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诚传-3

两军会师后,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全军下辖第十师、第十一师、第十二师,共三个师八个团,一万余人。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  黄克诚被任命为第十二师三十五团(即原来的永兴独立团)团长。  消息传到三十五团驻地大陇,黄克诚与全团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几天后,红十二师师长陈毅从砻市来到大陇,视察三十五团。  黄克诚向陈毅详细介绍了三十五团的整编情况,同时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向陈毅提了出来:自己身体较弱,视力也很差,不太适合于团长这一重要职务,希望还是做政治工作,这样比较适合。  陈毅爽朗地笑了,他操着一口四川话,对黄克诚说:“要得,要得,可以给你们派一个团长。不过,团长没有派来之前,同志哥你还得当下去哟。”  根据红四军军委指示,黄克诚率三十五团先上井冈山,尔后到达遂川黄坳,在黄坳与江西军阀朱培德的一个营打了一仗,取得胜利。然后,随十二师进驻永新拿山,一边发动群众,一边加紧训练。  不久,红十二师撤消,整编为第三十团,原有各团相应缩编为营。黄克诚担任第二营党代表。  一个星期以后,三十团重返井冈山。  井冈山地处湘赣边界的罗霄山脉中段,距离敌人统治区域较远,地势险要,交通较为闭塞,群众基础好,是个实行工农武装割据的好地方。但是,井冈山毕竟是个腹地不开阔的山区,这样一个不大的地方要想供给红四军一万多人的吃住,是十分困难的。况且,湘南暴动队伍中,妇女、老人、小孩常常混杂其中。所以,红四军军委经过反复讨论研究,决定将耒阳、永兴、郴县、资兴四县农民武装编成四路游击队,返回湘南各县,去打游击。  一天深夜,部队宿营大井,李一鼎将上级指示告诉黄克诚。  黄克诚感到十分突然,心下存有疑问:我们湘南各县武装转移到井冈山后,对于目前各县情况并无了解,贸然匆匆分散回去,有没有危险?至少把握不大。  不过,疑虑虽有,黄克诚并没有提出来。接二连三被批判为右倾,使他慎重了一些。  命令很快传达下来。黄克诚被任命力第二路游击司令、刘承高、曹福昌任副司令,李一鼎为党代表,永兴县委书记。  部队于第二天返往湘南。  队伍行至途中,李一鼎突然找到黄克诚,告诉黄克诚,他要到衡阳找特委,让黄克诚代理县委书记。说完,李一鼎带着妻子扬长而去,沓无音信。  重担落在了黄克诚一人的肩上。他不知道,此行充满着荆棘与危险,最终使他再次与党失去联系。  永兴县城郊。夜幕已经降临。  在县委和游击队干部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当部队在城郊附近宿营时,黄克诚得知永兴县城已经驻扎国民党正规军一个团,相形之下,黄克诚手下的这几百号人,只有二十多条枪,而且携有不少老幼妇女,战斗力可想而知。黄克诚明白,何去何从,应当迅速决断。  因此,他召集了县委和游击队的干部,商讨部队的行动部署。  黄克诚首先分析了当前形势:敌强我弱,众寡悬殊,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那么,游击队无论攻打县城,还是渡过耒水到江西地区,都不可行。  如果让敌人发现了,情况定然危急。黄克诚进而提议:先动员妇女老幼分散回家,其余同志在永兴、资兴、安仁三县之间开展游击战,一旦情况有变,也可以向井冈山靠拢。  无疑,黄克诚的建议是符合当时实际的,因而得到了县委几位同志的支持。  但是,游击队中的同志沉默不语。  这时,副司令刘承高提出相反的意见:“我们应该去攻打永兴县城,要不然就过江到西岸去。”  刘承高是个江湖气颇重的人,不懂多少革命道理。永兴暴动时,他十分勇敢,因此很有些号召力。  刘承高的一番话,确实道出了游击队中绝大多数人的心声。游击队里多数是耒水西岸人,他们不过是刚刚武装起来的农民,组织纪律性很差,上井冈山这么长时间了,思家心切,恨不能赶快回到家乡,谁会愿意到三县交界处打游击?  