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19

为迎合始皇好大喜功的性格特点,高渐离对乐曲的下半部作了较大的修改,以角声为主,用欢快高扬的调子表现始皇统一天下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心情。始皇听到下半部,果然显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系列幻觉——咸阳大兴土木,被俘虏来的各国贵族和降卒、反叛地区的黔首、国内犯法的囚徒都被赶来服劳役,成千上万的人穿着褐色的衣服,被秦兵驱赶着来回忙碌。咸阳城扩大了好几倍。骊山挖通后,咸阳横跨渭水,天下豪富逐居于此,使咸阳更加繁荣、热闹,超过了当年的邯郸和临淄。阿房宫修建好了。里面有仿照六国宫殿而建的宫殿,掳自各国的珍玩宝器和美女被各归其位。如果各国的国王到此,一定会错当为他们的宫殿。可是,这一切都归始皇帝所有了,他们只能去做往昔的美梦了。北方的匈奴再不敢南下牧马,南方蛮夷全归顺始皇帝,受到中原的教化。一条条平坦的驰道从咸阳出发,直通帝国的东、南、西、北边境。江海湖泊经过治理,再无水患,干旱时可以灌溉,所有的荒芜之地都变成肥沃的良田。最令始皇帝兴奋的是,徐福率船队寻仙回来了,船上满载的都是可使人长生不老的“青春之泉”神水。他始皇并不贪心,只用两桶就足够他喝上几千次,几千次变回十八岁的模样,其余的神水分给宫中后妃、子孙后代和臣民,让他们也分享始皇帝带来的幸福……想到美妙处,始皇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筑声停了,齐皇后看到他痴笑的怪样子,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始皇醒悟过来,看着皇后,不好意思地说:“朕在听高先生击筑。你在想什么?”“我在想,高先生击奏的筑乐不应人间有,简直是仙乐。”“不是仙乐,应该是魔音。”始皇由衷地赞叹道,“它使朕产生了种种幻觉。”“是啊,我好像也看到种种印象。”齐皇后表示她的同感。高渐离击奏完,两只瞎眼茫然前望,耳朵却在注意听始皇夫妇的对话。他恭敬地答道:“臣的筑乐不是仙乐,也不是魔音。陛下和皇后天生灵根,才会有种种幻觉。”始皇笑道:“什么叫天生灵根,请先生具体道来。”“臣这只筑得自北地筑灵山,知音者听起来,能感觉到它低音宽广饱满,高音圆润清脆,再低沉也不至含混不清,再高亢也不会尖锐刺耳。臣击筑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有出现能与此筑相匹美的筑。它的奇妙之处还不止这些,只要经过为臣击奏,发出的筑音,可使那些生性敏锐的,而有灵根的听筑者跟随筑音进入幻境,听筑者可以看到他们最渴望看到景像。”始皇觉得好笑。一只筑真有那么大的魔力,高渐离也会吹牛了。可是,想想刚才自己眼前的幻觉,又不能不信。他和齐皇后对视一下,笑道:“高先生的筑有那么神?”齐皇后庄重地答道:“我相信音乐是有生命的。筑也会有灵性吧!”始皇转向高渐离,笑道:“这么说高先生的筑是神筑了,可否让朕看看?”高渐离竖起耳朵,判断着始皇的位置,应声道:“陛下也是知音,看看有何不可。”始皇以手示意,一名近侍立刻走到高渐离的座前取筑。高渐离却用双手护住,叱喝道:“此乃神筑,凡俗之手不得抚摸。”说着,双手捧筑而立,说,“还是让臣亲自呈给陛下吧!”近侍为难地看着始皇,始皇只当音乐奇人都有此怪僻,便不以为意,轻笑道:“就让高先生亲自呈上吧!”近侍遵命,半扶着高渐离,说:“高先生,请吧!”高渐离离开座席,双脚试探着,艰难地迈上台阶,走到始皇跟前跪下。始皇见他抱着筑不动,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便说道:“高先生,朕在这里,快把筑呈上来。”高渐离听见声音,判断准始皇的方向。他双手捧筑,口里说道:“请陛下接筑。”始皇为表示对神筑的敬重,起身离座,正要用双手去接。高渐离突然站起来,双手改捧为抱,把那只灌满铅的筑向始皇砸去。始皇见他突然站起,已经警觉,不等筑砸过来,忙往旁边一闪身。筑贴身而过,正巧砸在始皇身后一名内侍的头上。内侍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当场丧命。事发猝然,偏殿里一遍惊呼之声,近侍们都惊呆了,竟不知上前救驾。始皇长子扶苏就坐在父亲旁边,慌忙上前,把高渐离扑倒在地。近侍们方一拥而上,把高渐离按倒在地板上。扶苏上前搀扶始皇,惊慌言道:“父皇,您受惊了。”始皇浑身哆嗦,怒极反笑。“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如此厚待你,难道还不能消除你的仇恨之心。”齐皇后几乎吓晕过去,半天才带着哭音说:“高先生,荆轲行刺,那是各为其主,各卫其国。如今天下一统,你还要……就是逆天而行,自作孽。怨不得皇上无情。”华阳公主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高渐离。她以为用自己的少女柔情一定可以化解心爱的男人对父亲的仇恨。她还梦想父亲可以原谅他们,成全他们的姻缘。当她看见高渐离举筑砸向父亲时,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等她明白过来,她慌忙奔到高渐离的跟前,近乎疯狂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高渐离挣扎着硬把头抬起来,毫无惧色,语气出奇地平静。“为了荆轲,也为了天下百姓。对不起,公主,不这么做,我的心灵永远得不到安宁。”始皇突然暴怒。“推出去,斩!”近侍们架起高渐离往外就走。高渐离大笑道:“嬴政,你终于肯杀我了。为表谢意,我忠告你,不要只是以征服者的姿态作什么巡游,你看不到民间真相,看不到天下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的眼睛被人蒙上了……”声音渐远,终于消失了。华阳公主哭倒在始皇面前,哀求道:“父皇饶命……女儿求您……”始皇怒不可遏,抬起手来,打了女儿一个耳光,颤抖着声音,骂道:“你……你不是朕的女儿!”“高先生……”华阳公主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慢慢站起来,突然哭叫一声,撞向殿柱。血,从她那秀发间渗出,终于流到脸上。袅袅的身子贴着殿柱,慢慢倒下去。“皇儿……”始皇、齐皇后痛不欲生,抱着女儿痛哭,扶苏等人围在一旁哀哀流泪。近侍用玉盘捧着高渐离的人头,跪倒在始皇面前。“回奏陛下,逆贼高渐离已被斩首。”始皇看也不看,叹息一声,语气却出奇地柔和:“把人头缝上,与公主一起厚葬。”第3节 齐皇后长逝三经过高渐离事件后,始皇很是郁闷了一阵。但是他已经习惯看到死亡。