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玉,父亲说,既然你情愿和我走在一起,那么就必须有所牺牲才行。他给你的第一个约法就是要你洗去铅华,从此不再登台唱戏。”初闻此言,谷瑞玉一怔,半晌没有开口。对张作霖不许唱戏的要求,她多少有点心理准备,而且她也早已厌倦了靠唱戏取悦于人的梨园生活,她嫁给张学良,不就是想摆脱这种让人轻视的生活吗。让她感到震惊和意外的是,张作霖所以把这列为约法三章的第一条,说明在他的心里,谷瑞玉的出身,始终是一种为人不耻的低贱职业。想到此,谷瑞玉的心受到了刺伤,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问张学良:“那么第二条呢?”“父亲希望你,今后......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谷瑞玉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即便她告别了戏剧舞台,这还远远不够,她从此应该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销声匿迹,安心地过隐居的生活。想到在周大文家里短短月余的匿居,她已经心绪烦躁,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问世事的固守家中,她的脸色黯淡下来。可是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她决不能因一时任性而失去好不容易争得的名份,她朝张学良点点头,过了好久,她才倦倦地再问:“汉卿,还有什么条件呢?一并说出来吧。”“瑞玉,你知道,在我们家里,尽管女眷众多,可是任何人都不能询问军政要事。正是因为如此,父亲说的第三条,就是今后你不能参政!瑞玉,你做得到吗?”听到这一条,谷瑞玉轻松地嫣然一笑,参政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兴趣,所以她很痛快地答道:“我当然做得到。”“瑞玉,有了你的保证,我心里就有底了。”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张学良一度曾有过的担心和忧虑,随着谷瑞玉斩钉截铁的回答全都烟消云散了。谷瑞玉并不愿意想到,这约法三章会将她禁锢在一种特定的生活圈子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寂静的小院里,她常常回忆起自己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富贵荣华已有,她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幸福。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4、随军生涯烽火弥漫的杨柳青战场,张学良的东路军在孤注一掷,拼死奋战。由于西路军统帅张景惠的阵前投降,致使已被东路军战败的吴氏直军又大有反败为胜之势,情况危急,东路军统帅张学良忧心如焚,夜不成寐。就在张学良心里憋着一股怨火的时候,谷瑞玉随着运送给养的军车来到了前线。作为随军夫人,谷瑞玉认为只有在血雨腥风的战场,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她期许能以自己的勇敢与牺牲,让张学良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感受到爱的力量,就像几年前她冒着冬天的寒风从哈尔滨赶往密山老林探望张学良那样,会给处于艰苦战事中的张学良带来温暖。抱着这样的目的,她不顾远途,从千里之外冒着生命危险,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前线,万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张学良怒气冲冲的冷脸,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此时的张学良被困在欲进不能、欲退又不甘的两难境地中,一筹莫展,他当然不希望谷瑞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给他添乱。面对让他痛心和颓丧的败局,张学良心乱如麻,他恨不能大哭一场,这种时候的他,心里已没有空间容得下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关爱,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谷瑞玉的心里也很不平静,委屈、失望、痛苦和悲哀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吞噬着她。她感到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从前在哈尔滨对她恩爱有加、彬彬有礼的少帅,在战场上居然面目狰狞,粗野暴躁。她既为自己的来不逢时而感到懊悔,也为张学良的出师不利而倍感痛惜。但即便她确不该这时候上前线,可是她的心是为着他而来的,难道他就一点都不体谅吗?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谷瑞玉暗自垂泪。谷瑞玉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了张学良,原谅了他的无礼。战事的复杂和困难使得张学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儿女情长,卿卿我我。谷瑞玉没有再去纠缠他,而是很快将前线指挥部的二十几位团以上军官家眷组织起来,组成了一支战地抢险小分队,充任了战地护士的角色。她们不但在战地临时医院里为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包扎伤口,换洗纱布,而且在谷瑞玉的带领下,她们还随卫生连直接到阵地上去,用担架将那些被直军炮弹炸得骨断肢裂的士兵们,一个个抬回后方。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张学良也亲眼目睹了谷瑞玉的勇敢和顽强,洗尽铅华的谷瑞玉,竟还有一份常人难及的豪气和侠胆。兵败如山倒,张学良想夺回霸桥的计划化作了泡影,东北军败退数十里,张学良懊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战场上,他的绝望与颓废,被谷瑞玉看在眼里,她暗暗地为张学良捏了一把汗。就在张学良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拔出手枪准备自尽的千钧一发间,早就在暗中留心着张学良一举一动的谷瑞玉猛地扑将上去,拼命抢夺张学良手里的枪。无奈身单力薄的她哪里是张学良的对手,见张学良死心已决,谷瑞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哭求:“我原先心目中的张汉卿,是个敢作敢为,坚忍不拔的硬汉子!你这个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哥,竟然能在身负枪伤的情况下,在严冬的林海里坚持那么多天,那是一种多么让人感动的意志啊!可是现在你却让我失望了,因为你当年的意志已经随着你地位的提升,变得越来越软弱了,你,是个懦夫!”“什么?你,你竟敢说我是懦夫?!”盛怒的张学良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你不是懦夫,为什么要把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谷瑞玉的话重重地击在张学良的心上,象一把尖利的刀子,深深地刺中了他心中的要害,他被震醒了,紧攥着手枪的那只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刚才那股不自杀就无以面对失败的凶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逃逸了。“汉卿,只有敢于面对失败的人,才有可能获得成功。如果你在战场上遇到强敌就产生畏怯之念,你又怎么能够成为一个百折不挠的将军呢?”在张学良冷静下来以后,谷瑞玉又诤言相告。张学良没有想到一个梨园中唱戏的女子,居然会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在那普遍士气低落、战将气馁的关键时刻,谷瑞玉竟然没有任何胆怯和消沉。张学良不禁对这个平日少言寡语的女子刮目相看。张学良心里清楚,这一次,若不是谷瑞玉的话,他也许会逞一时之勇,感情冲动之下做了傻事。张学良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一场可怕的悲剧在谷瑞玉的拼死相救中化为乌有,是谷瑞玉救了他一条性命。想到这里,张学良更加后悔当初谷瑞玉从奉天来杨柳青时自己对她的冷淡和无情,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待谷瑞玉。然而,第二次直奉战争的时候,历史又重演了。山海关指挥部里,张学良为第二天的大战作最后的部署,此时的他,早已将谷瑞玉丢到了九霄云外。而谷瑞玉来到山海关之后,就希望到前线指挥部去,她希望在战争进行得最残酷的时候,出人意料地来到张学良面前,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谷瑞玉知道前次由于她的任性,贸然前去吉林唱戏,伤透了张学良的心,她希望通过自己不惧炮火上前线的义举,来弥补已犯下的失误和过错。待在天泰栈客房里的谷瑞玉,时刻为张学良的安危担着心,她无从得知张学良在这场战役里是如何指挥战争的,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张学良一定还象前次对直军作战一样,又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此后的几天里,谷瑞玉在天泰栈客房中急得如万箭钻心。她是为了劳军才千里迢迢赶到山海关前线的,可是,到了前线以后,却连张学良的面也不曾见到。战争已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谷瑞玉心里却感到万分悲哀。她没能如愿地赴前线劳军,更没有借劳军来冲淡她与张学良心中的芥蒂,既然如此她岂不是空跑了一趟山海关吗?此时,山海关内外已经成了东北军的天下,大批从河北境内退下来的官兵都集中在这里,再加上吴佩孚军队的战俘也云集于此,山海关人满为患。谷瑞玉此时倒也充实,她不必再困守在天泰栈里饱受寂寞的折磨了,她每天和韩淑秀在一起,为慰劳军队而到处奔忙,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只是她一旦闲暇下来,就为时时不见张学良而感到焦虑。待到山海关内外的森森蒿草泛黄了,凛冽的北风也越刮越猛烈,严寒的冬天来了,大部分东北军已经撤回奉天,谷瑞玉还是没有等来张学良,她只得怏怏不乐地随郭松龄夫妇返回了奉天。谷瑞玉多么希望能和张学良和好如初啊,她认为曾经发生的摩擦,就是因为他们的经常分离,才产生了彼此心理上的隔阂。张学良也觉得他与谷瑞玉感情的疏远,是戎马倥偬所至,他希望悄悄的修补这曾经出现了裂痕的感情纽带。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第二次直奉战争取胜后不久,张学良就被晋升为陆军中将,指挥着几乎东北军的全部精锐,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沉醉在与谷瑞玉的柔情蜜意之中,就在两人的关系刚刚恢复不久,张学良的踪影在奉天又难以寻觅了。难言的苦涩浸润了谷瑞玉的心,她苦闷万分......1927年,张学良突然奉父命挥师河南,和北伐军进行决战,谷瑞玉知道这次出征比从前更加艰苦,作战也更加激烈,她决定随张学良转战南北,誓死相伴。自从远征到河南地界以来,一路上可谓是腥风血雨,大大小小的战事谷瑞玉也经历了不少,她都咬牙熬过来了。虽然征战异常艰苦,但是,谷瑞玉却感受到这是她和张学良结识以来,夫妻感情最融洽的一段时光,战事的紧张与艰难,使她和他的心贴得很紧很紧。在河南尽管条件艰苦,可是谷瑞玉觉得活得很开心,在军马倥偬中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生活在张学良的身边,她忽然觉得与他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张学良也把谷瑞玉当成了不可缺少的知己和伴侣,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战争中,谷瑞玉已成了他须臾不可分离的至友亲人了。“瑞玉,在河南你受苦了,到了保定,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张学良是由衷地从心里说出这句话的。虽然谷瑞玉和张学良已经共同生活了几个年头了,但是,像在河南出征时这样经常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见。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有时一年中也难得有几次相聚,而且即便聚在一起,张学良也大多忙碌于军政要务,很少和谷瑞玉朝夕相处。到了河南以后,一年来的军旅生活中张学良亲眼见到谷瑞玉为他吃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之苦,当他看到她在那女人难以忍受的环境里与自己苦苦厮守的时候,张学良从心里深深地感激她。但是,一年来的朝夕相对,也张学良发现了谷瑞玉性格的两面性,随着张学良对她的越来越放任,谷瑞玉身上的毛病也开始明显的显现出来。一旦她生活在一种较为安逸的环境里时,心底那不健康的思想就会渐渐显露出来,行迹也放肆起来,让张学良看不惯。从北戴河返回保定后,张学良又将他的全部心思投入到对晋军阎锡山的战事中去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张学良挥师娘子关迎击阎锡山,谷瑞玉却再也不曾随军前往。这其中的原因谷瑞玉也难以说清。与其说是张学良不许她随军,不如说谷瑞玉已经厌倦了那无休止的鞍马征战,她对在大风大雨里随军出征的生活非但开始产生厌恶,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在出征邯郸期间,她竟然再也找不到当年在河南大雨中转移时的感情了。从前她天真的以为,越是环境好的时候,夫妻间的感情越会在安逸中产生恩爱,直到这次去邯郸随军,谷瑞玉才惊愕地意识到,患难中才可能产生男女的真挚之爱,而现在,由于她和张学良已经从从前那行军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了,所以,反倒再也不见了当年那想起来就怦然心动的情感。一种疏远的陌生感,在张学良和谷瑞玉之间不容怀疑地蔓延开来。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让谷瑞玉痛心的感觉,她才在行军途中以生病为由,提前回到了保定。回到保定以后,他们之间暴露出来的差异越来越多,谷瑞玉有时为一点小事不如愿就大发其火,甚至无端和张学良发生口角,有时两人一连几天都不想说话,那是因为张学良不希望继续和她吵嘴。随着张学良对她的迁就和忍让,谷瑞玉越来越顽固的表现自己,她甚至希望以张学良夫人的身份公开露面,希望和于凤至平起平坐。一度火热起来的感情,随着不断的摩擦、口角和误解,变得疏远和冷漠起来。张学良惊愕地发现,从前谷瑞玉身上那种刻苦、温存和任劳任怨的美德,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孤傲和沉默。战争的困扰和长期深居简出的生活环境带给她的烦躁,已经让谷瑞玉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5、“金丝鸟”飞出笼去富丽堂皇的奉天经三路公馆,谷瑞玉度日如年。在这里,谷瑞玉尽管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的安逸与快乐,她衣食无虞,她可以对女佣男仆们颐指气使而无需看人脸色,看到他们俯首帖耳地唯唯是从,谷瑞玉开心地大笑。曾几时何,看惯别人脸色的她竟然可以给别人使脸色,谷瑞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女主人的威严和快乐,但是,她无法忍受无边的寂寞。