣州。在苏区中央局会议上,他力陈攻打赣州之弊,指出敌强我弱,贸然攻坚,势必失败。 然而,此时的毛泽东已经受到排挤,他的正确意见被否定,主张攻打赣州的人占大多数。 1 月10 日,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下达了红军攻打赣州的军事训令。 为执行攻打赣州的作战任务,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组建了主作战军和支作战军。任命彭德怀为前敌总指挥。主作战军,由红三军团担任主攻,红四军负责打援:支作战军,由江西、闽西军区六个独立师组成,负责游击、警戒。另外,红三军、红十二军、红五军团和红十六军组成机动部队,随时待命。 赣州,江西第二大城市,赣南政治经济中心。 它正好处在章水与贡水的汇合点,三面环水,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因而素有“铁赣州”之称。 红军准备啃这块硬骨头了。 2 月4 日,红三军团抵达赣州城郊。在扫除了外围之敌后,红三军团分别进占赣州城东门外的天竺山、小南门外的白云山,首先控制了制高点,以为支撑。 随后,红三军团进行了攻城部署:红七军担负攻击东门的任务,红一师① 见《黄克诚回忆录》(上),解放军出版社,第139 页。 攻打西城门.红二师攻击南城门,红三师越过章水,占领水西河背制高点,控制赣州城北门。另外,军团首长传下命令,红军从东门、西门、南门挖掘坑道,准备攻城。 赣州守敌是金汉鼎部第三十四旅,旅长马崑,全旅共三千多人,直属南昌行营指挥。早在红军攻打赣州之前,南昌行营就已经命令马崑积极搜刮粮食,屯积弹药,准备死守。 另外,赣州城还是赣南十七个县地主豪绅及其反动武装聚集之地。他们组成了十七县民团指挥部,人员五千多人,还屯积了大批武器、弹药。在赣州附近有蒋介石大部队集结随时可以增 红军包围赣州后,守敌干脆拆毁了城外工事,撤兵进城,以便集中兵力,缩短战线,固守待援。 西城门外。 黄克诚与师长侯中英逼近西城门,然后就地设立了师指挥所。 茫茫暮色中,赣州城如同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时刻准备吞噬任何东西。 隐隐约约,一杆青天白日旗在城头随风飞舞。 黄克诚与候中英一起查看西门外地形。 赣州城墙高大坚固,足有六七米高;城墙之上筑有碉堡;环城壕沟,出击坑道密布交错,而且埋有听音缸,人一不小心踏上,便清脆作响;至于城墙大垛口上则遍布铁刺、木马、滚木 黄克诚目睹此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黄克诚本来就不赞成攻打中心城市的作法,因而反对这次打赣州的冒险行为。于是,他向彭德怀提议,不要冒险攻打赣州,应该围赣打援。 但是,彭德怀并没有接受他的建议。 如今,兵临城下,黄克诚实地查看了地形后,愈发觉得这场仗不能打: 赣州城三面环水,一条赣江两条支流,章水自南流向北,贡水自东流向西,赣州城就在两水汇合的口子上,只有东南面是一片陆地,的确易守难攻;守城敌军早有准备,城上筑堡,城墙高大坚固,城下深沟犬牙交错,红军缺乏攻克城寨的装备,如果久攻不克,我军必将陷入师劳兵疲的被动地位。 所以,他坚信毛泽东在领导红军粉碎敌人一、二、三次“围剿”的斗争中提出的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等作战方针是正确的,从作战全局出发,他主张红军应该放弃围打赣州的企图,以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但是,他的这一建议并未被采纳,他只好服从命令,率部投入攻打赣州城的战斗。 遵照军团首长的命令,黄克诚在抓紧进行政治动员的同时,和师长侯中英一起进行了战斗编组,组成了爆彼队、冲锋队、政治侦察队。 爆破队由二十名战士组成,担负挖坑道,选爆点,安装炸药、爆破城墙的任务。 冲锋队由七十名作的勇敢、身强力壮的战士组成,全副武装,在爆破成功后,他们负责突击入城。 政治侦察队虽然人员少,只有十二人,但任务艰巨,他们随突击队人城后,将负责侦破敌人的反动团体和特务组织,确保入城后指挥机关和部队的安全。 一切布置就绪,攻城战斗开始了。 爆破队冒着敌人的密集炮火,在狭窄的作业面上,三人一组轮番昼夜操作,一口气将坑道挖到了赣州城下。 