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外传》作者:陈廷一 卷首语 谚语说: 童年是首多情的诗, 青年是篇浪漫的散文 老年是部深沉的小说 笔者南采北访,像蜜蜂采蜜一般,穿梭于共和国的山山水水,和那山山水水中熟捻将军的元帅士兵、三教九流、黎民百姓之间。从众口皆碑中,彻悟将军的童年并非是诗,青年也并非是浪漫的散文,唯有中年和垂暮之年倒应了这条谚语,似是一部多情而又神秘的小说。 这部多情的“外传”(亦可当小说去读),印记着时代的痕迹和时代留给后人的不泯深思;这部多情的“外传”凝聚着将军情感的故事和故事所编织的将军独特的个性;这部多情的“外传”追觅着将军晚年的辉煌,而辉煌中又渗着几滴苦涩的泪。历史素来无情。而处于历史大背景下的将军的人生舞台,本来是广阔的,有时又使他拉不开架式,难以施展,甚而有几分难言之苦。 人生应该一分为二。将军并非是神。而作为食人间烟火的将军并非完人。他有信仰追求、他有济世之志、他有舐犊之情、他有爱妻之意,他有人之优,亦有人之短。尤其是他那坎坷经历中所形成的独特个性,是他的最大优点,反过来却又成了他人生辉煌中的悲剧。 老子言:返朴归真。是历史就应该按真情去写,直言历史。是历史人物的“外传”,就应该在符合真情的基础上允许作艺术上的虚构。 于是乎,便出现了本文上述开篇话,也即是笔者要向读者的表白。于是乎,我并没有把人们崇敬的将军当成完人去写,而是披露了将军的常人生活。也许这样会使人失望,但这部书既然是献给一生实事求是的将军,那么倘若吹捧,九泉之下的将军如若有知,是要发火的! 将军的经历告诉我们,他的性格是在青年时代形成的。正如我们大家熟悉的一位俄国博士说的,在这罪恶的世界上,谁也不可能生来就长着神仙般的胡子。 这部纪实性外传,本着“信、达、雅”的初衷,拉开帷幕,让披着历史尘埃的将军走上舞台,演示他的人生轨迹和情感世界,留给历史也给今人。 第一章:血色童年 ◎洞房花烛夜。俊俏的母亲,当其红盖头被丑陋的父亲挑开,她差点昏了过去 在1901年的春天。麦苗沐浴着春日的骄阳,碧绿一片;油菜花从青翠的叶子下探出头来,张开喜盈盈的笑脸;挂在路旁青草上的露珠,一颗颗像亮晶晶的珍珠。大别山的春天多像一幅迷人的画卷! 清晨,太阳跃出了峰巅。喳喳叫着的山雀儿掠过山崖。喜鹊落在树枝上。 喜鹊叫,喜事到。一顶披红挂绿的花轿,在一伙人的簇拥下,穿过山崖口,从绿树丛中转来。远看,小轿颤悠悠,活像碧海中漂着的一只彩船。几面彩旗伴着时高时低的喇叭声,好一派喜庆的气氛。但近看时,却又着实叫人心寒。那轿前的乐班,人人面黄肌瘦,行头陈旧;他们有气无力地吹吹打打,连曲子的调门都把不准。再看那顶花轿,更是破旧不堪。轿身两面的银光玻璃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碎了;轿帘上的山水花鸟图案,由于年久风吹日晒,全然不如积落的泥斑清楚。它远看是一台花轿,近看倒不如说是一块破旧的帏布裹住的一个木头架子。 当时,大别山区流行着一首民谣:“闺女身价看花轿,花轿新旧知人家。玻璃花轿是富家,檀木花轿小康家,破轿抬来黄花女,寒寒酸酸是穷家。”单从这顶破旧的花轿来看,就知道这新郎倌和新娘是什么样的身世了。 轿中十七岁的新娘,名叫心心,家在胡家山(今湖北麻城县)。她在兄妹四人中排行居末。由于是父母的老生闺女,被视为掌上明珠,只不过近年来家境衰落,娇惯不起了。 据说,早年间,她的外祖父还是大清王朝的举人呢!曾经是麻城的七品知县。后来,由于被人暗算,削官为民了。家中的钱财典当一空,留下来的仅有一副银镯子,现在权作嫁妆,传到姑娘心心的手中。 花轿吹吹打打绕过几个山丘,来到山崖下的小片空地上。在空地右侧,引人注目的是乱草丛中一个新隆起的坟头,新烧的纸灰还片片点点地散落在周围;新培的黄土上还没有长出青草。当轿子来到坟堆旁,新娘拍了拍轿门,示意让轿夫把轿子停下来。她要亲临亡母坟前一拜,和老母作最后一别。 原来心心的母亲不久前刚刚病故。她还沉浸在万分的悲哀之中,本想推延婚期,无奈迎娶的日期婆家已定,只好带着思念亡母的泪痕,草草收拾一下就上轿了。 轿夫们理解姑娘的心意,轻轻地将花轿落地。吹鼓手们停止了奏乐。新娘下了轿,移动着莲步,穿过丛丛野草,来到母亲的坟前。她双腿跪在地上,取下手腕上的那副银亮的手镯,用双手捧在胸前,流着眼泪说:“娘,孩儿拜别您了。” 说完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良久,她才收起银镯,回到轿中。随着吹鼓手鸣奏,花轿一起一伏,直奔许家洼而去,太阳升到头顶树梢时,花轿才被抬进了偏僻幽静的一户农家小院。 在“雷子炮”和“百挂子鞭”的响声中,两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喜娘走了过来,只听一声喊:“迎新娘噢!”那贺喜的众位宾客便拥了上来。特别是那些看新娘的伢儿们,停止了捡炮,满头挂着炮纸碎屑,挟带着一股烟硝味儿,一拥而上挤到轿旁。 在喜娘的搀扶下,新娘下了花轿。人们惊喜地看到,蒙着红盖头的新娘,不高不矮,窈窕多姿。脚穿一双尖脸浅红缎子绣鞋。胸前火红色的褂子上,绣着一束鲜艳的梅花。据说这是她用了多少个晚上,才绣出的别具一格的嫁衣。白皙丰满的手腕上,戴有一双引人注目的银手镯。细心的人还会发现,新娘头上的簪子上还系着一根白头绳。本来上轿前嫂子给她摘下了,可她执意又扎了上去。此刻,姑娘手拿的红手绢,和头上那白头绳,倒成了一种不和谐的对比。新娘眼中含着一汪泪水,似乎是对亡母的哀痛,又似乎是对未来生活的怯怕:婚配的这位郎君,心眼是好是坏?尽管在定亲前,媒婆说得天花乱坠,毕竟她还没有见过一面哩! 新娘下轿,是拜天地的时候了,可人们却找不到新郎倌。 这下可急坏了许母,马上让人去寻找。从前院到后院,从村东到村西,哪儿也找不到新郎倌,气得许母顿足直骂:“这个憨娃儿!”许母在万般无奈之下,让闺女穿上新衣顶替哥哥,暂拜了天地,认了父母,入了洞房。新娘定下神来,展眉一看,见一个女孩子立在面前。这难道就是新郎倌吗?她的心腾地一下,就像掉进冰窖里! “是新郎不满意这门亲事逃跑了呢?还是他有事不在家了呢?。”新娘如同置身于迷雾之中。 日头落山了,夜幕笼罩着山村。 洞房里的棉油灯闪着昏黄的光。 新娘坐在床边,心里有一团百思不解的谜。她低声地抽泣着,像是流入段合铺河的潺潺水声。直到吃过晚饭的时候,才见一个愣实实的男子汉,被婶子、大娘推进洞房。而后,门“砰”的一声被反锁上了。 这时,新娘才如梦初醒。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新郎倌!新娘羞臊地扫了新郎一眼,立时,像触电一样惊愕了: 此人长得五大三粗,络腮胡子未刮,肤色黑得冒油;身上穿着土布裤子,裤带长了些,露在外面;裤腿高挽着;光脚板上登着一双宽脸布鞋。毛茸茸的腿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斑。 新娘哪里知道,这新郎是被人从稻田里拉回来的。对新郎来说,这毕竟是第二次成婚,前妻暴病而死,新婚的神秘感早从苦难中消逝了。 当婶子、大娘们把他推入洞房,他扫了一眼新娘,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新娘。新娘长得姿容秀丽,光彩照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他面对着菱花镜,看看自己的模样儿,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伢儿,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连手也不知往哪儿放了。呆了片刻,他冲着新娘“嘻嘻”一笑,随后泥腿没洗,衣服没脱,便像单身时一样,直挺挺地钻进了被窝,很快响起了香甜的鼾声。 坐在床边的新娘,面对着这位陌生的新郎倌,不禁又惧怕起来,他和自己想象里的意中人是多么地迥然不同!要是早知这样,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她有些难过,又有些不解人生之谜: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要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来?女人的命运啊!她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滴落在胸前的梅花上,沾湿了大半片衣襟。却冲刷不了她那满腹的愁思和忧伤。 窗外想听悄悄话的人都替新郎倌捏着一把汗。有的人担心地走掉了,但也有的“愣头青”偏不走,想要看出个究竟来。 突然间,从窗户缝里,扔进几句半冷不热的话: “面孔好看能当白馍吃?有大哥心眼这么好的庄稼人,保你有米下锅,吃穿不愁噢!” 话是开心锁。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新娘并不是富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跟在娘的屁股后面下地干活,纺棉织布。