所以,不久就从抑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照常处理国政,照常和六国美女饮酒作乐,照常寻仙问神。徐福出海将近一年了,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没有要求增派人员,也没有回港加添粮食和淡水。听赵高说,朝中有人议论,说徐福是骗子,故意骗走那么多楼船、财宝和童男童女。始皇十分恼怒。他对徐福一点儿也不怀疑,能为徐福不返回找出一百条理由。可是,徐福一天不回来,他没有理由治那些非议者的罪。所以,惟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徐福求得“青春之泉”回来。始皇寻仙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人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痤疤。”始皇帝好神仙,一些企求富贵的人,便在装神弄鬼上打起了主意。燕地辽东郡有个姓卢的儒生,在当地小有名气,时人称其为卢生。卢生不但深通诗、书、礼、条、易、春秋等六经,对易经有特别的研究,同时还兼通方术,上知天文星象,下通地理、风水、医卜。还有人说,他精通把魂术。卢生用他的这些本事,靠为人家祭神、看宅、卜卦、问仙为生。秦始皇尊尚法家,儒家失势。儒生们空有满腹经纶,却派不上用场,只能靠替人家主持丧生嫁娶、祭祀天地祖先大典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有的甚至无法维持生活,不得不放下臭架子,从事一些他们认为最耻辱的农耕渔樵等体力劳动,以补贴家用。卢生的境况算是比较好的,衣食无忧,还在当地小有名气。但是,他是个很不满足的人,总觉得这世道委屈了自己的才能。他不甘现状,时刻在想着怎样改变自己的处境。当始皇派徐福出海求仙的消息传到辽东的时候,卢生眼热心跳了。徐福不过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术士,凭借能言善道,就从始皇那里骗走楼船百艘,童田童女各三千,金银珠玉无数。躲在哪个海岛称王称霸足够他几世也用不完。他卢生哪点比不上徐福?卢生下定决心,便变卖了所有家财,去了咸阳。他以为到了咸阳,见到皇帝,凭自己的如簧巧舌一定可以骗取始皇信任。可是,哪里知道,他到了咸阳,连皇宫的大门也不能靠近,更别说见到皇帝,因为天下像他这样的术士不知有多少。始皇虽然好神仙,也不至于找一个不明来历的术士。卢生没辙了,只好在咸阳城里游荡。始皇好神仙,咸阳自然就多了有关神仙的传说。最近几天,又传出有个叫茅蒙的人在华山大白天就成了仙。而且越传越神,据说还有人亲眼看见茅蒙乘云驾龙,升天而去。越传越悬的故事一时传遍大街小巷,妇孺皆知。卢生听到传闻,心头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他倾尽所有钱财,先去拜见中车府令赵高,向赵高自我显示一番他寻仙问道的法术,引起了赵高的兴趣。赵高倒不在乎他那点钱财,却看上他那些方士的本事和能言善道的口才。赵高有自己的打算,秦始皇好神仙,他为了讨好皇帝,不懂点神鬼的东西不行,不拉个会法术的方士在身边以备急用也不行。就这样,卢生搭上了赵高这条线。从赵高家里出来,卢生买了好多糕饼、糖块、点心之类的东西,散发给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教他们唱一首歌谣,歌词是:神仙得道茅初成,驾龙上升入泰清,时下玄州戏赤城,帝若学之腊嘉平。孩子们得了卢生的好处,也觉得挺好玩,唱得越来越起劲,虽然他们不懂歌词的意思,还是把歌谣教给了更多的孩子。伴随着茅蒙升仙的传说,这首歌谣更加神秘,很快传遍咸阳。有关神仙的传闻最易传到始皇耳朵里。因为他好神仙,黄门、近侍们就最喜欢把这类传闻告诉他,以迎合主上之意。一天,始皇在南书房批阅奏章,赵高随侍。也许是太劳累,也许是整天面对这些冰凉的竹简有些厌倦。始皇放下奏章,舒展一下腰身,随口吟道:神仙得道茅初成,驾龙上升入泰清,时下玄州戏赤城,帝若学之腊嘉平。赵高听着,吃了一惊,笑问始皇说:“陛下也会唱这首歌谣?此歌在咸阳传唱很久了。”始皇笑道:“赵高,你也知道此歌?歌中有些朕听不懂的地方,你能为朕解释吗?”赵高谦卑地说:“陛下圣明尚不能解,臣愚钝就更不懂了。”“朕也知道此歌说的是茅蒙升仙的事,只是不得甚解。如果能找人解说就明白了。”“陛下也想升仙么?”“升仙人人都想,朕当然也不例外。”“陛下是天子,本身就是天子,何必非要升仙呢?何况,陛下升仙而去。大秦的江山怎么办?”赵高好像更关心大秦的江山。始皇很欣赏他的忠君爱国精神,笑道:“朕虽然是天子,可毕竟是肉体凡胎,怎比得神仙快乐。再说,朕升了仙,照样治理国家,还可以凭借神力治理得更好。”赵高点着头说:“陛下这么说,臣就放心了。陛下求仙如此心诚,臣理当效力。臣听说燕地来的卢生深谙仙道,也许他能帮助陛下解说歌中的玄机。”始皇龙颜大悦,恨不得马上就召见卢生。但是,因为徐福寻仙一直没有消息,朝中已有种种非议。为了不再引起非议,还是隐避点好。所以,他对赵高说:“今晚召卢生来南书房。”夜幕降临了,南书房的灯光比往日更加明亮。宫中的人看见,无不心生崇敬之情,看,我们的始皇帝陛下是多么勤政啊。可是,今晚始皇不再批阅奏章,而是经过斋戒沐浴后,端坐在御座上,屏息打坐。求仙修道最需要心诚,他懂得心诚则灵的道理,所以非常耐心地等待卢生的到来。门口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赵高引着卢生走进来。始皇留心观察,只见卢生四十多岁,长面隆鼻,稀疏的长眉,留着三绺长须,配上宽大的白色儒衫,显得飘逸脱俗,比徐福还多三分仙气。卢生向始皇施礼请安。“小人给陛下请安!”始皇谦和地说:“先生请坐。”待卢生落座后。便问:“先生可曾听闻茅蒙在华山得道,白日升仙的歌谣?”卢生故作不知,说:“此歌早已传遍咸阳。小人也有耳闻。难道也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不错。朕对其中的歌词有些好奇,所以,命中车府令请先生来赐教。”“臣不敢,”卢生就座上俯首施礼谦谢,说道,“歌词的前两句是说茅蒙修炼成功,大白天乘龙驾雾升天而去。玄州、赤城是指地上人间,帝若学之腊嘉平,则是说陛下也有仙根,只要诚心修炼,也可以像茅蒙一样得道成仙,不过,要先将腊月改称嘉平月。”始皇还是不太明白,问:“改称嘉平月与修道成仙有什么关系?”卢生笑道:“腊月在夏朝称‘清祀’,商朝改为‘嘉平’,周时则改为‘腊’。腊月是一年中阴气最重,但也是阳光积蓄最多的月份,所谓否极泰来,阳气回升的春天就跟在后面。陛下改称腊月为嘉平月,以示要积蓄阳气,培植生机,不要杀伐太重。”“想不到其中竟有这么多玄机。”始皇钦佩地说,“多亏先生指教。朕也有心修炼,可是,朕是天子,每天要处理很多国事,没有闲暇修炼,如何是好?”“修炼靠心,所谓心诚则灵,心想事成,不是仅靠参禅打坐、诵经念佛等表面现象就能成功的。