经刘承高这么一鼓动,立刻有几个人站出来响应。黄克诚极力劝说,并晓以利害。但对这些家乡观念极重。又无多少军事常识的农民来说,一切无济干事。  刘承高更是振振有词:“你既然把我们从家乡带出来,就得把我们带回家乡去。”  不少人随声附和,异口同声,要求过江回家。  夜色已深,黄克诚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招来一些人的烦恼。“我们太累了,要睡觉!”不少人叫嚷。  既然仍旧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黄克诚只好宣布散会。他打算先宿营休息,明天再讨论。  连日行军让人疲劳不堪,黄克诚一倒下便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是阳光初照。  黄克诚环顾四周之后,大吃一惊。原来,除了他和李卜成、刘申、黄平三位同志以外,整个宿营地空无一人!黄克诚立刻明白:刘承高拉起队伍悄悄跑掉了!四人又惊又气,你看我,我看你,别无良策,只好去追赶大部队。  刚走了不远,前面枪声四起。  黄克诚等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不一会儿,只见两个背枪的战士跑了过来。  四人上前追问个究竟。两名战士告诉他们,队伍还没有接近县城,忽听到枪响,大家乱了营,四散而逃,跑回家去了。黄克诚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活生生的几百号人,一夜之间就垮掉了!  这件事使黄克诚受到了深刻的教训,一支军队,没有严格的组织纪律性,是十分危险的。现在,自己身边只剩下五个人了,怎么办?黄克诚暗问自己。  黄克诚与其余五个人一商量,决定去追赶耒阳县游击队。耒阳游击队人多枪多,力量比较强。黄克诚与其负责人也很熟悉。先跟随他们活动,再图良策,也不失一个好主意。黄克诚一行六人很快追上了耒阳游击队。  为了便于活动,耒阳游击队的领导与黄克诚等想出个主意,部队扯起国民党军队的旗号,伪装成白军。  这个办法十分奏效。队伍大摇大摆进入了一个小镇,出敌不意地歼灭了一个民团,不但缴获了几十支枪,还缴了几千块银元。  这一小小的胜利,使不少人忘乎所以,竟然于起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把银元也按人头分了。  黄克诚一见,急忙上前劝阻。但是,根本没人听!杀人,烧房子;烧房子,杀人。黄克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中气愤,但无可奈何。  接着,部队也犯了与永兴游击队同样的毛病,大家吵吵嚷嚷,要求打回家乡去。  黄克诚只好带领李卜成等五人脱离他们,回到永兴。永兴到处挂着血淋淋的人头,到处是敌人的盘查哨卡。黄克诚、尹子韶等人被列为“共匪要犯”,通缉令贴满城乡各处。黄克诚等只好分开来活动,黄克诚带着李卜成潜回家乡油麻圩下青村。  下青村附近的一座山下,黄克诚与李卜成懒散地躺在山坡上晒太阳。  两人看上去脸色过于苍白,蓬散着头发,衣着破旧。黄克诚和李卜成回下青村后,一直潜伏在山上,以免被敌人发现。  黄克诚的父亲是反对他参加革命的,因而黄克诚回家后,不敢告诉父母自己回来,便设法与哥、嫂联系上了。哥、嫂对他十分关心和同情,每天嫂子偷偷上山给他和李卜成送饭,还帮他们打探消息。  后来,黄克诚和李卜成就白天躲进密林深处,晚上夜深人静时,悄悄摸回村,在自家房后的猪栏上睡上一会儿。天刚蒙蒙亮,嫂子便将黄克诚二人喊醒,让他们赶快上山去躲藏。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却越来越糟糕。  自从暴动队伍撤离,拉上井冈山后,湘南各县沦落敌手,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疯狂大屠杀,仅永兴一县就有三千多人被残害。  耒阳、永兴、郴县、资兴四县游击队返回湘南各县后,都被打散垮掉了。  湘南特委音讯全无。  永兴党组织已经遭受极度破坏。  黄克诚、李卜成试图寻找党组织,几经努力,但一无所获。  黄克诚与李卜成隐蔽活动时间一长,反动民团似乎察觉到一点风声,不断派人上山搜捕。  