尽管张学良将经三路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同时他也再三保证一有空就来看她,可是,谷瑞玉不久就发现,张学良到她身边来的时间,少的可怜,整日包围她的,只是无边的寂寞,百无聊赖的她,只有听唱机消愁解闷,梨园登台的往事虽然大多暗含无限的辛酸,但谷瑞玉竟然又怀念起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唱戏的日子来。侯门深似海,藏在金屋中的谷瑞玉象笼中的小鸟一般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她终于难以忍受这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幽居,她向张学良提出了回吉林的请求。出乎谷瑞玉的意料之外,不希望她在奉天抛头露面的张学良,却并不反对她去吉林探望二姐。谷瑞玉再次来到长春,她心头涌起难言的感慨,当年她从天津初到东北时,就是在这里落脚的,虽然长春与繁华的奉天城简直无法相比,可是,谷瑞玉还是由衷地喜欢这里,一年多时间的离别,对她来说仿佛就像经历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和悠远。谷瑞玉的郁郁寡欢没有瞒过二姐的眼睛,在二姐的追问下,谷瑞玉终于说出了此次来吉林的打算:她不想再回奉天了,她还想唱戏!二姐大惊失色,她想不明白嫁入显赫张家的妹妹,怎么竟还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她惊愕地听着谷瑞玉将憋了一年多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倾泄出来:“我喜欢唱戏!从前我还没有体会到自己对唱戏的感情,可是经过这场婚姻以后,我才真正认识到了唱戏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不论到任何时候,唱戏都是我的追求。离开了它我就是在奉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心情也不能愉快!”在来长春之前,谷瑞玉对重新下海的想法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可是自从到了长春,随二姐去戏楼听了一场戏以后,那早就潜伏于心的欲望,便蠢蠢欲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她一想起经三路小楼的苦闷生活,就越发向往舞台上那自由自在的表演,她泪眼凄迷地对着二姐大倒苦水:“我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鸟,我是活生生的人啊!”二姐万没有想到谷瑞玉心里会有这么苦,她同情妹妹的遭遇,但情知事关重大,她决不能由着谷瑞玉的性子乱来,她急急劝阻道:“瑞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学良如夫人,莫非回到吉林来唱戏,反倒比在沈阳当张家的夫人好吗?这种政治人家的生活,你暂时过不惯,为什么不可以慢慢适应呢?”谷瑞玉哭得越加悲恸,任凭二姐如何苦苦规劝,她却坚持留在长春,择日前往吉林重新组班子登台唱戏。其实谷瑞玉心里清楚得很,重新登台只能解决一时的心情悒郁,是不能让她终身幸福的,但情急之中的她已顾不上那么多了,重新登台唱戏已经成了她最迫切的追求了,她宁愿付出代价。恰在此时,吉林江城大戏院的马老板,刚好来到省城招聘名角,谷瑞玉便又一次来到了江城,重登舞台的海报刚在城里贴出,马上就全城轰动,戏迷们奔走相告:扮相秀美,唱腔清亮的花旦名伶谷瑞玉再回吉林登台!顷刻间江城大戏楼就人山人海,人潮汹涌,门票的价格也接连飙升,人人争睹销声匿迹一年多的一代名旦风采。谷瑞玉又一次在吉林大红大紫,她虽有多时不曾唱戏,可一旦再次登台,她仍是如鱼得水、收放自如。她的扮相俏丽,风姿可人,刚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她的唱腔更是让那些戏迷们听得如痴如醉,喝彩声接连不绝。四出戏唱下来,几乎场场爆满。戏楼外挤满了黑压压的戏迷人群,他们都连呼要见谷瑞玉一面。如此盛况在吉林城里绝无仅有,即便民国年间谭鑫培来此唱戏,也不曾出现如此的盛况。见此情景,谷瑞玉的心里像灌了蜜似的那般甜,唱得也更加卖力了。第五日,过足了戏瘾的她又别出心裁地上演了一出反串戏。虽然也是众戏迷耳熟能详的旧戏,可是因为有了谷瑞玉的出场,情况竟大大出人意料,谷瑞玉一改唱花旦的旧例,而一反常态得改串小生一角,让看惯了谷瑞玉花旦扮相的戏迷们,顿时眼前一亮,耳目为之一新。谷瑞玉美俏英俊的小生造型,竟博得了全场一致的掌声雷动、赞不绝口。谷瑞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喜出望外的江城大戏院马老板命人在吉林遍贴海报,连连加演,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谷瑞玉的戏票已经告罄。然而,就在谷瑞玉踌躇满志的时候,周大文带着张学良的委托匆匆赶到了吉林,给执迷不悟的谷瑞玉敲响了警钟:“莫非谷小姐就忘记张大帅订下的约法三章了吗?”周大文曾有恩于谷瑞玉,去年秋天她初到奉天时,就曾在周大文家一住月余,周大文一家对她关爱有加,所以,谷瑞玉也愿意向他敞开心扉,倾诉衷肠,见周大文说得真诚率直,谷瑞玉眼圈一红,哽咽道:“周先生不说那约法三章倒也罢了,如若说起,我就不得不说明我为什么要来吉林。我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那约法三章实在太过分了,您想一想,我刚刚二十多岁,一个人长年累月独自住在经三路的公馆里,莫非我这一生就该在无边的寂寞中度过吗?”周大文对谷瑞玉在沈阳的寂寞处境早已耳闻,也十分同情她的痛苦感受,他也曾数次私下里直言规劝,让张学良不妨多给谷瑞玉一点自由,但他并不赞成谷瑞玉以出来唱戏作为抗争的理由,他为谷瑞玉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谷小姐的处境当然值得同情,可是,大帅的话也不能不听。须知你如此胡来,非但传到大帅耳里他不会相容,只怕将来连汉卿也不能谅解,到那时,难道谷小姐要在外边唱一辈子戏不成?”周大文的话入情入理,可固执的谷瑞玉仍是摇了摇头,说:“汉卿待我的好处,我当然心领。可是,现在让我回去,恐怕难以从命,一是我心绪茫然,对人生心灰意冷,从今往后,是否能再过从前的封闭生活,实在没有把握;二是即使我要回去,也必须在吉林把既定的剧目,一一唱完才行啊!”周大文见谷瑞玉如此任性,深知自己虽受张学良的委托而来,但毕竟不能强求谷瑞玉改变主意,他语意坚决地最后劝道:“谷小姐,如你还想回到汉卿身边生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马上中止唱戏。如果谷小姐继续一意孤行,你和汉卿就永远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谷小姐请好自为之吧!”周大文最后的规劝使谷瑞玉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可怕的分界岭上了,她必须尽快作出最后的抉择。自从来到吉林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静下心认真考虑今后的何去何从,她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若自己继续在吉林滞留下去的话,真的将会永远失去心爱的人,想到此,谷瑞玉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和张学良相恋是她的幸运,虽然这种幸运给她带来的决不是从前设想的幸福,但是,如果失掉了张学良,她肯定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的。谷瑞玉最后还是接受了周大文的劝告。然而,她心里是痛苦莫名的,她不否认自己在心灵深处是深深爱着张学良的,可是,让她完全割断与梨园舞台的感情,也未免太残忍了。她是那么热爱京评两个剧种,这至诚的感情,是她在毅然离开奉天时才体察到的。现在,她虽然在周大文的劝告下权衡利害,不得不悬崖勒马,然而在她心里,仍然不能淡忘自己为之倾注无数汗水与真情的舞台!谷瑞玉解除了和江城大戏院的演出合同,但她也并不想立刻回到奉天,她留在了长春,独自沉浸在梨园舞台的自我陶醉中,每天早上,谷瑞玉仍会去长春城外的无人处练声,只要一听说戏院上演新戏,她都要二姐陪她去看,一场连着一场,好像多年不曾接触戏剧般的兴奋和新奇。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6、苦尽甘未来乍闻公公张作霖在皇姑屯爆炸事件中丧生的噩耗时,谷瑞玉心里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张作霖死得太突然,太暴烈了,正因为此,那种他生前对自己的种种冷漠、蔑视,以及拼命压制所积下的仇恨,才可能全都在胸臆间逐渐化解了。拂去了张作霖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后,谷瑞玉的另一个感觉就是,自己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终于熬过来了的解脱感。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必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了,张作霖的猝然逝世使张学良极有可能成为张家惟一的继承人,而她谷瑞玉,也极有可能成为张家另一位公开的夫人!苦尽甘来,总算老天有眼,命运垂青于她,想到这里,谷瑞玉心里仿佛洞开了一扇镜子,心花怒放。再也不必在张作霖的威压下,战战兢兢,胆胆怯怯了,谷瑞玉只和张作霖见过一面,那一面,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都是一阵心悸。那是在1926年的冬天,北京中南海居仁堂里举行的一次晚宴上。当时,于凤至仍住在奉天,作为一个大家庭的少奶奶,她有众多的家务事要处理,无法前往北京参加那些为张作霖即将登上最高政坛所进行的一系列外交活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谷瑞玉才得以出席在居仁堂举行的晚宴,并且见到了一直控制着她的生活,却一直不曾谋面的公公张作霖。那次晚宴是谷瑞玉第一次的公开露面,她以张学良如夫人的身份坐在侧席上。在璀璨明亮的灯光下,谷瑞玉远远瞟着坐在主席位置上的张作霖,心里暗暗生出几分怯意。她虽然从来不曾得见这位严厉的公公,但却一直在公公为她订下的约法三章下寸步难行,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公心存敬畏。这一次,她多年的忍让、顺从终于得到了偿还:能在这样的高层宴会上公开露面,虽然还只能作个不为人所注目的陪客,但谷瑞玉毕竟已经跻身上流社会,她心满意足了。她的突然露面,还在北京上层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尤其是新闻界,对于多年来深居简出的谷瑞玉更是因为首次发现,在报纸上长篇累牍加以报道,刊登她的照片,并首次冠以“张学良如夫人”的称谓。谷瑞玉有些陶醉,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大家族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些实际的地位了。尽管如此,那天晚上,谷瑞玉在那些高官贵妇面前仍不敢过于声张,她克制着心里强烈的表现欲,坚持坐在宴会厅一隅的阴影里,尽量不引人注目。灯红酒绿、杯觥交错中,谷瑞玉羡慕地看着杨宇霆的三姨太,在众人面前起身向傲坐在首席上的张作霖等要人敬酒、开玩笑、谈笑风生,谷瑞玉感到自卑和怯懦,这更使她装出一幅自珍自重的傲态观望着其他女宾在席间周旋应酬。谷瑞玉的低调和沉默,还是没有逃过张作霖的眼睛,她首次出席宴会,就被她那严厉的公公发现了。张作霖感到很纳闷,角落里这个如此眼生而又生得异常娇艳俏美的女眷,是何许人呢?但张作霖没好意思探问,一旁的杨宇霆看出了端倪,故意凑上前跟张作霖说:“那不是汉卿的如夫人谷小姐吗?”“什么,是她?”张作霖当场就怔住了。杨宇霆不依不饶,当众取笑张作霖道:“大帅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自己家里的人也认不全了?”张作霖对谷瑞玉违抗她的约法三章,公然出现在公众场合,已有不悦,再受此奚落,心中更是恼恨,回到顺承王府后,他马上把张学良叫来,严肃地告诫道:“汉卿,今后凡是任何正式的场合,一律不准她再出现。一个戏子,不但我的面子上不好,对你的前程也没有什么大的好处!”张学良想辩解,张作霖用手势制止了他,叮嘱道:“汉卿,男人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父亲的话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张学良惟有应允。没过几天,谷瑞玉就被送回了天津。在津门英租界的小洋房里,谷瑞玉从此闭门不出。想起中南海居仁堂的难堪一幕,谷瑞玉心里就感到憋闷,对张作霖的怨恨也油然而生。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胸臆中的积郁和痛楚都宣泄一空,可是,哭泣又有什么用呢,根本解决不了她在张家的这种被动局面。不过,往事终究都烟消云散了,如今,谷瑞玉再也不必惧怕公公张作霖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前去北京中南海了。“汉卿,现在大帅故去了,他生前强加在我头上的那个约法三章,也该取消了吧。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汉卿,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帅府去呀?”谷瑞玉迫不及待地向张学良提出了这个酝酿良久的要求。张学良没想到谷瑞玉会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提出这个让他甚感为难的请求,他忍住气说:“瑞玉,你让我好伤心啊!”谷瑞玉眼泪汪汪地望着张学良,“当初在吉林时,你不是说过迟早有一天会给我夫人的名份吗?我已经等得够久了!”张学良窘迫而尴尬,自知理亏的他只有低头不语。谷瑞玉不肯放过这个据理力争的好机会,多年来期盼的出头之日触手可及,她怎能半途而废,她振振有辞道:“大帅在世的时候,我理解你的处境,知道你即便心里疼爱我,也无法改变现状。那时我不是毫无怨言地遵守约法三章了吗?可是现在,你已经成了执掌东北军政的第一把手,在大帅府,你也可以一言九鼎,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谷瑞玉的命运,莫非你到现在还要我信守那约法三章?!”谷瑞玉的得理不饶人勾起了张学良的腾腾怒火,他恼恨她的步步进逼,让他无路可退,他忿忿地看了谷瑞玉一眼,说不出话来。谷瑞玉仍在得寸进尺,“汉卿,这么多年来我在你们张家的地位,连一个女佣也不如。我非但不能进大帅府,不能外出看戏,甚至到街上走一走,也要瞻前顾后,胆战心惊。是我人品不端,还是我才貌欠缺,都不是!就因为有了那个可恶的约法三章!汉卿,现在是该你替我主持公道的时候了!”张学良被逼得忍无可忍,他腾得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大吼道:“住口!我告诉你,父亲他虽然不在了,但他说过的话在我们张家永远有效!你听明白了,他当年给你的约法三章,从前,现在,将来都是有效的!”谷瑞玉怔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到的翻身机会,就这样被张学良一句话打入了冷宫,忽然之间,她万念俱灰,颓然跌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张学良见状,心有不忍,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但谷瑞玉没完没了的哭泣,又搅得他心烦意冷,索性走了开去。那天晚上,谷瑞玉和张学良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燃,谁也不肯先服输,谁都在期待着对方的让步,两人都在苦苦思索说服对方的理由。经过一夜的权衡,谷瑞玉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把话说明白,她再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忍耐下去了。第二天,谷瑞玉旧话重提:“汉卿,从前我敬重你是个敢作敢当、说话算话的磊落男儿,我知道,你说过的话,你一定会做到。