不过,陛下每天被尘事俗务所困,修炼成仙会更加困难。只有经过仙人点化,才容易成功。”“可仙人在哪里。朕曾派徐福出海寻访仙踪,至今杳无音讯。”始皇颓丧地说。“寻仙求道对于尘世俗人来说,原本就是虚无飘渺的事情,岂能轻而易举就能寻访到仙踪。寻仙要有仙缘,徐君有过一次仙缘,得遇东海仙岛。此次出海不知何时才有第二次仙缘,陛下不能苛求寻仙人。小人十年前也有过一次仙缘,得遇仙人羡门和高誓。受仙人点化,小人才炼成如今的半仙之体。只要小人一心向神专心修炼,用不了多久,也能得道升仙。”始皇深信不疑。羡门和高誓是古代传说中的两位仙人。卢生竟遇到他们,一定广结仙缘了。便又问道:“先生修炼是否参禅打坐、诵经念佛?”卢生答:“小人经过仙人点化,不必做此类功课,一样可以修炼成仙。”“先生能再寻到仙人,点化朕,朕不是也可以修炼成仙吗?”“陛下仙根本厚,遇有仙人点化,自然容易修炼成功。只是羡门、高誓两位仙人远居渤海神仙洞府,仙踪飘忽不定。小人也不能保证何时才能得遇仙人。陛下恐怕等不及。”“朕等得及。”始皇连声答道,“修炼靠的就是耐性,朕懂得。只要先生肯为朕去渤海寻仙,朕等多久都行。”卢生见始皇这么容易就上钩了,高兴万分,表面却平静地说:“陛下如此心诚向神。小人岂能不效犬马之力?选定吉日,小人就动身去渤海。”“多谢先生。先生要做些准备吗?”始皇想到徐福要过楼船百艘,童男童女各三千,金银珠玉无数。卢生去渤海,一定也会要很多财物。不料,卢生笑道:“有什么可准备的,小人只要楼船两艘,童男童女各五十即可。”始皇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说道:“先生为朕寻访仙人,朕该敬献些礼物以示对仙人的敬意。”“金银珠玉在仙人看来不过如粪土一样,陛下不必费心了。”始皇按照卢生的要求,为他准备了两艘楼船和童男、童女各五十人,并准备了足够的日用。同时,颁诏,从明年起,腊月改称嘉平月,每里赐米六石,羊两只。刚刚把卢生送走,皇后宫里就传来齐皇后病重的消息。始皇吃了一惊,好些日子没看见皇后了,怎么会突然病重呢?他只好抛下所有的国事,匆忙去皇后宫中。皇后的寝宫挤满了人。后宫嫔妃和各宫的公子、公主都听到消息赶来了。始皇长子扶苏是齐皇后所生。他守候在母亲的病榻前,愁容满面,其余的人也没有一丝笑容。齐皇后生病还是因高渐离和华阳公主之死,受了惊吓和刺激而起。但是,她知道始皇那一段日子心里也难过,又有那么多的国事让他操心,就没有让下人告诉他。谁知,病情时好时坏,拖了好几个月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了。齐皇后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才命人告诉始皇。始皇疾步走进寝宫,里面的人除了皇后都慌忙跪拜问安。始皇顾不上他们,冲到病榻前,紧握着齐皇后的手,责怪地说:“你不该这时候才告诉朕!”齐皇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笑容,轻声说:“陛下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国事,够操劳了。我已是垂暮之人,何必再让陛下牵挂呢。”始皇佯怒道:“你不过比朕长三岁,怎么就说老了呢。那些没用的太医不是说皇后只是受了惊吓,再加点风寒吗?”齐皇后嗔怪道:“你就是改不了暴躁的性情,太医是找不到病因,不敢下药。大秦律法严厉,判断了病因,连下三剂药不见效就要治罪,他们当然说我没有病。你不要怪罪了,他们是尽了力的。”皇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累得连声咳嗽,连呼吸都困难。始皇忙劝慰说:“你不要说话了,多休息一会儿。”说着,轻轻地为她捶背,温情脉脉,与平时严厉的始皇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齐皇后脸上显出幸福的笑容,却不肯停止说话,她向扶苏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母后跟你父皇有话说。”扶苏看了母亲一眼,难过地说:“母后多保重。”便和寝宫里的人一起退下了。寝宫内只剩下始皇夫妻,始皇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这么神秘?”齐皇后轻声叹息说:“我怕时日不多了,来不及跟你说。”“休要胡说,你不要吓我!”齐皇后却不管他,只顾说下去。“你能告诉我,一旦我不在,你立谁为皇后?”始皇却说道:“一旦你抛下我不顾,我就抛下天下不顾随你而去。”齐皇后板着脸道:“你还说这种讨女人欢心的话。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我在正儿八经和你说话呢。”始皇是故意躲避皇后的问题。他最喜欢的女人公孙婉儿不声不响地走了,最敬重的齐皇后时日也不多了,后宫再没有让他牵挂在心的女人。面对皇后的逼问,他只好如实回答:“没有你,大秦再没有皇后。”“那怎么行!”齐皇后连连摇头,“国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不立皇后,谁来母仪天下?国家岂非残缺?你要想想,后宫女人几千,俨然一个小诸侯国,没有皇后管理后宫,出了什么事,有失陛下和大秦的尊严。”“可是,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不是喜欢胡妃么?为什么不立她为后?”齐皇后不得已说道,她这样说是冒着有后宫干政的嫌疑。“我说过喜欢胡妃吗?”始皇摇着头。“可是你喜爱胡亥!”“我不是因为喜欢胡妃才喜爱胡亥,而是因为喜爱胡亥才对胡妃施以恩惠。”齐皇后有点不耐烦了。“我弄不懂这些因果关系,胡妃在后宫地位最高,除她之外,无人具备为后的条件。”始皇却不肯轻易退让。“立皇后不是论资排辈,要讲贤德。在朕和宫中上下的心目中,没有人能取代你的地位。与其立非其人,不如不立。至于胡妃,可以由她管理后宫。”齐皇后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歇息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考虑过立太子的问题吗?”始皇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问题。他的身体很健壮,还痴迷于长生不老,从没有想过立太子的事。只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想着长生不老,最忌讳言死,大臣们都不敢提立太子的事。可是,哪个帝王不预先立储?就是真的求来长生不老的仙丹神水也有立储的必要。你想,皇帝外出,京师要有名正言顺的留守者。早日立储,公子们早一天心定,就少了许多勾心斗角、骨肉猜忌。”