在目前革命处于低潮的情况之下,继续在村子里潜伏并非长久之计,但是,不在这里又到哪里去呢?  黄克诚左思右想,决定离开永兴,到外边寻找党组织。李卜成对此表示同意。  两人便开始了外出的准备。这不,两人每天在山下晒太阳,就是为了外出找党组织。因为,在山林里呆久了,很少见阳光,两人脸色苍白得很,如果外出,肯定惹人注意。  这时,黄克诚的弟弟送饭来了。  黄克诚接下饭篮,打发弟弟一走,便对李卜成说:“这几天风声很紧,我们还是把饭拿到山上去吃安全些。”  李卜成晒着太阳,不以为然:“你怕什么?难道吃顿饭的工夫,敌人就会来吗?”  黄克诚也不搭话,端起饭就往山上走。  李卜成尤奈,只好随着黄克诚上了山。  两人刚爬上一个高坡,还没有进入树林,一股民团突然出现并包围了山下的村子。  两人见势不妙,一头钻进了树林里。  李卜成内心紧张,一慌神,摔了个大跤。  黄克诚一瞧他那副样子,与刚才不以为然的神情判若两人,忍不住半开玩笑道:“你慌什么?难道吃顿饭的工夫,敌人就会来吗?”  李卜成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我们没有在山下吃饭,不然的话,这次可就逃不脱了。”  黄克诚与李卜成不知道,黄克诚的弟弟在送饭回家的路上就被敌人抓住了,好不容易才脱身。但是,敌人冲进黄克诚的家,把他老父亲抓起来拷问,并且将全村男女老少赶到打谷场上,逐个辨认,企图抓住黄克诚,折腾半天,毫无所获。黄克诚的父亲并不知道儿子潜伏在家,但是敌人仍不放过他,想把他带走。幸而有个豪绅说了句:“这老家伙一点油水也没有,带走也没有什么用,反而白管饭。”于是,敌人才把老人放了。  经此一事,黄克诚二人知道此地已经不可久呆,他们决定离家出走,寻找党组织。  临走之前,已经在山林潜伏几个月的黄克诚终于回家与父母见了一面。  父亲不过是个老实、胆小怕事的农民,凭空遭受抓捕拷问,自然心中窝火,所以一见黄克诚,气得暴跳如雷,一边用手指着黄克诚,一边放声大骂。  但是,毕竟是自己儿子,骂着骂着,已是气噎哽喉,不能成声。慈祥善良的母亲也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这都是你们让他出去读书的报应!这下可好,读书读成气候了,读得好!读得好嘛!”  哥哥、嫂子、弟弟站在旁边,不便作声。  黄克诚面对老父老母,心情复杂,想说几句,又不知道怎样开口。于是,一扭头出了家门。  黄克诚未曾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与老父老母相见!当他再次回来时,只能在父母那长满乱草的坟前加把土,来抚慰父母在天之灵了。  一个月落星疏之夜,黄克诚与李卜成悄悄翻过黑黝黝的山峦,离开家乡,踏上了寻找党组织的艰辛征途。上海。五光十色,一片繁华。  黄克诚与李卜成走出火车站,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忐忑不安。  自从离开永兴,两人下轮船、爬煤车、坐火车,一路辗转,一路风尘,终于来到了上海。  他们途经长沙、南京时,试图侥幸碰上个熟人,寻找到党的关系,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上海是中共中央所在地。也许能够找到党的关系。可是,两人初来上海,人生地疏,听说上海又很大,希望碰上一两个熟人,不亚于大海捞针。置身于拥挤的人流,繁华的街道上,两人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两人先找了一个便宜的住处,然后开始了寻找党组织的不懈努力。  他们白天四处游荡,希望碰上个熟识的同志;有时,走累了,就钻进书店看书。  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两人身上已是一文不名,生活日见拮据。  党组织找不到,生活没有着落,房东天天逼租,两人心中焦急,开始四处我工作,厚着脸皮去找人求助。  一天,黄克诚在报纸上看到了“黄壁”这个名字,他不禁怦然心动。黄壁是永兴县人,曾留学日本,在家乡颇有名气,因而黄克诚久闻其名。黄克诚从报纸上得知,黄壁现在上海兵工厂担任炮弹部主任。