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外传》作者:陈廷一-5

“叫什么名字?”  “许黑丑。”  “那你就来吧!”老总说完闭上了眼睛,好似等待迎击一个不值得防范的袭击者。  许世友暗想:以前曾闻此人武艺高强,功夫超群。刚才两人,一个靠力,一个靠智,皆失败了。这回俺应该二者兼用,突出一个“巧”字,巧到火候上。于是,许世友先绕着吴佩孚站立的石磙走了一圈。这一圈不能说是他白走:一是平静一下情绪,二是运下一口气,三是选好最佳用力角度。主要是后者。  场下不少人都为许世友攥着一把汗。有的说:“看来他是怕了!”有的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新兵也不一定比老兵差!”。很多人见许世友绕了一圈还没下手,声音更大了,认为他这次较量是冒失的行动。  许世友开始围老总转第二圈。实际上他转第一圈的时候,最佳用力角度已经选好。此时,许世友的心情倒异常镇静,信心百倍。他的步履不紧不慢,似在家乡的后院里散步。  “年轻人,兜什么圈子啊!”不光在场的人急了,吴佩孚也发急当吴佩孚眼睛的余光斜视许世友时,说时迟那时快,早有一双钳形大手伸了过来。原来,许世友早已腾空跃起,急下转为“海底捞月”。吴佩孚急忙防范,这时,臂不由己,被许世友干净利索地抱下,惊得四周士兵瞠目结舌。  这连贯动作一瞬间完成,极为干脆。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也包括不可一世的吴佩孚。  吴佩孚惊得不禁扫了许世友一眼,原来这位新兵蛋子,臂力确是大如牛,不全是自己轻敌麻痹的缘故。  吴佩孚跳下石磙,再次审视这个貌不出众的列兵。他黑不溜秋,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他闯入了吴佩孚的心目,引起了他的心惊。他虽是失败者,却还是盛气凌人地问道:“你学过武功吗?”  许世友摇头不语。  吴佩孚走至许世友跟前,猛地撸起他右臂的衣袖,裸露出紫红色的发达隆起的臂肌。  “嗬!你没有说实话呀?”吴佩孚拍了一下许世友的肩头,问道:“这三个石磙,你能摞在一起吗?”  “让俺试试看吧。”许世友运了一口气,站在中间那个石磙旁,叉开如柱般的两条大腿。他“嘿”了一声,两袖一捋,两手一甩,脚手并用,眨眼工夫,竟一个接一个地把三个石磙,似叠罗汉一样奇迹般地摞了起来。  搬这石磙的慢镜头动作是:第一是搬,第二个是端,第三个是用脚尖挑,然后一托而起。平时,一个石磙四五百斤,需要三个壮汉才能抬动。然而他把三个石磙摞在一起后,面色如常,大气不喘一口。  他的这些“绝招”,使在场的人无不拍手叫绝。吴佩孚满面春风地开怀大笑一声,当场宣布:“我吴总说话兑现,给这个列兵官升三级,从列兵提为副连长,即日生效!”  顿时,队伍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小个子班长李仁善也不情愿地拍起了手。他贼眉鼠眼地斜瞟着许世友,那表情充满忌妒与羞臊。有言道,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忌是庸才。  ◎与师兄保福生逢,犹如梦中  人间竟是万花筒,它能变幻多端。不是吗?刚刚还是位默默无闻的列兵,平凡得如同路旁小草,谁也不留意去看上它一眼。一番戏剧性的变化,却把许世友推到主演台上。说实在,许世友出场较量,并不是被官和权所吸引,他最看不惯大头目不可一世的傲慢,最瞧不起李仁善等无能之辈的权欲熏心!一股无名怒火燃上心头,催着脚步,走上前来,又一狠劲,抱下了巨臂,摘下了王冠。  常言说,喜事连着喜事。许世友谷场较量后的当晚,他的房间里,突然闯入了个熟悉的陌生人。  “许师弟,俺是保福,来看你来了。”是一位身着灰布制服的列兵,立在了他的面前。  “保福?”许世友此时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目。心想:“保福不是死了,莫非是保福的亡灵!”  “师弟,真的,俺是保福,俺没有死,你不敢认俺了吗?”那人又向前挪了一步。  许世友狐疑之中,认真审视着对方,不错,他正是分别六年的保福师兄!这时,保福已伸出了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许世友:“世友师弟,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相会!”  许世友也紧紧地搂着保福的腰:“保福师兄,俺还以为你丧身九泉了呢!”重逢如梦。  想起六年前的离别,那大雪纷飞的日子;想起六年来,他们师兄弟俩天各一方,互相思念;想到军阀的割据,世道的混乱,他们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这重逢就令他们欣喜若狂,感慨万千。  “若不是你与吴大头较量,俺还不晓得你和俺是一个保安团的。”保福泪水横流地说。  “本来俺不想出场,那家伙也太傲慢了。咬了咬牙,俺上了。”  “你上得好,不然俺怎能认得出你?你功夫过人,也为咱们少林弟子争了光!”  “师兄过奖了。他们不是把你烧死了吗?说说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披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皮?”  保福松开了许世友,擦了擦眼泪,讲起了他的遭遇:  “那天晚上,俺从你家回来,饭碗刚端起来,就被一伙人抓绑起来。俺们被抓的十六个人,都不愿当兵,就反了,他们人多把俺们抓回锁在一座大庙点着了火。俺们都急了,挣脱了锁链,在房顶上扒开了洞,逃出六人,那五人逃出后,又被他们扔进了火海。俺是被他们第二天抓住的,就被送到这儿来当兵。前不久俺又逃了一次也没成功。”  “你现在不想逃了?”许世友听到这里问道。  “他们对俺监视得很紧,没有机会。如有机会,俺还要逃。”  “半年前,俺躲难到了你家,大嫂还以为你死了呢?给你修了坟。在坟前俺还祭奠亡灵呢,原来你还活着!”  许世友说着哈哈笑了,保福也笑了。接着,许世友讲起分别后自己的经历。保福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可天不绝咱们啊!”  两人说着又为今日意外的重逢流下了眼泪。  他们师兄弟俩谈了很多很多,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许世友才把保福送出了门。  从此,二人又像亲兄弟一般互相关照,来往频繁。  ◎许世友怒火万丈:原来你就是那个行凶作恶的山林大盗!杀人偿命,这笔帐该算了!话落拳出,龙爪掏心  自从许世友在谷场上亮了真功夫得到吴佩孚的赏识,官升三级后,小个子班长真是愧恨无比。在他看来,这三级就是金钱、美女、名誉。可是幸运之神偏偏不降到他的头上,他只好望洋兴叹,望尘莫及。他恨自己的无能,让飞黄腾达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如今,许世友由他的部下,刹那间变成了他的上级。这位“三花脸”的小个子班长,也不得不在刹那间对许世友一反常态,由原来的打击报复变成了肉麻的吹捧。张口一个连长,闭口一个连长,连“副”字都给省略了,叫得许世友直恶心。许世友并非无心之人,他早已看清了李仁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百依巨顺,骨子里诡计多端的真面目。  一天,受李仁善欺辱的周三娃,来见许世友,诉说了李仁善如何变着法欺辱打骂他的事。许世友一听,十分气愤。心想:俺离开了四班,他拿三娃出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来人!”许世友火冒三丈。  通信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立正问道:“副连长,有何吩咐?”  “把四班长给俺传来,俺要训话!”  “是!”通信员转身一溜风似地跑出了门外。  许世友转过身来,对周三娃说:“你先走吧。今后有什么事情就及时告诉俺。”  “是。”周三娃胆战心惊地走出门外,就像门外有个老虎在等他。具官不如现管,他伯许世友的训斥会激起李仁善加倍对他的报复,这并非是多余的担心!  再说小个子班长正在检查内务,见通信员风风火火地跑来。忙问:“什么事,值得这么慌慌张张的?”  “副连长有请!让你快去。”  “他没有说什么事情吗?”小个子班长眼睛轱辘辘一转。  “他火气很大,什么事也没说。”  小个子班长的心“扑通”一下掉进了没底的井里,停下内务检查,慌慌忙忙向许世友的住室跑去,一块石头绊住了脚,差点儿跌了个跟头。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到许世友就满脸堆笑地问:“嘿嘿,连长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许世友厌恶地重复了一下他那未说话就先来的一分奸笑,闹得李仁善十分尴尬,想笑不能,想说不敢。  许世友天生喜欢直来直去,面对这个阴险狡猾的人,他拍案问道:“俺问你,周三娃流眼泪是怎么回事?”“他,他内务整得不好。”小个子班长吞吞吐吐地答道。“他的内务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不,一般化。”“那你怎么随便扇他耳光?”“小的狗胆包天,打人不对,小的不对,连长原谅,小的改正!”“你知道他是谁吗?”“不,不知道。”“他是俺的姑表兄弟。”许世友以假充真地威胁道,“知道吗,扇他耳光就等于扇俺!”“小的混蛋,小的有罪!”“记住,今后不许打人,不许再称俺的官衔。”“是!是!”小个子班长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而后调头欲走。“站住!”许世友又喝住了他,“口令回去好好练一练,别再把‘立定’喊成‘闸住’了。”“是。”小个子班长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走吧!”许世友这才真正下了逐客令。正在尴尬之际的李仁善巴不得一步离开这里。他刚抬脚迈出门槛。就下了狠心:“周三娃啊,我让着你,关键时刻我让你过不去!”  许世友望着李仁善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种人,软的欺,硬的怕,敢管权势叫爸爸,人格丢尽还不知天下羞耻。”  以后,周三娃再到许世友这儿玩时,总是满面春风,再也听不到班长欺负他的事儿了。  周三娃暗暗地感激着许世友。而许世友也像当年保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着三娃。  一天,许世友取出他那随身携带的银镯给周三娃看,二人念起了思母思乡情。  许世友讲起了银镯不平凡的来历以及自己走过的坎坷之路,三娃像听神奇的故事一样着了迷。他崇拜许世友这个传奇式的英雄好汉,那光亮四溢的银镯又把他带入了一个美丽动人的神话世界。  “许兄,那银镯的传说准能写成一本厚厚的书哩!”  “故事都告诉你啦,留给你写吧。”许世友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要是能寻到那只丢失的银镯,故事就更完美了。”  “是啊,那只银镯丢了九个年头了,若能找到的话,故事就不用你编了。”  片刻,三娃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兄,前些日子,我好像在李仁善那儿也见到有这么一只银镯,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不可能吧!天下镯子多的是,那是在嵩山丢的,怕是难以找回了。”许世友听后没有介意。  晚上,许世友和周三娃说说笑笑,不觉已是夜深人静。许世友收起银镯,送走了周三娃。  再说第二天一早,许世友提前起床,来到四班,督促队伍训练。离训练开始还有段时间,许世友便信步来到了小个子班长李仁善的房间。李仁善也早已起了床,他正像大姑娘描龙绣花一样,盘腿坐在床头,打开包袱点数他的家当哩!见许世友进屋,他急忙用被掩住包袱,下床趿鞋站立,躬身道:“副连长,你早。”  “什么好东西?来,让俺也看看,开开眼界。”  “没什么,连长。当兵十年捡来的破烂玩艺儿,瞧也贬你的眼睛。”李仁善推辞着。  有心计的许世友猛然想起了昨晚周三娃的提示,立时说道:“今天俺要瞧定了,还不赏眼嘛!”  李仁善见许世友口气很硬,执意要瞧,随手抱起被子,将包袱放在床头,不情愿地道:“看吧!不过没有一件值得纪念的玩艺儿。连长看后喜欢哪件随便拿去,小的权当送礼!”  许世友上前,伸手抖开了包袱。“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全抖落到床上。只见金银珠宝、戒指手镯、铜佛铜马。应有尽有,就连那可笑的大肚佛,他也保留下来了。  “当兵十年长,金银洒满床。嗬!东西还真不少呢!”许世友一边赞叹着,随手又一翻,百主中一个引人注目的宝物--银镯翻到了上面,满屋顿时生辉,果不出三娃所讲。  “镯子,俺失去的那只!”许世友急忙双手拾起,就像母亲寻到了自己失去的婴儿。  物见主生辉闪光,主见物伤心落泪。许世友手捧银镯,再三端详后,转脸问道:“四班长,俺问你这只镯子从哪儿弄到的?”  “这,你觉得好看的话,小的有言在先,权作送礼。”  “不,俺是问这只镯子的来历?你要如实回答?不能有半点虚假!”许世友的脸色由温和变得严肃。  小个子班长被许世友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愣了,说话也有些结巴了:“这,这镯子是我捡来的。”  “就算是你捡的?俺问你,九年前,你在何处?”许世友提高了声音。  “让我想想。”李仁善又道,“可能在嵩山。”  “你在那里干什么?”许世友紧追不舍,两眼直盯着小个子的面孔。  “老总的队伍被打散了,我们流落到那里,后来才又找到队伍。”  “拦路打劫的事干过吗?”许世友一针见血地追问。  “没有,没有!”李仁善摇头否认,脸颊已沁出了汗珠。  “看来,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说实话的。”许世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从地上拔了起来,就像雄鹰的嘴巴叼住个小鸡子,怒声喝道:“到底干过没有?”  小个子班长见许世友今日不同往常,脸色铁青,拳头紧攥,眼里似爆出怒火星子。他贼眼珠子一转,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还是照实说了吧。  “我说,我说,那是没有办法才干的啊。”  “没办法,难道你就去盗去抢?”许世友顿了一下,“俺问你,在嵩山古庙里,还记得住店的一老一少吗?”  小个子班长心里倏然一惊:他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纸里包不住火了。若不讲真情,惹恼他,他那脾气真会把我立时劈了。吴佩孚的胳臂他能扳动,地上的石磙他都能举起来,何况我这鸡毛身子呢!只有讲真情实话,方能求得谅解。于是他忙回答说:“小的记得,是有这么一老一少。”  “那小的面孔如何?”  “那是一个晚上,天太黑,看不清楚。像是小方脸,赤着脚。”  许世友心里全明白了,向他一摆手:“莫要讲了!看看俺这面目,像不像那个小伢?”  “天啊,原来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这个更名逃回部队的“老猴子”李仁善恍然大悟,他想不到九年前自己冒犯的竟是这位连长大人,顿时脸色变白,鸡毛身子也哆嗦起来:“小的冒犯!小的冒犯!”  这时,许世友怒火万丈,一把揪住李仁善脖领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行凶作恶的山林大盗!杀人偿命,这笔帐该算了!”  怒火难平的许世友,对准小个子班长的胸口,一拳击去,只见那小个子班长“哎呀”一声,应声倒地了。  这时,许世友没有上前摸那人的胸口,因为他使的是使人致命的龙爪拳。  ◎虎口脱险,是在半夜时分。  许世友使出龙爪拳,结束了作恶多端的小个子班长李仁善的性命。当时,他不但没有感到一丝儿后怕,而且感到十分快慰一银镯找到了,报了几年未报的深仇。接着,他躬身用刀砍下了李仁善的首级,右手提起,向正连长屋里走来。  那胖连长刚刚起来,被子还没有来得及叠。  “连长,俺投案来了!”许世友说完,把鲜血淋淋的、犹如猪头般的首级抛到连长面前。  “这。”胖连长慌慌张张向后连退了几步问:  “他是谁?”  “无恶不作的李仁善。”许世友硬邦邦地回答。  “你为何杀他?”  “九年前,他在深山作匪,杀了无数人命。血债要用血来偿,这就是他应有的下场!”  “你有何凭据?”  “俺这手中银镯便是凭据!”许世友从手中现出银镯,“若不是师父高义武艺高强,俺早做了他的刀下鬼。”  “住嘴!”