始皇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以你之见,应立谁为太子最宜?”齐皇后翻了他一眼。“我在问你呢,你却来问我。这种事是女人能做主的吗!”“那就立扶苏吧。他是长子,又是嫡出。”齐皇后看出他不认真的态度,微怒道:“你是在讨女人的欢心,还是没有考虑成熟?”始皇反问道:“怎么,立扶苏为太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哼,你少来骗我。我知道你最喜欢胡亥,因为他像你——性情暴躁,喜怒无常……”“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呢?”“我可不会讨男人的欢心,当然是贬你的。不过,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种性格也许算不上坏事。不受大臣左右,处事果断,才能办大事,你取得的成功就证明了这一点。而扶苏生性敦厚柔顺,与你的性格截然相反。”“你的意思,不赞成立扶苏?”“是的!”始皇深受感动。“朕有二十多位公子,后妃们谁不希望自己生的儿子立为太子。唯有皇后贤德,谦逊辞让。”齐皇后却苦笑道:“算了吧,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儿。我没有那么贤德,也不是谦让,我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心存私心。我一生从不渴求大富大贵,只想平平安安,问心无愧地过一辈子,也希望扶苏跟我一样。做皇帝有什么好,黄昏不得睡,五鼓不得眠,耳听边报,心神不安,见有灾荒,忧愁无奈。何况,还会有刺客、权臣、阴谋家在算计你。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我只希望扶苏平安一生,不奢求他至尊至贵。”始皇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多少感到点意外,但心里也多了一份敬重。平心而论,他不是非常喜欢她,却常常向她诉说心中的不快,而皇后总是静静地倾听,偶尔插上一两句最朴实、真挚的话语。她不像其她的妃子那样争宠吃醋,勾心斗角。她不求大富大贵,偏偏被立为皇后,成为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始皇很清楚,那些整天围着他转的臣子、奴仆、后妃最想要的就是荣华富贵,有人甚至想取他而代之。所以,他要时刻提防着,与这些人斗智斗勇。可是,齐皇后不是那种人,他可以敞开心扉地说话。“立太子的事,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扶苏是我最优先考虑的一个。他性情宽厚仁慈,为人贤孝,在朝野已有贤名。胡亥年龄尚小,性行未定,还要观察几年,才能判定优劣。”“不,我求你。”齐皇后突然挣扎起身,跪在床上,泪流满面地哀求道,“你就当怜惜我,让扶苏做一名普通百姓吧。求求你了。”始皇鼻头一酸,他的泪水也涌出来了,忙扶皇后躺下,宽慰道:“你着什么急,现在还没有确定立太子。而且,徐福寻来长生不老的仙水,我们就可以长生不老。有朕活着治理大秦,就不必要立太子了。”齐皇后一嘟噜嘴,说:“我正想劝谏你呢,千万不可痴迷于神仙之说。要是徐福这种术士的话都可信,那么现在还是尧舜的时代,也就轮不到你做皇帝。”始皇知道在这方面他说不过她,赶紧做出让步。“不说这些,你只管安心养病吧。立太子是件大事,要容我慎重考虑,你等着听信儿。”齐皇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可惜的是,她的病情已经不容她等候。半月之后,齐皇后溘然长逝。举国痛泣。咸阳宫举行盛大的丧礼,皇后灵柩暂借兰池,等始皇陵寝完工后,再行入葬。始皇下诏,天下服丧三个月。齐皇后驾薨后,始皇突然感到人生无常,生离死别只在瞬息难料之间。他的耳边再次响起茅蒙升仙的歌谣。修道成仙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可是,去东海寻仙的徐福还是杳无消息,卢生去渤海不久,更没有音讯。他只有按照卢生传授的方法在宫中自行修炼。没坚持几天,他就没有耐心了。做了帝王的人,习惯于纷繁复杂的国事的包围,要他突然心静如水,一心向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始皇只好放弃修炼,继续治理他的大秦帝国。这天的朝会上,前来京师述职的齐鲁郡守上奏始皇说,齐地不太平。始皇有点吃惊,问:“怎样不太平,难道有人叛乱?”齐鲁郡守说:“叛乱倒是没有。可是,儒生们造谣生事,批评时政,动辄以三皇五帝旧制诋毁本朝的重刑法治,致使当地黔首人心不稳,如不及时采取有效的措施,恐怕真会酿成叛乱。”始皇听完,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哼一声说:“朕也见识过这帮儒生的手段。上次,朕封禅泰山,为表示对儒生的尊重,请他们参加望祭山川的礼仪。可是,他们故意以种种理由为难朕,所以朕一怒之下,把他们赶下山去。”齐鲁郡守奏道:“陛下说的一点不错,这帮腐儒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不事稼穑,连养家糊口的本事都没有,每天只知道引经据典,批评时政。可是,他们的话黔首相信,黔首把他们当作无所不知的圣人。所以,臣明知他们诽谤朝臣,却不敢轻易治罪,担心引起黔首作乱。”李斯发表自己的看法:“儒生妄议时政的现象,不但齐鲁存在,其他郡也发生过。这是一种普遍现象,陛下不能不重视。我朝崇尚法治,法家位尊,儒家失势。这些儒生口诵孔子修齐治平之道,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耻于农耕渔樵,身家境况可想而知。境况好的,教几个学生图个温饱。境况差的,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靠偶尔主持些祭典礼仪,赚几个小钱度日。他们贫困潦倒,却自视清高,自然而然地诋毁起现行制度来。”始皇冷笑道:“贫困潦倒是他们自身造成的,与国家现行制度有什么关系。他们应该聪明点,因时而变。我大秦崇尚法治,光是大秦律法就够他们研究一生的,为什么不能改行学习律法,替人写状纸打官司一样可以维持生计,而且利国利民,何乐而不为?自己不能养活家小,就怨恨到国家和朕的头上,这就是儒学之道吗?朕以为应该抓几个典型,从严治罪,让他们清醒一下头脑。大秦的制度是儒生一辈可以任意诋毁的吗?”李斯慌忙劝阻说:“陛下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儒生不同于普通黔首,杀几个人就可以立威。齐鲁人心不稳显然是儒生妄议时政造成的。