艰苦岁月使她懂得这个朴素的道理:“白馍好吃,那是人们用汗水换来的;猪肉味香,那是用双手喂养大的;白白脸蛋儿,真不如能干的强。”心想只要他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往后的日子总会甜的!人生竟像一场梦幻!有时一句话就能影响人们的一生。处在三岔路口上的新娘心心,正是听信了窗外扔进来的几句话,才安下心,和粗实憨厚、能吃苦的汉子过了下来。他们艰苦度日,生儿育女,相处得十分和睦。后来,她成为名扬四海的许世友将军的母亲。这段佳话,在乡间一直流传着。 ◎紫气东来,许世友降世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傍晚 李家姑娘嫁到许家以后,虽说日子过得拮据,断不了吃糠咽菜,好在丈夫憨厚,知道疼人,所以小两口恩恩爱爱,夫唱妇随,很令山坳人羡慕。 他们婚后四年1905年暮春的一个傍晚,狂风摇撼着许家洼。远远眺望七彩龙潭--大别山主峰,只见黑云缭绕,雾气腾腾,电闪雷鸣,一团团举子可摘的黑云如流星飞马,伴着“呜呜”的山洪暴发声,向许家洼压来,顿时山谷一片阴森、恐怖! 雷鸣夹着电闪,电闪带着雷鸣,转眼间暴雨倾下。 许家洼的乡亲们并没有跑到屋里躲雨,而是披着蓑衣,顶着斗笠,赤着脚,扛着鱼网,拎着鱼篓,纷纷向村东的段合铺河奔去--七彩龙潭要给他们开潭送鱼了。传说当年七彩神龙飞来的时候,也是电闪雷鸣,和这鬼天气一模一样,他们每家每户都捞了不少的神鱼。在乡亲们看来,今儿的风雨,也许正是平日烧香祈祷感动神龙的结果。 他们冒雨跑着,唱着,高兴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像过年过节似地欢迎神鱼的到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宛如这水流从各家各户涌向段合铺河畔。 许世友的父亲许存仁,也夹杂在这捕鱼的人流中。他既是种庄稼的好手,也是捉鱼捕虾的能手。他精明过人,脚步比谁都大,丢下就要生产第三胎的妻子,第一个来到了河边,“天时地利”全让他占了。 掌灯时分,人们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个个的鱼篓都装得满满的、鼓鼓的,就连伢儿们手里提的,老汉的粪筐里装的都是鱼,看了令人眼馋。 可是捕鱼能手许存仁却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他两手空空,只捉了一条长二尺、重一斤的鳝鱼。当地人都叫它“龙鱼”。 许存仁赶忙回到家里,妻子正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痛苦地吼叫和呻吟着。接生婆迎过来,对许存仁道:“你怎么才回来?孩子他娘怕是难产啊!” 许存仁把“龙鱼”放在水盆中,说道:“早知捉不到鱼,我也不去了。怎么难产?那老大、老二生得都很顺当,这是遭哪家邪?莫非天要绝娃儿他娘的命?!” 接生婆道:“你这又说什么傻话!她身子太虚弱了,她没有气力把孩子生下来。你快把鱼做一做,熬成汤让她喝下去,给她增加点气力,兴许孩子会生下来的”。 许存仁连忙点头应允:“好,好,我这就去!” 妻子的吼叫声伴着灶火的升腾,一锅鲜嫩的鱼汤开锅了。许存仁殷勤地盛到碗里,又殷勤地献到床头,送到妻子嘴中。一碗汤下肚,妻子痛苦地大吼一声,孩子便生了下来。 小脚祖母剪断脐带,抱起孩子时,但见他顿睁双眼,似从酣睡中醒来,那眼睛里还带有一丝倦意。他长得像他父亲一样黝黑。乍看,身上像还带有隐隐约约的龙皮似的花纹。 这孩子生来爱哭,从落地那天起,一直哭了三天三夜,惊得左邻右舍都不安宁。村里的人都说:“老许家生了个‘哭叫子’,是龙胎变成的。”虽然这是迷信的说法,但它包含着乡亲们对小世友初来人世的喜悦,也蕴藏着受尽封建压迫的劳苦大众望子成龙的心愿! 后来,许世友成为新中国的创业名将,应了乡亲们的说法,于是,就连将军的故居,包括许家洼的地理坐落,“风水先生”们都有诸多活灵活现的传说。这些传说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此地出了将军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许世友还未出世,小脚祖母就给他想好了名字,并亲手缝制好红布缨帽,等待他降生。大别山区一带,有这种风俗:伢子出生,祖母起乳名,老师起学名;小时称乳名,大时称学名。 当时山区文化落后,方圆十几里常找不到一位识字先生。因此当祖母的多是望物起名。男孩子多叫小鸡、小狗、小猫、小兔;女孩子多叫花儿、菜儿。将军的祖母虽说没喝过墨水,却给他起个“友德”的雅名。可人们不习惯这种叫法,加上许世友自幼长得丑,人们多叫他“丑伢儿”,这样祖母为他起的雅名渐渐没人叫“丑”字概括了许世友的面相,他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正如他的三个妹妹长得像母亲般白皙漂亮一样。许世友为此曾很纳闷:老天为何待人不公?一母同胞,为何长相迥然不同? “许仕友”这学名,则是由姓氏、字辈、祖母给他起的雅名中各摘一字组成的。 这三个毫不相关的汉字拼凑一起,经有墨水的老师一解释,则是奇花异草一般,不同寻常了。那意思是:“出官纳仕,结交官友,将来必居民上。” 许世友也曾为有“许仕友”这个美名而感到过心满意足。可是,当他投身革命,把自己的身心与革命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才渐渐感到“出官纳仕”是出于封建的人生观,与共产党要革封建的命,为穷人打天下的信仰格格不入。于是,许世友在红四军的时候,便把“仕官”的“仕”改为“战士”的士,决心做个名副其实的红军战士。直到他升任军长的时候,还参加士兵敢死队。一字之改,标志着将军思想的成熟、理想的升华!一字之改,标志着将军将由“自由战士”向共产主义战士迈进! “许士友”的名字是与中国革命紧密连在一起的。“许世友”,则是他参加革命后的第二次改名,这一次是由毛泽东同志提议改的,而且可纪念的是这名字诞生在他被任命军长之日,这不能不为他传奇般的一生又增添了一抹色彩!“ ◎河木潺潺,芳草青青,段合铺河流淌着他童年的血泪 段合铺河是一条美丽的山间长河。白缎带似的河水,犹如一条银龙,摇头摆尾,急急忙忙跳下黄土岭,穿峡入谷,直冲许家许世友出生时,祖母结他起名为许友德;而按姓氏、字辈排列后的学名为”许仕友“;参加红军后,改名力”许士友“,此后经毛泽东提议又改名为”许世友“。本书力行文方便,均称传主为许世友,个别处仍用其曾用名。--作者注 洼而来。然而,河到许家洼,却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儿,从村东绕过,把个许家洼直脱脱地甩在它的身后,在那河水急转之处,卷起一堆堆咆哮着的白雪般的浪花。许家洼就是这样一个倚山傍水、风景旖旎的深山僻村。许世友的家就在村东山坳里,这独立的院落由瓦顶的正房和茅草盖顶的两侧耳房组成,没有围墙,在屋前空场上安放着炉灶、鼎罐、挑筐、背篓和其他农具。房舍周围的风景十分优美,后山和房屋两侧包拢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屋前生长着翠绿的竹林,右面是一片水田,水田远处是深幽的山谷,茂密的丛林,转动的风车。许世友兄妹七人,他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他不可能像”老疙瘩“那样”自来娇“。用将军的话讲,在这个家庭里,生不逢时的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的出生只能给这个本来就缺吃少穿的家庭多一张吃口;给生他养他的父母肩上又压上一块沉重的石头。 许世友两岁的时候,还是个”软面团儿“。两腿不能立地,只好在母亲用栅条挡住的小大地里爬来爬去。他长长的脖子,顶着一个大脑袋,谁要来到他跟前,他只能仰脖冲你傻笑一下,递出一只手来,显然是一个食不果腹的孩子。 ”把他卖了吧!“在那个度日如年的艰苦岁月里,娘饿得浮肿了,爹饿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一家人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不至使大家都饿死,父母商量着把他卖掉。 终于在天空飘着雪花、寒气逼人的一天,父母将这个想法付诸了行动。 人贩子出现在许家门口。当爹一手领谷一手交人的时候,隐在屋里的娘,忍不住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把两斗带壳的稻谷,扔还了人贩子。又从人贩子手中抢过自己心爱的孩子。不懂事的小世友偎依在娘的怀里,还笑哩,当他看到娘含泪的眼睛时才莫名其妙地哭了。哭着哭着,他突然停止哭泣,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这叫声,撕碎了做娘的心,扯得当娘的九曲回肠寸寸裂断。”