2 月中旬,红三军团组织红七军和红二师先后实施爆破攻城。红七军一度炸开了东门月城的城门洞,但敌人火力封锁严密,两支主攻部队均突击受挫。 这时,苏区中央局和红军总政治部发出了《关于赣州工作给三军团政治部的指示信》,力促三军团抓紧攻城。 2 月23 日,红三军团发动了第一次总攻。 上午九时许,主攻南门的红二师组织突击队,由第五团团长叶长庚指挥,预先埋伏在城墙下,准备伺机出击。 爆破队点燃了埋好的炸药,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气浪将砖石泥土掀起足有一百米高。但是,意外变故发生了:城墙猛然向外倒塌了,二百多人的突击队被压在了城墙下,全部遇难! 城墙被炸开了一道口子,然而红军一时派不出队伍。等到重新组织后续部队攻城时,敌人已经作了兵力调整,突破口处加强了守备力量,因而红军战机已失,进攻受挫。主攻东门的红七军,一度爆破成功,突入城门,攻上了城楼,与敌人展开激烈争夺战。但在敌人的疯狂反扑下,激战四小时,红军大部壮烈牺牲,被迫撤回阵地。 黄克诚所率领的红一师也是曾经炸塌了西门月城的城墙,突入城内,与敌激战一小时后,在敌人的强大火力面前,无功而返。 总攻受挫当晚,彭德怀立即致电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①:攻城希望很小。 攻城接连受挫,黄克诚再次向军团首长提出了撤围赣州的建议,指出屯兵坚城之下,不宜再度围攻,否则伤亡会越来越大,但他的建议未获批准。 这时,为缓解赣州之围,蒋介石命令陈诚率其精锐第十一师、十四师约两万人增援赣州。 赣州守敌也连夜备战,在东门突破口处将城内整条铁匠街拆毁,强迫城内居民用沙包修筑起第二道街垒。 正在组织攻城作战的黄克诚接到消息:增援之敌罗卓英第十一师已经占领赣州西南的杨梅渡、南桥,准备在赣州城北门外架设浮桥,进入城内。军团首长命令红一师派兵阻击。北城门外,一场渡江与反渡江的战斗打响了。 红一师为阻止敌人架设浮桥,集中火力以吸引敌军注意力,同时,派出“炸桥队”,用“火般”去焚烧敌人的浮桥和渡船。炸桥队员们驾驶小木船直冲敌阵,临近敌人浮桥、渡船时,队员们迅速点燃小木船,纵身跳迸江水,小木船乘势冲向敌阵敌人的火力太强大了,炸桥队员们往往来不及点燃小船,就纷纷中弹,跌落水中,鲜血染红了江水。 即使“火船”漂过来,敌人也会划开渡船,让过去。因而,红一师阻击井未成功,增援之敌仍然顺利渡江,潜入赣州城。 敌人另一支援军正向红军侧后包抄而来。 黄克诚顿感形势严峻,增援之敌正形成对红军分割包围之态势! 黄克诚又一次向彭德怀提出了撤围建议,甚至指责彭德怀,说他是“半立三路线”,但彭德怀依然置之不理。3 月1 日,中革军委总部移至赣州前线,直接指挥作战,并发出了《关于坚决夺取赣州乘胜消灭来援之敌的训令》。 4 日,红军总政治部发布《告红军战士书》,号召红军“下大决心进行持久战争拿下赣州”。 接着,第二次总攻开始了。 在敌人强大而密集的火力下,红军付出较大伤亡之后,被迫后撤。 3 月7 日凌晨。红一师指挥所。夜色朦胧,晨星闪烁。黄克诚辗转反侧, 一点也睡不着,于是索性披衣坐了起来。黄克诚有个习惯,一到仗打得不顺的时候,就睡不着觉,心里总放心不下。特别是这些天来,红军攻城屡次受挫,伤亡日多,敌人援兵又有对红军分割包围之企图,黄克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次部队要遭受大的损失。因而,几天来他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时刻提防有什么险情出现,以便及时采取应变措施。突然间,枪声大作,撕裂夜空。 敌人乘夜出击了!黄克诚心里骤然一惊。连日来的围攻,使大家对敌人稍有松懈,哪里会想到敌人敢在夜里出击。黄克诚暗叫不好,赶紧去唤醒旁边的候中英:“喂,醒一醒!敌人好像向我们进攻了,快起来!” 候中英刚刚睡醒,还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黄克诚一把将他拖了起来。 枪声更加密集。 候中英这才被惊醒,急急忙忙跑出师部,去指挥部队应战。黄克诚待侯中英走后,稍加思索,立即命令通讯班转移,在另外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架线,设立新的师指挥所。