所以,我相信你,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来没有逼过你,可是,你要记得,当初你是对我有过承诺的呀!现在你已经有条件履行你的承诺了,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帅府去住呢?”张学良没料到谷瑞玉会单刀直入,又提起昨日不愉快的话题,他强忍住心中腾腾升起的怒气,努力保持着和缓的嗓音,说道:“瑞玉,你住在经三路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到帅府去呢?”张学良不说还好,一说谷瑞玉的火也腾得上来了,她显然昨夜对此事已经打定主意,此刻见张学良态度依然,她哪里肯依,索性耍起性子,赌气道:“别人住得,我为什么就住不得呢?”“瑞玉,你太过分了!”张学良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厉声道,“不错,我是对你有过许诺,可是,现在你已经有了名份,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呢?回大帅府,也不是说行就行的事,你也总得容我考虑考虑,现在大帅尸骨未寒,东三省的军政大事,哪一件不要我亲力亲为,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不通情达理呢?”抛下这番话后,张学良不再搭理谷瑞玉,一甩手,愤愤地走了。谷瑞玉失望至极,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簌簌地流淌,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走进帅府名正言顺作如夫人的幻想,竟是被心爱的丈夫给强制地断送了。先前张作霖活着时,对她百般压制,谷瑞玉都没有这般伤心,因为那时她毕竟还怀着希望——总有一天,她会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走进大帅府的,为了这一天,她吃多少苦,都认了,而如今,她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却仍是遥遥无期,难道这些年的随军之苦都白吃了吗?莫非连点真正的感情都换不到吗?谷瑞玉的心在慢慢地变冷。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7、被人利用的如夫人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轻盈地驶进小河沿杨府,“啊哈,如夫人驾到了!”随着一声娇呼,杨宇霆的三姨太娉娉婷婷地从杨宅里走出来,亲自站到中门迎接。车门无声地打开,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仪态万方的谷瑞玉。走进杨宅的谷瑞玉,有一股胜券在握的自豪感,连赫赫有名、八面威风的东北政界要人杨宇霆,居然也礼贤下士地等候在客厅的门前,迎接一位从前在东北唱过戏,后来又在奉天经三路长期过隐居生活的如夫人!这对谷瑞玉来说,简直是个意想不到的殊荣,更让她感到自豪的是,对于凤至不理不睬的杨家三姨太,居然对她百般阿谀,甚至还主动上门要和她换帖子结拜姐妹,这不能不让冷居多年的谷瑞玉受宠若惊。谷瑞玉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位三姨太,不久前曾将于凤至主动送上门去的一张庚贴无情地退了回去,三姨太此举,在谷瑞玉看来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每想到此,她就暗自得意,同时也由衷地感激杨宇霆和三姨太的青眼有加。在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恭维奉承下,谷瑞玉不禁有点飘飘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可以和于凤至比个高低了,不是连奉天官场资历最老的杨宇霆也这样说吗:“在我们看来,能真正代表汉卿出面到外边交际的,不是别人,只能是你谷小姐呀!你才是张家的有功之人嘛!”谷瑞玉开始积极改变自己多年辛辛苦苦做随军夫人的窘境,随意出入在奉天的各种娱乐场所,跟着张学良频频出席各种官方的宴会和舞会,从前一直处于隐居状态的谷瑞玉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羡慕多年的官场。可是,就在谷瑞玉准备自由自在享受她苦苦争得的自由时,张学良忽然一反常态,不辞而别地住进了空旷无人的北陵别墅,让谷瑞玉恼火不已,她想起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托付,恨不能立刻找到张学良。“瑞玉,现在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的督办和省长,可是有人说汉卿却想任用万福麟。邻葛(杨宇霆字)是常荫槐多年的朋友,替他在汉卿面前进言几次,汉卿也不肯答应。我们没有办法了,只好求你来帮这个忙了,因为只有你现在还可以在汉卿面前说得上话。二妹,此事就拜托你了,只要你开口,相信汉卿无论如何也会给面子的。”三姨太的话又浮上谷瑞玉的心头,想到杨宇霆这样德高望重的东北高官,竟然也透过三姨太向她求助了,谷瑞玉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自负和自傲,她急着要尽快见到张学良,然后才能办成三姨太交办的事情。谷瑞玉自信凭她和张学良多年的感情,只要在他面前略进一言,张学良决不会拒绝的。想到事情办成后杨宇霆和三姨太的感激之情,谷瑞玉不禁莞尔一笑。张学良已经得知谷瑞玉和杨宇霆三姨太结拜的事,他感到杨家三姨太对谷瑞玉的热情巴结有些蹊跷,谷瑞玉和杨家的往来也大大对己不利,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急急地赶回经三路,就是要劝阻谷瑞玉以后不要再和杨家来往。谁知没等他把话讲完,谷瑞玉早就固执地偏过脸去,将脊梁对着张学良冷冷地说:“看来我在张家不但没有名份和地位,就连交友的自由也被剥夺了!”说着,就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张学良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急忙拿出手帕为谷瑞玉拭泪,一边又好言相劝道:“瑞玉,不是我不允许你和杨家三姨太来往,我是担心你不了解东北政坛上的明争暗斗,成了别人利用的牺牲品。你知不知道,三姨太不肯和凤至来往,是担心他们的行踪被我所知;可是她主动和你结拜姐妹,则是希望通过你来掌握我的行踪啊。我是担心你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被别人利用啊!你想一想,三姨太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她是不是特别关心我对东北大政方针的决策和人事安排?”张学良的一语中的,吓得谷瑞玉收回了眼泪,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汉卿,三姨太从没有向我打听过你的事情,更不关心军政大事。她只求我在你面前说说常荫槐的事,她说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省督军,也是想为你张汉卿主政出力啊!”果然不出张学良所料,三姨太已经暗中开始利用谷瑞玉为杨宇霆的夺权出力了,想到近日多次到大帅府纠缠不休的常荫槐和杨宇霆,张学良心里积郁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一把推开谷瑞玉,怒道:“还说三姨太不关心军政大事,那她让你劝我给常荫槐官职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军政大事啊!好险啊,瑞玉,你实在太不懂事了,如果你继续和三姨太搅在一起的话,我的身边可真的是越来越不安全了!”谷瑞玉被张学良的愤怒吓住了,她惊甫未定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张学良,喃喃地说:“我只是想替三姨太做点事情。既然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这件事以后,谷瑞玉收敛了许多,她深知张学良已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张学良对她多么关爱,多么怜惜和珍重,可是只要涉及哪怕一点点有关东北军政的事情,他就会突然变脸,勃然大怒。然而谷瑞玉却偏偏喜欢关心那些东北政坛上的大事,与其说是谷瑞玉对军政上层的事情感兴趣,还不如说这是她多年前就希望有一天能冠冕堂皇跻身上流社会的思想在作祟。张学良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知道谷瑞玉所以对他的多次劝阻视若耳旁风,绝非她对东北政界的斗争一无所知,也不是看不透杨宇霆暗中窥权谋私的野心,谷瑞玉是由于他在张作霖死后重申那个约法三章,才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张学良越是戒备杨宇霆,谷瑞玉越是希望和杨家三姨太接触,她当然不是想参与杨宇霆对张学良的阴谋篡权,而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消极对抗。正如张学良所分析的那样,谷瑞玉也看出了杨宇霆并不像当初结识时那么忠厚质朴,三姨太虽然对她亲昵有加,但是她也发现这个精明的女人,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往往暗藏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心机,谷瑞玉在心里已经暗暗警惕杨家了,但在行动上,她又往往身不由己,她从心里对张学良的叮嘱产生了反感。谷瑞玉从前对张学良是那么言听计从,在吉林如此,在天津和保定如此,就是回到奉天初期的她也仍然不敢不听张学良的任何忠告。可是,自从张学良再次向她重申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约法三章后,谷瑞玉的心忽然就变冷了,她的心里时时有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在作祟,她暗暗挑衅:“你越是反对我到杨家去,我就偏偏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8、缘尽时分张学良很兴奋。盛大的三军阅兵式圆满成功,想起刚才北大营阅兵场上戎装齐整、礼炮轰鸣、三军威严的一幕,张学良不禁得意万分。此次北大营的公开阅兵,是他实现东三省易帜后又一举措。他一改父亲张作霖在世时士气沉闷的旧习,大张旗鼓地在北大营举行隆重阅兵,向中外人士展示了东北军的军威和军容。此时,在奉天交际处的宽敞大厅里,张学良正在依桌敬酒,向那些远道而来的中外贵宾表示感谢,整个宴客大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杯觥交错。就在张学良为他的政治抱负踌躇满志的时候,谷瑞玉却在为如何规劝他而绞尽脑汁。她在想,她如何把昨天在杨宇霆家里听到的那些刺耳忠言,都一一转告张学良呢?在昨天杨宇霆家宴的席间,常荫槐等几位官员当着她的面,非议着次日将要举行的阅兵仪式,谷瑞玉如坐针毡般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她竟对那些反对张学良的非议不但没有任何反感,而且感到常荫槐等人的议论也不无道理。她觉得他们说得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学良把东三省的军队统统交给蒋介石和南京政府,而成为千人所骂、万人所指的罪人!虽然谷瑞玉与张学良隔阂已深,感情多日来一直处于无法交流沟通的窘境,可是,谷瑞玉仍想找他最后交谈一次,她不能在他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关键时刻,对他可能发生的重大失误袖手旁观,她必须要尽到夫人的责任!抱着这样的信念,谷瑞玉来到了交际处的接待室。“汉卿,本来我不想再过问你的事了,可是,谁让我们相好一场呢?”谷瑞玉似乎仍在考虑她该不该对张学良进行规劝。“瑞玉,有话,你就直说吧。”“汉卿,有人说,阅兵就等于向南京政府投降,是真的吗?”谷瑞玉晶亮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张学良那显得有点陌生的脸,她发现,她的话显然刺伤了张学良的心。“瑞玉,你......”张学良万没有想到多日不见的谷瑞玉气喘吁吁地找到这里来,一开口就问起当前最敏感的事情,他心里一惊,按耐不住怒火,挥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满和恼怒,“难道你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女人家是不得参政的。”“不,汉卿,你再也不能用那些陈旧的礼法约束我了!”被这句话激起了满腔激愤的谷瑞玉完全抛开了刚来时的顾虑,恨不得一吐为快,她激动得胸口起伏,急切地向张学良表白心迹,说:“汉卿,我是为了你好,才跑到这里来的。我的话就真的不值得你听一听吗?”谷瑞玉不给张学良说话的机会,抢着往下说:“现在有好多人在看你的笑话,他们对你的阅兵愤恨至极。有人说你是先大帅的败家子,有人甚至说你是在拿东三省的地盘,到南京换取个人官爵利禄的罪人!”张学良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忽然,他一把揪住谷瑞玉的衣襟,厉声追问道:“瑞玉,你给我说清楚,你所说的有人在说,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杨宇霆和常荫槐?你说,是不是他们?你说呀!”此时的张学良怒火中烧,他控制不住地抓着谷瑞玉拼命地摇晃。谷瑞玉一把挣脱开张学良,说:“汉卿,你不要管是谁在说。我现在要对你说的是,东北军绝对不能归南京指挥,那可是先大帅的心血所在啊,汉卿,你一定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把握好自己啊,否则的话,......”“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谷瑞玉的脸上。几秒钟前还振振有辞的激愤声音嘎然而止,谷瑞玉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怔怔的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又好似不相信似的抬起手来,捂住了半边已发红发胀的左腮,泪水这才汹涌而至。这是怎么了?自从吉林相识以来,多少岁月过去了,他们也有过无数次的争吵、斗气,可是,即便在他们感情发生危机的时候,张学良也从未动手打过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在做梦吗?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从前那个爱她、疼她、宠她的张学良吗?“瑞玉,我......”张学良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刚才动手打了人,打了自己心爱的如夫人,然而,他发麻的手提醒他这是真的!张学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虽然十年的光阴中他与她时有口角摩擦,但是,他从来不肯对谷瑞玉恶语相加,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尽管对谷瑞玉越来越偏离的人生轨道感到气愤和痛惜,尽管他感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可是,张学良始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什么,瑞玉她只是任性而已,过段时间她就会改过来的。”面对谷瑞玉的疏远,他也曾想方设法加以弥补,他派于凤至去经三路请她回帅府居住,不就是最大的让步了吗?然而,他没有想到任性的谷瑞玉竟然一口回绝了。现在,她又居然为杨宇霆等人反对全国统一大计充当起说客来了。