黄克诚赶紧用化名给黄壁写了封信求助。几天之后,黄壁回信了,约黄克诚到厂里面谈。黄克诚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即赶到了上海兵工厂,黄壁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谈几句话,黄壁因有要事,便委托他的亲戚兼同事与黄克诚面谈。  不一会儿,黄壁的那个亲戚兼同事走进了办公室。黄克诚一见,心中吃了一惊。原来,此人叫邓丰立,与黄克诚的姑父同村,是当地有名的大恶霸,湘南暴动失败后,此人杀害了不少参加暴动的农民和共产党员。黄克诚与他曾谋过面。也许是这几年来黄克诚变化比较大,邓丰立并没有认出他来。  几句寒暄过后,邓丰立问起了黄克诚过去的情况。黄克诚镇定自若,编造了一些情况,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邓丰立得知他是永兴下青村人,突然问道:“下青村有个黄时瑄,你认识吗?”  黄时瑄是黄克诚读私塾时的名字。黄克诚坦然回答:“过去在家时认识他。”  邓丰立追问:“黄时瑄现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黄克诚答道:“我离家出来很久了,从没有跟他联系过,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邓丰立恶狠狠他说:“他是个杀人放火的共产党!”黄克诚故作惊讶:  “啊?!他那样的人还会是共产党,真想不到。”  “他领头在我们那一带搞暴动,当局正在通缉他。”邓丰立声色俱厉,“我要是见到他,决不能轻饶他!”  “他那种人也会搞暴动?真看不出来。”黄克诚一声感叹。黄克诚把话题一转,问起了邓丰立一家人的情况。最后,当黄克诚从对方口中得知黄壁今天不能回来时,他赶紧说道:“既然黄壁先生今天不能回来,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今天就此告辞了。”  说完,黄克诚起身告退,邓丰立一直送到工厂门口才回去。黄克诚目送邓丰立远去,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看看自己的手心,已是一把汗。  黄克诚再不敢去找黄壁,只好另谋他路。  天气越来越冷,雪花漫天飞舞。街道上湿漉漉的,行人稀少。  黄克诚与李卜成经济来源早已断绝,日子更加窘迫,党组织也一直寻找不到,看着窗外雪花在寒风中飘舞,心里不免苦涩。现在已经是1929 年的1月了。党组织到底在哪里呢?几天之后,天空晴朗,太阳也露出了笑脸。  黄克诚和李卜成正在商量如何摆脱目前困境,曾希圣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曾希圣是黄克诚在衡阳读书时的同学,后来两人又同人广州政治讲习班,相互十分熟悉。  曾希圣听说他俩在上海,费尽周折,才找到他们。他告诉黄克诚、李卜成,他已经在上海接上组织关系了。原来,他哥哥在中央军委工作,他也是来到上海找到党组织的。  黄克诚、李卜成闻听,高兴极了,忍不住流下喜悦的泪水。对于饥寒交迫,终日寻觅党组织未果的他们来说,这个消息真是天大的喜事!黄克诚、李卜成马上给党中央写了一份报告,请求接上组织关系,并委托曾希圣的哥哥转交党中央。  党中央很快派人来看望他们,接纳了他们的组织关系。看到他俩天寒地冻还穿着单衣,党组织立即给了他俩六十块钱,以解决生活上的困难。  法租界的一间亭子间里,黄克诚与李卜成终于有了个安居之所。  他们十分珍惜这个难得的平静间隙,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党中央派人送来的六大会议文件以及共产国际的有关文件、各种革命刊物等。  黄克诚读得十分认真,边阅读边思考,这使他对革命问题的理论有了较为系统的认识和理解。  这期间,他才知道什么是右倾机会主义,什么是左倾盲动主义。在此之前,虽然他被多次指责为右倾,但是,对于什么是右倾,黄克诚并不很了解。  经过一段平静的学习生活之后,中央军委派人来与他俩谈话,要他们自找职业,以此为掩护,开展革命活动。于是,黄克诚遵照党中央的指示,前往河北唐山原唐生智的部队,开展地下革命工作。  