但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威服黔首之心,黔首心定,儒生则掀不起风浪。再依法治几个罪大恶极之徒,也就容易多了。”始皇觉得有理。“丞相以为如何威服黔首之心?”“陛下威加四海,天下无不宾服,齐鲁远距咸阳千里,陛下威德时有不及,才有儒生妄议朝政之事。臣以为,陛下只要亲自去安抚,当然,必要时杀几个立威。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李斯的建议正中始皇心意。皇后的去世,着实令他消极难过了一阵子。他想过再次巡游一是散散心,二是他的确思念琅邪山仙境般的美景,也想打探一下徐福有没有消息。于是,他批准李斯的建议,决定再次出巡东地。第4节 东巡齐鲁四在韩魏交界处,曾经有一个小国叫东夷。秦灭六国时,东夷小国也免不了亡国的命运。国王东夷君为避免生灵荼炭,便举国投降了,同时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之后,这里成了秦的仓海郡,东夷君也成了郡里的平民百姓。但是,他毕竟曾为一国之主,当地黔首习惯尊称他为仓海君。仓海君不敢再有非份之想,老老实实地做大秦的顺民。可是,有一天,一名俊美青年找到他的府上。老仆颤巍巍地进府禀报,仓海君连连摇头说:“我不是说过多少次,陌生人来访一律不见。秦法如此严酷,稍有不慎,就会有灭族之祸,还是小心点好。”老仆一声不响地退下了。可是,没多时又回来了,说:“老爷,来人说他叫张良,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是子房这孩子?”仓海君好像突然想起似的,忙说,“快请客人进来。”老仆引着客人进来。仓海君仔细打量来人:二十岁左右,生得白皙娟身,身材修长,眉青目秀,唇若涂丹,也许是太阳晒的,两颊像抹上胭脂般发红。“你……你是张平之子?”仓海君看着眼前的男子像个女扮男装的美女,疑惑地问道。来人恭敬地行跪拜大礼,口称:“小人张良拜见陛下!”仓海君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摇手道:“千万不要如此称呼,老朽要被灭族的。”张良慌忙改口道:“老人家放心,小人正是张平之子,特地从阳翟赶来看望您老人家的。张富,把礼单呈上。”仓海君这时发现门外还有张良的随从人员。随从恭敬敬地呈上礼单,两人指着一只精美的礼盒。“张公子,这是为何?”仓海君已有十年没有听到张家的消息了。一看礼单所列尽是金银珠玉等,心知必有缘由,立刻沉下脸来问道。张良突然面呈悲愤之色,沉声说道:“东夷君虽失封国,尚可安身立命,颐养天年,但您难道就不想知道家父的命运吗?”仓海君心头震撼,半天无语。张良的祖先是韩国贵族,祖父曾为韩昭、宣惠王、褒哀王的相国。父亲张平为韩厘王、悼惠王的相国。张平出使东夷时与东夷君交好,便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张良送到东夷学礼。张良当时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但是,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所以给东夷君留下深刻的印象。转瞬十年过去了。江河依旧,物是人非。昔日的东夷小国变成了秦国的仓海郡,国王变成郡守的百姓。韩国也没能逃脱灭亡的命运。张平一家的命运又是怎样?仓海君不敢想像。“张公子,你们家还好吗?”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张良的眼睛潮红,悲愤难抑,“秦将内史腾伐韩时,家父虽然病居家中,却要誓死抗敌。为了全家的安全,他带着家兵装扮成寻常百姓,乘夜偷袭秦兵,终于以身殉国。秦兵没有发现家父的真实身份,我全家才免遭灭族之祸。”“嬴政这个人间恶魔,制造了多少个国破家亡的悲剧。你父男儿血性,为国尽忠,令老朽汗颜。”仓海君满面羞惭之色,忙请张良等人落座,命老仆献茶。张良拭去眼角泪水,说:“秦军灭韩时,张良虽然年少,也知道国破家亡的仇恨。所以曾发誓要杀嬴政,为死去的家父和亡国报仇。可是,秦国势盛,六国尚且一个个被吞食,以张良微簿之力,如何对抗强秦?张良决计效法燕太子丹,寻求荆轲式的豪侠之士刺杀嬴政,但人海茫茫,天下之大,尽为嬴政所有。豪侠之士又在何处?张良不得不前来求助您老人家,如能行刺嬴政成功,天下必乱,东夷亦可复国,老人家也有封国之享。”“公子的意思是要老朽帮你寻访可以刺杀嬴政的豪侠之士?”“陛下圣明!”张良笑着说,“在下愿以重金酬您和那位豪侠之士,”说着,又一次恭敬地呈上礼单。“这……”仓海君为难了。他早已断了复国之念,也没想报亡国之仇。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秦始皇的顺民,以安度晚年。可是,眼前的张良虽然貌若柔弱的女子,却有着强烈的复仇之念,令人钦佩。到底帮不帮他呢?张良在等待他的回答,身后的张富却没有了耐性,瓮声瓮气地说道:“东夷君是看礼物太轻吗?告诉你,这可是我们公子的全部家产。公子为了杀嬴政,为老爷和韩国报仇,把府里的东西全卖光了,连二公子病死也没舍得厚葬,就是为了花钱找人刺杀嬴政。阁下也是有亡国之痛的人,难道一点儿也不痛恨嬴政吗?”张良脸上咋色,喝叱道:“张富,不得对老人家无礼,咱们是来求人家的。”仓海君脸上一阵阵发烧。他毕竟曾是一国之君,虽然爵位不高,国土不大,百姓们仍把他奉若帝王。既便在亡国之后,仍尊称他为仓海君。现在却被一个下人责问得无言以对,他的自尊心再也难以承受。于是,横下心来,说道:“老朽岂能忘记亡国之耻?这个忙老朽帮定了。不过,这些礼物请收回吧!否则,老朽更是无地自容了。”“多谢老人家!”张良闻言大喜,也不客气,当即收回礼单。说道,“在下听说东夷有位东海力士,力大无穷,能使二百斤重的大铁椎作武器。求老人家代为引见。”仓海君笑道:“老朽就知道你们是找他的。实不相瞒,东海力士是当年我东夷国第一勇士,也是韩魏之地无人能敌的勇士。他忠心耿耿,一直是老朽的贴身护卫。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他很少出头露面,总在暗中保护老朽。”说着,他向身后的墙壁咳嗽三声。只见那墙壁上突然打开了一道门,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和胸脯都长满毛发的壮汉。壮汉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走到仓海君跟前,屈膝施礼,声如洪钟般问道:“陛下诏见,有什么吩咐?”仓海君一指张良,说:“这位是韩国来的张公子。刚才你在里面也听见了,张公子为了给韩国和天下的百姓报仇,特地来请你去刺杀嬴政。”张良忙谦恭地给东海力士施礼。“在下久闻壮士大名,今日得见,才知壮士不仅有勇力,还是位忠勇豪侠之士。张良钦佩之至。”不料,东海力士理也不理他,径向仓海君说道:“陛下,小人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您身边保护您。”