当张学良意识到谷瑞玉今日之举已在明显地干预他的军政大计时,一时的冲动使他不顾一切后果地朝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清脆的撞击声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张学良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喃喃地说:“瑞玉,你听我说......”话未说完,谷瑞玉已经夺门而出,临出门前,谷瑞玉猛地一个转身,留给张学良最后一个恨恨的凝视,那目光中,有着下定决心后的毅然决然......缘已尽......第七章 鲜为人知的随军夫人谷瑞玉9、新“约法三章”谷瑞玉留下了一封信,不辞而别。人去楼空的经三路公馆里,张学良怅然若失。“我渐渐发现我在你的事业中,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你艰难时的同行者、高兴时的同乐人而已。”捧着谷瑞玉的信,张学良百感交集。他的脑际浮现出她那含羞带笑的大眼睛,他又想起了他们初识时的情景,他想起:第一次直奉大战时,谷瑞玉在杨柳青前线指挥部遭到他的训斥而不肯落泪的倔犟;霸桥一战,兵败如山倒,眼望着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的东北军,悲痛欲绝的他忽然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是谷瑞玉悲哭一声,猛地扑将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跪倒在地上,苦苦哭求;在他受命平息郭松龄反奉,赴秦皇岛的兵舰上,谷瑞玉为他把盏,他酒醉摔杯子,溅得她满身酒渍;在经三路公馆里,谷瑞玉倚门苦盼,见到他时绽放的如花笑靥......谷瑞玉是他人生刚起步的时候结识的红颜知己,也是他在仕途上遭遇困难最多的时候追随自己南征北战的随军夫人,然而,这一切,俱往矣......1930年1月中旬,平津卫戎司令于学忠的官邸里,从北平行营匆匆赶来天津的陆海空副总司令张学良平静地宣布,他要在此与谷瑞玉女士举行离婚仪式。对于所有应邀而来的旧部将领们来说,这是个突然的消息,也是个尴尬的场面。面对众部将形形色色的探询的目光,张学良神色凝重地向众人一拱手,语意坚定地说:“君子无戏言。事情既已如此,我和谷瑞玉女士的姻缘,就只能到此为止,再无重新和好的余地了。请诸位不必再劝为好!”窗外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混沌,张学良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忽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竟浮现出当年他统率千军在边陲疆场上冒雪出征的情景,在那滴水成冰的严寒天气里,他率领的千军万马中,只有一位随军女子,她身披鹤氅,英姿飒爽,骑坐在一匹雪白大马上,逆风前进,她就是谷瑞玉!恍若昨日!张学良不禁满腹悲酸,愁肠百结。“瑞玉”,张学良在心底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副司令,谷瑞玉女士已到,请您到楼下,参加仪式吧。”于学忠上前报告。张学良走向了楼梯口,与刚好走进楼下大厅的谷瑞玉迎面相逢,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对峙着,楼上楼下一片寂静,仿佛听得到彼此的心跳。“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了!”张学良忽然一甩袖子,转身又回到了楼上。他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件,递到于学忠的手里,说道:“请谷瑞玉女士过目。只要她答应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其它一切条件,我张汉卿都可以应允。”只见纸笺上写着:一、 离异以后,谷瑞玉女士不得利用张学良的名义;二、 不得为娼;三、 任凭改嫁。于学忠不敢再问,拿着文件,转身快步下楼去了。不大一会儿,“副总司令”,于学忠伫立在门口说,“谷瑞玉女士完全同意您提出的三个要求。她••••••”张学良用颤抖的手,接过那份谷瑞玉亲笔签名的文件,半晌才问道:“她......她的条件是......?”“谷瑞玉女士别无所求,只请副总司令将英租界上那幢楼房留给她居住。......”“可以,请转告谷瑞玉女士,英租界上那幢小洋楼,从此产权归她所有。”张学良浓眉舒展,忽然将手一挥,吩咐于学忠道:“还有,为酬答谷瑞玉当年的随军之劳,告诉东北边业银行一次性付给她大洋十万,以作她日后的生活之资!”离婚后,谷瑞玉独自一人住在天津的小洋楼里,因为没有儿女,她的卧室床上一直放着从天津天后宫抱来的泥娃娃,她寂寞地生活着,和张学良的弟弟学铭、妹妹怀英、怀卿偶有往来。张学良赠送给她的那笔巨款,本来即使坐吃也够养老了,但谷瑞玉听信人言,将这笔钱悉数拿出,托人去做生意,不到几年生意受骗,本钱全部赔光,给她的刺激很大。“西安事变”,张学良被蒋介石关押,对她的打击更大,不久她便突发脑溢血中风,说话不清,半身不遂,靠变卖首饰为生,最后连房子也卖掉了。后来赖以生存的几盒项链、戒指又被人偷走,遭此致命打击,病逝加重,终于病逝。死时的谷瑞玉,债台高筑,举丧惟艰,张学铭代替幽禁中的长兄为她料理了丧葬。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1、一荻家世被张学良爱称为“小妹”的赵一荻,半个多世纪来,与张学良患难与共,甘苦倍尝,他们之间的爱情,真算得上是人间难得的佳缘。多年来,赵一荻默默为张学良所作出的牺牲,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赵一荻祖籍浙江兰溪,兰溪市灵洞乡的洞源村,就是她的祖、父、伯、叔们出生成长的故乡。据《南阳赵氏宗谱》记载,南阳赵氏的第一代始祖是赵抃,字阅道,北宋时西安人(今浙江衢州),官居殿中侍御史,刚正立朝,举贤不斥布衣,弹劾不避权贵,时称“铁面御史”;出至成都时,仅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清廉,声誉卓著,当时与包拯齐名,死后谥名清献公。天下凡赵姓者皆祖天水郡,而兰溪赵氏为什么却独祖南阳郡呢?那是因为赵抃的儿子赵、赵屼在创修赵氏宗谱时,不敢与赵宋王朝的“天子”同祖,怕犯忌讳,乃另树一帜,独立宗祠,改称“南阳赵氏”。富有盛名的文彦博、苏轼等人,于宋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分为为这部《南阳赵氏宗谱》作序,叙述赵氏宗族渊源,赞颂赵氏门第家风。之后每隔数十年续修一次,历代承继不断。赵抃的七世孙赵景文,官兰溪主薄,父母随养,终葬于兰溪,这就是兰溪赵氏,也就是赵一荻家族的兰溪始祖。赵氏后代在兰溪修建家庙,遂以赵景文为始祖;为追思本源,又立亭于县治天福山之颠,以祀南阳赵氏始祖赵抃,配祀赵景文的父亲赵祎府,名曰望衢亭。又因赵抃在世时,每日所为之事,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故又名告天台。赵一荻的曾祖父赵树人,原名树容,字计年,号寅生,清监生,在《宗谱》中排行字目为绣一千九百八十一;祖父赵定鳌,在兄弟六人中居第四,字冠山,号鲤门,清监生,排行为纹一千九百五十四,生三子一女,三子为庆寿、庆华、庆荣。赵一荻的父亲赵庆华,在北洋政府时期,历任津浦、沪宁、沪杭甬、广九等铁路局的局长,在梁士诒任国务总理时,赵庆华又官至交通部次长,并曾任交通银行经理、东三省外交顾问等职。一生为官清廉,名声颇佳。当时,赵家是名闻津门的达官显宦之家。赵庆华先后娶了两房太太,共育有六子四女。1912年初夏,赵一荻诞生于香港,当时正值早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东方天幕出现一片绮丽多彩的霞光,瞬间彩霞便布满整个天际,一片吉祥之兆。母亲为细皮粉嫩的小女儿起了个乳名叫香笙,取纪念在香港出生之意,家人后昵称她香香。父亲喜得千金,高兴之余,又看到窗外东方海天交接处的景观如织锦一般华美绮丽,心有所动,欣然为女儿起名绮霞。绮霞在家中排行最末,上有六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因她在姐妹中排行老四,所以家里人有时也称她为四小姐,外人则称她赵四小姐。不久,小绮霞随父亲来到了天津,就读于天津浙江小学和中西女校,取英文名字Edith,一荻是译音,因此,又名赵一荻。二十年代的天津,离当时的政治中心北京很近,朝发午至;又是大商埠,市面繁荣,还有许多中国政府管不着的外国租界,这些便利条件,使天津成为达官显要的一处居留地,京师的社会名流,高官显贵纷纷跑到这里来安设住所,豪宅之前,车马盈门,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上流社会。赵一荻长到十五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如柳叶,明眸皓齿,白里透红的面颊上,嵌着两个淡淡的酒窝。正值青春妙龄的她,在中西女中受当时革新的社会风气的影响,思想比较开放。赵一荻不仅学会琴棋书画,还懂得以桥牌、网球、华尔兹舞做交际本领。她的性格、气质和一般的少女不同,既有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又不失小家碧玉的精明细致。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读书,尤其对新文学作品特别偏爱。在天津这个得风气之先的繁华都市里,赵一荻如鱼得水。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2、一舞钟情二十年代的天津,因为达官显要的聚集,无形之中形成了不少交际和娱乐的中心,蔡公馆和大华饭店是其中最著名的两个交际场所。蔡公馆的主人蔡先生是张学良三弟学曾的岳丈,他曾经在德国留学多年,满身的西洋派头。他仿效西欧的风尚,经常在公馆里举办舞会,放映电影,邀请天津世家子弟参加玩乐。他举办的舞会,不但排场,而且洋味十足,当时时髦的官宦子弟皆蜂拥而至、趋之若骛,就连寓居天津的军阀政客、达官贵人也以能参加蔡公馆的舞会为荣。大华饭店更是闻名遐尔,饭店总经理正是赵一荻的大哥赵道生,同时,他也是张学良的密友。1926年春,一荻的姐姐赵二、赵三已届成年,开始参加社交活动,频繁出入各种交际场所。其时一荻年方十六,豆蔻年华,出于好奇,常随姐姐们前往观看。那时,经常到蔡公馆、大华饭店参加娱乐活动的有一荻的六哥赵燕生、朱启衿的公子朱海北和小姐朱洛筠,张学良的弟弟张学铭、张学曾、汤国祯、朱光沐等人也是常客,偶尔,张学良也会前往参加。张学良对赵一荻早已闻其大名,只是无缘相见。一荻的大姐夫冯武越曾做过张学良的法文秘书,是少帅的挚友和高级幕僚。张学良曾委托冯武越在天津创办《北洋画报》,他本人不仅给予大力资助,而且闲暇时还常写些小诗,以化名在画报上发表。由于这层关系,一荻的大姐绛雪对张学良的家世有比较深的了解,对少帅的翩翩风采也屡有提及。《北洋画报》的封面,每期都要选登一帧名门闺秀的佳照,赵一荻的芳影也曾出现于此。张学良对一荻的佳照很是欣赏,得知是冯武越的妻妹,便很想结识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姐。这天,赵一荻又随着两个姐姐来到了大华饭店跳舞。入夜的大华饭店灯火通明,悠扬的舞曲若有若无,一对对舞伴在偌大的舞池中翩然起舞。赵氏姐妹翩翩步入舞厅左侧的休息室,只见哥哥赵道生正在同一位年轻的军官热烈交谈。见到三姐妹进来,赵道生连忙起身,指着她们介绍说:“张将军,请认识一下,这三位是我的胞妹。”然后,赵道生又以敬佩的口吻对三个妹妹说道:“张将军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少帅张学良。”张学良微笑着逐一同一荻姐妹握手寒暄,彬彬有礼地说:“很高兴结识三位。”赵道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将军,请坐下叙话。”张学良落座后,一荻姐妹也各自坐下。赵道生看了张学良一眼,满怀敬意地告诉三位妹妹:“张将军很喜欢跳舞,舞技很高超呦,你们能结识这样一位舞伴,实在是太荣幸了。”大家说说笑笑,其乐晏晏。短暂的交谈后,张学良注意到,赵氏三姐妹虽属一母同胞,但风度气质却大相径庭。赵二、赵三衣着花枝招展,妖艳有余而雅致不足,给人一种轻佻放荡、矫揉造作之感。赵四则完全不同,她不施粉黛,淡妆素裹,别有一番自然的美感,不光如此,张学良还发现这位四小姐天生丽质,真人比画报上的玉照要美丽得多。那清丽娇柔的容颜,那黝黑深陷的大眼睛,那一头乌云般的秀发,闪着黑亮的光彩,那迷人的袅袅婷婷的身材,特别是那明显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和淳朴,让阅人无数的张学良心灵深处蓦得涌起一股浓烈的爱慕之情。正说笑间,忽然有人来请赵道生去接电话,赵道生起身,抱歉地对张学良说声“失陪了”,便匆匆走了。此时,舞厅那边音乐奏起,赵二、赵三跳舞心切,来不及向张学良告辞便起身奔向舞厅,室内只剩下了赵一荻和张学良。赵一荻的心顿时怦怦地狂跳起来,寥寥数语,赵一荻对张学良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她觉得张学良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英武和潇洒,眉宇间勃发的英气,眼睛的炯炯有神,让初见他的人感受到一种超人的睿智。特别让一荻吃惊的是张学良虽为军人,身上却丝毫没有武夫常见的粗野之气,他彬彬有礼,谈吐不俗,在陌生姑娘面前显得持重而严峻,一荻发现,军人的干练与文人的儒雅完美地集于张学良身上,真的就如大姐所说的是翩翩少帅。想到此,赵一荻羞怯地低下头去。张学良一时也无言,为了打破沉默,他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来:“四小姐,我能认识你,深感荣幸,请你跳舞可以吗?”赵一荻欣然接受少帅的邀请,在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中,张学良轻轻挽住赵一荻的蜂腰,两人随着乐曲旋律翩翩起舞。一个英姿飒爽,一个豆蔻年华,张学良和赵一荻两人一见钟情,相互爱慕,从此结为密友。一荻与少帅相识后,两人的友谊飞速发展,除在大华饭店和蔡公馆等高级娱乐场所翩翩起舞之外,他俩还常到西山碧玉寺旁的香山饭店高尔夫球场打球。当时的香山饭店是赵四小姐的父亲赵庆华开的。张学良一有闲暇时间,就约赵一荻见面。他们还常常一同去打网球或去幽静的林中散步畅谈。一荻是张学良很好的球友和聊友。酷暑来临时,天津诸多家眷子女多去北戴河避暑,张学良和赵一荻又在北戴河浴场相会了。赵四小姐和哥哥姐姐们住在“必其饭店”二楼,张学良住在有世交之谊的张五爷的一幢小楼里。每天,张学良都会到必其饭店和赵一荻兄妹谈天闲话,经常一同前往海滨泳场进行海水浴。那清澈碧蓝的海水,那飘动着片片白云的天空,那宽阔平展的金色沙滩,在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两颗炽热的心心心相印,沉浸在北戴河浴场的爱海里......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3、赵四失踪1929年3月,张学良按捺不住对赵一荻的思念之情,接通了天津赵公馆的电话,他问赵四小姐愿不愿意来奉天,他可以送她到大学读书。赵一荻突闻张学良的声音,欣喜若狂,但对张学良的请求感到过于突然,她答复张学良说,先和父母商定后再做决定。放下电话,赵一荻心乱如麻。此时,她在天津已经有了未婚夫,如何向父母开口呢,刚好这时张学良偶感伤寒,身体不适,赵一荻就对父亲赵庆华说去奉天探望张学良,赵庆华同意了。于是,张学良就派副官陈大章去天津把赵一荻接到了奉天。张学良对赵一荻毅然决然来奉天与他相会,充满了感激之请。当时,张学良在东北面临着严峻的局面:大帅故去,百废待兴,东北军政大计,千钧重担都要他一肩挑起,年仅29岁的张学良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在这种情况下,赵一荻的到来对他来说,无疑是精神上的一个巨大的慰藉。然而,对赵一荻来说,她的心里却不是那么踏实。自从她来奉天之后,天津那边就传出了不少谣言,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说三道四,兴风作浪,极尽编造想象之能事。一些小报也趁机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说她失踪者有之,说她私奔者有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更有甚者,天津的一家民间小报《商海周报》以《赵四小姐失踪记》为题,长篇大论登载了“种种内幕消息”,因为涉及到一些鲜为人知的内情,立刻被各大报纸争相转载,媒体也越炒越热,欲罢不能。