武汉。国民党陆军第二师政训处图书室。  黄克诚身穿国民党少尉军服,清查整理图书。  黄克诚怎么从河北唐山一下子来到千里之外的湖北武汉?原来,黄克诚从上海抵达唐山后,一直呆在国民党第五十三师一五八旅。这支部队原是唐生智的嫡系,也就是黄克诚北伐时期所在的部队。因而,黄克诚的故旧相识很多,包括旅长凌兆尧。  黄克诚来到这里后,一边接触一些中下级军官,他们多是黄克诚在教导队教过的学生,一边抽空接触附近煤矿的工人,主要为今后开展革命工作作些调查、准备。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旅长凌兆尧一直不给他安排工作。原来,凌兆尧对他起了戒心,怀疑他是共产党员。无奈,黄克诚辗转南下武汉,通过故旧,进入了国民党陆二师政训处。陆二师是蒋介石的嫡系,耳目众多,政训处主任康泽又是蒋介石的亲信学生,所以,黄克诚在陆二师十分谨慎,小心翼翼地开展革命工作。  尽管如此,也难免有危险。  一天,黄克诚与一个同乡军官在闹市区闲逛,突然与一个人迎面而遇。  此人叫刘雄,永兴一个大地主的儿子,曾与黄克诚在衡阳三师同窗。湘南暴动时,刘雄家被暴动农民搜抄,他的一个兄弟也被杀。于是,刘雄与家人疯狂报复,将一大批暴动农民和共产党员捕杀。  黄克诚与刘雄相识,这只疯狗一向以搜捕共产党人为己任,如果让他认出、他岂能放过?  不过,回避为时已晚!黄克诚灵机一动,主动迎上前去,来了个先发制人,“啊!老朋友,多年不见,一向可好?”黄克诚一边故作亲热,一边紧紧攥住了刘雄的手。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刘雄有点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接着他想抽出手,说点什么。  黄克诚岂容他开口,他更加用力地握着刘雄的手,自己则继续说些无关痛痒的亲热之词。  刘雄有些发急,极力想开口说话。  黄克诚哪里管他,一口气说完,不等刘雄反应,猛地一松手,钻进了拥挤的人流中。  与黄克诚同行的老乡见状,心下已然明白,赶紧又抓住刘雄的手,继续与刘雄搭茬说话,使他难以脱身。  黄克诚藉此从容地跑脱。虚惊一场之后,他再也不轻易上街了。  不久,那个刘雄发现并告发了黄克诚的患难之交李卜成,将李卜成残忍地杀害了。  在国民党军队里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当然也促使黄克诚去思考很多问题。他在后来回忆道:  这期间,我思想上反复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看到从大革命的失败,到目前白区党组织到处遭受敌人的破坏,许多共产党员和革命者血流成河的现实,认识到我们在军队中只抓政治工作,而不注重抓军权,以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个教训太深刻了。我深深感到,革命必须依靠武装斗争。没有革命武装作后盾,迟早会成为敌人的俎上肉,任人宰割。于是,我逐渐形成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到游击区去,重回红军搞军事斗争。第三章 打长沙渡赣江肃反憾终生  “重回红军搞军事斗争”,这个信念一旦确立,黄克诚即刻开始付诸行动。他先是设法将自己辗转唐山、天津、武汉、河南、南京等地,最后来到陆二师政训处的情形,向中央军委作了详细汇报,接着提出了到游击区去参加军事斗争的请求。然后,他离开陆二师,经南京赶赴上海。  临别武汉时,恰逢唐生智起兵反蒋失败(1930 年1 月),黄克诚原来所在的部队中,有不少下级军官被俘遣散至武汉。黄克诚闻讯,赶去看望。其实,他的真正用意是动员他们参加红军,跟他一块去游击区。黄克诚深谋远虑,这些下级军官此时兵败被俘,已无多少出路,如果动员他们参加红军,他们有实战经验,一定能够成为红军的骨干,壮大革命力量。  黄克诚进行了耐心的说服动员,结果有三个连长欣然应允。  于是,黄克诚带领这三个人来到上海。  十里洋场,奢靡繁华。黄克诚视若无睹,他按照预先约定的方式,给中央军委写了一封联系信,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不久,中央军委派人来与黄克诚取得了联系。