这是咋着啦?“爹摊开双手,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爹呀,俺的孩子俺的肉,咱不卖了。要卖,连同俺一块卖了吧!“爹愣愣地望着妻子:”不是说好的吗?“娘只流泪水不答言。爹干枯如柴的双手颤抖着,吞吞吐吐地说:”那咱们拿什么下锅啊?“娘狠了狠心,撸下腕上的银镯子,向爹掷过去:”那,就把它当了吧!“”不能当掉它!这镯子是你家的光彩!卖孩子卖地也不能当掉它!“爹手捧着镯子,想起了去年的光景。 去年春天,爹的痨病复发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家里倒下当家人,如同房子断了顶梁柱。全家人泪眼望着他,都被他的病吓坏了,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神情。剧烈的悲痛熬煎着他的心。全家人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哪还有钱给爹看病呢?万般无奈,娘提出当镯子,爹听了,发了大火: ”国穷不卖土,家穷不卖宝。若是卖掉镯子,家产就败在俺们这代人手里。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俺还算什么男子汉!“ 眼下,娘又提出当镯子,怎不激起爹的无限感慨呢! ”卖出去的孩子是活的,长大兴许还能回来看看家。常言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可是卖了镯子,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啦!“这便是爹的逻辑。 在娘的坚持下,小世友没有被卖掉。在执拗的父亲面前,银镯也没有被当掉。全家人只好忍饥挨饿一冬,换来了这个家庭人口的齐全。 天有不测风云。小世友出生的第三年(1908年),就赶上了大别山那个罕见的旱年。地里的禾苗像得了病似的,叶子挂层灰土打着卷。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曝晒,叶子卷成了细条条。干燥的热风把大别山都吹焦了。旱年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包括小世友的妹妹春伢。而小世友却是一个幸存者。按照娘的话说,”他死了几次,阎王爷不要他,才活了过来“。那时,刚刚学会站立的小世友,瘦得皮包骨头,长得像个羽毛零散又无光彩的瘦公鸡。就连那叫声也有气无力,而且时常昏死过去。娘慌张地把他抱到邻村郎中那里,郎中给按按”人中“,总是摇头说:”这孩子是饿的呀!“母亲听了只得暗暗垂泪。 为了给孩子们加强营养,母亲在逢年过节时,偶尔也炒一两个自家鸡下的蛋。浅浅的盘子里,星星点点的蛋花,好像冬夜天空中怕冷的星星。小世友人小,抢吃了一块又一块,到夹第三块的时候,父亲的筷子已敲响了盘子边,严厉的目光使他生畏:”要大家分着吃,你看,哥哥姐姐们也又瘦又病。不能只顾你个人!“ 小世友的筷子缩了回去。小眼睛眨了眨垂下了,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母亲偷偷抹泪,但是在严厉的丈夫面前,没敢给小世友多夹一块蛋花。 许世友稍大一点的时候,便成天跟着父兄放牛、砍柴、耙草。凡是兄长干的活,他也样样学着干。 清明节一过,大地被暖洋洋的太阳催醒。砍割过的草木楂上,不用人工修培,在风吹雨灌和阳光的普照下,茁壮地抽出了嫩芽,遍地盖满了茸茸的绿草,野菜开花,蜂飞蝶舞,处处一派生机。 这正是贫苦农家采野菜的时节,以野菜充饥,代替粮食。因此父母规定,每人每天除放牛放羊外,另加采集一篮野菜,许世友虽小,定额却和哥哥们一样。父亲对他说:”你干得少,就得累别人。“这话使许世友懂得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他要多干一点,减轻大人的负担。有时看着他瘦小的身躯,在山崖和断壁间攀登忙碌,采野菜、拾柴火,父母也于心不安,但他们忍下了。因为他们发现,儿子不要别人照顾,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倔强,不但提前干完分派给他的活,有时比兄长干的也还快一些、好一些、多一些呢! 美丽的段合铺河,绕过这个历史上没人知晓的许家洼,终年不息地奔流着。这河水既流淌着小世友童年的欢乐,也流淌着他苦涩的泪水,这河水像他那奔放不羁的个性,也像他那翻滚着浪花、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永不泯灭的记忆。 记得他曾在河里摸过河蚌,捞过鱼虾,也曾在这里救过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落水儿童。由于下水急了点,他还呛了口水呢! 那是一个落霞的傍晚。 小世友和孩子们挎着采满野菜的篮子,正要路过小河返村。一个同伴山娃不慎踩翻了河石,滚进了河里。河水冒出一串串白泡儿,同伴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呆了,哭喊起来。只有小世友镇定自若。他扔下菜篮,和衣跳进了深水。准知那孩子手忙脚乱,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衣襟,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很快把小世友也拖进了水底。小世友心不慌,寻找到河石用尽最大的力气,突然起跳,终于露出水面,把山娃拖到岸上。事后回想,他也感到有些后怕呢!还有一次,他饿着肚子,在河里摸呀摸,小手冻得像个红萝卜似的。日头落山时,他终于捉到了一条四指长的鲫鱼片子。他高高兴兴地跑回家,满以为能得到病中母亲的夸奖,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母亲不但不高兴,反而扇了他一耳光,那手中的小鱼被震落在地上,一蹦一跳地挣扎着。他真委屈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娘又突然把他搂在怀里哭了,边哭边数叨着:”孩子,俺的好孩子。娘不该打你。娘打你是好意,怕你溺死在河里,娘一辈子也见不着你啦。“ ”娘。“刚刚懂事的小世友用他那只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小手,替娘擦去泪水。说道,”俺看到您有病,几天不吃饭,脸色蜡黄蜡黄的,这鱼是俺专为娘捉的啊。“ 不等小世友说完,母亲便放声痛哭起来。 ◎他是小牛倌们公认的头儿 牛毛杂税霸王鞭,茫茫苦海哪有边? 铁板租子阎王殿,死也难来活也难。 一年三百六十天,糠菜难得饱一餐。 任人欺来任人践,任人卖成几文钱。 老牛走得慢,歌声哼得沉。 正值学龄的许世友,从六岁那年就拿起了放牛鞭。鞭绳是用山榆皮编成的;鞭上的红布条条是从娘出嫁时的破袄上扯下来的。只要鞭子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儿,”叭“一声脆响,一帮放牛娃便知道是他来了。 小世友被孩子们公推为牛倌的头儿。他家养了三头犍牛和三十只羊,全靠他和哥哥仕德两人放养。渐渐地他们放牛的孩子竟组成了一个班。小伙伴们在一起干活打交道,痛快着哩! 西山那边的放牛娃,为首的叫朱四麻子。他们常常在一起练习折棍对打。他们列成两行,对个地较量。你打我防,我打你挡,棍棒”嘎嘎“作响。正如飞燕掠空,矫捷优美。 尤其是许世友和朱四麻子的折棍对打,更令人叫绝。一位身高,一位个矮。许世友身材和力气虽不占上风,可他步伐灵活,机智多谋。因此二人的对打,格外热闹。闪闪舞棍影,嗖嗖劈棍声。许世友常以出手不凡的招式,令身高占优势的朱四麻子防不胜防。只见他单手舞棍,两腿突跳,大有拨开云雾见朝阳,搅碎繁星赏明月之势,常使朱四麻子慌乱中出错。 虽然许世友与朱四麻子对阵常占上风,但是他所在的放牛班由于人少,却常常被对方击败。为此,许世友很不服气。为了寻计打败对方,一雪往日之恨,他那一双水灵灵的环眼转动着;双手叉腰,胸脯起伏,蛮不服气地说:”猪倌(朱四麻子的绰号),别那么神气,明天瞧!“ 他声音响如铜铃。说完,脚尖轻轻一挑棍尖,棍棒在空中翻转三圈,右手稳稳接住。然后左手放在嘴边,”嘘“打三声口哨,像是鸣号收兵,呼唤着放牛娃儿们,赶起”哞哞“叫的牛群和”咩咩“叫的羊群,沿着落霞的山岗,向隐没在深山中的许家洼奔去。 第二天早晨,红霞散开时,两个放牛班又汇聚在西山坳了。朱四麻子以得胜者自居,公然又叫起了许世友的绰号儿:”许头倌,不服气吗?今天还敢再比试?“ 许世友为寻计打败对方,昨夜做梦都想着这事。此时听到对方叫阵,便不示弱地走出牛群来。”没什么了不起的!比就比。今天咱们不比别的,摆一摆牛阵?“ ”啥叫牛阵?“ ”就是两班的牛群各占一方阵地,谁要先占领对方的阵地,谁就得胜!“ ”好,好,好!