消息传至赵公馆,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当赵庆华听说女儿到奉天去的消息,竟被好事的小报记者捅到报上去,借机哄成桃色新闻大肆张扬的时候,顿时暴跳如雷,他气急败坏地责骂儿子赵道生知情不举。家里的其他人,除了大哥赵道生、六哥赵燕生外,也都是一片反对之声,母亲觉得女儿私奔太不体面,责骂赵四不该找那个已有妻儿的张学良。赵庆华感到女儿的做法使自己丢了体面,认为女儿的行为有辱门庭。平素一向疼爱女儿的赵庆生,盛怒之下,不顾赵道生、赵燕生的反对,竟登报宣布与赵一荻断绝父女关系,称“四女绮霞,近日为自由平等所感,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19条及第22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情事,概不负责。”而且一怒之下,从此引退,不再为官,在北平郊外过起隐居生活,至死也没有再回天津。不日,赵一荻在天津报上看到了父亲与她断绝关系的声明,悲伤地痛哭起来。这对赵一荻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从小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如今竟闹得父女公开断绝亲情,年仅17岁的赵一荻怎么经受得了呢。张学良感到内疚、痛心,恨自己的决定给她招来了这场风波和伤害。当张学良向赵一荻说出自己的悔恨时,赵一荻立即停止了哭泣,擦干了泪水,表示自己“私奔”并不懊悔。她觉得能追随在张学良身边,是自己终身的幸福和满足。赵一荻的一片赤诚情感让张学良非常感动,但同时张学良对赵庆华的态度也大惑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一直在追问赵四小姐:“你父亲既然同意你来奉天玩,为什么又登报声明同你脱离父女关系呢?这弄得多不合适!”但赵一荻对此一言不发,她也深感茫然,无言以对。据副官陈大章后来著文回忆说:“依我看来,这是赵庆华为使女儿同张学良结为伴侣所采取的一个手段。一九二六年,张学良到北京后,就同赵家有来往。赵四是张学良很好的球友,张学良也常到赵家去,两家关系处得很好。赵庆华夫妇有意将女儿赵一荻许配给张学良,赵四也愿意同张学良结为终身伴侣。但当时张学良已有妻室,这门亲事没法提。赵庆华在赵四到达沈阳的时候,登报声明说她有辱家风,同她脱离父女关系。这就使赵四再也不能回天津了。张学良同赵四也就成为暂时不举行婚礼的夫妻了。”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4、侍从秘书赵一荻赵一荻的到来,让于凤至大为恼恨,她断然不能接受赵四的“私奔”,认为这有辱张家门庭,败坏家风,对她本人也是极大的威胁。张学良许愿说,赵一荻进门不姓张,有孩子不要,家里的事不管,不招待人,对外面说是秘书。可不管张学良怎么磨破了嘴皮子解释、保证,于凤至就是不答应。张学良一怒之下,掏出了手枪。见张学良要来硬的,于凤至心里的火气更大,她把胸脯一挺,冲着张学良喊:“你打吧!你把我打死算了!我给你生儿育女,把孩子拉扯大了,没有用了,你打死我吧!”于凤至不怵这个,张学良更没有办法,只得来软的,说:“我哪是想打死你呀,是我已经答应了赵四,我堂堂做司令的,说话不算数?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自杀!”岂料于凤至还是不吃他这套,说:“你也别逼我,我反正也没有亲人了,咱们分开,离婚,你干你的去。闺女归我,小子归你,我住北陵房子。你当司令,国家大事都能管,老逼我干吗?”张学良软硬兼施,皆不奏效,见于凤至说得这么决然,心也软了,又好说歹说,发誓保证,最后,少奶奶毕竟斗不过司令,于凤至只得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她还是斩钉截铁地说:“赵四小姐一不能进帅府,二不能有正式的名份。”为了家庭的和睦,张学良向赵一荻约法三章:没有夫人名义;对外国人称她为自己的秘书;对中国人则称侍从小姐。张学良颇为内疚地对赵一荻说:“小妹,我让你牺牲的东西太多了!”赵一荻不仅接受了这些苛刻的条件,还郑重地向张学良表示:“我到奉天来,不是想在这里争个正式夫人的名义,只是想永远跟随在你的身边。”于是,对外,赵一荻从此就称是张学良的侍从秘书,说是秘书倒也并非虚名。赵一荻虽然只有中学学历,但她聪慧好学,才智过人,白天化名进入奉天的一所大学读书深造,努力学习。不久便精通英文,熟谙密码,并写得一手好字,协助张学良处理军务有条不紊,得心应手。本来,于凤至想用苛刻的条件让赵四小姐知难而退,主动斩断对张学良的情丝,没有想到赵四一心一意地爱着张学良,对这些条件毫不介意,慷慨应允,甘愿继续保持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倒是张学良感念一荻的一片痴心,工作再忙,也常常抽出时间到北陵别墅陪伴赵一荻。对此,于凤至平添了无穷的烦恼,表面上她装做无所谓的样子,但内心时时感到不安和醋意。然而,于凤至毕竟是位非凡的女性,在经过一段痛苦的思想斗争和细心的观察之后,她发现赵四小姐身上的某些才干是自己所不具备的,赵四小姐的作用也是自己无法代替的。张学良年轻气盛,军务繁忙,而自己又必须在帅府内张罗,丈夫身边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人,为了让丈夫更好地执掌军政大权,于凤至决定自己和赵四小姐配合起来,一个管帅府内务,一个帮助张学良协理军务,一内一外,通力合作,支持少帅成就大事业。同时,身为大家闺秀的赵一荻,从小娇生惯养,为了爱情,竟情愿私奔、同居、不明不白地做“秘书”、忍受各种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却无怨无悔,同样是女人的于凤至,知道这需要付出多大的牺牲,耳闻目睹之余,于凤至对赵一荻渐渐由不满转到了同情、理解甚至敬佩,她决定接纳赵一荻,把她接回帅府居住。主意打定,于凤至便派副官去赵一荻暂住的北陵别墅请张学良回帅府商量事情。见了张学良,于凤至说,帅府东边的那座小楼她托人买下来了,还修理了一下,昨天已经布置好了。张学良漫不经心,以为这种小事办就办了,不必商量。于凤至接着说,我想请小妹过来住,各方面都方便些。张学良听了,真是又惊又喜又感激,他“啪”地给夫人敬了个军礼:“感谢大姐对学良的厚意!”于凤至的宽厚仁德,也令赵一荻大受感动,她对于凤至格外恭顺敬重,两人以姐妹相称,和睦共处。不久,赵一荻怀孕了,但同时背上突然生了一个险恶的痈疽,俗称“搭背”,睡觉时只能向一方侧卧,想翻动一下身子得先撑着坐起来,此病折磨得一荻身心交困,苦不堪言,为病心焦的她,又常常思念母亲,不得已,于凤至和张学良商量决定把赵一荻送回天津,住进一家德国人开的医院里,以便能见到她的家人。在医院里,医生力劝一荻提前取出胎儿,否则不利于医治痈疽,还有可能危及她的生命。但一荻怎么也不愿意放弃她和张学良爱情的结晶,所以没有接受医生的劝说,她咬紧牙关坚持怀胎到7个月,同医生密切配合,实现了既保胎又治病的两全之计,终于胎儿平安降生,痈疽也得以治愈。儿子的出世使张学良欣喜若狂,亲自为他起名闾琳。1930年,赵一荻随张学良到了北京,与于凤至一起住进顺承王府。她的生母和哥哥赵燕生等偶尔来探望她,但她一直没有机会回到赵家或见到父亲赵庆华,直至赵庆华年老故去。赵一荻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性,从不允许有人视她为姨太太。在对外工作时,她总是以少帅的女秘书或侍从小姐的身份,陪伴着少帅,全力支持少帅专心处理军务、政务。在家里,她时时以爱子闾琳的生母身份维持自己的尊严。由于她毕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很少在军政界的社交场合出头露面。除此之外,在一般私人的交往中,她总是和于凤至携手陪同张学良前往应酬,当时凡是和张学良有交往的人,都十分羡慕张学良有个美满的家庭,称赞于凤至和赵一荻是他的贤内助。按张学良的个性,不许眷属参预自己的军政大事,决定事情不受妻室的影响。但是,在西安事变前后的非常时期,张学良给赵一荻以很大的信任,一切情况和秘密,一荻都是了解的。在这期间,她有力地支持了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爱国壮举,协助他们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这一切,也表现了她坚决抗日的爱国情操。从武昌到西安期间,张学良开始读马列主义著作,赵一荻和他一起学习。以后,张学良联共抗日了,他与中共中央及毛泽东等人之间的来往电报均由赵一荻起草和掌管。有些张学良认为重要的客人,赵一荻也参与接待。1936年4月底,刘鼎被中共中央任命为驻东北军代表,与张学良自洛川同回西安。第二天早上,张学良来邀刘鼎,刘鼎刚入客厅,便进来一位年轻女子,二十二、三岁年纪,清秀文静,刘鼎一望便知是赵四小姐。这时,张学良向一荻介绍说:“这就是刘先生。”可见张学良早就对赵一荻提起过刘鼎。随后三人驱车出城,在未央宫遗址走走停停,赵一荻不时招呼刘鼎,尽兴游玩了一天,后来刘鼎回忆,象大学生春游似的。赵一荻的确是张学良工作上的得力助手。1937年1月11日,她随王化一、吴瀚涛去南京照应已被囚禁的张学良,杨虎城及于学忠、王以哲等人均有信给张学良,为了避免戴笠的检查,赵一荻把信看了二、三遍即背熟了,然后毁了信件。难怪周恩来也啧啧称赞:“赵四小姐,聪明贤惠啊!”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5、伴君寂寞走天涯1939年秋,获悉于凤至因患乳癌赴美就医,张学良需要照顾的消息后,赵一荻毅然做好了长期陪伴的准备。以赵一荻当时的情况:在香港拥有相当的钱财,有自己的住所,生活舒适安逸,再加上儿子年幼也需她照拂,她不去张学良的囚地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赵一荻考虑到正在危难中的张学良,此时此刻正需要爱人的抚慰和关心,便毅然决然地不惜抛却了一切优裕的条件,甘愿做一只比翼鸟,自投囚笼,与张学良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其中包括舍离心爱的儿子闾琳。其时闾琳不足10岁,,既无能力独立生活,也无亲人在香港照顾,而赵一荻将要去的幽禁之地,条件恶劣,生活郁闷,与世隔绝,无辜的闾琳是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如何妥善地安置儿子,成了困扰赵一荻最大的难题,她极度苦闷。在苦苦的思索中,赵一荻终于想到了一位美国朋友,他是张学良主政东北时的座上客,与张学良情谊深厚,彼此间互相信任,张学良还曾将一笔私人财产委托给他保管,于是,赵一荻便带着闾琳来到美国,将孩子交给那位朋友照料,请他照顾好闾琳的生活,设法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并嘱咐美国朋友绝对不许闾琳接触外界任何不熟悉的人,也不向任何人谈及闾琳的任何情况,以防有人加害于他。忠诚的美国朋友向赵一荻发誓:一定视闾琳为自己的儿子,抚养他长大,绝不辜负张将军的期望。临别时,不满10岁的闾琳哭闹地十分厉害,紧紧抱住妈妈的腿不放,哭喊着要跟妈妈回去。赵一荻泪流满面,望着爱子哀求可怜的样子,她的心碎了,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孩子被美国朋友强行抱走了,赵一荻呜咽着,一步三回头地忍痛回到了香港,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湖南沅陵凤凰山张学良的囚所,那儿是漫长的与世隔绝的幽禁生活。从此,赵一荻洗尽铅华,忧患与共,始终陪伴着张学良,相濡以沫,永生相随,过起悠长而单调的日子,忍受了数不尽的凄风苦雨,经历了说不完的颠沛流离,用她那柔弱的双肩,分担起张学良幽禁中的巨大悲恨与苦痛,使张学良的精神面貌和生活内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与世隔绝的漫长岁月里,种种非人的待遇和精神的折磨,雪上加霜般地不期而至,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困苦是可想而知的。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张学良把一切希望和快乐都寄托在这位柔弱文静的四小姐身上,赵一荻则尽自己所能,千方百计地给张学良以安慰和照料。她深知张学良精力充沛,兴趣广泛,好动不喜静,所以,凡是张学良愿意做的事,赵一荻就陪着做,跟着学,尽可能地让张学良满足。张学良在囚禁中经常看英文报刊,不时用英语会话,赵一荻就学习英语,随时与之对答;张学良要下围棋解闷,赵一荻当仁不让,奉陪到底;张学良要出去打猎、钓鱼,赵一荻毫不迟疑地提起枪或背起鱼竿,高高兴兴地一同前往;张学良要打网球、排球时,赵一荻又兴致盎然地奔前跑后,陪他对打;当张学良对明史开始感兴趣,着手进行研究时,又是赵一荻为他查找资料,整理卡片,帮助完成一些文字工作;由于过分用功,张学良的视力锐减,读书看报颇费力气,赵一荻就读给他听;到了张学良厌倦读书,喜欢文物古玩的时候,赵一荻又学会了对文物的收藏与鉴定,帮助张学良采买、鉴别和收藏,依然是张学良的得力助手。至于生活上的照顾就更不消说了。在幽禁中,许多生活琐事赵一荻都亲自动手,她尽量什么都学会干,而且一切都做得很好。她仿照新的式样为张学良缝制衣服,烹调可口的菜肴不时给张学良换换口味;张学良使用假牙,保养假牙要用一种细线绳,她就一根一根地用手捻成,然后打上蜡料备用;在贵阳,为了打发漫长难捱的岁月,她还和张学良一起在房前开辟了一块菜地,每天和张学良在菜地里劳动,自己种菜自己吃,对从小娇生惯养的赵一荻来说,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喂鸡、养兔、放鸭,过起了完完全全的农家生活。为了爱情,赵一荻这个出身名门大家的千金小姐,竟丝毫没有官宦小姐的骄矜之态,有的只是一颗对张学良至诚至真的爱慕之心。赵一荻的所作所为,众人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不禁感慨不已:“这个赵四小姐,真是不简单啊!这是副座的福啊!”连戴笠也情不自禁地赞叹:“红粉知己!张汉卿之福啊!”在寂寞的幽禁生活中,苦中作乐的生活虽然也算是自得其乐,但赵一荻因多年的操劳,已变得消瘦苍老,憔悴不堪。1946年11月在重庆,李觉、何玫夫妇来看望张学良,张学良指着何玫对赵一荻说:“你穿的衣服同李大嫂比起来,真是个乡巴佬了。”赵一荻只是笑笑而已。1947年张治中之女张素娥随父到井上温泉探望他们时,吃惊地发现原来雍容华贵的赵四小姐“瘦得可怜”,“身体不太好”,“穿着一件藏青呢的旗袍,一双自己做的鞋子”,张素娥感叹道:“她是个爱漂亮的人,这10年来居然能过这样俭朴的日子,真是难得。”到了台湾解禁以后,张学良一度曾迷上了书法,赵一荻一如既往地夫唱妇随,也跟着学会写得了一手好字;张学良爱兰花,赵一荻不但陪同张学良外出参观品赏,还帮助收集佳品,长此以往,竟也成了养兰专家;张学良晚年笃信基督教,赵一荻也同样受洗,陪同去教堂做礼拜;其他诸如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赵一荻更是时时关心,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他人,张学良精神上的安慰,生活上的照顾,全仗赵一荻一人。赵一荻身入囚笼陪伴张学良以后,内心自然时时挂念寄养在外的爱子。后来,当他们的“监护”情况有所松动后,一荻每隔两三年去美国一次,看望儿子、媳妇和孙子,但她每次都只在美国停留三天,不使张学良独处太久而心绪紊乱、情绪低落,单从这一点,也可看出她对张学良的一往情深。可以会见外人以后,张学良极为健谈,滔滔不绝,赵四小姐则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到先生蓝外套袖口掉着一粒饭,她轻轻地把它掸掉,一点儿也不惊动在谈话中的夫君,情深意切,尽在不言中。吃饭时,张学良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菜,都是由赵四小姐告知转到眼前的菜是什么,再照他的意思添到盘里。1990年张学良的九十华诞寿宴上,人们纷纷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向张学良敬酒,看着张学良不停地坐下又站起,赵一荻担心他会因此受累,便笑着对大家说:“能不能不起来,张先生脚都酸了!”张学良笑望了夫人一眼,索性一直站着接酒,微笑着同人们寒暄致意。赵一荻也陪着丈夫站起,不时问他“累不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他们这种关爱体贴之状,人们纷纷羡赞老夫老妻的相濡以沫,张学良也十分动情地说:“要不是这些年幽居岁月让我们相互依靠,我早不知到了何种地步了!”