胖连长感到事关重大,立即吼道,“来人,给我绑下!”  就这样,许世友当天被关进了保安团的禁闭室。胖连长一边向吴佩孚报告处置方案,一边对许世友进行了毒刑拷打。  禁闭室是一个独门独间的小屋,里面堆有一堆干草算作床铺。屋里充满着潮湿和发霉的气味。一阵拷打之后,许世友被推进屋里,随后上了大锁。  此事震撼了军营,人们议论纷纷。平时与许世友亲如兄弟的保福和三娃更是大为震动,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当他们听说吴佩孚传令,要偷偷杀掉许世友的时候,二人更是心急如焚。  许世友被囚禁,心情反觉平静。严刑拷打算得了什么?他又起身默默练起功夫来。  一天早起,许世友翻身起来,见脚边有一纸条,急忙捡起展看,上写:许兄:吴佩孚传下暗旨,要暗杀你!望你保重,切切。  周三娃。  许世友看完,揉成了一团吞到肚里,接着又挥起拳脚来。砍头只当风吹帽!他视死如归。许世友练得汗流浃背,便躺在柴草上睡了起来,顷刻打起了鼾声。殊不知就在这个时候,胖连长正传达吴佩孚的旨意,紧锣密鼓,暗授机密干张大夯等人,要深夜两点烧掉禁闭室,点许世友的天灯。  半夜时分,突然间,门外脚步匆匆。  许世友恐人暗算,翻身坐起,然后爬到门后,贴耳细听。  “快把房门打开,我们看看凶手是何模样?”  “不行!不行!没有上峰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看守拦道。  随后,又听看守道:“我开!我开!”接着“哎呀”一声。  许世友贴门缝看时,见是两个蒙面人,手持钢刀,正在和另一个看守厮打。“当!”的一声看守开了枪。许世友一见不好,急忙跳至窗前,晃了几晃。铁窗纹丝不动,许世友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大门忽然开了。  “世友,俺和三娃救你来了!”  许世友一看是保福和三娃,惊喜若狂:“俺还以为敌人暗算俺哩!”  “他们是要在深夜二点点你的天灯。时间不早,咱们快逃吧!”  这时,东南角和西北角“叭!叭!”相继传来了枪声。接踵而来的是嘈杂脚步声。  “看来,他们发现了咱们。三娃,你快和世友从北面翻墙逃走。俺来掩护!”保福显得沉着冷静。  他们三人出了禁闭室,绕过两个看守的尸体,向北逃去。  “不好。北面夜哨闻枪声寻了过来。”他们三人急忙贴在树荫下,躲过了夜哨。接着,他们拐过墙角,再往前走,约摸百十步,就是北墙根。从那里逃出,就是北山。  他们还没有来到北墙根,追踪的人已从后面拥过来。枪子像雨点儿似地打了过来。三娃为掩护世友,当场牺牲。  “世友,快向前逃!”保福急了,也向敌人开了枪。  许世友躲在一个坑凹里,并没有前逃。此时他认为自己前逃,就是对师兄的背叛。保福打了一阵子弹,回头见许世友并没有前逃,他火了:“你不逃,俺向你开枪了!”  就这样,许世友在保福的命令下,含泪前逃了。保福在后面用枪掩护着他,他从一个土坑跃到另一个土坑,很快到了北墙根。在他翻身跳墙之时一颗子弹射来,打掉了他的帽子,他跃身翻到了墙外。  这时,军营一片混乱。许世友在墙外等了片刻,保福却没能逃出来!  第十章:重回少林  ◎红日西斜,许世友跪拜恩师。恩师道:这些银钱,算是你的盘缠!记住,少林寺院从来就没有你这个弟子  黎明前。阴沉昏暗的天边掠过一群呜咽的雁群,翩翩向南飞去。  在空荡荡的山崖旁、田野里,在一块苞谷被压倒的庄稼地上面,许世友仰面而卧。他身上的军服,满身血污、泥浆;双腿上打着的裹布,被山野的荆棘挂破了条条大口子,已渗出斑斑血迹,他两眼追踪着天空那翩翩掠过的雁群,心想:他多似那只赶不上队伍的孤雁啊!  他把目光收回。四周一片浑浊,山野黑沉沉的。  他刚刚躲过一队荷枪实弹追兵的搜捕,那追兵正从他头顶的山石上踏过,那皮鞋的“踏踏”声,还留在他心房的震颤中!谢天谢地,他终于躲过了那些可恶的追兵!  他神经质地忽地紧收双腿,坐了起来,操刀“刷”的一声,齐脖斩断了十几株苞谷,怒喝:“抓不住俺许世友,苍天有眼,大地有灵!”突然间他想起了为他丧命的保福和三娃,顿时心如刀剜!他丢下大刀又瘫倒在地上。  夜风在空荡的大地上呜咽,既悲枪,又凄凉。那夜风吹散了他一身热汗;那汗衣渐渐变凉,仿佛他是刚被一桶凉水浇过,顿时打起寒颤来。谁知,天不作美,顷刻间,涌来乌黑的浓云,霎时又化成无情的雨水,浙渐沥沥地洒了下来。许世友本来就冷得发抖的身子骨,经雨水这么一浇,抖得愈加厉害了。  风雨交加。大自然赐予的严寒,还是可以抗拒的,然而人世间的冷酷却使人无法忍耐!许世友思忖道:回家路已断,旧军队又不容,重返少林么,寺规无情。此时,他犹如乱箭穿心,痛不欲生。  真正是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哎哟哟!”许世友一拳砸在腿上,他怒目对天暗暗念道:“苍天大地,你能生育自己的儿女,为何不能养育自己的儿女!不是俺许世友好惹是非,以恨人间没有公平处!若不是世道不平,苍天不公,为何对俺这苦命人如此狠毒!”  望苍天,天不作答;望大地,地不回音,天地间只有夜风咆哮、暴雨抽打!  许世友抹去脸上的雨水,咽下满肚子的冤屈,咬紧牙关:俺要活下去!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见没有异常,便急速掰下一穗苞米,剥去鲜皮,就着雨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不多时,他身边堆起了一堆苞谷芯。  东方渐渐放亮,雨停了,空气格外清新、湿润。不多时,红日托着朝霞从东方冉冉升起,把雨后的寒冷驱散,把温暖洒到许世友的身上,复苏着他那颗冰冷僵冻的心。许世友迎着朝阳坐了起来,凝视着周围的一切:天是湛蓝的,地是墨绿的,山是青幽的,那么纯净,那么鲜艳,那么清新,如同刚被巧妇浆洗过的一幅画毯。  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身边的土地。低洼处被雨水冲过,沙土荡得平平展展,上面留有像雕刻家雕刻的花纹;有的地方,还突兀着一块块小卵石,似有坚不可摧之态;身边的小草经受住了风雨的考验,竟没有一棵是倒着的!许世友看着这一棵棵纤细的小草,敬意油然而生:小草啊,你竟有如此的胸怀和力量,难道俺这堂堂五尺之躯还不如你吗?!天无绝人之路,路要靠自己去闯!  许世友想到这里,忙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打拳,活动了筋骨,也驱走了寒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重返少林寺院--也许少林寺方丈妙兴大和尚会念他在寺院八年坐禅习武的情面宽恕了他。  许世友踏上了前往少林的征途。这是前途渺茫的征途!他是在用坚实的步子,丈量这人生漫长的艰辛的征途!  再说嵩山少林寺妙兴老禅师,早闻知了弟子许世友伤人性命的消息。当时,气得他双眉倒竖,连喊“罪过”,当即向寺内众僧宣布除了许世友的名。并声称:“许世友若是归寺,没有我的旨令,不得开门放进!若有违者,按寺规严惩!”  这天清晨,妙兴大和尚做完禅务,回到方丈室,屁股还没有坐下来,就听见屋门“咚咚”响了两下。接着,两个把门小和尚推开屋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告:“大师,许世友昨晚归来!”  妙兴老禅师闭目沉吟了一阵,继而问道:“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不,他还在山门外石阶上跪着呢,要求大师恕罪!”  两个把门小和尚见老禅师闭目不语,又道:“许世友昨晚就归来,已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夜,看他那模样着实可怜。我俩有心开门,只是大师有言在先,不敢违抗,特来请示。”  “慈心过重方为悲,没有我的旨令谁也不准开门!”妙兴老禅师手捻佛珠,双目圆睁,咄咄逼人,继而说道:“寺规在上,他自作自受,你俩且回去吧!”  两个把门小和尚闻令退下。屋内只剩下妙兴老禅师一人。此时,他仰坐在佛椅上,抖平黑色袈裟,闭起双目,他的心犹如大海起伏的波涛翻滚起来。他深知名师难觅、高徒难得。自己十二岁出家入寺当和尚,掰指算来,已有七十七年的历史了。七十七年来,有多少弟子出师,可作为人杰武豪、出众超俗的弟子却寥寥无几,而许世友这个身粗心秀的农家弟子,就是这屈指可数几人中的一个!他是寺院的骄傲啊!如今他触犯寺规,可在乱世之中,岂能怪他?眼下,他虽然有成全这个弟子的一片慈心善肠,却又怕松弛了戒律,影响到其他徒儿们的坐禅习武,一想到寺院的秩序,他便感到松不得,松不得。  