咱们一言为定。“朱四麻子乐得不假思索地拍手叫起来。 很快两个放牛班各自摆好了阵势。随着一声呐喊,牛群跃出了阵地,带着孩子们的欢乐,径直向对方的阵地狂奔而去,顿时掀起了滚滚烟尘,真不亚于骏马奔腾的赛马场。 起初,还看不出谁的牛群快。不一会儿,许世友的牛群好像受了惊似地猛冲过来。细看才发现了秘密:原来,他们每头牛的尾巴上都绑有一根横棍,牛每跑一步,木棍就击打一下。牛受到击打,越跑越快,似腾空飞跃的野马,朱四麻子的牛群还在半路上,许世友的牛群已占领了对方的阵地。 朱四麻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听到许世友他们放牛班的一阵欢呼: ”咱们胜利了!咱们胜利了!“ 那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胜利本来就属于智者和强者! 许家洼向北,是一片茫茫的荒原旷野。再向北八里,荒野的尽头,是一片古松参天、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黄毛尖,又名狼蛇山,就掩隐在这片古松参天的原始森林中。 黄毛尖,是狼蛇的天地。狼蛇的天地里充满着恐怖和残忍。 在这里,不仅误入的豹群、鹿群和黄羊群会永远消逝;狡猾的狐狸、猞猁和灌于会被肢解分尸;就连有恃无恐的野猪、肆无忌惮的黑熊,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夏季,在谷地和谷地周围弥漫着骨肉糜烂的腐臭气味;成团成团的绿头苍蝇,低低地盘旋着,翅翼扑动时发出嗡嗡的声响;冬天,洁白的雪地上遍布着斑斑血迹和没有被啃净筋肉的骨骸,血和雪融在一起,结成了黑紫色的冰块。当时有民谣流传: 黄毛尖,狼蛇山, 山高云雾缠, 进山如进关, 能听野狼哭, 能看巨蛇脸。 这座山,不断地勾起孩子们的幻想,不断激起孩子们探求的欲望。多少次,他们站在家门口,眺望着那云遮雾掩的山尖尖;多少次,他们围住从山尖尖上归来的人,问长问短,从他们羡慕的眼光里,流露出他们对这些勇敢探险者的钦佩。许世友打定主意,要让这座神秘的大山,早日向自己敞开胸怀! 孩子们早就有攀登黄毛尖的欲望,但谁也不敢提出。一天,许世友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大家马上双手赞成,乐得拍着巴掌,喊:”黑丑,你当探险队的头儿吧!“ 新的希望燃烧在他们心底!新的追求激励着他们向前! 一天清晨,深幽的山谷里,百鸟啁啾。晨光映照着盛开的山茶花树。轻纱般的晨雾被慢慢揭开了。大红的攀枝花,仿佛一片殷红的朝霞浮荡在山谷里。随着欢快的笑声,从山崖后走出了一群孩子,共有七人。打头的是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一张黝黑的圆脸上长着一双闪亮的眼睛,凝视对方时荡漾出幽波,眨动之间透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他穿着一身毛蓝粗布衣,裤腿的下半截被露水打湿。开了线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木制小手枪。手里的牧鞭在空中一甩,清脆的响声便在山谷间回荡,牛羊也回应着叫声。原来是许世友的放牛班要去神秘的大山探险了。 深山中的空气是清新的,那大片的树林好似刚从梦幻中醒来。孩子们骑在牛背上,极目远眺,那染上秋色的群山,似一匹匹披着彩纱的骏马,他们前进的步伐加快了。孩子们的心头泛起喜悦的浪花。他们昨夜就没睡好觉,今儿又早早地起了床。对家人声称放牧去,你传我叫,悄悄地出村了。 他们迎着朝阳来到黄毛尖山脚,把羊群和牛群赶进丛林,拴好系牢,然后催动脚步,绕山穿岭,向大山爬去。足足攀了一头午,直到他们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才攀上了黄毛尖山巅。这时,太阳已经西斜。 啊!好壮观的山景!乳白色的云纱飘游山腰,像是托着大山在行走,山峰起伏,缥缥渺渺,像置身在奇妙的世界。白云从山后升腾飞过,令人疑心山雨欲来。西面的深谷弥漫着白雾,仿佛那是无底的深渊。脚下,群山陡然变小。家乡和草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儿;近前,风呼啦啦地摇动半山松林,像伸出来的怪手要攫人! ”那树上是什么?“他们正在动情地凝视中,存伢突然喊叫起来,并赶忙退后一步,隐在许世友的身后。许世友顺着存伢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十步远的枯树上,缠有一条绿花花的带子。”是大蛇!“小伙伴们也都同时看到了。狼蛇山,果然名不虚传。那蛇足有碗口粗,黑绿黑绿的。他们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蛇! ”怎么办?“他们都听大人讲过这蛇的厉害。只见这时,那蛇从树杈上抬起碗口大的头,发出”咕咕“的叫声。一只雄鹰掠过它的上空,”嗖“的一声雄鹰不见了,被它吸进了肚中。 孩子们都目瞪口呆了。”莫怕它!俺来和它比试比试!“许世友面对这庞然大物,迎上前去。许世友刚走出两步远,那蛇发现了人,便把头从树杈上垂落下来。孩子们都暗暗地为世友捏着一把汗。许世友俯下身子,钻入草丛,蹑手蹑脚地绕了个弯儿,转到枯树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那蛇仍垂着头,目视着前方,并没有发现许世友已转到了它的身后。突然间,许世友一个”鹞子翻身“,跃出草丛,抡起树枝,向蛇的颈部打去,那笨重的大蛇,花尾巴垂了下来,嗖嗖有声地打起了蛇鞭,许世友险些被蛇鞭抽倒。接着,他躲过蛇鞭,又是重重一击,那蛇头断了下来。 放牛娃们高兴地围了上来,端详着大蛇,暗暗钦佩许世友过人的胆量和气魄!他们争相剖开蛇腹,取出那雄鹰,只见雄鹰早已死了。此时,这蛇的天地成了小伙伴们欢乐的场所。他们把许世友高高举起,又高高落下,唱起了山里人打夯的歌: 夯嗨嗨,夯嗨嗨, 山里人打夯不用夯, 大别山托在手掌上。 狠狠地砸啊用力量啊! 砸烂长夜见太阳, 砸实地基盖新房, 盖上新房娶新娘! 夯嗨嗨,夯嗨嗨, 穷苦人不是命里穷, 都因世上有害人虫啊! 团结起来力量大啊! 天不怕来地不伯呀! 天下大楼我们盖, 天下樱桃我们栽。 满院栽下樱桃树, 再把新娘接过来! 一阵狂欢之后,正处在兴头上的许世友,索性甩去了上衣,在山巅上耍起了拿手好戏--倒栽跟头。只见他动作轻盈舒展,像一只转动的车轮子,原地一连翻了七七四十九个跟头。 小伙伴看直了眼。 他又向前翻了三个,眼看再来一个就要坠下山崖,小伙伴们齐声惊呼。恰在这时,他动作戛然而止,双脚立在山巅边沿的一块青石上,像一只捕得猎物的山鹰,坦然露笑。再越半寸,便是悬崖下的深渊。惊得大家慌忙把他拽回。 打猎是许世友最喜欢于的营生。过去放牧,每隔上三五天,他总会想办法,用套子套、用弹弓打,或者上树去捉,什么鸟啊、山鸡、野兔、鸟蛋等,总是让大家尝一尝野味儿。他们吃不完,还常常每人分一点,带回家去让弟弟妹妹尝尝鲜。可是这天,他们是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无所获。唯一使他们高兴的是牛羊吃了个大肚尖小肚圆儿。而他们只好饿着肚子赶路回家。 太阳沉入山岗,山野里渐渐漫起了蓝色的雾。雾气一团团地在矮树丛、枯草堆和人们的脚边缭绕。落日的余辉透过林梢斜射过来,给那透明的雾团染上了一种奇异的、变幻着的光彩,仿佛它们是包裹着七彩闪耀着的晶体。 他们赶着牛群、羊群走得不像来时那般精神抖擞,甚至有点疲惫不堪了。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了李破塘村东,一块见方的山芋地横在他们面前。 山芋的叶儿已由绿变黄,靠近根部的表层裂出了条条缝儿。存伢又饥又渴,看到这块山芋地,一屁股坐在地头,装起了狗熊。 ”别装熊!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挖几块山芋,到山上烧烧吃再走。“ 许世友说完,存伢第一个双手赞成。放牛娃们也顾不得什么了,冲进山芋地,片刻个个满载而归。 接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在邻近的山拗里,挖了一个坑,把山芋排成个拱型门儿,架起大火烧了起来。 山芋在火焰的跳跃下,发出”嗞嗞“的叫声。许世友怕山芋烧糊了,指挥大家不时地翻腾着,不大工夫,山芋发出了一种甘甜的香味儿,贪婪的小嘴个个流出了口水。 ”好小子,偷挖我家的山芋,还有何话可讲!“谁知浓烟火光招来了大祸。山芋刚刚烧熟,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马褂的愣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跳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前一脚踢飞了 山芋块,踩灭了火,恶狠狠地骂道。 