张良一听,着急了,忙用焦急的眼光看着仓海君。仓海君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脸色一沉,说:“力士,老朽已是朽骨一把。嬴政都忘记了,谁还会来谋害老朽,还用得着你保护吗?快跟张公子去吧!如能刺杀嬴政成功,也可名垂千古,彪炳后人。不枉你一片忠勇之心。”“不,小人就是不去!”东海力士犯了牛脾气,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仓海君对自己的心腹卫士性情了如指掌。略一思忖,突然威严地叫道:“东海力士听旨!”东海力士一见,慌忙跪拜,大声应道:“小人在!”“朕命你跟随张公子去杀无道暴君嬴政,不得有误。”“小人遵旨!”东海力士一脸的严肃,谢旨起身。转向张良,恭敬地施礼说道:“小人谨遵张公子之命!”张良欣喜地笑了,还礼说道:“在下全仰仗力士呢。”仓海君设宴盛情款待张良主仆。酒后,张良与东海力士告辞。仓海君不顾年老体弱,亲自送到村寨外的驿道边,忧心地说道:“如今刺杀嬴政的人选已经找到,张公子有何打算?”张良凝神道:“荆轲刺秦王在先,高渐离步其后尘,都没有成功,反而使嬴政有了戒备之心,不再接近原六国的人。所以,再想混到嬴政身边行刺已经不可能。唯有在他经过的地方采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才有望成功。”仓海君摇头说:“如今嬴政是天下共主,身边护卫众多。而且所到之处,必先派虎贲军搜索、警卫,公子有什么办法可以接近他?”“这个……,张良尚未想出妥善之计。不过,听说嬴政再次出巡东地,已过函谷关。如果在他车驾经过的地方突然袭击,也许能够成功。”仓海君低头不语,显然对张良计划不满意,好半天才说道:“刺杀嬴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寻找机会,因势而动。老朽也不能要求公子现在就拿出周密稳妥的行动方案。但是,老朽想告诉你,东海力士有勇无谋,一切都要仰仗公子谋划。老朽唯一的要求,就是请公子一定筹划稳妥、细致,不可贸然行动。力士随老朽多年,老朽不忍看他被……”老人说不下去,已是老泪横流。张良心中一跳,拱手郑重地说道:“请您老放心,张良一定谨慎行事,尽可能不让东海力士冒无谓之险。”阳武县城东南三十里的地方叫博浪沙。这里地势险恶,起伏连绵的丘陵上,野草丛生,古木参天,古木与野草之间夹杂着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通往齐鲁的驰道从陡峻的山谷中穿过。张良带着东海力士在这里观察很久了。博浪沙的优点是到处有野草和灌木丛,山壁陡峭如刀劈。驰道山谷中人马再多,一时也不能冲过来,而两面则是灌木丛林,便于隐蔽,也便于逃走。张良爬上爬下,细心勘查,连衣服和手都被刺破了,这里的确是埋伏袭击的最佳地形。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袭击成功,便可从容而退,山下的人马要上山搜捕,还要绕上一圈的山路,等他们上来,两人早已逃出茫茫森林,就像两根针掉进草丛里,想找也无从找起。张良站在突出处,用手一指下面的驰道,说:“力士,从这里掷向驰道上的车辆,你有多大的把握?”东海力士抖抖手中重达二百斤重的大铁椎信心十足地说:“应该不成问题。”张良还是不放心,命人专门买来几辆马车,从驰道上驶过。让东海力士掷大铁椎做模拟试验,几辆车连车带马都被击中,车碎马亡,张良才算罢休。两人坐在草地上歇息,也是等待张富的消息。张良通过韩齐两地反秦组织,详细掌握了始皇东巡的消息和路线。张富就是专门传递信息的。天近正午,两人吃了点干粮,张良眼睛盯着远处的山谷口,有点着急,自言自语地说:“按说嬴政的车队快到了。张富怎么还没来?”他刚说完话没多会儿,伏在地上的东海力士突然说道:“张富来了!”张良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东海力士一指山石,憨厚地一笑说:“公子你听,单独的马蹄声,不是他是谁!”张良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朵贴近山石,果然听到轻微嗒嗒声。他心中一喜,笑道:“仓海君说你有勇无谋,我看也不尽然。”说话间,谷口方向扬起一道黄尘,一匹快马急驰而来。“一定是嬴政的车队快到了。”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快马驰过正下方,忽而不见了。原来是绕到谷口小路,从山后上来了。张富从草丛中钻出来,累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禀……禀公子,嬴政的车队离这只有二十里,估计半个时辰即到。”张良既激动又兴奋。历尽艰险十多年,今天终于遇到报家仇国恨的机会了。他吩咐说:“力士,做好准备;张富,你先走,去下邳,记住在老地方等我。”“不,公子。”张富央求说:“小人要留在这儿,跟你们一起走。”“你留下没用。这里的地形我观察好几遍了,不管成不成功,逃走是没有问题的。”张良厉声说。张富不敢不听,依恋不舍地退去。张良看着东海力士在作投掷姿式,说道:“等事成之后,你就回东夷伺奉仓海君吧!”“不,”东海力士摇头说,“陛下说得对,他老了,没有人会伤害他。我就跟着公子了。”张良有点感动,柔声说道:“谢谢你,力士。等会儿逃走时,你要紧跟着,千万不可走散。”说话间,山谷口的驰道上升起滚滚灰尘,渐渐升高扩散,弥漫了半边天。显然是大队人马过来了。“注意隐蔽!”张良轻声命令道。始皇此次东巡齐鲁的路线,还是出函谷关径直奔齐鲁。然而,时隔不过一年,同样的路,出巡者走在上面,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上次始皇巡游东南,带有夸耀武功之意。封禅泰山,登之罘,刻石颂德;南登琅邪,作琅邪台,刻石颂德;派徐福入海求仙;过彭城之衡山,泛舟湘江。虽说泗水求九鼎,湘江遇风浪曾让他有过短暂的不快。但整个行程中,他游山玩水,求仙向神,夸功颂德,好不得意。这次出巡,始皇一出函谷关就感到情绪低落,连那条刚修一年的驰道也懒得多看一眼,更不用说黄土高原上那光秃秃的山丘,浑黄黄的河流。他坐车中闭目沉思,脑海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一点头绪。一会儿想到徐福求仙空手而回,一会儿想到卢生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想起去世不久的皇后。在车京车的微颤中,始皇胡思乱想着,慢慢靠在柔软的垫背上,沉沉入睡。朦朦胧胧中,他又来到了巍峨雄峻的泰山脚下。耳际响起天帝的声音:“你是我的爱子,我将万民托付于你。来吧,我将明示你御民万世的仙谒。”他虔诚地顶礼膜拜。