言罢,朝赵一荻举起杯,“砰”的一声,两人的酒杯发出脆响。1991年,张学良赵一荻首次携手赴美探亲,在台北桃园机场采访的记者看到赵一荻在候机时给丈夫倒上一杯茶,张学良竖起拇指得意地对记者说:“我这些年全靠了她!”还告诉大家:“我内人的菜烧得最好。”在接受美国之音记者访问的时候,张学良深情地说:“我的后半生都是她在陪伴我。当年她年轻时也是个很好玩的小姐,陪我这些年也实在是不容易。”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赵一荻对张学良的真情挚爱,老而弥坚,张学良在百岁寿诞前夕,再一次对媒体表达了感激之情,“我这一生亏欠她甚多”,“我太太很好,最关心我的是她”。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6、冰霜爱情终成正果1964年7月4日,赵一荻终生难忘的日子!——时年53岁的她终于得与相伴卅载的张学良一同步入结婚礼堂,结为伉俪。悠悠往事,不堪回首。三十多年了,虽然赵一荻和张学良朝夕相伴,肌肤相亲,早已是事实上的恩爱夫妻,但在名份上,一荻却一直只能顶着“私人秘书”、“侍从小姐”这些不明不白的暧昧称呼。当然一荻从未计较过,也丝毫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从来没有半句埋怨之辞,但作为女人,一个为爱人甘心奉献了一切的女人,她心底的遗憾却总会若隐若现......早在50年代末,他们的好友张大千第一次来台湾的时候,就曾当面劝说张学良应为赵一荻明确身份,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一荻的一片衷情。张学良十分感谢张大千的关怀,表示对这事一定会慎重考虑。然而,此事毕竟不是说的那么简单,虽然张学良与于凤至分离已经二十几年了,但她终究是张学良明媒正娶的夫人,有大功于张家,与她离婚,张学良没有理由,更于心不忍。此事一拖就是好几年。此时,张学良已潜心研读《圣经》多年,收获见识大异从前,人世间的功名利禄,于他如过眼浮云。人生在世,恍若梦境,来去匆匆,转瞬即逝,人类真正的老家在天国。张学良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诚心地请求牧师为他举行受洗礼仪式,谁知宋美龄却说他受洗是不够格的,“你想想看,你和于凤至还有正式婚姻关系,是夫妻,但是你又一直和四小姐同居了几十年,等于同时有两位太太,按照教义,这是不允许的。如果你要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必须和于凤至解除婚姻关系,然后才能接受受洗礼。”张学良一下子噎住了,面对这个两难抉择,他思虑再三,最后终于痛下决心,去信美国请求于凤至答应离婚。赵一荻觉得这样做太伤于凤至的心了,她劝张学良说:“汉卿,你真的那样做,对凤至大姐的打击太大了!说心里话,我之所以能这么长久地陪伴你,都是大姐的苦心,对此,我已经很满足了!”尽管赵一荻一再如此表示,但,张学良还是把信交到了美国,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为心爱的小妹“正名”了!大度宽容的于凤至决定成人之美,她回信表示同意离婚。然而对于一个已年过花甲,而且又是具有如此特殊身份的人来说,再续鸳盟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为郑重起见,张学良特意悄悄地征询了几位老友的意见,大家一致赞同赵四小姐正式成为张夫人。心直口快的张群用手指着张学良,说:“我说汉卿哪汉卿,这件事你早就该办了。人家四小姐从十六岁开始跟你,三十几年了,百般体贴,冷暖相知,陪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啊!娶她做夫人,你张汉卿的福气不浅啊!”王新衡也说:“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四小姐跟着你三十多年,风风雨雨,百难不悔,这样的红颜知己,到哪里去找啊!”有了于凤至的理解,有了老友们的支持,张学良心中释去了忧虑,变得快慰起来,赵四小姐也从张学良的变化中猜出了事情的端倪,她一阵狂喜,又一阵心酸,还有说不出的万般感受,三十多年了,她的冰霜爱情终于开花结果了,她终于可以仰首挺胸以张学良夫人的名义面世了!接下来的日子,赵一荻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像每一个初入结婚圣殿的新娘一样,她挑剔地近乎苛刻,事事力求完美。先是翻历书选择吉日,最后选定七月四日作为喜期;然后是婚礼的举办地,张学良和赵一荻都不想弄得满城风雨,商议结果,决定在台北杭州南路的美籍友人吉米•爱尔窦的家中举行。最费赵一荻脑筋的是结婚礼服的选择。她反复思量,反复选试,最后为自己选了一身湖蓝色的旗袍,配上一串晶莹闪亮的水晶项链,清新淡雅中又透出几分华贵。张学良本想穿一套整洁的西服就行了,但赵一荻却不依,坚持为他选了一套浅灰色的新西服。万事俱备,惟待吉日到来。7月4日,虽值盛夏,那天却是少有的清爽,在美籍友人吉米•爱尔窦的台北寓所,张学良和赵一荻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宗教婚礼仪式,由国民党前联勤总司令黄仁霖主婚,他们的证婚人是百岁高寿的牧师陈维屏,前来参加婚礼的有蒋夫人宋美龄、总统府秘书长张群、国策顾问何世礼、立法委员王新衡等12人。婚礼开始了,黄仁霖太太文华弹钢琴伴奏,黄仁霖挽着赵一荻的手臂,伴送她登上改造过的礼坛,与张学良并肩而立。牧师唱完圣歌后,便神色肃穆地开始了基督教的婚礼仪式,此时此刻,赵一荻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当牧师用缓慢、严肃的语调问:“你愿意让这个男人做你的丈夫吗?”伴随着簌簌的热泪,赵一荻的双唇颤动着说出了三个字“我愿意”,清晰、坚定、深沉!话音刚落,圣歌又起,新郎、新娘交换饰物,在众人的掌声祝福里,张学良和赵一荻深情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仪式结束后,众人簇拥着这对幸福的新人,前往台北最好的酒楼庆贺。可是,漫长的与世隔绝的幽禁生活,使张学良和赵一荻似乎已经习惯了寂寞冷清,面对台北市喧哗繁杂的环境,婚宴上的热闹气氛,他们反而感到有些不适应,然而,今天毕竟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在多年的老友面前,他们翩翩起舞,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代的大华饭店,多年未舞的张学良和赵一荻竟然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朋友们的阵阵掌声,声声喝彩,将酒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下午,张学良和赵一荻接受了老友们的再次祝福后,在“随从人员”的“保护”下,返回了复兴岗住地,返程的车上,赵一荻一直握着张学良的手,紧紧的,紧紧的。夜幕低垂,月光皎洁,为良辰增辉。张学良和赵一荻夫妇在沉沉的夜色下,赏月观花,说着诉不完的绵绵情意。庭院南端椭圆形的水池边,盆盆张学良和赵一荻精心培育的名贵兰花,也像在祝福他们的婚礼一样,开得格外娇艳,望着那盆冰清玉洁、傲然挺立的白兰花,张学良一阵激动,他握住赵一荻的手,深情地说:“小妹,你我患难与共三十余载,今日终成正式夫妻,此刻,我没有贵物相赠,只有这朵白兰花送给你。”7月21日,即婚礼后的第17天,台北各大报纸均刊出了一则消息:张学良与赵一荻在台北举行结婚典礼。40多年来,新闻媒体不知报道了多少次有关张学良的消息,但哪一次也没有这次轰动,人人抢购,报纸脱销。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联合报》第三版的醒目大标题:卅载冷暖岁月•当代冰霜爱情少帅赵四•正式结婚红粉知己•白首缔盟标题下加有两句话: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7、九秩寿礼张学良的九秩大寿,轰动一时,首次公开做寿,又逢九十高寿,自是宾客云集,各方贺礼,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其中,爱妻赵一荻为张学良送上了一份无人能及的礼物——亲写了《张学良是怎样的一个人》一文,对张学良的爱国情殷,娓娓道来。鉴于外界的种种报道、传记、影视作品颇多谬误,赵一荻对张学良给出了一个最公正的评价。此文发表在台湾《中央日报》上,全文如下:这几年以来各处的书报杂志常常登载有关张学良的文章,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确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个与他共处了六十年的人是应该知道的。我现在就要简明的来讲一讲。张学良应该是一个非常热爱他的国家和他的同胞的人。他诚实而认真,从不欺骗人,而且对他自己所作的事负责,绝不推诿。他原来是希望学医去救人,但是事与愿违,他十九岁就入了讲武堂。毕业之后,就入伍从军。他之参加内战,不是为名,不是为利,也不是为争地盘。他开始是为遵行父亲的意愿,后来是服从中央的命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日本帝国主义对东北,不断的压迫和无理的要求,暴露它侵略中国的野心,亦更加激起他抗日的情绪。他不愿看见自己的国家灭亡、人民被奴役,但是单靠东北自己的力量是不能抵抗日本的侵略。所以在皇姑屯,他的父亲被日本谋杀之后,他就放弃他的地位和权力,毅然易帜与中央合作,使国家能够统一,希望全国能够团结起来一致抗日。“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占领了东北,他就不忍再看到自己的同胞互相残杀,削减国家抗日的力量,所以他就主张停止内战、团结抗日。他并不爱哪一党,亦不爱哪一派,他所爱的就是他的国家和他的同胞,因为任何对国家有益的事,他都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去作。今天是他九十岁的生日,真是感谢上帝在过去的岁月中这样的看顾了他,赐给他健康的身体,又赐给他属灵的智慧,使他因信耶稣基督而得永生。他自己从来亦没有想到他会活得这么久,亦没有想到他会成为一个基督徒。这完全都是上帝的恩典和他的奇妙的安排。他知道上帝既然要他活在世上,他就应该尽心、尽意、尽性、尽力的完成上帝所给他的使命。他要在有生之年去给上帝做见证,传讲耶稣基督的福音,把上帝所赐给他的恩典与大家分享。这就是赵四小姐眼中的夫君形象!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8、传播上帝福音的多加姐妹一贯夫唱妇随的赵一荻,自然也随同张学良皈依了基督教,婚后的赵一荻,更是沐浴在上帝洒播的圣洁光环之中,如痴如醉,虔诚恭敬。赵一荻的教名为“赵多加”,这个名字,对台北的基督教徒们来说,耳熟能详,这位虔诚的基督姐妹,接连出了《好消息》、《新使命》、《真自由》、《大使命》等数本证道小册子,用她的笔来宣传上帝的福音。人们只知道多加姐妹是个虔诚热心的基督作家,很多人却并不知道她就是赵四小姐。即使有人知道,他们也不在意,因为对信教的他们来说那不重要,赵一荻,只是一个平凡的基督徒。1990年,赵一荻出版了她的第四本证道小册子《大使命》,董显光、曾约农、周联华等人见到这些字迹娟秀的传教文章,十分欣喜,分别为之作序介绍,大加赞赏,予以推荐,在台北的宗教界颇有影响,周联华在序言中写道:“......每一次多加姐妹总会把信息写下来,她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因为她珍惜每一次见证的机会。她都是有写作完成的稿子,再讲话。她的态度非常严谨,她不但有充分的准备,而且有写好的底稿,而那些底稿又是写得工整、清楚,随时都可以付印。”赵多加常常说,平常人看《圣经》,大大的一本,往往不容易吸收,我把《圣经》的教义浅显地写出来,把一件好的东西介绍给朋友,而不是只送一本《圣经》就了事。她说,人活着就是要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了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去他们的生命。赵多加经常撰写文章阐述爱的学说,她曾写道:我们要敬神爱人,存感谢之心,就有平安喜乐。物质不能填满心灵的空虚,像玛丽莲•梦露、南西•欧纳西斯,她们有一切的荣华富贵,却以自杀结束生命,为什么?空虚也。赵多加还常常把基督教教义与社会问题联系起来,在针对台湾华兴育幼学院的院童为什么会自杀这一问题,她在《万能的灵药》一文中解答了人们的困惑,她说:现在有许多家庭就不能称为家,在那里既没有爱亦没有温暖,只不过是一个住宿的地方而已,父母亲都是为自己的事情,为赚钱而忙碌,那些离婚家庭和问题家庭就更加使他们的儿女怨恨。有许多的青年就是因为生长在那种家庭里,没有人爱他们,也没有人关心他们,所以他们的心中只有恨没有爱。她又说,我们的学校除了给学生灌输知识和应付考试外,只是用些硬性强迫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并不以爱心和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心去教育,她批评传播媒体,也没有尽到隐恶扬善的责任,为了收视率和广告费不惜播放有害青少年的那些奸淫偷盗、黑社会的讲义气和杀人报仇等节目。针对上述种种情况,赵多加指出,改善社会的风气、维护社会的治安,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能只靠政府的力量和法律的制裁。我们要同情他们,了解他们,疏导他们的心情,改变他们的思想,基督徒更应当用爱心去帮助他们。对于创造生命和产生爱的个体——女人,赵多加更是万般推崇,她专门写了《女人》一文来阐述她的这种观点。文中,赵多加用崇敬地笔调写道,女人,是上帝创造中最奇妙的杰作。一个女人从生长发育到成熟,她们身体上的变化有一定的时间和过程。因为上帝要籍着她们,把他所赐的生命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她甚至宣称,世界上一切的事情男人都能做,惟有生养儿女这一件事只有女人能做,从怀孕开始,就有另外一个生命在她体内生长,由她身上摄取营养而且能够呼吸来维持生命。生产之后,她就可以用自己的奶来喂养她的婴儿。现在大家都承认母乳的成分是最适合婴儿的需要,如果没有女人,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同是虔诚教徒的张学良对这个观点完全赞同,他补充说,母子之爱太重要了。他并回忆说,他小时候是喝高粱米汤长大的,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奶水不足。对现代父母爱把孩子放在婴儿床里,张学良极不赞成,他说,不给孩子以抚抱,孩子自然不亲。我的小孙子就要我抱,从小我陪他睡,因此他与爷爷特别亲,这就是爱。十几年研读《圣经》,赵多加甚至可以背出其中的任何一个章节,她常对人说:“人生的旅途极短,我们真正的老家在天国。”还说:“人生在世,有如旅人,回到天国,才是归宿。”爱与舍己,就是赵多加经常劝勉朋友后辈的话,这些都是她从上帝那里得来的启示。在美国夏威夷,教会出版了《毅荻见证词》一书,收录了张学良、赵一荻在教会中,自1966年至1998年的感恩见证。书里面既有对往事的回忆,又有张学良、赵一荻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关于“毅荻”名字,赵一荻解释说,张学良字汉卿,号毅庵,“毅”与“一荻”的“一”谐音,所以两人共同发表文章,就用“毅荻”这个名字。第八章 生死相随的小妹赵一荻9、“我要把她拉回来!”公元2000年6月22日上午11时11分,张学良夫人赵一荻女士病逝檀岛,此时距离张学良百年寿宴不过短短二十余天。赵一荻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她曾罹患红斑狼疮,加上长期吸烟,肺部出现癌病变而动过大手术,切除了半边肺叶,手术后,赵一荻的身体就一直很弱,氧气瓶不离身,这也成为她晚年健康最大的敌手。为治愈红斑狼疮,过量使用“美国仙丹”类固醇又曾导致骨折。张学良有意回大陆老家却一直没能得以成行,赵一荻的健康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张学良百岁诞辰纪念会时,赵一荻还陪同张学良出席了30分钟的媒体见面会,精神矍铄。殊料,6月7日晚间,赵一荻因想吃清粥小菜,又不想叫醒看护,只身来到厨房,不慎摔了一跤,当时虽觉相当疼痛,但尚无大碍。几天后她呼吸发生困难,于11日被送进医院,住院十来天一直靠呼吸器维持生命。