电线刚架好,黄克诚一把抓住电话筒,向军团部报告情况,并且建议:“情况十分紧急,应当下令立即撤退突围。”话筒那边立刻传来了邓萍参谋长的命令:“不准撤退!”黄克诚心中十分焦急,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枪声却越来越近了。 黄克诚判定红一师已经被敌人切割开来,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 于是,他不顾上级不准撤退的命令,断然采取机动措施:命令师直属部队后撤南门外,同时派人通知特务连做好一切应急准备。 黄克诚随即带领通讯班离开临时指挥所,摸黑前进,寻找红一师的队伍。 行至中途,一个连政委率部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政委,敌人太多了,我们已经不行了。”那个连政委面露仓惶之色,向黄克诚报告。 黄克诚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心头火起,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 “就地抵抗,掩护指挥机关先撤!”黄克诚最后下令道。那个连政委这才收敛了惊慌失措之色,带领队伍就地展开,阻击敌人。 后来,黄克诚得知,那个连政委表现英勇,率领全连奋力阻击蜂拥而来的敌人,最后全连干部战士壮烈牺牲。 又摸索向前走了一段路后,黄克诚碰见了军团所属特务团的一个营。简短交谈过后,黄克诚才知道他们原本负责红二师与红三师之间的联络,一直守护在这里。黄克诚告诉营长姚喆,赶快后退,要不然只有白白送死。 姚喆面露难色:“我们没有接到军团部撤退命令,如果..”黄克诚断然应道:“你赶快带部队撤退,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姚喆这才带领队伍撤退。 天色正黑,黄克诚带领通讯班径直前行,寻找被打散的部队。 这时,他们早已搞不清方向。走着走着,一个战士眼尖,看见前面是一大片开阔地,隐约间有灯光闪烁,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把情况告诉了黄克诚。黄克诚手扶眼镜框,仔细一看,原来是敌人的飞机场! 黄克诚这才知道,他们误人了南门外敌人的飞机场,那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飞机。 他刚想带领大家后撤,机场守敌已经发现了他们,大声喝问:“哪一部分?” “是一师的。”黄克诚不及思索,随口应道。 敌人误以为黄克诚他们是“十一师”的兄弟,也不再追问了。 黄克诚趁机率领通讯班穿越机场,来到了南门外。恰巧,侯中英师长也在这里,正在指挥一师队伍后撤。看到红一师大部平安撤退,黄克诚稍感放心。但是,其他兄弟部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叫住了侯中英:“我看是不是与红二师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撤了没有。如果没有,应该告诉他们赶快趁夜撤离。要不然,天色放亮,想突围也困难了。” “这样也好,这事你去办吧。我还要到前边去,看看还有没有一师的部队。”候中英说完,带领一班人马,消失在夜幕中。黄克诚亲自赶赴红二师指挥所。 大色依旧漆黑一片,枪声一直未歇。红二师仍然坚守原地,没有撤离。 黄克诚疾跑而来,来不及喘息片刻,便向红二师师长郭炳生建议部队撤退。 郭炳生曾经是黄克诚的上级,他告诉黄克诚:“我们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不能后撤。” 黄克诚向郭炳生晓以利害:“现在我们已经被敌人分割包围,能够突围而出就是胜利,留下来只会是无谓的牺牲。天色快亮了,还不突围恐怕时间来不及了。”郭炳生坚持等候上级命令。黄克诚无可奈何,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转向南门外,寻找侯中英和一师的队伍。 他还不知道,候中英返回一师驻地,敌人正从一师驻地方向源源而出。 原来,这次深夜突袭,赣州城内守敌挖了三条出击坑道。