不用乘车,自己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天帝如此偏爱他,他应该用最虔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敬意。可是,这时,山道上突然飞来十二名穿着儒服儒冠的人,阻住他的去路,齐声喊叫道:“嬴政不得上山!”始皇一看,为首者正是鲁生。他们是他上次封禅泰山时召集的儒生。始皇怒道:“朕乃天子,要登临山顶聆听天帝训谕,为何不能上山?”鲁生讥讽地说:“古之帝王贤德者方能登泰山行封禅之礼,伏羲、神农、炎帝、黄帝等皆是贤德之君,始得登山祭天。夏桀、商纣暴虐无道之君,因而不得封禅。嬴政,你该自度功德,有资格上山行封禅之礼吗?”儒生们哄笑道:“如此暴虐无道之君,比之夏桀、商纣尤甚。登山行封禅之礼,岂不贻笑后世?”他们只顾嘲弄始皇,不料,始皇身后突然飞出一群虎贲军,将一张法网从天而降,把儒生们罩在网里。儒生们愤怒极了,挣扎着喊叫道:“嬴政,你除了强权还能有什么手段,卑鄙无耻!”嬴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冷笑道:“放开他们。朕不用强权,就跟他们理论一番。”虎贲军和法网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口口声声说朕的功德不及三皇五帝,请具体说说朕哪一点不及尧、舜、禹、汤?”嬴政怒极发问。鲁生整理一下宽大的儒服,义正辞严地说道:“古之贤德人君宽仁惠民,明德慎罚,令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嬴政你不修德政,醉心争伐,滥施淫威。秦国本为我狄之邦,却不安本土,争霸天下,给多少人造成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天下既定,你不行仁政,却施暴政,以严刑峻法残害生民,以繁重徭役役使黔首。你口口声声功过三皇、德及五帝,可是,你却看不到天下黔首无不对你这个暴君切齿痛恨。”始皇听着这刺耳的言论,简直无法忍受,可是,他要有点天子风度,他要同他们理论,只得怒道:“朕不相信天下黔首都这么痛恨朕。痛恨朕的大概只有你们这帮腐儒和那些失去爵位的大国贵族。朕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儒家之学。朕崇尚的是韩非先生的法治之学。那些儒家经书把你们变成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只知道穷研古制,却不肯面对现实的怪物。你们深受儒学之苦,却不自知。朕有必要给你们讲讲法家思想。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可以侈谈宽政待民,仁义治世。可是,朕在天子之位,单靠仁政能扫灭诸侯,统一四海吗?说起征伐掠地,秦不是首开先河,你们所谓贤德之君的尧,不是也讨伐过‘四凶’吗?魏文侯从秦国就掠去大片土地。秦灭诸侯,给他们造成国破家亡的痛苦,难道诸侯灭秦,秦人就没有亡国之痛吗?战争是残酷的,朕兴仁义之师诛灭暴乱,乃是以战争消灭战争,使天下人永不遭受战争之苦。如今,天下一统了,可是,大秦帝国还是不够强大、不够安定。不以严刑峻法何以保证国家长治久安?不征用徭役,何以加快帝国的建设?这一代初创大业,黔首们辛苦一点,他们的下一代就可享受前人的成果,不再受苦。朕每天要批阅重达二十石的奏章,也是为了大秦创业。”儒生们都显露出惊异之色,显然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始皇帝的辩解之词感到惊奇。鲁生冷笑道:“嬴政,你现在是天下共主。如何治世安民,你有你的施政之策。但是,以严刑峻法残害百姓,以繁重徭役使黔首不堪重负。你以为嬴氏天下就会长久吗?”儒生们也数落起嬴政的罪恶之处。“嬴政,你不遵古礼,破坏古制,先世圣王也不会饶恕你的。”“你痴迷于求仙向道,贻误朝政,能治理好天下吗?”“迂腐之谈,”始皇争辩说,“古礼、古制,从何以案,乃是前世圣贤用以治世、教化的礼仪制度。然而‘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当今之时势与昔日之时势不同,礼与制当然要因时势而易。拘泥古人,无异于守株待兔的蠢人。至于求神向道,古之圣贤,谁不笃信神明。朕乃天子,难道不相信上天吗?”他避开寻求长生不老仙药的事。儒生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他的辩解感到好笑,鲁生讥讽道:“嬴政,你太狂妄了。狂妄到蒙住自己的眼睛而看不到身处险地的地步。嬴氏的天下没有多少时日了。”“大胆狂徒,朕跟你们说得再多,也无异于对牛弹琴。来呀,给朕拿下。”始皇恼羞成怒。虎贲军再一次从天而降,架着一张天网。可是,这一次儒生们似乎早有准备,一点儿也不惊慌,只见鲁生突然取出一面小红旗,向空中一摇。霎时,从地下钻出无数黔首,布满了整个山坡。他们手举竹木,吼声如雷,潮水般地涌来。“杀呀,嬴政残暴无道,人人可诛!”鲁生振臂高呼。虎贲军吓得丢下始皇和法网,狼狈逃窜。始皇见无人护驾,惊慌逃走。黔首们紧追不舍。始皇逃到一处悬崖边,再也无路可逃。空中响着鲁生的狂叫声:“嬴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上天救我!”始皇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惊慌失措,突然跌落悬崖。“啊……”“陛下,醒一醒!”耳边传来贴身内侍的呼唤声。始皇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内侍,疑惑地问道:“朕这是在哪里?”“陛下是在出巡的道上,在车京里。您做恶梦了。”内侍一边为始皇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答应着。始皇明白过来。真的是做梦,如果不是梦,那是多么可怕啊。看来他是放心不下齐地的儒生,否则,怎么会做这种梦呢?“车队到哪儿了?”“回陛下,车队已出颍川郡(原韩地),正向魏地进发。”“传李斯来见朕!”内侍遵旨,走到车的后门口,向紧跟在后面的车辆传达始皇旨意。“陛下有旨,召李丞相进见。”车队暂停,李斯遵旨赶到始皇车前,登上了车京车。车队继续前进。始皇乘坐的车京车共六部,全部用六匹纯黑马拖拉。车内宽敞,除了乘坐始皇,还可容纳几名内侍和一些必备之物。召见一二位大臣也不会感觉到拥挤。当然,始皇每次只能乘坐一辆,其余五辆由内侍们驾御着备用。李斯到了车上,施礼已毕,问道:“陛下召臣来,有什么要事?”始皇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凝神沉思。突然说道:“朕听韩非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案。