因为赵一荻年事已高,早年割掉一叶左肺后,呼吸方面一直有问题,此次摔了一跤,更是并发肺炎,高烧不断,一直昏睡不醒。在檀香山史特劳比医院里,赵一荻在生死之间徘徊,既痛苦又疲惫。张学良自夫人住进加护病房后,天天前往探视,对夫人的离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这回赵一荻可能会撑不过去了,几度凄然地说:“太太要走了。”病危期间的赵一荻,睁着眼睛,眷恋地看着病床旁的每一位亲人,最后的视线总是停留在共同度过了七十二个年头的老伴儿身上,她深情地看着丈夫,欲语无言。张学良牵起她枯槁的右手,用浓重而沙哑的东北乡音声声呼唤着:“咪咪,咪咪,我来看你啦!”张闾琳在获悉母亲病情转危后,20日特地从加州赶到檀香山,聆听赵一荻交代临终遗言。弥留之际,赵一荻实在熬不过以呼吸器支撑生命的痛楚,在医生的善意劝解下,家人最终决定,把让她无比痛苦,又无法讲话的呼吸管除去。赵一荻先前全靠呼吸器才能将生命延续下来,呼吸器除去,就意味着她要告别人世了。夏威夷时间6月22日清晨,赵一荻醒了,但她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的感受,只能默默地充满依恋地一个个地看着围绕在她床边的亲友们。八点三刻,张学良坐着轮椅来到床侧,伸手握住夫人的手,喊着私下里对老妻的昵称,无限依恋。赵一荻一直无声地看着丈夫,一直想说点什么,但她也一直无法言语。九点钟,到了预定的拔管时间了,医生走进病房,请房内的各位亲友暂时到外面去。亲友们一一向赵一荻道别,没多久,医生说,可以进来了,众亲友又回到病房。此时的赵一荻已经除去了妨碍讲话的呼吸器,但却因镇静剂的效力而沉沉地睡去了。张学良夫妇的牧师程嘉禾伫立床前,默念《圣经》。他是应张学良及其子张闾琳之请,特地来为已陷入弥留的赵四小姐做人生最后阶段的祷告,程嘉禾念了《圣经》上的路加福音与非力比书两段经文。张学良一直紧紧地抓住夫人的右手不放,就这么过了两个多小时。上午11时11分,监视生命现象的仪器显示她已离世,享年88岁的赵一荻平静地停止了呼吸,她的亲生独子张闾琳和亲友随侍在侧,众人都哭了。但张学良却浑然不觉,依然紧握着夫人的手。“太太走了!”在牧师的祷告声中,有人大声告诉张学良,张学良流下了泪水。“很难过,很难过,我心里很难过啊!”张学良不断哀伤地说,一直不舍得将夫人的手放下来,又握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在众人的劝说下恋恋不舍地离去。由于张学良与赵一荻感情弥坚,人们很担心赵一荻走后,张学良能否承受得住这种锥心之痛。赵一荻生前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尽管身体状况极差,但她仍然尽心为张学良打点料理身边的各种琐事,如她几十年来一贯所做的那样,而今此情竟已成追忆!几天后,张学良晚年丧妻之痛已渐趋平复,张闾琳预定夏威夷时间29日为赵一荻举行追思礼拜。追思礼拜在檀香山市波威克殡仪馆的礼拜堂举行,来自海峡两地的政要及张学良部属、乡亲的花环与挽联摆满了会场。蒋夫人宋美龄致赠一个以花装饰的十字架。中华民国“总统”陈水扁、“副总统”吕秀莲、“行政院长”唐飞、“前总统”李登辉伉俪等多位台湾政要都通过台北驻檀香山经济文化办事处赠送了花圈。在追思礼拜上,张学良情绪又复激动,频频呼唤着赵一荻:“她走了,我要把她拉回来。她关心我,她关心我,我要把她拉回来!”相濡以沫七十年的不渝真情,令在场的许多亲友为之落泪。张学良夫妇的老友周联华应邀专程从台湾赶来主持29日的追思礼拜。他在讲道中指出,赵一荻放弃一切,跟随张学良软禁,有如《圣经》里童女怀孕一样,是个“不可能的使命”,然而她这么做了,“她纯粹为了爱,这爱远比台湾最近流行的《人间四月天》更专,更纯,更久远”。周联华赞叹道:“她当时真正和汉卿互许一个未来,共担一个未来。这未来是暗淡的,是黑暗的,但她却无怨无悔。最后,在上帝的带领下,这未来竟盼到火奴鲁鲁明亮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家祭后,亲友及社会各界代表默默趋前祭拜并瞻仰遗容,由张闾琳夫妇及张居信、张居仰及三位孙子在一旁答礼。下午1时10分,坐在轮椅上的张学良由看护及侄外孙女婿等人推着抵达棺木前,欲见爱妻最后一面,无奈棺木很高,他坐在轮椅上又无法起身,难以见到,稍后,张学良即被推回到第一排。2时40分,家属亲友陪伴灵车驶入“神殿之谷”纪念公园,赵一荻将长眠于“中国海景”墓地。张学良与赵一荻的旷世奇缘,就此划上了句号!第九章 新中国的海军大将——四弟学思1、曹锟的“六姑爷”张学良的四弟张学思,字述卿,乳名安儿。他是张作霖的第四个儿子,生母许夫人。这个出身帅府的四公子,幼立大志,洁身自律,走上了一条与其他兄弟姐妹迥然不同的革命道路,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为中国革命贡献了毕生的精力。公元1916年元月6日,张氏大帅府喜气洋洋。在大帅张作霖看来,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二:一是升官,正是依靠不断攀升,他才从一个啸聚山林的“胡子”一变而为权倾一方的“东北王”。二是得子,信奉“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张作霖,最亲信的就是儿子,儿子多多益善,他需要儿子来将他苦心扩展的势力发扬壮大,进而更上一层楼。此时,帅府又添丁进口,而且又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难怪张作霖高兴地合不拢嘴,抱着细皮嫩肉的小婴儿,张作霖欢喜得嘴角、眉梢都爬满了笑纹。尽管此时他已经有了学良、学铭、学曾三个儿子,但望着这个酷似自己的四儿子,张作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光宗耀祖的一幕,他不禁呵呵地笑出声来,“好小子,快快长大啊!”童年时代的张学思,聪明伶俐,但也很调皮捣蛋,爬树翻墙、上房下地,没有他不干的,不愿受拘束的个性从小就显露无疑。五岁时,望子成龙的张作霖便给他请来了一位严厉的老先生,开蒙授课。老先生瘦骨嶙峋,老态龙钟,对年仅五岁的帅府四爷丝毫也不迁就,就连坐立的姿势,走路的步法,说话的语调,老先生都有严格的规定,以不失四爷的身份,生性活泼的小学思常常感到压抑和沉闷。相反,小学思对热闹的场面兴趣浓厚,那时张作霖很喜欢搞阅兵仪式,每逢举行阅兵,张作霖总要带上儿子们去“见世面”,他用心良苦地希望儿子们能继承父业,发扬光大,小学思每次都是欢呼雀跃、高兴至极。阅兵式上,身穿篮呢大元帅军礼服的张作霖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登上阅兵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奉军精锐,端着刺刀闪闪的长枪,迈着正步,喊着口号,威武地通过阅兵台向张作霖致敬,那种场面,威严而盛大。在五六岁的小学思心中,留下了父亲神气而又威武的深刻印象。学思六岁时,张作霖把他带到了北京,住进了豪华显赫的顺承王府。京都的繁华和王府的富贵令初离奉天的小学思倍感新鲜和好奇,然而,他却无法想到,年仅六岁的自己即将卷入一场张作霖精心安排的“政治联姻”中去。张作霖浮沉官场数十年,惯于运用儿女联姻的手段,达到争权夺利的目的。他的女儿中,几乎全部被他包办给了王爷、总督和军阀的后代,现在,他鉴于严峻的政治形势,又准备包办儿子的婚事。当时,直皖战争结束了,在直、奉两派军阀的联合进攻下,皖系军阀段祺瑞倒台。中国的政局由皖、直、奉三足鼎立,变成了直奉对峙。两派军阀都想武力统一中国,但眼前暂时谁也无力将对方一口吃掉。为了保持均衡,缓和日趋紧张的矛盾,张作霖便和直系军阀曹锟准备儿女联姻,结成亲家。1922年1月,顺承王府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张家四公子学思和曹家六小姐士英的订婚仪式就要在此举行。小学思一早起来就被几位老妈子连哄带骗的打扮成小绅士模样,被带到了金壁辉煌的客厅里,小学思第一次面对如此众目睽睽的场面,他有些胆怯。只见父亲和一位陌生人坐在头排的位置上,父亲让学思向陌生人请安,叫“岳父大人”。那位“岳父大人”亲热地把小学思搂在怀里,一口一个“贤婿”地叫了起来。然后,父亲和“岳父大人”一同开怀大笑,大厅里军乐齐鸣,杯盏交错,庆贺喧哗之声淹没了一切。这种盛大的场面使六岁的学思有些发懵,懵懵懂懂的他只感到怪好玩的。“两个大帅攀了亲,这天下就是咱张曹两家的了!”“这回咱四爷有两个大帅保驾,以后的前程可没比的了!”大帅府里的人都这么高兴的说。小学思也跟着咧着嘴笑,他只觉得新奇好玩儿,他联想起二姐出嫁时的热闹情景,觉得订亲、娶媳妇怪有意思的,作为一个才六岁的毛孩子,他根本不懂得订婚的意思,更不知道这是一桩以亲生骨肉为砝码的政治交易!可惜好景不长,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这场政治联姻又如何能弥补和掩盖张曹之间的矛盾?不出半载,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亲家变成了冤家,短暂的联姻闹剧随之烟消云散。张作霖摸着小学思的脸蛋说:“小子,我要打你的老丈人去啦!”“怎么,你们俩还打架呀?”小学思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就只见帅府内外人慌马乱,忙做一团,帅府里的人开始大骂曹锟不是东西,小学思才知道父亲打不过“老丈人”,被打败了。过了两年,不甘心的张作霖又打起了第二次直奉战争,这回张作霖很快拿下了山海关,控制了长江以北的半个中国。张作霖又得意起来,帅府内外,也合家欢庆,学思被大人们带着坐上了专车,到北京城里兜圈玩儿,好是威风!随着父亲张作霖的官越做越大,张家也不断的发迹,可是,细心的小学思发现母亲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经常暗自叹息和流泪——母亲和父亲闹翻了,大帅府各房夫人间的明争暗斗相当激烈,家贫位卑的母亲许夫人在这个倾轧的漩涡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张作霖不久便续娶新人,把许夫人抛到了一边。许夫人回到了新民乡下,撇下学思等四个孩子整天哭闹,无人过问。后来,一位好心肠的老仆人带着学思四个来到了乡下,找到了他们的母亲,孩子们拉着母亲的衣襟哭求着:“妈妈,回家吧,我们离不开你啊!”母亲的心碎了,她一把搂住孩子,痛哭失声:“孩子啊,要不是看着你们几个,我早就离开张家了!”孩子和母亲哭成了一团,这个痛心的场面,深深地刺激了学思幼小的心灵,他后来回忆说:“这是我少年时代所受到的一次最大的刺激。”母亲许夫人对学思管教甚严,不许他沾染纨绔习气。她常告诫学思,外祖父、外祖母都是穷苦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要瞧不起穷人,长大了,一定要做正派人,并嘱咐他要有志气,好好念书,将来自己去创业,不靠张家的势力吃饭。母亲的谆谆教诲,开启了学思的心灵之窗,对他的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个曹锟的“六姑爷”渐渐地与其他兄弟姐妹分道扬镳,他后来回忆说:父亲的愿望是把我培养成军阀的继承人,而母亲的教育和影响,使我认识到家庭的丑恶,逐渐放弃了继承家业去做官的思想。第九章 新中国的海军大将——四弟学思2、走出帅府1928年,12岁的张学思进入奉天同泽中学读书,在这里,他结识了影响他今后一生道路的良友王金镜。王金镜长张学思一岁,为人正直,遇事有主见,他阅读过不少进步书刊,脑子里充满了张学思闻所未闻的新思想、新见解。张学思很愿意和他一起畅谈人生和理想,王金镜也很同情张学思对家庭的不满,几次交谈下来,两人彼此感到志同道合,就结成了莫逆之交。为了带动其他同学共同进步,张学思和王金镜携手创办了“进学会”,取意共勉上进。他们联合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学,在课余时间,聚在一起讨论国家的前途与命运,张学思在讨论中受益匪浅,他第一次听到了“民主政治”这个新名词,知道了中国现在需要实行民主政治才能救国。虽然“民主政治”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还不甚了之,但在他年轻的心中,已经燃起了思考的火焰。后来,王金镜转学到了省立第三中学,但还是经常到张学思家,给他讲三中的见闻,张学思听得津津有味,见识到不少新东西。一天,王金镜告诉张学思,三中来了个名叫王西征的怪教员,他上课不讲子曰诗云,四书五经,却大讲斯大林领导下的社会主义苏联的种种景象,向学生传授救国救民的思想。张学思听了很感兴趣,就萌发了想请王西征当家庭教师的念头。谁知,这位王先生根本就不把张学思的“重金礼聘”放在眼里,王金镜几次三番的苦苦相请,都被他以“不愿巴结权贵”为由拒绝了,他这种清高古怪的个性使张学思体会到,世上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看重富贵和地位,由此,他对这位王西征更加钦佩,更加渴望能亲耳聆听他的教诲。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西征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开课伊始,王西征就给张学思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天天读报;第二,看一些有意义的好书。他让张学思订阅了《大公报》、《东三省民报》、《盛京时报》,还领着张学思到国民书店买来了鲁迅的《呐喊》、《彷徨》以及丁玲的《在黑暗中》等进步小说。此外,王西征还向张学思介绍了不少诸如《铁流》、《十月》、《屠场》、《泪痕》等一类的进步文学作品。而每次上课,王先生都采用因势利导的方法,以谈论小说的内容为主,旁征博引,兼及讲解时事和中国的弊政。张学思眼界大开,他听得津津有味,在王先生的课上,张学思第一次了解到了陶行知的教育思想,了解到新文化运动科学与民主的内容,了解到五四运动的爱国热潮,大革命的失败与蒋介石新军阀的独裁,当然,王先生讲的更多的是社会主义苏联。张学思的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个久居山坳走惯了崎岖小径的孩子,第一次身临广阔无垠的平川,张学思感到天地是那么广阔,他后来回忆说:“通过看报、阅读进步小说,我的眼界被打开了,第一次知道在大帅府外,世界上每天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除我家之外,人间尚有更心酸不合理的事。”此时的张学思,思想犹如脱缰的野马,在莽莽平原上尽情地驰骋、纵横,时间、空间、历史和现实在他的眼前急遽地旋转着....渐渐地,他对社会科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王西征的引导下,张学思先后阅读了李达的《唯物史观》、《现代社会科学》和《中间产业革命概论》、蔡和森的《社会进化论》、许德珩的《社会学方法论》等书,对封建地主阶级和他的家庭逐渐有了理性的认识。特别是在听了王西征用进化论的观点,对历史发展规律和当前的中外大势进行了一番一针见血的分析后,他的思想飞跃到一个新高度。王先生的话时时浮现在他的脑际:你们家是中国的一大军阀,按照进化论的观点,势必将会走向灭亡,终究会被历史所淘汰。“军阀必然灭亡”几个字深深地触动了张学思的心灵,自此,父亲在他的童心里所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完全破碎了,他意识到,自己该走一条和父亲不同的路。王西征先生并不是一个共产党员,但他作为一名富有爱国情感的知识分子,时时关心着祖国的命运和民族的前途,他把满腔的义愤和激进的民主主义思想直接灌输给渴望追求进步的张学思,在他的心里燃烧起争民主、争自由、求真理的热情火焰。对于这位引导自己走上进步道路的启蒙老师,张学思满怀深情地写道:“王先生的教育使我认识了军阀父亲的反动,打破了家庭的圈子,看到了社会的问题,从而引起了我对社会的不满,认为社会应当变革,应当好人当政,实行民主与自由,而我自己就应该做这样的好人,来做一番事业。至于革命、民主自由、社会主义究竟怎么回事,我却尚不清楚,只是觉得那是好人干的事。”在求索人生的道路上,张学思在思想上已经迈出了可贵的第一步,就在这时,大帅府发生了“烧书事件”,活生生的现实使张学思更清醒地认识到大帅府和社会进步是多么的水火不相容,要追求进步就一定得离开这个家庭。那是1930年端午节前夕,大帅府里一派节日的喜气洋洋。平时极少有空和弟妹们谈心的张学良也趁机抽暇到各房看看兄弟姐妹们。当他来到四弟学思的房间,看到书架上、桌上都摆着许多书时,他心里非常高兴,为四弟的好学善思、博览群书感到自豪。