其中一条坑道正好挖到了红一师指挥部背后,城内守敌从坑道中出击偷袭,与城外援兵构成内外夹击之势。正因为如此,红军才被打乱分割。 候中英返回寻找失散队伍,便陷入了敌人重围之中,众寡悬殊,候中英被俘杀害。 黄克诚四处寻找侯中英,但不见踪影。这时,他发现四周都有敌人,有不少红军战士正在乱跑,看来红军指挥系统已经失灵了。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 稳住大家,有组织的撤离已经不现实,黄克诚带领通讯班战士立即钻进了临街的一家店铺,穿过店堂,直奔后窗。几个人打开后窗,跳了出去,一口气跑出南关外,一直跑到城南的山上,大家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收拢了山上一些零散部队后,黄克诚果断指挥部队组织抗击敌人。 激战中,中革军委主席朱德亲率警卫营和红五军团赶到,掩护攻城部队撤出了战斗。 3 月8 日,根据中革军委命令,红军从赣州撤围,移师赣县江口一带, 进行整训补充。 历时三十三大的赣州攻坚战宣告结束。 赣州一役,红军伤亡很大,损失了三千多人。 赣州之役的实践证明,黄克诚依据战场情况提出的数次撤围建议都是正确的。在红军遭到突袭,腹背受敌的不利形势下,黄克诚在积极向上级报告的同时,果断下令部队立即撤退突围,是非常恰当的。故而,部队虽然没有接到命令撤退,但黄克诚的作法上级没有追究。 黄克诚是个勤于思考的人。赣州之役以后,他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攻城之初,我军在数量上是占优势,红三军团参战部队这一万余人。但地形条件对我军十分不利。赣州城高且固,三面环水,坚城之下屯重兵,旷日持久地攻城,乃兵家之大忌。负责打援的红四军把主要力量放在南面,用来对付广东方面的援敌,没有料到敌人会从赣州以北吉安远道驰援。因此,未能在北面堵住援放。待敌人半夜里从城年打洞出击,我军没有准备,有些措手不及。临战于我十分不利的情况之下,又不准部队撤退 突围,遂导致重大损失。 在江口休整期间,苏区中央政治局召开了扩大会议,总结了攻打赣州的经验教训,研究确定了今后中央红军行动方针。 3 月17 日,红军总政治部发出训令,指出赣州撤围后,“在江西红军应当扩大苏区,贯通赣江西岸的苏区,以赣江流域为中心,向北发展创造苏区,来包围赣江流域的几个中心城市赣州、吉安、樟树,以便利于我们迅速地夺取这些城市,这样来争取江西的首先胜利。” “同时,派一部兵力人闽,开展闽西苏区,威胁粤军。各部应筹得充分给养,作长期革命战争经费,这样来筹备向闽发展,来争取赣州、吉安、抚州。” 第五章 遭劫难勇抗争苏区霜晨月 田村。 阳光普照着一座农家小院。春意渐浓,杨柳吐新芽,布谷声声。 红三军团召开一次特殊的会议,屋里挤满了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 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主持会议,中心议题是批判黄克诚。会议指出黄克诚主要有两点错误:反对攻打中心城市,对抗中央路线;主张打“土围子”、扩大苏区,反对现行土地政策,是右倾机会主义。 有的同志站出来,批评黄克诚一再对抗中央路线:红五军扩编为红三军团不久,他便反对攻打武汉、长沙等中心城市,而且当面向军团长彭德怀提出反对意见,因此被取消了纵队政治委员的任命;这次打赣州,他又一次站出来反对中央决定,力劝红军撤围。 有的同志说,黄克诚一贯有右倾机会主义倾向,反对中央苏区现行的土地政策,对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的政策有看法。不少同志七嘴八舌,批判黄克诚的种种“错误”。黄克诚面对批判,表示不服,与他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黄克诚坚持认为自己的那些主张是实事求是,既不存在对抗中央命令,也不存在有右倾机会主义倾向的问题。 批判会上,耿直的黄克诚,单枪匹马,据理力争。 会议僵持了很久,只得休会,暂时停止对黄克诚的批判。 按照江口苏区中央局扩大会议的精神,中央红军分东西两路,夹赣江而下,夺取赣江流域中心城市。 