太阳又从东移到西。  两个把门小和尚又跑进了方丈室,向妙兴老禅师禀告:“大师,世友师兄已跪了一天一夜,是否给他弄点斋饭?”  “啊,阿弥陀佛。”妙兴老禅师听了心中不免一动。在不违背少林法规的原则下,他做出了点滴让步,“备好一餐斋饭,要好的,填饱他的肚子。过会儿,我去料理!”  两个小和尚喜出望外,退出屋来。  一生呆板有余的老禅师犹豫再三,最后,方拿出主意来。约摸着许世友用完了斋饭,走近金柜,取出些银两,塞进肥大的袈裟袖内,阔步向寺院山门走去。  许世友吃过师弟们送来的斋饭以后,依然原地跪下,只待主僧前来,欲用虔诚的心,赎自己的罪过,好请主师开恩,放他进寺存身。  西斜的红日,向着古老幽静的寺院倾泻着橘红色的光辉,映得寺院朱红的山门愈加红得耀眼。“哗啦”一声,朱红的大门打开了。妙兴老禅师立在门里,手捻佛珠,口念经文。俯身而跪的许世友,凭那咳嗽声、脚步声,立即判断出来人正是自己期待己久的老禅师、一寺之主妙兴大和尚,遂忙连连叩头,道:“恩师在上,弟子有罪,实不可容。如今俺无家可归,无处存身。望大师看在八年的师徒之情收留俺,徒儿终生难忘大师之恩!”  怒容满面的老禅师,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口中的咒语,隐隐可闻。许世友见禅师眼皮不睁,又连连哀求道:“我佛以慈善为本,救苦救难,俺这无家可归的佛门弟子真正可怜呀!。”  没容许世友把话说完,老禅师于咳了一声,仍然连眼睛也不睁,更加响亮地仰天念诵:“弟子不规,实在罪过。天不容忍,地不容存,罪过罪过。”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依依呀呀”谁也难以听懂的佛家秘语。  突然间,古刹钟声响起。老禅师陡然收住念诵,从袖筒里取出些银两,塞到许世友的怀里,并道:“这些银钱,算是你的盘缠。记住,少林寺院从来就没有你这个弟子!”  妙兴老禅师说完,退后一步,然后喝令:“闭门!”  “砰--”的一声,少林寺朱红大门紧紧关闭了。那回声激荡在嵩岳山间,也激荡在许世友的心中。随着余声的消逝,许世友明白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后,几乎晕倒过去。  夜幕垂降,眼前古庙的朱红大门已黯然隐去。绝望的夜风在空荡的山野上回旋,更加重了天地间的凄凉。许世友仰面朝天,看着这茫茫的地与天,心中不免又愤恨起来:苍天有眼应该分善与恶,大地有灵应当分清与浊,怎能如此善恶不分,清浊不辨呢!想俺许世友拳头虽硬,却不打好人;俺的刀锋虽利,却不杀忠良;俺的性子虽烈,却有妇道人家的慈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许世友这个血气方刚的硬汉子,这时已泪流满面了--天地之大却不容俺一人存身!活到这般绝境,还有何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这个说于就于的硬汉子,立即拔出大刀,把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对准了自己那短粗的脖子。  他的眼睛发直了,周身的血液也似乎凝固了。  突然间,他头顶上空掠过一群啁啾的山雀,那声音好像在提醒他:许世友啊,你可不能这般轻易毁掉自己!家有老母!死决不是死者的痛苦,而是生者的痛苦!儿死母前为不孝!  夜风拂凉了他发烫的脑门,山雀提醒他想起了家中的老母。是啊,即使是死,也要见老母一面!他收起戒刀,把老禅师恩赐他的银两,隔墙撒进幽深寺院,头也不回径直下山而去。  风儿在不停地吹着,轻轻拂去他身上的征尘,把山野里清新的空气送进他的肺腑。  ◎筹款结怨,大义灭亲,许世友惹恼了亲叔叔许存礼  许母自从儿子世友逃走后,就一直忧心忡忡,不思饮食,坐卧不安,不时地向神灵祈祷,保佑儿子平安无事。起初,她怕儿子归来遭到财主的暗算,然而现在她盼着儿子归来,因为形势变了,革命的烽火燃到了大别山,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民闹翻身。眼见得中共乘马岗区党组织、农会相继成立了,尤其是乡农民协会抄了大地主李静轩的家,李静轩吓得带着老婆儿子跑到了光山。所有这些都使她越来越盼着儿子归来,要是知道儿子在哪也好,托人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放心地归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午夜时分,当村子里的人全沉入梦乡之时,许世友从村外的丛林里悄悄伏起身,蹑脚蹑手地向家门走去。  当儿子出现在母亲面前的时候,许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昏花的眼睛,左看右瞧,上下打量,果真是自己的三儿,可又不像逃走时的三儿。他长高了,脸也更黑了。  许母惟恐又是相逢在梦中,她颤抖着把儿子拉到屋里,让他坐在床沿上。  许世友哪里肯坐,他“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抚摸着母亲的双膝,说道:“娘,俺走后,让你老吃苦受惊啦!”  “只要孩儿你能活着回来,娘吃多大的苦也心甘。”  许母把世友扶起。  这时,全家兄妹也都纷纷起床跑过来,来看多日不见的同胞兄弟。大家又惊又喜,围在一起,争着叙说别后的情况。  “三弟,你逃走的那晚,咱娘可吃了苦头。”仕德说道,“李静轩抓不到你,他们绑走了咱娘。咱娘在李家祠堂里被关了三天。多亏乡亲们送钱说情,才将咱娘保回。”  许母止住仕德的话题,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还提它干啥!说说今天的新鲜事,让三伢也高兴高兴”。  三妹驼伢嘴快:“三哥,你不知道,大哥可有出息了。当上了农会会长,身后还有百十号兵哩!前天,他们抄了李静轩的家,分了他家的地。李静轩再也不神气了!听说逃到光山那天还屙了一裤裆哩!”  仕胜也迫不及待地说:“如今,李静轩家的大祠堂,也成了咱六乡党支部和农民协会的办公室了。”  “共产党好,共产党报了咱家几代人的深仇!三弟,明儿个俺跟农会说说,敢死队(农民自卫队)要成立,你懂得武功,就当敢死队队长吧!”仕德也高兴得站起了身。  “参加敢死队好是好,农会能批准吗?”五尺之躯、一身武艺的许世友,正愁英雄无用武之地,此时,乐得摸了摸自己的大脑勺儿。  “能!”兄弟们这个拉胳臂,那个拽腕子,差点儿把他抬起来。这个家庭还从来没有这样红火过。  走投无路的许世友深感家乡的山变了,水变了,人也变了,革命使家乡改变了模样。不干革命干什么!只要共产党领头,俺许世友跟定了!  不久,便到处传说农民敢死队出了一位能人,他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附近几个乡村作恶多端的老财都让他切掉了脑袋。  许世友担任敢死队队长后,喜事驱走了他心中的忧伤,他在大别山区活跃起来。许世友苦大仇深,工作积极上进,加入中国共产党已成为他虔诚的追求。乡农会组织开会,他是义务的通讯员;乡农会做出的决定,他不但是义务宣传员,又是模范执行者;六乡农会捉土豪、杀劣绅、抗租税、砸烟馆、揭当铺、分钱粮,样样工作都离不开他。不久,乡农会要他的敢死队向当地“大户”筹款,作为农会建设的资金。  许世友接到这个通知后,已是夜深人静了。于是他连夜挑灯伏案确定名单和款数。  难题出来了。他的亲叔许存礼原是村保长,对四乡民众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大发横财。要不要把他的名字列上?筹款的数字是轻还是重?许世友啊,你该怎么办?  世友手中的笔颤抖了。此时,他觉得手中的笔比他身边的刀还要重。片刻,他下了决心,心想:“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决不能为个人徇私情!”他大笔一挥,在名单上重重地写上了“许存礼”三个大字,并当仁不让地令他筹款五百大洋。  消息不胫而走。叔叔许存礼是个机灵鬼,听到这个消息,坐卧不安。他压下了心中的愤恨,连夜提着重礼和五百元现金,来到侄儿许世友的家,叩开那已熄灭灯火的门。口蜜腹剑的许存礼,先是叙说长兄死后,他作为长辈没有照顾好侄儿们,继而又提到农会筹款的事,并和世友商量说:“侄儿,款我已带来了。我看就让你母亲花吧,不要交农会了!一则也显得我这个当叔叔的脸上光彩,二则也能帮助你家兄妹度过春荒。”叔叔说完,掏出钱放在床边欲走。  “慢着!”许世友瞪圆了眼,对他说,“叔叔,你是个明白人。钱和礼,俺是不能收。要收,明儿个俺们敢死队到你家去取。要知道,这是农会派的款,谁也作不了主!”  许存礼找了个没趣,见侄儿秉公执法,情面不留,连忙转身收起钱和礼,愤愤地骂道:“三伢子,是亲三分近!你这个许家的叛儿,我看你跟共产党还能蹦跶几天!”  “骂对了!俺就是你的叛儿!只要共产党的大旗不倒,农会派你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许世友挺身站起。  转天清晨,许世友带领敢死队到他家派款要钱时,许存礼早已吓得收拾财宝远逃光山去了。  ◎还乡团举着屠刀回来了,许存礼蓄谋报私仇  刚才还是朗朗晴空,转眼间阴云密布。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大屠杀,继而投机政客汪精卫又在武汉公开叛变了革命。在此之后,凡蒋介石力量所控制的地方,都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在很短的时间内,这股腥风血雨便刮到了大别山区,大别山顿时恶浪滔天。  逃到四乡的土豪劣绅,以为反扑时机已经成熟,如躲在阴洞里的毒蛇,纷纷出洞。  还乡团回来了!  还乡团举着屠刀回来了!  还乡团所经过的地方都实行了“三光”!  噩耗、惨案接踵而来。先是传来麻城县委书记蔡济璜等人被杀害,人头悬挂在麻城县城东门;继而又传来了七乡农会主席袁光焰被捕坐牢的消息;不久,又传闻许世友所在的六乡的农会主席裴玉亭被暗杀了。  白色恐怖笼罩着大地,革命处于低潮。有的人不干了;有的人逃跑了;还有的人叛变了。  许世友心想:与其等那些刽子手杀上门来,还不如腰掖脑袋去杀出一条生路来!于是,他横下一条心,拉起敢死队,上了木兰山,与敌人周旋,打起了游击。  革命根据地失去了自己的武装,就像鱼儿失去了水一样。这时的许家洼又成了地主豪绅们的天下。清乡团和伪保长许存礼,与当地大地主李静轩勾结在一起,今天派粮,明天派款,闹得四乡不安。因此,许母也和村人一样,不得不随时逃难。  这天傍晚,许母带着全家刚刚从山里逃难返回家门,饭还没做好,村东又响起了嘈杂的喊声和零星的枪声。  “清乡团又来了!”  “乡亲们赶快逃吧!”  不知是谁一声呼喊,恐怖再一次降落到许家洼。霎时间,村子里鸡飞狗叫,乱成了一团。  许母听到了喊声,忙熄灭掉升腾的灶火,吩咐仕德、仕胜隐蔽在村头看家,自己则带着三个女儿,牵着耕牛,随着人流上了西山。  许母夹在人流中,由西山向南跑去,一直到甩掉了清乡团才停住脚。这时,他们已进入了湖北境界,在青龙山许母和乡亲们一起躲在了一个四面傍山的大坳里。  草木茂盛的山坳,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远近的群山默默地耸入云端,形成天然屏障。她们来这里避难已不是第一次了。可谁知这次清乡团竟在她们村子--许家洼安营扎寨了,一连十多天也没有撤离的消息。  这些可怜的乡亲们,随身携带的东西早已吃光了。他们只好挖野菜充饥,在这深坳老林之处过起了原始野人的生活。  兽有食人之兽,人有乘危之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黑心的伪保长许存礼,想趁机贩卖许世友的母亲和姐妹,榨取钱财,也好报那次许世友向他筹款之仇。他和几个人贩子在大山里转了三天,也没有找到许母的踪影儿。他不甘心,继续打听,竟在第四天傍晚,得知了许家母女藏身避难的地方--青龙山坳。  这天中午,许家母女正在崖上,忽听有人喊她。许母猛回头一看,出乎意料,孩子他叔许存礼--倒不如说是他家的仇人更为确切--竟提着礼品,突然出现在许母面前。  对于许存礼的突然到来,她们母女四人,如见豺狼虎豹,紧紧依偎在一起,呆呆地望着满脸堆笑的叔叔和他那身后的两个挤眉弄眼的狗腿子。她们猜想着、判断着,不知是吉还是凶。“你们娘儿几个出来许多日子,身单衣薄的,吃没吃的,用没用的,我想接你们回家。”许存礼皮笑肉不笑。  许母心想: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脱口问道:“真的,接我们回家?”  “是,接你们回家。有叔叔在,清乡团不会咋着你们孤儿寡母的。”  母女望着许存礼,犹如望着一个可畏的陌生人。往日他又杀自己家的羊,又牵自己家的牛,如此凶狠,今日为何这般大发善心?一连串的问号在她们母女的脑海里飞旋着。  姐妹们也从心里犯起疑来,她们心想:还是让母亲去回答去决定吧,她们听母亲的!  饱经人世风霜的许母李氏,她比伢子们的眼光更亮些。她早已看透了许存礼没安好心,理了理脑门前的乱发,露出了她那白皙清瘦的脸庞。常言说,深山出俊鸟。她和她的三个女儿都是深山中的“凤凰”。若不是衣衫褴褛,准是大别山区的“仙女”。她怕豺狼祸害了女儿的贞洁,才带着女儿跑到这儿来的。她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回家!但是她又想,既然有请,硬顶是顶不过的,不如用个缓兵之计。许母微皱了一下眉头,说:  “他叔,你这样关心俺们娘儿几个,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好,是亲割不断。世友孩子小,做事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不必与他孩子家计较。今儿,你好心请俺们回家,这倒使我作嫂的很惭愧。你忙,先走一步。我们母女收拾一下,明儿个就回转,说啥也不能枉费你一片心意。”  许存礼一听暗喜,心想还是娘儿们好哄骗。哈哈笑道:“这也好,这也好!”说完把礼品放在许母面前,“这里有我给伢儿们和你买的衣物。明儿个清晨,我再派人接你们娘儿几个。”  许存礼走后,乡亲们都拥了过来,开始欣赏许存礼送给母女的衣物。只见有红的,有粉的,还有绿的,都是一道水儿的细洋布,令乡里人好开眼界。欣赏后自然又是一番议论。有的说许母不如走了好,孩子亲叔还能不护着全家,在山上没吃的活受罪;还有的说许母还是留下好,万一许存礼六亲不认,到时后悔也晚了。你言我语,众说纷坛。不管乡亲们怎么说,许母心里有一定之规,她对许存礼早看透了,她才不上这黑心狼的当呢!  说话间,山坳里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两个人影儿,一高一低,风风火火地朝这儿跑过来。许母立在一条土坎上,用手挡住阳光一看,她愣住了:这不是娘家表姐和小梅吗?!片刻,表姐王婆拉着六岁的小梅来到跟前。  许母迎了上去。  “大妹子,你让俺找得好苦啊!”表姐气喘吁吁地说道。  “表姐,有事吗?”  “你家他叔要卖你们母女啊,不知你们娘四个得信儿没有?”  “啊!要卖俺们母女?”许母感到一阵晕眩,“表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俺是听房山岗一位大嫂说的。昨晌,俺娘俩跑反来到房山岗,住在那里,大嫂亲口对俺说的。”表姐喘了一口气,“听到这个信儿,可急煞了俺。俺想,你们母女就在这山坳里,快点送个信,谁知却躲到了这里,叫人找得好苦啊!”  对于面前的娘家表姐,许母当然深信不疑。她也早已料到他叔上山寻她们母女,其中必有说道。她含泪咬着嘴唇,随手把那五颜六色的衣服,扔在山坳里,只觉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起来,身子骨像酥了,瘫倒下去。  “娘啊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三个惊呆了的女儿抱着母亲左摇右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噗噜噜地滚落下来。好一阵子,母亲才清醒了过来,问道:“表姐,你知道他要把俺们母女卖到哪儿去吗?”  表姐擦了擦泪说:“房山岗人贩子马大骗子那里。听说,他叔已经拿了人家的钱,签了字据,说要三天内交人。大妹子,依俺之见,你们母女还是快逃出这个地方吧!”  “表姐,”许母泪湿衣衫,说“这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你说让俺们孤儿寡母往哪里逃啊?”  “从这里出去,”表姐手指山崖,“往南逃,过了三道岗就是上胜桥,那里有一位名叫李柏万的李大人,和咱姐妹同姓。此人义气,有难处可以找他。”  “快走吧!夜长梦多。”被这突发的事态惊呆了的乡亲们也都催促着许母。  “牛不要牵了,放在这里,俺们帮着放。只要清乡团抢不去俺们的,也就少不了你家的。