小伙伴们不觉都愣了。抬头一看是恶霸地主李静轩家的二少爷,外号叫洋包儿的立在他们面前。 这洋包儿,脸面虽黑黝,却是”白脸奸臣“,比起他那在武汉洋学堂念书的哥哥还刁滑十分。这时,他那黄眼珠一转,肩膀一耸,那颈上的银项链一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满脸杀气,活像一个要决斗的小牛犊,拉开了架势。吼道:”赔我两只羊,少根羊毛也不行!“ ”不行怎么着!“许世友性直且憨,哪里肯干。 二少爷说完就去牵羊。许世友上前一步,挥手拦住了他:”要赔,就把俺这支木手枪给你。“ ”谁要你这臭枪,我家真枪有的是。“二少爷一巴掌击落了许世友的木手枪。许世友顿时火了:”给俺捡起来!“ 二少爷不干。许世友用力一搡,把个气势汹汹的洋包儿推了一个趔趄。于是两人扭在一起。 这事惊动了洋包儿的老子--恶霸地主李静轩。他带领家丁赶来,把放牛娃们逐个揍了一顿,并牵去许家两只羊,才算罢休。 从此,放牛娃们和李家地主结下了不解之仇。望着他们得意忘形远去的身影,小世友把虎眉豹眼瞪得溜溜圆,小手攥得咯咯响,嘴唇咬出了血。 ◎小世友的恶作剧及其他 许世友赔给了李家两只羊,受了欺辱,无精打采地向家走去。此时,太阳早已坠下了山岗。他心绪烦乱、憋闷,拖着沉重的脚步,总算迈进了家门。 他知道这牛羊是他家里仅有的财产,丢了羊,一定会惹得父亲生气,何况父亲的脾气又那么暴躁,定不会饶恕他。他想象着父亲那变了形的脸庞、那干枯的眼窝里发出的不可饶人的炯炯目光、还有紧攥的拳头。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抱住了脑袋,像是等待父亲的拳头抡到自己的头上。 但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又不能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爹。他关上羊圈栅门,正要回屋,刚巧爹挑水走出院里。此时,他鼓了半天的勇气,又如扎了刺撒了气的皮球,霎时干瘪了。他早尝过这扁担的滋味儿,父亲曾用这根扁担教训过他!一旦父亲发起怒来,那扁担是不认亲生儿子的!一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准备绕个弯儿,先把事儿告诉脾气温柔的娘,娘准会同情他的,而且,通过平日观察,娘有办法降服脾气暴躁如雷的父亲。母亲和父亲相比,不仅漂亮而且聪明。如果父亲的脾气是滚滚奔腾的江水,那么母亲的温柔和理智就是拦挡这江水的闸门。经过闸门,即使是山洪也会慢慢变成潺潺的山间小溪。 此时,娘正在院中喂鸡。许世友见爹挑水出了院子,急步走到娘的跟前。娘一见儿子归来,马上问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许世友沉默不语。闷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说道:”娘,你打俺吧!“ ”咋啦?“娘站起身,一时莫名其妙。 ”倒霉死了,丢了两只羊!“ ”怎么丢的?“这羊是家里的命根子,娘马上追问。 ”俺们几个饿得走不动了,扒了李静轩家的山芋。他们打俺们不算,硬是牵走了咱家两只羊。“ ”那你哥呢?“娘一看仕德不在,马上又问。 ”他不敢回家,怕爹打他,还在后山呢。“ 可是,这些话全被挑水回来的父亲听到了。他疾步迈进院里,放下水桶,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许世友面前:”好个乖儿,你把羊丢了,怎么没把你自己丢了?今天,你给俺找回来!“ 爹的脸色发青,脖子上的青筋抽动着。在许世友的眼里,那一道道青筋就像一条条张口要咬他的小蛇。在巨蛇面前没有害怕的他,此时却在爹面前害怕了。他怕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不动啊!“爹说完,怒火不息。果不出许世友所料,爹虽然没有抡起扁担,却随手脱下脚上的大鞋,朝世友劈头盖脑地抽打过来。许世友是个犟性人,任凭爹来回抽打,也不躲闪。而他那两只不屈服的眼睛紧紧盯着爹那张阴沉的脸。 父子双目相遇。爹喝道:”看俺干什么,能牵回羊吗?把眼睛给俺闭上!跪下!“ 向来说一不二的爹看到儿子并没有按照他的话去做,气得他扔掉鞋子,又去取扁担。 这时,在一旁的母亲看不下去了。上前喊儿子:”三伢,还不快跑!“ 娘见儿子纹丝不动,急步上前夺过丈夫手中的扁担。哀求道:”他爹,孩子还小哇,也不能全怪他呀!李家已经把孩子打得够受的了。你还要打。要打就打在俺身上吧!“ 父亲看了看有孕在身的母亲,终于忍住怒气放下了扁担。 一场疾风暴雨过后,天往往会突然放晴;人极度暴怒之后,也许会意外地平静。爹坐在门槛上,”巴哒巴哒“抽起了闷烟。娘出去唤仕德去了。许世友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皮肉之痛加剧了他对李家父子报复的强烈欲望。 许世友总在想:地主不劳动,吃得好,穿得好,为何还要欺压穷人?难道穷人的命运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该受富人的气吗?难道上天也和县太爷一样不公平吗?他百思不解。 一天,他的好朋友存仔来到他的家里,愤愤不平地诉说了他爹被地主毒打的事。 原来,存讶爹是地主李静轩家的短工,起早贪黑地为他们干活。一天二少爷洋包儿说丢了压岁钱,见到存伢爹衣兜里有一张五元钱的票子,一口咬定是他偷的。李静轩不分青红皂白,硬要存伢爹当面招认。这位衣着褴褛的庄稼人,一生清白如玉,哪里肯违心认罪!况且山里人最忌讳”偷“字。李静轩见存伢爹不认帐,遂传来了打手。他们把存伢爹倒绑双手,吊上房梁。 老实巴交的农民因受不了酷刑只得违心地招认。狠心的李静轩正中下怀,借此把存伢爹辞退,临走时连半年工钱都没开。 爹回到家里,感到无脸见人,当夜,他便含恨吞石。 存伢说不下去了。 小世友也听不下去了。 ”娘的!这个狗地主,咱们要找他算帐报仇!“许世友小眼睛瞪得溜溜圆,小拳头握得咯咯响。 存伢感激地望着许世友,久久他说不出话来。 不久,形势发生了变化。武昌起义的枪声传到了大别山。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着,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神采,老百姓个个扬眉吐气,喜气洋洋。过去,大人谈事总要背孩子,可今天却不一样了,伢伢们不仅能听,还能插嘴问个明白。大人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添枝加叶、津津有味他讲给孩子们听。那意思是:武昌街头可热闹啦!清朝皇帝被推翻了,皇亲国戚再不敢逍遥街头,世道变了,过去的一切在土崩瓦解。这些放牛伢伢们个个听得入了神,原来革命是这样的解恨,天似乎要变了,地似乎要变了,一切似乎都要翻个个了。于是,他们决心要做大人们敢想而不敢做的事,实行对狗地主的报复计划。为使计划更加周密、巧妙,伙伴们一边放牛一边商议。 白天,竹林深处有他们的嘀咕声。 夜晚,炕头上有他们悄悄的对话声。 儿童们自有儿童们的天真想法,就这样,一个巧妙的办法在他们胸中诞生。 转天一早,旭日东升,山雀引路,小伙伴们赶着牛群,风风火火地上了山路。牧鞭一响,震醒了四周的大山。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路边的蔷薇花。蔷薇花那么鲜艳,有的紫红,有的嫩红,有的像牙黄中带着几分血晕,朵朵都依在绿叶中间,吸吮着大地的精灵。几只蝴蝶和蜜蜂悠悠扬扬地飞着,依恋着那艳红的蔷薇花。他们好欢畅啊,不知不觉来到了离李静轩家山芋地不远的密林处。孩子们停下来,大家按照许世友的指挥,把牛群留给仕德放管,余下的人在事先选好的地方,破土挖起了陷阱。 大家干得热气腾腾。不大工夫,足有两人深的大陷阱挖出来了。接着他们开始伪装,运土的运土,移草皮的移草皮,搭树枝的搭树枝,伙伴们干得井井有条。很快,陷阱伪装得看不出痕迹,即使狡猾的狐狸来了,也会中计。然而,他们不是用来捉狐狸,也不是捕野猪,而是要捕比狐狸还狡猾、比野猪还狠毒的人间禽兽。 ”叭!叭!“两声鞭响,七个放牛娃,在许世友的指挥下,自动分成两组,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演习追击。 俨然以指挥官自居的许世友,挥着自制的手枪,戴着竹条编成的伪装帽,追啊!杀啊!冲啊!带领小伙伴们,冲进了地主李静轩家的山芋地里。这时,看青的二少爷洋包儿,身穿长袍短褂,脑后扎着小辫,正在山芋窝棚下津津有味地念书。听到喊声,抬头看见放牛娃直冲他家的山芋地里跑来,他丢下书本,挥手斥骂: ”穷小子,不许往我家的山芋地里跑!“ ”甭管他!冲啊!“许世友高举”手枪“,七个放牛娃一个接一个,冲进了山芋地。他们一会儿卧倒,一会儿前进。二少爷气得咬牙切齿,便跳着脚向放牛娃们追去。 许世友见李家少爷追来,赶忙又指挥大家向后撤退。那二少爷狡猾得很,见放牛娃人多势众,停脚不敢追赶。