红一军团与红五军团组成东路军,人闽作战,红三军团与湘赣军区和湘鄂赣军区所属的地方武装组成了西路军,以彭德怀为总指挥,膝代远为政委。 江口集结期间,中革军委还重编了一、三、五军团,恢复了红五军的建制与番号。 这样,中革军委任命邓萍为红五军军长,贺昌为政治委员,黄克诚为政治部主任。全军归属红三军团建制。 不久,红三军团遂沿赣江西下,准备“赤化”河西,贯通湘赣苏区与中央苏区,并相机夺取河西几个城市,使之成为革命向湘赣发展的根据地。 田村批判会,是在红三军团西渡赣江之前召开的。 部队沿赣江西下后,进入了湘、粤、赣边境地区。 一路上又开始了对黄克诚的批判。黄克诚仍然据理力争,与他们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行军途中,黄克诚几乎是在批判声中度过的。幸运的是,批判归批判,上级并没有给黄克诚任何处分,更没有撤消他的职务。 黄克诚随红五军先是进入江西境内,在茶陵、莲花、永新一线活动,这一地区原本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一部分,茶陵还是毛泽东在井冈山地区建立的第一个红色政权,因而红五军打算在这一带收编一些地方武装来扩充主力部队,然而收获不大。于是,红五军又迂回至上犹地区。 不久,西路军奉命回师赣南,挺进南康、大余。行军途中,黄克诚恰好与红五军政委贺昌携手同行。贺昌年龄比黄克诚小,但是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工作,曾被选为中共五大、六大中央委员,是一位久经斗争考验的同志。六届四中全会,王明一手控制了中共中央,贺昌被撤消了中央委员一职,旋即派到中央苏区工作。 贺昌参与过对黄克诚“错误”的批判,认为黄克诚犯有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不过,黄克诚面对同志们的批判态度强硬,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也给贺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次携手行军,贺昌便一边走,一边同黄克诚谈话,试图说服黄克诚承认所犯“错误”。 黄克诚性情耿直,认定自己没有错,就理直气壮地同贺昌争论。 贺昌也是个犟脾气,看见黄克诚拒不认错,就集中火力反驳。 两个人各持己见,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黄克诚大声向贺昌表示:“现在不服,将来也不认错,准备和你再争论二十年。” 于是,黄克诚与贺昌早上争论,晚上争论,行军争论,宿营争论,仍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黄克诚后来回忆道: 贺昌不愧是个真正的共产党人,他作为上级,我无论怎样同他争吵,他都不在乎。争吵归争吵,吵过之后,照样相处,毫不计较,也不影响工作。①1932 年7 月,黄克诚随红五军参加了南雄、水口战役,打击了人赣敌军的嚣张气焰,稳定了中央苏区的南翼。之后,黄克诚率部进军信丰地区开展工作。 8 月8 日,苏区中央局接受了周恩来等同志的提议,正式任命毛泽东为红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同时组成了以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参加的最高军事会议,周恩来为主席,开始部署乐安、宜黄战役。 黄克诚随红五军又投入了乐安、宜黄战役,取得了重大胜利。 乐安、宜黄战役之后不久,红五军番号奉命取消,黄克诚被派回了三军团红三师担任政委。 骄阳似火,躁热难当。 红三军团第三师师部。 一个年轻人走进师部,向黄克诚行了个军礼:“报告!” “来,王平同志,请坐。”黄克诚笑着说道。 王平是三师教导大队的政委,才二十五岁,显得虎虎有生气。他是黄克诚的老部下,两人打长沙时就认识了。那时,王平担任机关枪连文书,常跟着黄克诚活动。 “王平同志,今天叫你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情。”黄克诚对待部下,一向平易近人。 “政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王平答道。 “教导大队的学员都是从部队的优秀班长中选拔出来的。别小看这些班长,他们可是‘军中之母’啊。部队连排干部伤亡,是他们及时担当了重任。 你们教导大队结合战斗总结现身说法,搞射击,教练土工作业、马刀劈刺,讲授班排进攻,搞得相当不错,训练方式十分灵活。不过,”黄克诚话锋一转,“我们的学员都是农民出身,文化程度低,连为什么刮风下雨都不懂,我建议你们教导大队还得讲点自然科学知识。” 王平知道,教导大队这副担子挺重的,别看它只是个连学员加在一起才一百多人的营级单位,而且学员流动性大,但是它担负着战时培养基层干部的重要任务。红三军团自平江起义时起,向来重视培训作战骨干,先后办过随营学校、军事政治训练队,现在又办起了教导队,主要培训连排干部,军团及各师领导对教导大队的工作很重视,逢有余暇,他们还亲自给学员们讲① 见《黄克诚回忆录》(上),解放军出版社,第177 页。 课,黄政委就给学员们讲过课。 要说讲政治工作、支部工作等课目,还难不倒王平。但是讲什么自然科学知识,王平真有点犯难了。他连小学也没上过,只是零零星星上过私塾,而且时间也不长。 黄克诚看出了王平的为难之处,他禁不住笑了,对王平说道:“没关系的,你先试着备课,有不懂的地方就来找我,也可以找彭邀师长嘛。” “是!”一句话令王平信心倍增,“政委,保证完成任务。”王平心里很高兴,黄政委是湖南三师出来的,知识面宽;彭邀师长是长沙楚怡工业学校毕业,极有学识。有他们保驾,王平心里踏实了很多。 王平果然不负众望,他认真准备每一次课,遇到问题及时向黄克诚和彭邀请教,为了一个小时的课,他常常花费数倍的时间去准备,最终取得了良好的成效。 看到像王平这样的年轻人生龙活虎,敢于接受挑战,政治军事训练认真刻苦,黄克诚从心里感到高兴。 在这段难得的休整间隙里,黄克诚十分注重对年轻干部的培养。 师部有个参谋吴信泉,才二十岁,读过两年书,有点文化底子,人也很精干。黄克诚经过认真考察,有意加以培养,就派他下到特务连当指导员,让他经受基层锻炼。但吴信泉为此产生了畏难情绪,他认为特务连是一个有四个排的大连,担负全师重任,自己才二十岁,能够挑起这副重担吗?于是,他找到黄克诚诉苦,毕竟年轻,说着说着,流下泪来。“共产党员可是流血不流泪啊!”黄克诚拍了拍吴信泉的肩膀,抚慰有加,“大胆去干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吴信泉听了,增添了勇气,咬牙上任了。 结果,吴信泉工作认真踏实,不负政委重望,深受战士爱戴。 后来吴信泉因病住院,黄克诚得知他快出院时,又派他去红军大学,进一步深造。 特务连的战士们知道了,一个班派一个代表到医院,搬起吴信泉的行李就回连队,舍不得放他走。 黄克诚听说此事,心里更高兴,赶紧去说服了战士们,让吴信泉上红军大学去了。 这个吴信泉,后来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指挥员。黄克诚还利用休整时间,狠抓全师的训练教育,加强部队的纪律,督促干部战士们学文化。 红三师政治军事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部队准备出发了,立刻有人站出来讲几分钟射击要领,讲一些支部工作问题,教唱“射击歌”等军队歌曲;部队行军途中,成了学习的流动大课堂,每一个战士背后背一个小牌子或干脆贴张纸,上面写几个字,后面的战士看前边战士的背,认字学习,部队还作出了一天认几个字的具体规定;部队宿营休息了,就布置起了“列宁室”,组织人出墙报,学文化。 南方的气候是变化无常的,有时骄阳当空,有时大雨滂沱,有时雾气朦胧,湿热难当。 黄克诚率领红三师的干部战士们排除各种干扰,抓紧练兵,从不松懈。 因为他们知道,休整是暂时的,战斗,更为激烈的战斗在等待着他们。 笼罩在茫茫雨雾中的广昌。 秋风瑟瑟,阴雨绵绵。 红三军团驻地充满了火药味。一场批判黄克诚的会议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 会议是由军团政治部组织召开的,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作为中央和中革军委的代表,也出席了这次批判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