快走吧!”好心的乡亲们劝道。  在乡亲们的一再催促下,许家母女四人告别了青龙山坳,含泪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路。  第十一章:下山探母  ◎许母和如花似玉的妹妹险遭其叔拐卖,多谢李家大人搭救  十月的大别山,冷风飕飕,吹得漫山黄叶纷飞。在许母娘儿几个眼里,这秋末的满目黄色像是劫难后哭黄了的脸,好不凄凉!望着空中排成“一字形”的雁群翩翩南飞去寻它们栖身的地方,许母感慨万千:她们母女的落脚之处在哪里?  母女们走得口干舌燥,黄昏时分来到了上胜桥村东树林里。许母把三个女儿叫到身旁说:  “伢儿,眼下山高林密,道路难行,这样走法,咱们母女也难以逃身。俺看,不如到村口要口饭吃,歇歇身子再走。劲足了,走得远远的,穷人走到哪里也是受罪!不怕远,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女儿凤伢说:“娘,让俺带着荣妹去吧!留下驼妹照看你。”  许母点了点头。她看着自己花儿似的大闺女去讨饭,比拿刀子割她的心还疼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泪眼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村头的一棵古槐树下。  太阳落山了,朦胧的暮色好像一幅巨大的帷幔垂落到地面上,展现出那深不可测的苍穹和闪烁其中的星光。暮色笼罩着山野,远处的树林里模糊一片。  许母在村头林中左等右等还不见女儿归来,她在林中坐不住了,便打发驼伢去寻。当驼伢回来,方知两个姐姐被人扣留。  原来,许存礼今早从青龙山渤里回来后,便和人贩子马大骗子来到了上胜桥,因这里隐蔽,便于“交货”。谁知正当许存礼与马大骗子饮酒作乐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许家姐妹讨饭立在了门前。荣伢眼尖,一看在坐的有叔叔许存礼,忙扯了一把姐姐的衣襟,扭头就走。这时,许存礼立刻认出了侄女俩,急步上前拦住了她们:“荣伢,到哪儿去!”接着,他又把姐妹俩介绍给人贩子。马大骗子一看,哈哈笑道:“果不出老兄所言,天姿国色,好漂亮啊!”许存礼假惺惺地“呸”了一口马大骗子,然后上前一步,以长辈的口吻,很关切地问:“你母亲和驼妹在哪里?”  姐姐荣伢心咯咯直跳,机警地道:“母亲和小妹仍在山坳里,俺俩是替她们讨点饭吃的。”  “快到屋里坐吧!这里有酒有饭,一会儿我派人把你娘和驼伢接来。”  许存礼就这样地把她俩软禁在后堂里。其实他也并不信侄女俩的话,于是,又暗派两个贴身狗腿子到村中村头去搜找许母和驼伢。  许母预感到事情不好,便扯起驼伢说:“咱娘俩不能在这里久留,快到前面的马尾松林里躲一阵,看一看风声再说。”  许母和驼伢刚刚离开村头那块大崖石,许存礼派的狗腿子已经搜查到这里。许母和驼伢在马尾松林里看得清清楚楚,暗暗庆幸自己和驼伢未落入魔掌!  夜深人静,身边不时传来草虫的微吟。许母心想:娘家表姐不是说遇难时可以找李柏万大人帮忙,俺何不去一寻!母女俩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深夜叩开了李大人的家门。  “李大人,深更半夜,同姓姐妹乞求您来了!”许母拉着驼伢跪在李大人的脚下。  李大人望了母女一眼,见是两个可怜的乞讨之人。那妇人看面容五十来岁,身体瘦弱,尖削的瓜子脸儿带一点枯黄,裹着黑头巾;身后的少女,十二三岁,长得和母亲差不多高。她头上几绺乌而发亮的刘海从额前披下,蜡黄的鸭蛋脸庞上,长着一双浓眉大眼,眼睛如明镜一般。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补丁衣裤,背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脸上没有一点脂粉,也没有任何修饰,显出了天然质朴的美。  许母哭诉了自己母女被卖被欺的经历,以及两个女儿被扣的经过。她流着泪说:“俺们母女真正可怜啊!李大人,你一生积德,见义勇为,路人皆知!看在同姓姐妹的份上,千万不能让俺那苦命的女儿给人拐骗走了啊。您倘能伸手搭救,俺死在九泉之下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许母一席话说得李家大人肠柔心软。他赶忙扶起母女二人道:“这帮野兽,怕是活够了吧!窜到我的村里为非作歹。有我李柏万在,他休想欺辱咱李家姐妹!你母女暂且在我家里坐下,待我去找他交涉!”  李大人说去就去,来到三街后庙,闯进了马大骗子他们呆的屋内,只见酒气熏天,许存礼和马大骗子因酒喝多了,还躺在床上,似狗熊一般,打着呼嗜,喷着酒气。李大人不见便罢,一见怒从心头起,恨从胆边生。急步上前,先是扭住了马大骗子的右臂,用力一翻,马大骗子“娘呀”一声猛醒,抖着手说:“别乱!别乱!”他越说别乱,李大人勒得越紧,胳膊一拐,把人贩子挎到腰间,像挟狗娃似地扔到了屋外。  这时,许存礼惊醒,吓得魂不附体。屋外的马大骗子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喊:“老爷,老爷,饶命!饶命!”李大人又是上前一腿,直踢他的腰部。好一会儿,马大骗子才喘过气来。他趴在李大人面前,这才认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胜桥的脸面人物--李柏万大人,急忙磕头如捣蒜般地说:  “大。大人,有什么。什么吩咐,请讲。小的,初来此地,有眼不识泰山。”  李大人道:“你来我上胜桥,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兴风作浪!”  “是!是!小的如有不检点的事,请指正!”  李大人又上前一步:“你拐骗许家闺女,有无此事?”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许家闺女现在哪里?”  “她们在后堂里!”马大骗子不敢不交出人来。  就这样,人贩子得到了严惩,许家母女得到了团圆。  “孩子们,还不快给李大人磕头行礼!”母女四人跪在了李大人的脚下。  “同姓姐妹,不必客气。”李大人连忙扶起四人,“你们母女快逃吧!他们这帮土匪强盗,说不定还要找你们母女的麻烦。”  许家母女眼含热泪,辞谢了李大人一家,回到了娘家胡家山。不久,乡亲们又把她家的耕牛赶来了。许母李氏就这样地在娘家安营扎寨了。后来,仕德、仕胜在外流浪了月余,也相继回到了胡家山--娘的怀抱里。  ◎下山探母,许世友痛不欲生;两队员被杀,许世友双目喷火  许世友去木兰山打游击,半年未归,不知家里是什么样子了,作为大别山孝子的他,更是思母心切。  他们在山上的生活是很艰苦的。白天转山沟,钻山洞;夜间下山摸“清乡团”的岗哨,袭击土豪劣绅的住宅。许多农民群众以打猎、砍柴、挖野菜为名,上山给他们送饭和传递情报。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敌人加紧了对木兰山的封锁,粮、盐、药送不上山,他们只好食葛根、毛栗、杨桃、山果、竹笋充饥。为了给大家寻些盐吃,许世友决定亲自下山。一天,他带领两个队员,乘着月色回到了故乡许家洼。  许世友上前敲门,见门被一把大锁锁住了。上面贴着“清乡团”的封条。“娘呢?”正当他犯疑的时候,一个黑影儿从院门外闪过。他欲要喊,那黑影儿早已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黑影儿不是鬼,而是心里有“鬼”的叔叔许存礼。自从许母被赶出许家洼后,他就担心侄儿许世友的归来。他清楚地知道,许世友这个后生可畏,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若要是让他得知卖他娘和他妹的事,不砍了自己的头颅才怪哩!因此,他不得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决定乘侄儿许世友不知的时候,先除掉这个后生。不然他是睡不安宁的。此时,他又悄悄地隐蔽在房山墙后面,观察着许世友的动静,以便操刀下手。  许世友在院子里踌躇片刻,便向四邻打听,方知母亲带领全家早已搬到胡家山姥姥家避难去了。  当即,许世友带领两个队员,在鸡叫三更前,来到了胡家山。  母子相见,又如同在梦中一般。母亲叙述了分别后的遭遇。母亲和妹妹险被拐卖之事,燃起了许世友心中的冲天大火:“不斩掉许存礼的狗头,俺许世友冤仇难平!”接着,他“刷”的一下抽出了大刀,要找许存礼复仇!两个队员忙上前拦住:“队长,这里敌情不明,不能贸然行动!”  