黄克诚再次向中央军委提出了到苏区的请求。  过了几天,中央军委派人来通知黄克诚,他的请求已经得到批准,军委决定派他们四人立即启程去鄂南游击区,到在阳新、大冶一带活动的红五军去工作。  黄克诚等四人,带着中央给鄂南特委的密写指示信,登程上路了。  黄克诚心情格外舒畅,自从湘南暴动失败以后,这一年多来,千里奔波,颠沛流离,终于可以拿起刀枪,与敌人展开面对面的战斗了。  长江边。一个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属湖北阳新县,紧靠鄂南苏区,黄克诚一行将在这里与鄂南特委接头。  黄克诚一行四人身着国民党军装,一路上大摇大摆,十分顺利地抵达这里。  几个人心境也格外愉快,满怀欣喜地来到鄂南特委的秘密交通站。  一个年纪四五十岁左右、农民打扮的人蹲坐在屋里,用敌意的目光盯着走迸门来的黄克诚等人。  黄克诚走上前去,按事先约定的暗语与那人打了个招呼。奇怪的是,那人不理不睬,依旧蹲坐不动。  黄克诚又将暗语反复说了好几遍,毫无所获。  屋里一阵难堪与沉默。  很明显,那人见黄克诚等身穿“黄皮”,起了疑心。有不少好奇的村民围拢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这几个国民党大官,不时地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黄克诚等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期望着出现意外惊喜,顺利接上头。  时间嘀嗒嘀嗒,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好奇的村民们顿觉索然无味,渐渐散开而去,只剩下了几个年纪较大的,仍旧站着围观。黄克诚一脸无可奈何,而那三个一同前来的人面露厌烦之色。  黄克诚抱着一线期望,走近那几个围观的村民,悄悄地问:“你们知道鲁连在什么地方吗?”  鲁连是中共鄂南特委负责人之一,黄克诚与他在上海见过面,所以才有此问。  但是,他们除了摇头,一言不发。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暮霭笼罩着长江两岸,江水愈发地黑了。  同来的三个人垂头丧气,彻底失去了耐心,一再催促黄克诚返回武汉,再作计较。  黄克诚只好同意了。  四个人又乘船返回武汉,小住下来。  这时,那三个接受策反的国民党军队连长经此小小挫折,情绪出现了波动。其中一人执意返乡,不愿去苏区参加红军了。黄克诚反复劝说也无济干事,只好送他走了。  黄克诚暗暗焦急,不知何时才能接上关系,前往苏区。他十分担心时日一长,另外两个人也失去耐心,返回家乡。两天之后,情况忽有转机。有人主动来找他们,通过暗语,迅速接上了头!  第二天,鄂南特委来人带领他们经黄冈,去苏区。黄冈渡口。  通往鄂南苏区的要道。只要乘船过江,就是苏区了。一行人抵达黄冈渡口,准备雇个小船过江。  渡口驻有国民党军队,盘查很严。  黄克诚等刚走到渡口哨所附近,一个哨兵“哗啦”一声猛拉枪栓,一声喝斥:“站住!”  然后,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哨兵一看有三个人身穿国民党军官服,态度立刻缓和下来,满脸堆笑:“长官,你们到哪里去?”  黄克诚早有准备,干咳了一声,不紧不慢他说:“到阳新县城,找七十四师罗霖师长。不行吗?”  那个哨兵立刻接上了茬,客气他说:“不敢,不敢。不过,对岸是共产党活动的地盘,从这里过江,长官是到不了阳新县城的。”  “噢?”黄克诚面容严肃,反问道,“你认为该怎么走啊?”哨兵不敢怠慢,赶紧说:“长官,你们可以坐船往下游划,到了一个叫富池口的地方,再打听..”  黄克诚装作已经明白,不耐烦他说:“知道了。那我们就坐船,去富池口!”  哨兵点头哈腰,予以放行。  黄克诚他们从容地坐上小船,向下游划去。待到江心,趁岸上哨兵看不清楚时,黄克诚叫船工直接向对岸划去,很快在江边靠岸了。  一行人十分顺利地踏上了共产党活动的区域,一颗绷得很紧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  接着,他们与鄂南特委负责同志见了面,递交了中央来信。