这时,许世友也指挥大家停了下来,喘口气儿,再向二少爷挑衅,迫使二少爷又火冒三丈地追来、放牛娃们又佯装逃跑。 这样追追停停,停停追追,反复了几次,终于把二少爷引到了挖有陷阱的林子中。小伙伴们不由得暗暗高兴,他们停下来看热闹。 二少爷继续追来。”娘的,有种就别跑!“二少爷话没说完,正好踩在陷阱口上。”哎哟“一声,直挺挺地落进了陷阱里,一下子没影儿了。 却说这陷阱挖得刁,口小且深。二少爷悬在半腰。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他越是折腾得欢,越是往下陷。他不知阱有多深,心里害怕,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许世友又一挥手,放牛娃们又重新围了过来,看热闹寻开心。二少爷如水牛掉进井里,有力使不出。他满头汗水,满头泥土,活像个小鬼。那个狼狈相,令放牛娃们好一阵开怀畅笑。 ”快救救我吧!快救救我吧!“ 许世友站在陷阱口,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问道:”救你可以。你得回答俺们几个问题!“ ”好,好!我回答,我回答!“ ”你还敢欺负俺们吗?“ ”不敢!不敢!“ ”骂李静轩是天下坏蛋,不得好死!“ ”李静轩是大坏蛋,死了喂狗。“ ”你以后还敢称霸耍横吗?“ ”再称霸是小狗子。“ ”敢不敢回家告诉你老子说俺们欺负你啦?“ ”不敢,不敢!小的绝对不敢!“ ”你家老子再敢作恶,武昌起义的大军就要砍掉他的狗头!“ ”是!是!是!“ 这时,存伢举起一块石头,憋不住气地上前问道:”老实说,你的压岁钱是不是俺爹偷的?“ ”不!不!是我买油条花掉了。“ ”那你为什么说是俺爹偷的?“ ”我怕老子揍我。“ ”你害得俺全家好苦。俺要砸死你!“存伢高高举起石头,正要向下抛时,吓得二少爷连喊:”饶命啊饶命!“ 许世友上前拦住了存伢,夺过石头,道:”俺们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快叫三声爹,俺们救你出陷阱!“ ”爹!爹!爹!“ 伙伴们一阵哄笑。 接着,许世友命令大家:”把他拉上来!“ 存伢和三娃瞪圆了眼说:”不行!不能饶他!“ 那家伙像鸡啄米似地一个劲儿点头直向许世友求饶。许世友向存伢和三娃解释说:”他可恨是可恨,先饶了他这一回!他要不改正,下回就不饶他啦!“这样,大家才把他拉出了陷阱。 二少爷感激地向许世友磕头。许世友脚一跺:”你走吧,瞧你这个狼狈相!俺这次放了你。今后,一不许你欺负穷人!二不许你再作恶!不要走你老子的路!“ 二少爷直点头:”小的全记住了。“ 段河铺一带的霸头被制服了。从此以后,穷孩子们可以在山岗田间自由自在地放牧了。山野开阔了;孩子们的心胸也宽广了。 第二章:侠骨少年 ◎全家人守着爹的尸体整整哭了一夜。 夜风裹着夜雨漫过了他们的哭声1912年一个除夕的傍晚,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吹得树梢”吱吱“作响。大别山脚下的许家洼,积雪盈尺,村舍房檐下挂起了藕节似的冰柱,上上下下满目洁白。在风雪中,不时传来年三十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偶尔还夹带几个”冲天雷“,打破了小山村的寂静。 富人过年笑开颜,穷人过年如过关。即将过去的一年,是大别山最干旱的一年。据上了年纪的人回忆,这是民国以来最旱的年头。入春,许家洼只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小雪,雪一落地就化了,刚湿了一下地皮。人们盼望着雨后播种,可是老天偏偏没日没夜地刮旱风。人们只得车水插秧,挑水点种,好不容易才把庄稼种上。到了夏天,总该有一场透雨吧!好不容易盼来浓云夹着雷鸣电闪,眼看要落一场透雨,可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了一股邪风,像杆无形的巨鞭,无情地向天空抽打着,把眼看着要落雨的浓云,硬是像赶奔腾的野马似的给赶跑了。许家洼的男女老幼纷纷走出了家门,日夜不停地向稻田、菜地里车水。但不久池塘也干涸了,就连过去常年川流不息的段合铺河也哑了嗓音,停止了欢唱。眼睁睁地看着田里的禾苗发黄、发蔫、枯死。不要说浇田,就连人畜吃水也发生了困难。 巍然挺拔的大别山啊,竟被旱魔缠身成了病夫,无精打采地立在大地上发呆。干旱像魔鬼似的在折磨着大别山人! 山里老实的庄稼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又从庙中抬出龙王、菩萨的泥胎塑像,供上活猪活羊,在烟气缭绕的香火中跪拜磕头,乞求神灵保佑,早降喜雨。结果,给人们带来的是,残酷的旱情越发严重了。大地干裂出口子,刚扬花的青稞,受不了如火烈日的曝晒,垂下叶,低下头,直到秋天庄稼收割,也滴雨未下。这一年,许世友家只从田里收回几捆庄稼秆作为柴禾。往年仅剩下两石粮食,刚入冬粮囤就露了底儿。开始,每天还有两餐稀粥喝,后来两餐稀粥也无法维持了,不得不靠吃野菜、树皮、草根度日。 麻城和新集城里的投机商趁火打劫,运米下乡,哄抬粮价,鱼肉乡民。饥民们为了活命,不得不用土地、牲畜、农具,甚至卖儿卖女,去换点大米和杂粮之类,果腹充饥。经过这场大灾荒,不少自耕农丧失土地等生产资料,沦为佃农。更多的贫苦农民则沦为雇工和乞丐,颠沛流离,远走他乡。山村呈现出饥饿、贫困、荒芜、凄凉的景象。这一年,许家也由原来的自耕农沦为地主李静轩的佃户。 许世友全家围坐在一个火盆旁守岁。火盆中的炭火已快熄灭,四周是冷冰冰的黑暗。他们相对无语,正在为欠的债务忧心忡忡,发愁年关的日子无法过! 全家厮守着这漫长的寒夜,盼望着那黎明的曙光,幻想着来年有个好收成,能吃上一顿饱饭。 ”嘡!嘡!“ ”叭--啾!叭--啾!“ 村外突然传来了枪声,跟着枪响又混进了一片狗的汪汪叫声。”红、白枪队要进村抢年货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着喊声,村子里立刻骚动了起来。 红、白枪队原属反动军阀吴佩孚的部下。麻城之战,队伍被打散后,一部分残兵败将进了深山,杀了古庙僧侣,以此为窝,干起了土匪的勾当。 枪声越来越近。狗叫声越来越急。村子里一片哭爹叫娘声,使许家洼顿时变得混乱、嘈杂、恐怖。”仕德娘,快快把鸡鸭藏好!“”仕德和世友,快把牛羊赶进松林!“父亲许存仁严然像一位指挥三军的总司令。全家人在他的布置下紧张地行动起来。 许世友和哥哥仕德忙把牛羊赶出圈,牛羊受了惊,不听招呼,而且不时发出恐怖的叫声,打又打不了,急得兄弟俩满头大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牛羊赶进了后山的松林。 谁知势如洪水猛兽的红、白枪队早已包围了村子和后山松林。 ”哪里去?“两个贼头鼠目的土匪,端枪逼近,枪口对准了许世友和哥哥。匪徒面目狰狞狂笑道:”上次你们从这里逃跑了。这次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兄弟二人正要反抗。”叭“地一声,子弹从他们中间一穿而过。匪徒们凭借武力抢走了牛羊,连根牛羊毛也没给他们留下。 许世友和哥哥两手空空回家去禀报。红、白枪队早已闯进了村子。满村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匪徒的喊声、孩子的哭叫声、妇女失去财产伤心的抽泣声混成一片。 哥俩还没走进家门,就听到了娘在院子里呼天喊地。原来,红、白枪队闯进村后,抢走了他家连过年都舍不得杀的鸡鸭。全家人正围着娘抱头痛哭。只有爹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袋,一口接一口,烟雾从他的口中喷出,在他的周围升腾着、弥漫着,使他渐渐隐在烟雾中。那团团烟雾,像是从他肺腑中散发出来的闷气。他见世友和仕德进院,忙问道:”牛羊藏好了吗?“ ”爹,那牛羊全被他们抢走了。“世友沮丧地回答。”这是什么世道!简直不让俺们穷人活了!“爹说完,一拳砸在大腿上。 双腿颤抖了,抖得立不起身来。正在嚎哭的娘听了,如撕肝裂胆,哭声更惨了。浩劫啊浩劫!这浩劫不仅使年关没过好,而且让爹又犯了痨病,连气带病,三个月卧炕不起。 娘无可奈何,狠狠心背着爹撸下手腕上的银镯拿到药铺当钱买了药。”哪来的钱抓药?“爹的脸色蜡黄,神情异常严肃。 ”他爹,是借来的钱。“一生为人诚实的娘,第一次在爹面前撒了谎。 ”说得轻巧,借的?兵荒马乱的,谁还有钱借给你?“爹盯视着娘那微微发红的脸逼问。 娘回答不出来。她内疚得很。她多么不愿意在丈夫面前撒谎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镯子哪儿去啦?“爹看到娘手腕上没了镯子,猜出了几分。 娘不回答。 ”快说啊,银镯哪儿去啦?!“ 娘只得说了实话。 ”俺不是说了吗!这镯子是咱家的珍宝,卖房子卖地,也不能把它当了啊!“爹的手颤抖着,”你真是老糊涂了。三春还长,现在你就把镯子当了,将来你们娘儿几个该怎么过呢?“爹哽咽了。 ”快把药退回去,把镯子赎回来。这药俺是高低不能吃的!“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命令的口气。 ”还不快去!“爹催促着。 娘知道爹的脾气,平时家里的一切都要依着他,只要他认定的事,任何人也难改变他的决心。娘无言地收起药,含泪走出家门。多亏乡亲们出来讲情,又接济了几个钱,补上手续费,才把镯子赎了回来。 爹接过娘手中赎回的镯子笑了,而娘却伤心地哭了。 傍晚,天阴沉沉的。黄昏刚刚消失在黑暗中,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爹突然从昏睡中醒来,神智异常清醒,他向守在他身边的娘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天已黑了。“ ”俺听到外面好像在下雨?“ ”是下雨了。“娘背过脸去。她心里清楚,这是”回光返照“。看起来病情大轻,实则病入膏盲。 ”把孩子们叫来。俺有话要说。“爹像有所预感焦急地催促道。 娘含着眼泪把孩子们招呼到爹的身边。爹的眸子已经发直了。他用那只劳累了终生骨瘦如柴的双手,把六个孩子的头逐个抚摸了一遍。眼里溢出从未在孩子们面前流过的泪水,这泪水带着温热滴在孩子们伸向他的小手背上。他像是悔恨自己暴躁的脾气,一生没有给孩子更多的父爱!可此时,虽有满肚子的活,却说不出来了。 ”他爹,孩子都来了。有话你就讲吧!“娘擦着泪眼,抽抽搭搭地说。 ”爹,你说吧!“孩子们也道。 爹平静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说:”俺怕是不行了。俺没把你们养大,对不住你们。你们兄妹要听娘的话,把娘照顾好。“ 懂事的和不懂事的孩子”哇“的一声都哭了。 ”莫哭。“爹的声音很弱很弱,”孩子他娘,你要把孩子拉扯成人。就是天大的苦,也要咬咬牙挺住。三春里,日子过不去,就把镯子当了吧。“ 爹把镯子递到娘的手里,一阵难忍的咳嗽,吐出了一摊血,然后,就像是过于劳累要沉沉睡去似的,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他这样地离去了,怀着满腔的恨和遗憾,匆匆地离开了人间。他和中国多少受苦受难的同胞一样,路走完了,却没留下一个闪光的脚印儿。生命之火燃尽了,却没留下一缕光辉。 天空昏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蒙蒙的细雨越下越密。一阵阵夜风刮来,席卷着山野的嘶鸣,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拨弄着一个无限大的琴弦。那声音时而清脆婉转,时而优伤哀怨。 全家人守着爹的尸体整整哭了一夜。夜风裹着夜雨漫过了他们的哭声。出丧是在第二天阴沉的早晨,既没有寿棺,也没有礼仪,更没有众多的人群相送。爹爹只是苇席卷身,埋在青山脚下随百草爹爹离开了人世,给妻子儿女留下的,只有他未走完的艰难的路和等待后人继承的无边的苦难。 残酷的人生啊! ◎为报仇,小世友机灵地夺过了一支盒子枪 越是伯鬼,越觉有鬼; 越怕蛇咬,蛇越缠脚。 许家洼遭浩劫的第二年,又发生了蝗灾。 密密麻麻的蝗虫,似一片浓云遮天盖地而来,吃光了树叶,吃尽了庄稼苗。 接踵而来的,是兵匪勾结,为非作歹,弄得家家户户十夜九惊。不是这里被人盗了,就是那里出了人命案子。一到晚上,人们便不敢出来走路,村子里的年轻人舞棍弄棒,防身习武,成了风气。许世友虽然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和放牛娃们折树枝作棍,挥拳踢脚,结伴对打。为了防身,一个以放牛娃为基础的儿童棍棒队成立了。当时,村子的人叫他们”童子团“。 深山野谷成了他们天然的练兵场。放牧闲暇是他们最好的习武良机。阳光下,棍棒飞舞,春风助威,煞是热闹。许世友聪颖伶俐,体力过人。小同伴们没有不输给他的。再加上他是放牛娃公认的头儿,理所当然成了”童子团“团长。 帮助他们习武的老师何票玉,是黄土岭人,早年学过一些大小红拳、罗汉拳、梅花拳等,后来成了党的地下联络员。他教孩子很上心,常常在孩子们到大山放牧的地方,传给他们一些招式。许世友的拿手好戏,”拳劈梅花“、”鹞子翻身“、”铁腿扫风“、”倒栽跟头“、”长鞭锁龙“、”车辘飞旋“、”鹰儿捕食“、”猫儿偷油“、”井边踢毯“,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童子团“成立后的一天清晨。 红红的太阳跳出山崖,给山岭披上了霞光。云雀儿啁啾着,在松林上空盘旋。湛蓝湛蓝的天空,悬挂着几片乳白色的云朵。 童子团正聚在西山坡上放牧。他们把牛羊赶进油绿绿的草坪,甩下衣服,拉开阵势,开始了结伴对打。 许世友指挥着牛娃们交战。 群山喜观战,草木助威风。牛娃们个个汗流浃背,你刺我挑,你打我躲。 打得难解难分,孩子们正处在兴头上,倏然间,一阵枪声从大山背后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嘡!嘡!“ ”叭--啾!叭--啾!“ 沉重发闷的步枪声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传来,一阵紧似一阵。 从低沉的山雾里,又传来了慌乱的喊叫声: ”红白枪队进村了!“ ”他们要抓夫抓丁了!“ ”乡亲们,快逃啊!“ 枪子儿在山崖上空呼啸着。 ”丑伢,咱们停下吧!“三娃停下手中的棍棒,向许世友问道。 ”甭管它!战斗没分胜负,咱练咱的!练好了和他们搏斗去!“许世友十分沉着。 这帮孩子对于枪声早已是习以为常了。他们对打正在酣头,谁也不肯罢手。似乎世上不存在别的,只有武场对打争高低。直到他们亲眼看到成群结队的乡亲们涌上山崖口时,才知道土匪们果真进了村子。 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逃难的乡亲们。他们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地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着家中的亲人。许久,谁也没看到自己的亲人。于是,他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慌了神。 ”糟了!糟了!“许世友摸摸自己的小光头,黑得冒油的方脸盘上,深深的眼窝中,闪动着黑葡萄似的眼珠,自言自语:”娘和妹逃出来了吗?“ 其余的放牛娃也都快要哭了:”咱们怎么办呢?“ ”咱们做的手枪模子,还在院子里凉着呢!可别叫坏蛋们抢去呀!“慌乱中,存伢突然提醒世友。在牛娃们的心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啦! 原来,昨天经许世友提议,要给每个儿童团员发一支”手枪“。他们说干就干,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用河里的粘泥,模仿着大人们的手枪,做了个模子,放在世友家的窗台上晾干。三天后,他们每人就可以得到一支”手枪“了。 存伢的话提醒了许世友。他皱了一下眉头,黑眼珠一转,忙对大伙说:”走,咱们回材找找家里人,顺便把手枪模子藏个地方。“ 几个人忙穿上了衣裳,把牛拉进洞里,拴牢藏好。然后,个个飞也似地下了山岗,朝村里跑去。 ”站住!哪里去?“ 他们正在奔跑着。突然一个大汉从竹林里探出头来。此人头扎白毛巾,身穿对襟短褂,腰里裹着一条毛蓝带子,一双浓眉拧着一股英俊之气;一双火暴暴的大眼,饱蕴着纯朴挚情。 小伙伴们先是一愣。扭头一看,这人正是他们的老师何票玉大叔。 ”票玉大叔!“孩子们一轰钻进竹林,把票玉大叔围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去?“ ”俺们回家去。“ ”你们找死去呀!坏蛋们都进村了。快,都给我到竹林深处隐蔽起来!“ 牛娃们不情愿,票玉大叔一把扯着许世友的脖领儿,向竹林深处走去。 大伙儿只好乖乖地跟着他们的头儿进了竹林深处,在一块草坪地停了下来。 ”你们要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不许乱跑乱动。“票玉大叔嘱咐大家。 ”俺爹还在村子里吗?“三娃歪着脑袋,不放心地问,他爹前天被地主打残了腿,行动不便。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的家人都及时转移出去了。“票玉大叔又对三娃说:”你爹是老六爷用毛驴驮出去的。“说完,他从挎包里掏出烟袋,装上一袋烟,用火镰打着火绒,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还是刚才的话,不许乱动!我有事儿去去便来。“ 票玉大叔走出竹林不几步,仍不放心,扭过头来:”小世友,出了事儿我可找你这个头儿。“ 许世友点点头,算作回答。但对票玉大叔不让他们出竹林,打心眼里不高兴。 