许世友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扑通”跪在母亲的面前:“娘,孩儿不孝,俺参加革命,连累你了。”  “傻孩子,你别提这些。共产党好!共产党报了咱家的几代深仇!你参加共产党,娘心里高兴!”  “咚咚咚!”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  许世友要去开门,被母亲拦住了:“外面有狗,你快到后院里躲躲吧!”  大舅催促着他!  外祖父、外祖母催促着他!  兄妹们也一齐催促着他!  原来,门外这群狗正是许存礼这个黑心狼引来的。他见许世友身边还有两个带枪的卫兵,自知不是对手,便把这个消息报告了清乡团。杀人杀得红了眼的清乡团,巴不得捉到许世友请功,急忙派出一个班的人马,由许存礼带路,追到了胡家山。  许世友在亲人们的一再催促下,和队员一起,“蹭蹭蹭”几下爬上了后院枝叶繁茂的槐树上。大舅见外甥他们藏好便去开门,可还没有走到门前,清乡团已把大门砸开,拥了进来。  一位身挎大刀的班长上前问道:“许世友回来没有?”  “今晚我们家从没有来过人。”大舅陪着笑脸答道。  “呸!你不要瞪着眼睛说瞎话,若是让我搜到,我点你的天灯!来人,给我搜!”  十四、五个清乡队员应了一声,便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他们从屋内搜到屋外,又从前院搜到后院。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一无所获!  “莫非是许存礼报了假信?”这时,清乡团的班长找到了在大门外等候多时而又不敢进院的许存礼,不由分说地给他左右两个大耳光!继而问道:“怎么没有?”  许存礼忙捂着嘴低声下气回答:“长官,小的亲眼看见,还能有假!”  那位盛气凌人的清乡团班长,又命令部下重新搜查一遍。几个清乡队员正要向树上放枪,外祖母手疾眼快,捡起一根棍子抽打一下卧在门槛上的家猫。那猫惊叫了一声,跳进了后院。这才调转了清乡团士兵的枪口和视线。  大舅急忙上前陪着笑脸道:“不是俺说瞎话,外甥今夜确实没有回来。”  “我看你就不像个好人。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清乡团班长怒吼一声,几个队员一拥而上,把大舅五花大绑绑了起来。  “给我带走!三天交不出许世友来,抬着棺材收尸吧!”  穷凶极恶的清乡团抓不到许世友,便绑走了大舅。  许世友对眼下发生的事看得真真切切。当清乡团捆走大舅的时候,他几乎要跳将下来,但是被队员拦住了。  清乡团走出家门后,许世友飞身从槐树上跳下,一头扑进外祖父的怀里。他心如刀绞,只觉得浑身热血往上涌!眼看舅舅一家为他遭了这么大的难,他忍不下这口气:“俺干脆去跟他们拚了!拚一个够本,拚两个赚一个!”  “不成不成!你们单枪匹马是要吃亏的!”慈祥的外祖父伸出双臂拦住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共产党发了,再报仇不晚!”  在外祖父苦口婆心的劝阻下,血气方刚的许世友才渐渐地冷静下来,擦把泪,对外祖父说:“那好吧,俺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去找一下地下党组织。”  “等等!”外祖父忙回到屋里取出一把杀猪刀,递到许世友的手里:“孩子,带上吧!俺这把老骨头怕是时间不长了,这刀你带着比放家里有用。”  许世友望着外祖父布满皱纹慈祥的脸,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别难过!你放心走吧,你舅舅,俺会想办法搭救他。”外祖父说。  当天夜里,许世友带领两名队员,从外祖父家的后院,悄悄翻墙离开了胡家山,凭着童年的记忆,顺山路向北走去。  “抓活的!”随着一声呼喊,十一二个清乡队员跳出草丛,蜂拥而上,在胡家山的北坳包围了许世友和两名队员。  原来,清乡团在胡家山没能捉住许世友,撤离后,许存礼不甘心失败,便提议设下了暗中埋伏的圈套。  “娘的,来吧!”许世友“刷”地抽出了杀猪刀,当先劈倒了一个清乡队员。两名队员也“刷”地一下上了刺刀,在许世友身左身右拚杀起来。  “快散开!不要管俺!”许世友吼声叫道,如山崩似地裂。两名队员分开来,三人各自为战,各显英豪!  清乡队员自恃人多兵强,六人紧紧围在许世友身左身右、身前身后。许世友哪管这些,功夫凝聚手心,仇恨凝在刀尖,顿时耍起少林刀术来。只见这杀猪刀上下翻飞,如同闪电,快似旋风,左来左挡,右来右防,一刀快似一刀。许世友一口气斩杀了六个清乡队员,接着他又去救援两名敢死队员,谁知他们已被敌人砍杀。此时,他两眼冒火,举起刀来,高喊一声“许世友来吔!”直向逃兵追去。他一路拚杀,又有两名清乡队员作了他的刀下鬼!  许世友满身血污,只见手中的大刀也砍得卷了刃。他抱起牺牲了的敢死队员的遗体,痛不欲生。  ◎银镯献党,赤心可映明月  许世友从北山坳逃出时,星星还在天幕上朦胧地闪耀着。许世友决心去茅家山找地下党组织。党是指路的人啊!儿女不能没有父母,革命不能没有党!  几个月来,他们在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四处游击,风餐露宿,经历了千辛万苦,也越来越感到只有尽快地找到党组织,得到党的指示,斗争才能更有方向。  许世友乘着星光,翻山越岭,来到了茅家山。这里山高壑深,古木参天,且又漫着浓雾。透过蒙蒙的烟雾,朝前望去,一片缭乱的云山,厮缠在一起。有时风吹云散,满山满岭的松杉、毛竹和千百种杂树便起伏摇摆,卷起一阵滔滔的黑浪,拍打着茅家山的断崖绝壁。这里真是十分理想的隐蔽场所。  许世友在这里住了三天,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地下党支部书记王勉清同志。找到了党,就像失散多年的孤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久别重逢,大家格外亲热,王勉清开玩笑地说:“我以为你许世友早上了西天呢,没想到你还是那样结实。”  “上西天,没那么容易!李静轩花三百大洋买俺的脑袋,都没有买去。俺呀,命大福大造化大,还想看看共产主义究竟是啥模样哩!”许世友说得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勉清告诉许世友:“工农革命军鄂东军已经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最近全部返回了黄麻地区,消灭了七里、紫云等区的一些民团。现在我们的任务是:立即下山,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与土豪劣绅展开斗争!”  许世友聆听了党的指示,犹如拨亮了心中的明灯。  他连夜回到木兰山,把队伍拉了过来。经过整编,许世友的敢死队分别被编入一、二大队。当时,一个大队下属三个班,每个班十几个人。许世友被编到二大队六班。班长就是胡德云同志。  许世友为有胡德云这个好班长而高兴。因为他和德云从小就在一起砍柴放牛打猎;农民运动兴起后,又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农民武装时,又同在一个炮队,在多年的斗争中,彼此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情谊。  部队开到老区的消息不胫而走,广大贫苦农民如久旱的禾苗喜逢甘露,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部队打回来啦!”  “我们的救星到啦!”  部队每到一地,乡亲们都含着热泪向亲人们倾诉地主“民团”、“清乡团”的滔天罪行,纷纷要求向敌人讨还血债,为了替乡亲们报仇雪恨,他们立即投入了惩办土豪劣绅和反动民团的斗争。  一个漆黑的夜晚,许世友和几个战士正在磨刀,大家说说笑笑。突然间,通讯员小李口喘粗气闯了过来,说:“世友,大队长找你!”  “找俺?”许世友放下手中大刀,径直跑到廖大队长的房间。只见王树声、徐其虚、王勉清等几位领导同志正围坐在炭火盆旁,讨论着什么事情。  许世友推开门,迫不及待地问:“大队长,找俺有任务?”  “你就知道任务、任务!”廖荣坤招呼许世友先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要说有任务,也真有个任务。