苏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黄克诚极力吸吮着这里的新鲜空气,那种兴奋之情,无法用笔墨形容!  至此,他终于结束了自湘南暴动失败以后一年多的白区生活。  平江县长寿街。  一座简易的主席台已经搭起,正中央悬挂着一幅马克思的巨幅画像,会场周围红旗迎风招展,飒飒作响。  主席台下,红五军全体将士席地而坐,有说有笑,气氛活跃。  有不少当地群众闻讯而来,驻足观看。  黄克诚就坐在队伍中间。此时,他不再是国民党军官装束,而是身着灰布红军军装,脚穿草鞋,正目不转晴地注视着主席来到鄂南苏区不久,黄克诚便被派到红五军,担任第五纵队第八大队政治委员。  今天,红五军主力会合长寿街,召开纪念马克思诞辰(5 月5 日)的大会。  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红五军领导人鱼贯登上主席台。  黄克诚扶了扶眼镜,仔细观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红五军的领导人。以前,他只听说红五军是在著名的平江起义中诞生的,军长彭德怀是个行伍出身,有勇有谋,深得战士们的爱戴。五军的其他领导人也久已闻名,政委膝代远沉稳持重;参谋长邓萍多才多艺,眼前这幅马克思的画像就是出自他手;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参加过广州起义,久经沙场。在这样一支部队里工作,黄克诚十分高兴。  军长彭德怀站起来讲话了。他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魁梧,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一身破旧但是十分整洁的灰布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威武。  彭德怀的讲话朴实明了,不时赢得台下热烈的掌声。  他在作完纪念马克思诞辰的演讲后,又在会上作了第二次攻打平江县城的战前动员。  彭德怀充满革命豪情、振奋人心的战前动员,深深震动了黄克诚的心。  第一次见到彭德怀,他就给黄克诚一个豪爽、正直、朴实的好印象。  大会结束之后,经过几天短暂的休整,红五军挥师直逼平江县城。  平江县城,是红五军高举起义大旗的地方,对于许多红五军指战员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因此,红五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克平江县城,歼敌正规军一个团及一个地方民团。  红五军广大指战员,特别是指挥员,冲锋在前,敢打敢冲,给黄克诚留下深刻印象。  平江战斗结束后,被黄克诚策反而来的一个国民党连长刘瑜(此时已任五纵队四大队长)悄悄告诉黄克诚:“看来,我们来到这里就别想活着回去啦。”  黄克诚一愣,问道:“你这是何出此言?”  刘瑜感慨他说:“红军打仗那么勇敢,干部又要带头冲锋,我们准把命丢在这里。”  黄克诚笑了。他知道,刘瑜刚刚从国民党旧军队里脱离而来,对于共产党、红军的战斗生活还不适应,所以才有此语。黄克诚就针对他的这种缺乏革命献身的畏缩情绪,进行了耐心的帮助、教育。一番深入浅出的话语,逐步打消了刘瑜的畏缩情绪。  在以后的战斗中,刘瑜一直表现不错。后来,在阳新战斗中,英勇杀敌,壮烈牺牲。  五月中旬,天气开始热起来。  江西修水县城。夜幕下,黑默默的城廓显得分外森然。城墙上,国民党士兵不时地来回走动。  红五军在彭德怀的率领下,趁着茫茫夜色,悄悄包围了修水县城。  各纵队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后,“攻!”彭德怀发出了短促而有力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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