这时,桌上摊着的一本看了大半的书引起了张学良的注意,他便拿起来随手翻翻,谁知不翻还好,一翻,满腔的喜悦都化作了怒火中烧,他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遍封面,没错,正是进步作家丁玲著的《在黑暗中》。张学良强忍着怒火,板着面孔厉声斥问学思:“这书是从哪里来的?”张学思沉稳地答道:“是我从书店里买来的。”“你知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这是共产党写的!”“我看写的没什么不好啊!”“岂有此理!以后不准看这种书!烧掉!”看到四弟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张学良的火更大了,他恨恨地扔下书,气呼呼地走了。不大一会儿,此事便传遍了帅府内外,往日平静的帅府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房纷纷议论:“四爷赤化了!学共产共妻了!”母亲许夫人吓坏了,她向学思哭劝道:“你们几个,是我守活寡,遭人家白眼,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你是我最小的孩子,我也最疼你,你可千万不能走歪路,学共产共妻啊!”其实,当时的张学思对共产党是怎么回事还不甚了了,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书上写的都是好事,并无“共产共妻”之说,他本想据理力争,但他不愿使母亲过于担心,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张学思还是违心地烧掉了一些书。“烧书风波”使张学思认清了,要想追求真理和光明,就必须离开大帅府!他渴望冲破家庭和旧式思想编就的樊笼,到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北平去学习知识,追求真理。1931年初,经过向母亲再三恳求,张学思终于被获准到北平求学。从此,这位帅府的四公子踏上了一条艰难而又曲折的追求真理和光明的道路。第九章 新中国的海军大将——四弟学思3、北平入党九一八事变爆发了,张学思被一种深深的羞辱包围了,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耻辱——“不抵抗将军”的恶名,落在了大哥学良的头上,大哥成了丢失东北的罪魁祸首,东北军也被称为“误国军”。张学思几乎不敢在公众场合露面了,四周一片鄙视和愤怒的目光,都在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说:“瞧,这就是不抵抗将军的弟弟!”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张学思再也忍不住了,他冲进顺承王府,冲着张学良就吼:“为何下令不抵抗?为何将国土拱手送于日寇?为何弃东北的父老兄妹而不顾?为何不念杀父之仇?为何不顾误国之羞、失土之恨?!....”一连串的为什么如连珠炮一样轰向张学良,一向知书达理、斯文礼貌的学思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将久久就在心里盘旋的问题一股脑倾泄而出,他知道大哥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而他在心里也一直将大哥如父辈般敬重,但是,今天,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张学思直言不讳地对大哥说:“大哥,我觉得你太轻信了,蒋介石真的靠得住吗?你还是多听听民众的呼声吧!”张学良在为这些刺耳的话而痛苦、羞愧的同时,他也感到他的四弟长大了,他深深地为四弟赤忱的爱国激情所打动,他诚挚而郑重地对张学思说:“四弟,请你相信大哥,我不是那种卖国之人,总有一天,我会向世人证明,我是对得起国家和民族,对得起祖先和同胞的。”张学思深感失望和苦闷,他自知人幼言轻,无法改变大哥的意志。九一八以后的形势发展,使张学思寻求救国真理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幸运的是,两年未见的王金镜又来到了他的身边,这一时期,王金镜对张学思的思想转变帮助很大。此时的王金镜,已经接触过不少的革命志士,受到了初步的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思潮的影响,他把这些思想悉数传播给张学思。在他的指引下,张学思专心致志地攻读起社会主义革命的书籍,除了《共产党宣言》、《唯物史观》、《大革命史》、《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国家与革命》、《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等政治书籍外,张学思还大量阅读了当时的进步小说,《石炭王》、《屠场》、《毁灭》、《母亲》、《在底层》等都给张学思以极大的启迪,张学思后来在自传中写道:“这些书我是一知半解地看完了,有时与王金镜讨论研究,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却有了马列主义的初步知识。参照‘九•一八’以来的事实,使我认清了国民党反革命统治必须推翻,我知道了共产党是中国解放的唯一领导者。小时《屠场》,使我知道了美国资本主义制度的黑暗,对工人的剥削与迫害;《石炭王》中资本家的儿子走向旷工运动,则深深打动了我。”1932年初,王金镜转入了上海法政大学,后来又转赴东北组织义勇军并且加入了党组织,张学思一直和他保持联系,二人互通信息,互相鼓励。1933年,王金镜自东北返回北平,这一次,王金镜又在张学思的人生转折关头,起了关键性的作用。1933年3月中旬,张学思在王金镜的介绍下,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反帝大同盟沙滩支部”,支部书记是共产党员关成章。关成章的理论水平很高,加之口才又好,讲起话来很有吸引力,张学思和他的每一次谈话,都让他感到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在关成章火热的革命思想的影响下,张学思更加坚定了追求真理,当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决心。凭着这股赤诚之心,张学思在白色恐怖之下,勇敢地进行战斗,对党交给他的任务,他干得特别起劲,而且每次都圆满地完成,在严峻的实际斗争中,张学思感到自己又前进了一大步,他渴望加入党组织的心也更加迫切。好友王金镜充当了他的介绍人。张学思永远也不会忘记1933年4月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多么宁谧而又充满生机的春夜啊!东北大学民众夜校的一间斗室里,在柔和的灯光下,关成章和张学思在促膝谈心。关成章的炯炯目光,一直凝视着对面而坐的这个年轻人。几年前,他还是身居豪门的公子哥儿,可是,他竟然能毅然抛弃了优渥的生活,背叛了原来的阶级,执着地追求共产主义的真理,这在同时代的年轻人中,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关成章为能吸收张学思入党而感到十分的欣慰。与关成章相对而坐的张学思,脸兴奋得通红发热,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一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如电影一般闪过许多镜头,他想起自己的身世,他想到自幼父亲给予自己的军阀权势的熏染,他想到受过的母亲关于“自立”、“做正派人”的教育,想到王西征先生的启蒙,想到王金镜的帮助和指引....突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使他猛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对关成章说:“我认准了坚决跟共产党走,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我决心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和中华民族的彻底解放而奋斗到底!”这确实是他郁积心头的肺腑之言,他早就想一吐为快了,今天,他终于在党组织的面前袒露了自己的一片赤心,他相信,党组织一定不会拒绝他的。“好!”关成章被张学思的激情所感染,他也兴奋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张学思的双手,用宏亮的嗓音庄严地说道:“张学思同志,党正式批准你的要求,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了!”幸福的暖流瞬间布满了张学思的全身,他只觉得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共产党员这个神圣庄严的称号,今后就将和自己连在一起了?!张学思感慨万千,论他的家庭,是共产党领导的民主革命的对象,他的父亲与共产党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几年前,在北平,就是张作霖下令杀害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同志,这个大军阀想把共产党扼杀在摇篮之中,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几年后,也是在北平,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成了一名信念坚定的共产党员!张学思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而自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了,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个神圣而光荣的称号,我发誓。”第九章 新中国的海军大将——四弟学思4、中央军校的高才生“半年训完一年的科目,够他受的!”“十有八九得累趴下,爬不起来!”“这位公子哥,能吃得了这种苦吗?”1934年7月,张学思高中毕业,经张学良保荐入国民党南京中央军校第十期预备班,进行入伍训练。张学良将军弟弟的到来,自然成为军校众人瞩目的对象,大家议论纷纷。张学思对此一笑置之。国民党中央军校的生活是严格按照德国军校的模式设置的,特别强调紧张和艰苦,有些训练,简直就是故意折磨人,不用说少爷、公子哥受不了,就连许多穷苦人家的子弟,自小吃惯了苦的也感到吃不消,张学思自幼生活在豪华奢靡的大帅府里,也难怪大家会发出如此疑问。行动是最好的回答。张学思除了和大家参加正常的训练外,还额外下小操,苦自然是不消说的,但外表斯文柔弱的张学思居然挺过来了,并且还后来居上,成绩远远地超过了先入校的学员。1935年春,张学思入伍训练期满,成为步兵科正式学员,他开始埋头钻研军事技术,他抱着“只要掌握了军事,就不愁达不到革命的目的”的信念,苦学苦练,不久,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军校的优等生,校方对他另眼相看,于是他又有了更多的机会进行各种军事操练和实战演习,所学到的东西比一般学员要多得多。步兵科以“战术作业”为主要课程,教官给学员发下教案,限定了地形,限定了兵力,交代了敌情,然后命学员自己去布置兵力,安排如何应敌制敌,如何使用预备队等等。张学思头脑敏锐,反应迅速,判断果断,他的作业不但为同学们所敬服,就连德国教官也惊叹不已。张治中当时时任军校教育长,他曾对张学良竖起大拇指,夸奖张学思表现很好,能吃苦耐劳,成绩优秀,是个出色的人才,很有培养前途。张学良听了非常高兴,感到四弟为自己增了光,他感慨地对张治中说:“在七个弟弟中,我最器重的就是这个老四。他有志气,有头脑,精明强干,勤奋好学,而且没有一点纨绔之气。我们张氏八兄弟中,将来大概只有他会有些出息!”1936年春,正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的王金镜让同志张怡给张学思带来了党的《八一宣言》。张学思这才知道党的方针路线有了新的发展,由过去的反蒋抗日转变为联蒋抗日和逼蒋抗日,并提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英明政策,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指明灯,张学思一下子明确了自己工作的方向。不久,张学良派来警卫营营长孙铭久到中央军校看望四弟学思和全体东北籍学员,在与孙铭久的彻夜长谈中,张学思又了解到张学良面对红军提出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打回东北去”的口号,已决定走联共抗日的道路。为了实现抗日御侮、收复失地的宏愿,张学良成立了军官训练团,准备改造东北军,为此,他让孙铭久转告四弟,在军校物色优秀学员,毕业后带到东北去,共成大业。听了孙铭久的话,得知了大哥的巨大转变,张学思倍受鼓舞,他仿佛看到了东北军的新生,预感到东北军打回老家去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他热切地盼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的当夜,张学思被逮捕,连夜押往中央军校,当时他正在宣城野外营地参加毕业大演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被关进练习营的一间七米见方的小屋子后,他才得知大哥张学良将蒋校长拘捕起来了。张学思回想着刚才那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上校对他的怒骂,又联想起孙铭久对他说过的话,突然间,他豁然开朗:大哥很可能发动了逮捕蒋介石的兵变!一阵兴奋,使他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哥真是好样的!他真的采取行动,联共抗日了!”张学思激动得来回踱步,由衷地佩服大哥的勇敢和果断。一阵激动过后,张学思开始冷静下来,他根据当时的形势,迅速做出了判断:现在,他个人的命运已经和这场事变及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目前有两种可能,一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那么不仅中华民族得救,自己也有得救的可能。根据党的《八一宣言》精神,张学思可以肯定,大哥一定是和共产党有联系,他们一定会共同努力去积极争取全国抗战这种局面的出现;另一种可能是全国内战由此爆发,那么就会民族无望,自己也有可能被杀。张学思希望第一种可能的实现,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张学思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情况下度过了漫长的六天六夜,12月25日,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决心亲自陪同蒋介石由西安经洛阳飞回南京,张学思因此获得了自由。12月26日上午,蒋介石夫妇的专机和张学良将军的波音七号飞机,在南京机场着陆。在鸡鸣寺宋子文公馆里,张学思见到了大哥张学良,这一天,因为前来探望张学良的人太多,张学思一直没有机会和张学良说上话,张学良只能抱歉地叫弟弟第二天再来,他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他。谁也没有料到蒋介石会出尔反尔,张学良被军事法庭秘密审判后,押往了孔祥熙公馆,张学思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大哥,和他共商抗日大计了。第九章 新中国的海军大将——四弟学思5、溪口笔谈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中国进入了全面抗战阶段,社会各界人士纷纷要求释放张学良,就连宋哲元、傅作义等国民党大员也希望蒋介石能解除对张学良的幽禁,让他出来抗战;与此同时中共也积极展开了营救张学良的工作,张学思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喜万分,决定亲自去溪口探望被幽禁的大哥。张学思先来到上海,在那里,他见到了于凤至和赵一荻,她俩告诉学思:凡是探望张学良的人,都要经过军统局和蒋介石的批准。于是张学思留在上海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