刚才你家乡的地下党组织送来了一份重要情报,说恶霸地主李静轩最近从府城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正在招兵买马,扩大段家畈清乡团。经我们研究,决定夺取这批武器,拔掉这个反动据点,把那一带的工作开展起来。那里是你的家乡,领导决定派你去,你看如何呢?”  “坚决完成任务!”许世友从来没对组织的指示打过折扣,满怀信心地回答。  “好,应该用你的行动来兑现你的入党誓言!刚才,我们也对你的入党申请作了研究。这也是对你的一次实际考验吧!”  王勉清说完,王树声也站起身来拍着许世友的肩膀说:“廖大队长也和你一块去,另外还有几位精兵,好吗?”  “太棒了!”入党是许世友多年的追求;收拾李静轩又是他报仇雪恨的心愿。难道还能有比这更让许世友欢欣鼓舞的吗!许世友无限欢快,又把去李破塘途中要经过哪几个村庄,要翻几个山头,走哪一条小路最近以及李破塘的地形一一向首长作了介绍。  “有你这个活地图,今晚这个仗就好打了。”徐其虚听后,满意地拍了拍许世友的肩膀。  “今晚就打?那太棒了!”许世友高兴得几乎叫起来。  “对,今晚就端他的家,让他睡不安稳觉!”  自从恶霸地主李静轩拼凑段家畈“清乡团”后,他家乡的老百姓就遭了殃。在他们的摧残下,不知有多少穷苦人惨死在他的手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许世友暗暗下定决心:“活捉李静轩,为乡亲们报仇!”  半夜时分,天空暗云低垂,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山石树木的轮廓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些大的黑块。暗夜偷袭真是天赐良机!  许世友手中拎着一把“偃月刀”,乘着暗夜在前面引路,后面不远处跟着七八条大汉,威风凛凛。一行人向李静轩的老窝李破塘走去。  鸡叫丑时,他们来到了李破塘。村边树影婆娑,夜色分外幽静。为防意外,廖荣坤大队长命令队伍停下,让许世友带领三人先进村子侦察一下。趁夜暗,他们翻进了李静轩家的高墙院,接着摸到了清乡团部门前。四人噌噌噌上了树,在树上观看屋里动静。  这时,屋内亮着灯,里面不时传来猜拳声:  “一杯敬你,六六六!”  “三匹马呀,大八仙!”  “哥俩好哇,全到了!”  他们通过窗户向里观望,只见屋内只有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许世友作了个钳形夹击的手势,随后四人见四处无有动静,漆黑一片,噌噌噌一起跳进屋内。接着,又手疾眼快地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团丁给收拾了。然后,捉了两个“舌头”并把他们来了个五花大绑,押到了在村外密林处等待多时的廖荣坤大队长面前。  那两个家伙吓得浑身像筛糠似地哆嗦着。大队长厉声喝道:“你们的人马都在哪里?”  “都,都在后院,睡,睡大觉哩。”  “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值更的。”  “李静轩呢?”  “他。他在。在前院搂住小老婆睡大觉哩!”  “你能领我们走一趟吗?”  “能!能!只要留狗命不死,干什么都行!”那两个家伙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特别便衣队在两个舌头的带领下,乘夜色浓重连闯三道门岗,摸到了李静轩的卧室前,从窗口跳进屋内,还没容对方反应过来,枪口就抵住了李静轩的胸口。接着,他们又一起冲到后院,俘虏了所有清乡团员,缴获了他们的枪支弹药。昨晚刚从麻城买回来的十箱崭新的“汉阳造”枪支和成箱的子弹也成了战利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许世友提着偃月刀,走近浑身发抖的李静轩面前,扳过他的头,道:“李静轩,还认识俺吗?”  李静轩抬起头“啊哟”地叫了一声,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抽搐着,强作镇静地说:“许。许家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哼,你不是悬赏三百大洋要买俺的脑袋吗?老子今天送货上门了。”  “这,这。”李静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时,胡德云同志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怒骂道:“你这个喝人血食人肉的魔王,有多少穷人惨死在你的手中!”  “血债要用血来偿!”  “宰了他!宰了他!”。  同志们不约而同地喊道。  “拉出去!”廖荣坤同志大喝一声。  李静轩顿时瘫成一团泥。许世友上前用胳臂把李静轩一夹,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后山竹林地。“刷”的一声取出偃月刀,“噌”的一声把个李静轩的头颅齐脖抹下。鲜血淋淋的首级像皮球一般地滚进了深山沟里。  清乡团的恶霸地主李静轩被除的消息,在三山五乡传开,人们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家乡的山山水水。那些躲进深山老林中的群众闻讯返回了家园。这一带的革命斗争又一次蓬蓬勃勃地红火起来。许世友的入党宣誓仪式被安排在地主李静轩家的祠堂里举行,更具有一番特别的意义。  一面鲜红鲜红带有镰刀、斧头的党旗,悬挂在祠堂正中的墙壁上。许世友在廖荣坤大队长的领读下,郑重地举起右手,庄严地复诵着。那声音坚定洪亮,在祠堂里回荡。  多么难能可贵啊!许世友在党处于最困难时期,也即是大革命低潮时期加入了党,和那些在这困难时期叛变党的人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此时此刻许世友的心情是多么激动啊!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新的道路又展现在眼前。  仪式结束后,他激动地掏出怀中收藏十多年之久的银镯,交给了廖荣坤同志:“大队长,请收下!这是俺对党的一点心意,也权作俺的第一次党费吧!”  廖荣坤本想推辞,但他看到世友一片真情,不觉也有些感动了:“好,我代表组织收下这颗心。”  廖荣坤双手接过还带有许世友体温的银镯。  啊!不寻常的银镯!  透过银镯,廖荣坤看到了许世友为革命的一颗金子般无限赤诚的心。  第十二章:神秘刀光  ◎重阳之夜,有一神秘刀光  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的1927年。重阳之夜,阴霾满天。  月亮和星辰被“天狗”吞掉,天如墨染,地似炭涂,八百里大别山麓被沉重的夜幕笼罩,全然失去白昼的风采。显得委屈的大别山主峰,中国人民脊背的象征,把它那高不可屈、洁不可污的“头颅”插向苍穹,迎着风雨的挑战。突然,暴雨倾盆,山洪暴发,大别山脚下的段合铺河暴怒了,河水溢出岸堤,哗哗流向它的下游,汇入中国第一大河长江。长江暴怒了,翻江扬波,一泻千里;大别山南侧的偌大的原始森林,挺立着高高的杉松;西北风劲吹,合着大江的扬波,发出阵阵的涛鸣;大别山的主峰上空,偶尔传来一只乌鸦的凄楚的哀叫,令人寒心。  啊,狂风暴雨中的大别山!啊,黯然失色的大别山!  你看它满眸泪水、满腹辛酸,正和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的九州田园村庄一样,期待着阳光、雨露和黎明。然则夜如墨染,长夜难明!  夜幕掩盖着这罪恶的世界。黎明将冲破这黑夜而诞生。黎明与黑夜的交错,正义与邪恶的相克,终将使这罪恶的黑夜被黎明驱散。  相传重阳日,又名“重九”,是我炎黄子孙、华夏后裔的传统节日。旧时有登高望远的风俗,不少墨客骚人赞道:“待到重阳日,登高赏菊时。”因此,重阳是一个人间吉利的日子。可是,今日的重阳之夜,一个骇人听闻的惨案在六乡发生了。死难者为六乡农会会长,人头被悬在癞痢寨楼上。凡是目睹此状者,无不为之寒心落泪。也许是死者的冤魂感动了神仙,呼风唤雨,给这本来欢乐吉利的重阳之夜一点颜色看看。于是这时天更怒了,风更狂了,雨更大了,抽打着这黑洞洞的罪恶世界,鞭挞着这重阳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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