其余的小伙伴们也和许世友一样,心里有气,坐在地上,拧着裤脚、草叶,谁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还不见票玉大叔回来,他们急了,许世友先开了腔。 ”票玉大叔光说咱们的家人转移走了,可没说手枪模子的事啊!不行,咱们还得回村看看去。“ 头儿一呼,大家百应。他们竟不顾大叔的嘱咐,出了竹林,风风火火地向村里奔去。 ”脚步轻着点!“许世友在前边向后面传着口令。 他们悄悄地来到村北的山岗上,趴在一丛柳毛子后面,向家门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糟糕!许世友差一点叫出了声,坏蛋们提着雪亮雪亮的大洋刀,屁股后面还挂着盒子枪,立在了他家的大门口。村东的岔路口上还有两个游弋的哨兵,正向他们身后走来。其余的正在村子里搜查着,闹得全村鸡飞狗叫、乌烟瘴气。 ”怎么办?后退也难了。“仕胜抬头问哥哥。 ”不要怕,跟俺来!“许世友把手一扬。于是,伙伴们趴下身,肚子贴着地皮,顺着齐腰深的野青稞,朝他的家门口爬去。那长长的野青稞地正好延伸到他家的后院里。 他们悄悄爬到后院,想从篱笆下面钻进草棚。 ”蛇!“仕胜提醒世友。原来昨天,他们在树林子里打死了一条大花蛇,仕胜把它搭在了篱笆上。 ”好,让俺带着它,怕到时还有用哩!“许世友伸手扯下大花蛇,束在腰间。 他们爬过篱笆,进了草棚。然后又从草棚钻进了院子。院子里并没有敌人。只见满院柴草狼藉,破衣烂被子扯得一地,锅碗瓢盆被砸碎了。正屋的房门也倒了下来。他们没管这么多,急着去看手枪模子。嗬!那东西还完好无损地放在窗台上--这个劫难后的幸存者,跳进他们的眼帘。许世友抢先一步,跑近窗台,捧起手枪模子,爱抚着放到怀里。 他们庆幸着,把手枪模子你传我,我传你,开怀笑起来。 ”这里不能久呆,快把它藏起来。咱们走!“许世友指挥着。 他们把手枪模子藏在草棚里,又顺着原路,爬到院外。 恰在这时,门口那位提着雪亮洋刀、屁股后面别着盒子枪的匪徒看到了他们:”小兔崽子,往哪儿去?!“ 小世友灵机一动,对匪徒说:”老总,俺们回家拿鸡蛋。“ 那匪徒一听有鸡蛋,口水流了出来:”鸡蛋在哪里?“ ”在俺兜里。“许世友挺胸拍了拍衣兜。 ”快把它拿出来,老子放你走!“ ”好!好!老总,俺给你拿!“许世友弯下腰来,扯下花蛇,没容那匪徒看清什么,便把花蛇抡将起来,一个”长鞭锁龙“,不偏不歪,将花蛇套在了匪徒的脖颈上。那家伙还以为孩子们要用绳子拴他哩!当他感觉脖颈上有个软绵绵、肉乎乎、凉酥酥的东西时,急忙用手去抓,才知是一条黑质绿花大蛇,立时吓得肉跳心惊,瘫坐在地上,惊叫了起来。 ”老总,你莫叫唤,那蛇还是条活的哩!“许世友告诉他。 ”哎哟,我的娘!我求求你们,快帮我拿下来。“ ”好!好!俺就帮你拿下,你可不要动!“许世友向伙伴们使了个眼色,取出腰间的牛缆绳,和小伙伴们一起,三下五除二,把那家伙死死地捆了个”四蹄倒栽葱“。 匪徒叫唤得更凶了。小世友捋了一把树叶子塞到他嘴里。 两个游弋的匪徒听到那家伙的嚎叫,急忙顺着前院跑了过来。 ”快拿下他的盒子枪!“小世友指挥着大家,抽出坏蛋屁股后面的盒子枪,接着,把那家伙掀进了稀粪坑里。他们顺着树丛跑上山岗,钻进浓密的大竹林。 ”砰砰砰!“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枪声。枪子儿从他们头顶上空呼啸而过。匪徒们顺着他们的足迹追来了。 ”不好!这里不保险!“许世友和小伙伴们判断着,赶忙向竹林深处钻去。 钻啊钻!滚啊滚!他们在一片最茂密的树林隐蔽下来,取出刚从敌人手中夺来的盒子枪欣赏着,那盒于枪锃光闪亮,拉开枪闩里面还有子弹哩! 梦寐以求的手枪啊,昔日是孩子们的幻想,今日却真的拿在了手中。没想到,为了寻手枪模子,却换来了一支真手枪!若不是大敌当前,他们准又会跳起来、唱起来,庆贺一番。 ”砰砰砰!“ 枪声越来越近,跟着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喊叫声。他们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直到这时他们方才从一时的喜悦中醒悟过来,后悔不应该不听票玉大叔的话,现在闯出了大祸,别说盒子枪保不住,就连自己的小命也难保全。 ”完了。“小世友后悔地想。 这时,在前方传来了用枪挑竹枝的刷刷声和匪徒们乱喊乱叫”这儿竹林密,往这儿搜!“ 孩子们凭着声音知道匪徒们就在跟前,大难就要临头了。许世友想拔手枪,手却不听使唤。他们把小脸蛋儿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身子紧缩着,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坏蛋发现似的。 ”快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一个匪徒向许世友身旁搜来。树叶子很稠,密密匝匝。那匪徒上前一步,正好踩到许世友的腿上。许世友没敢动一下,用力地绷住劲儿,他要使自己的腿像大树棍那么坚硬,哄过敌人。”砰砰!“恰在这时,从东南方向的竹林里传来了枪声。 ”东南角,快追!“接着,一阵哨响,匪徒们忙集合队伍,向东南方向追去。 小伙伴们见枪声已远,才一个个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暗暗庆幸大难不死!但不一会儿,他们就把这灾难抛到了脑后,掏出盒子枪玩赏起来。 ”原来你们藏到了这里!“一声喝斥吓了他们一跳,抬头一看正是何票玉大叔。 他们从票玉大叔嘴里得知,刚才东南角的枪声正是大叔打的。原来他转移了乡亲,回到竹林,不见了孩子们,正在着急,突然发现村子里的匪徒们向竹林方向追去,估计可能是孩子们出了事。于是,掏出枪,在匪徒们搜捕的反方向鸣了两枪,自己却溜之大吉,绕后山来到了这里。 ”大叔,这是俺们缴获的盒子枪!“许世友把枪举到票玉大叔面前。 票玉大叔拿过枪,非但没有表扬,反而狠狠地训斥了他们。小世友和伙伴们都心悦诚服地听着,是啊,没有票玉大叔的及时掩护,甭说这枪,就连他们的生命也危险啊! 从此,他们更加尊敬何票玉大叔。在他的指导下,他们一边放牧一边为群众站岗放哨,山上立起了一棵信号树,一旦匪徒们进村的时候,童子团就把它放倒,乡亲们得到信号便可以及时转移。大家都夸奖他们是真正的童子团。 然而,年幼的小世友并不满足这些,他比伙伴们更善于驾驭想象的翅膀,认识世界,开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人应该有更大的本事,他希望自己今后能学到一身武功,像传说中的少林和尚那样,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 ◎少年是多梦的季节 一天夜里,小世友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这是清明节的早晨,太阳格外格外的红,天空格外格外的蓝,山野的空气格外格外的清新。晶莹的露珠,大者如豆,小者如米,银光闪闪,在嫩绿的草叶上滚动。双脚一碰,那小草上被摇落的露珠,便成串儿地掉在裤脚和鞋上,裤脚和鞋打湿了,凉酥酥地贴在腿脚上。 小世友和爹沿着山野中的小道,踏着湿漉漉的小草,去给死去的爷爷送纸钱。爹还是老样子,瘦瘦的,皮下暴着骨头和青筋,仿佛眼睛更大了。小世友像是觉得自己长高了,足足齐了父亲的肩头。 ”钱“放在爹挎着的一个竹条编的篮子里,爹在前边大步流星地走着,小世友一溜小跑似地跟在后面。 ”爹,这钱为什么是纸做的呢?能用吗?“小世友憋不住地问。 ”阴府里的人都用这钱,和咱们用的不一样。在人间是沓草黄纸,在阴府里是十元一摞的票子。你爷爷被土匪打死那天,分文没有,也许他正在阴府里乞讨;为没有一个铜板而不能喝上一碗白开水!“ 爹说得活灵活现,小世友仿佛见到一位乞讨的老人立在他的面前。 ”爹,俺没见过爷爷,爷爷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只是头发比你白,脸上的皱纹比你多,对吗?“ 爹”嗯“了一声。 ”土匪为什么打死爷爷呢?“小世友又问。 ”他们是强盗,蛮不讲理,又懂些拳脚,专门欺辱老实人,谁碰到他们谁就倒了霉!那天,你爷爷正在苞谷地里看青,被他们这帮土匪给撞上了。爷爷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人,一辈子和土坷垃打交道,不会拳脚。匪徒正愁没有活靶子练武,飞起一脚,抬手一拳,就把你爷爷活活打死了。然后装进一条麻袋里,扔进了段合铺河,杀人灭迹。后来被山泉老爹发现了,拳打了这帮土匪,报了咱家的仇。“ ”那山泉老爹怎么这样厉害?“ ”他早年也是因为家穷,出家到少林寺当了和尚,学到了一些拳脚,懂得一些武术。在他面前,纵有几个山林大盗,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沦为街头卖艺,被兵痞们暗箭射死了。“ ”爹,等俺长大了,俺也要到少林寺当和尚,学拳脚,包打天下坏蛋,为穷人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