这话真是一点不错。”李斯见皇帝莫名其妙提起韩非,心里一阵紧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怯声说道:“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深意,请陛下明示。”始皇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顾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天下游侠,如荆轲之辈,大多已伏法就擒。因为他们都有违法犯罪的记录。各地郡守可以名正言顺加以罪名捕获,罚作刑徒,用作筑路、治河、修堤之用。现在该是整治这帮牢骚满腹,恣事诽谤朝政的儒生的时候了。”李斯听明白了。始皇在想着齐地儒生议论时政的事。他放心了,恭敬地说道:“陛下圣明,现在该是处理他们的时候了。”“可是,这些儒生不同于游侠。按照大秦律法,找不到他们直接的犯法证据。如果仅凭妄议时政而定重罪,恐怕会引起黔首怨愤,后果不堪设想。”始皇眼前浮现出梦中黔首追逐自己的情景,心有余悸地说道。李斯说:“陛下圣明。陛下说过,可以让他们研学大秦律法,专门为人写状打官司。原以为,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学习一些实用的技术,如农事、园艺、医学、卜筮、刑名狱政等等。”始皇摇摇头。“儒生不同于黔首。他们自以为读过圣贤之书,便目空一切,自诩贤人,自视清高。要他们习学农事、医药、刑名狱政等技艺,恐怕多数人引以为耻。”“陛下圣明!”始皇生气地说:“朕不圣明。朕要是那么圣明,就不必召你来见了。李斯,你是丞相,该为朕分忧才是。”“臣知罪!”李斯惶恐不安地说。“朕想过,也许,将他们集中到咸阳的办法可行,可以令各地郡守借推荐贤良博学之士为名,将地方上的危险分子呈报上来;另外,再由丞相立法,限制一下言论,将那些妄议时政,无事生非者按律治罪。”“陛下圣……”李斯这一次是发自内心地要称颂始皇,但话到半截又咽回去了,改口说道:“陛下可以将七十名博士增加到七百甚至七千,将六国所有的舆论首要人物全部集中到咸阳居住。只是每年要破费点俸米,给他们甜甜嘴儿。”始皇思索着,说:“朕倒不在乎那点俸米。但是,养这么多文不能草檄,武不能执戈的人,总得找点儿事给他们做。否则,闲得发慌,他们还会无事生非。”“有了,”李斯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说,“他们不是崇拜三皇五帝吗?陛下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考古研究机构。让这些儒生专门研究古制,若干人为一组,分别研究三皇五帝及殷周的政治、文物和各种制度,让他们整天淹没在文物竹简里,再没有时间乱说话。”“丞相高见。儒生们一定会把自己的工作看作世间最伟大、最高尚的事业,也不辱没他们所学的圣贤之书。”始皇情绪好起来,说话也风趣多了。车队正在行进,突然停了下来,始皇正要发怒,这时,专门护卫始皇车队的通武侯王贲来到车前禀奏:“启奏陛下,前面已到博浪沙,此处地势险恶,车队必须从山谷中的驰道通过。臣为着陛下的安全着想,正要派人上山搜索,搜索过后,再行通过。”为始皇驾车的赵高笑道:“天下平定多年了,用得着大费周折吗?何况,有虎贲军护卫,有几个山贼草寇也该吓跑了。”始皇有些怪赵高多嘴,但也没加斥责,他可没有赵高这么乐观。荆轲、高渐离以及他在路上梦见的那些儒生、黔首都让他心惊。天下竟还有那么多人仇恨他和大秦国,他敢掉以轻心吗?于是,伸头到车外对赵高说:“权当休息一会儿。通武侯所虑极是。”王贲命两名都尉分别带一队虎贲军上山搜索。正面的山势陡峭如刀削,根本无法上去,二队虎贲军只好从两边绕到山后,漫山遍野,一步一步地搜索前进。将士们的金盔银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将近半个时辰,虎贲军才将整座山头搜索一遍,两名校尉分别在谷道两头及各要点派上警戒后,才带领虎贲军下山,向王贲禀报道:“回禀大人,整座山已搜索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始皇的车队缓缓向谷中移动。张良和东海力士就在峭壁顶的突出部,虎贲军如此仔细彻底地搜索,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们?原来,张良发现车队未进山谷便停下了,就料定虎贲军要上山搜索。忙与东海力士钻进灌木丛下事先挖好的坑洞里。一队队的虎贲军从他们头顶的蔓草上走过去,沙石泥土粉掉落在两人的脸上和脖颈里。因为洞口设有伪装,虎贲军过完了,也没有发现眼皮下面就藏着刺客。等到搜索结束,张良才爬了出来,登上顶部,等候始皇乘坐的车辆通过。东海力士拎着大铁椎跟在他身旁,也在注视着山下的车队。前导车队已进入谷底,东海力士抖抖手中的大铁椎,着急地问:“张公子,这么多的车,我该砸向哪一部?”“别着急,一定要看准目标才好下手。”张良嘴里说着,心里却因为激动而紧张得“突突”直跳。前导车队通过谷底,始皇及大臣们乘坐的车辆进入投掷的范围。根据情报,张良得知始皇乘坐的车辆的前端插有黑色龙凤旗。可是,他往下面一看,六百名执戟佩剑的郎中,前后左右护卫着六部同样的车京车,每辆车的前端都插着黑色龙凤旗帜。张良暗暗叫苦,悔恨自己筹划不够周全,六部车中到底哪一部乘坐着始皇呢?他急得抓耳挠腮,一时无计可施。“张公子,你看准没有,到底是哪部车?”东海力士急得要喊出来。“就是车头插有黑色龙凤旗的那部车。”张良重复着同样的话,汗水一个劲儿顺着脸颊往下淌。“可是,插黑色龙凤旗的车有六部,我该投掷哪一部?”六部车京车转眼要通过谷底。一击不中,将前功尽弃,但是,车辆在移动,眼见快驶出东海力士的投掷范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良没有多考虑的时间了。“皇帝应该乘第一部车,投掷第一部吧!”他默默地祈求上天保佑后,终于向东海力士发出命令。东海力士早已蓄势待发,他运起全身之力,胳膊和胸部的肌肉隔着劲装一块块隆起,突突跳动着。他挥动三百斤重的大铁椎,舞了几个圆圈,在阳光的照射下划了几个光环,突然对准第一部车京车松手掷去,大铁椎带着呼啸之声飞去,显示出去势之疾和力道之大。谷底发出一声轰响。大铁椎不偏不倚正砸中第一辆车京车,车厢被击得粉碎,六匹驾车的黑色骏马受了惊吓,狂奔出车队,触陡壁而亡。“有刺客!”车队一片惊呼之声,王贲与众郎中、虎贲军慌忙纵马将始皇乘坐的第三部车京车团团围住。张良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明白始皇乘坐在第三部车中,可惜东海力士只有一只大铁椎。正在他和东海力士跺脚懊恼时,山下及谷首的虎贲军强弩手纷纷向山上放箭,箭枝打在树木草叶上,啾啾作响。张良知道行刺失败,拉起东海力士就走。虎贲军的弩箭因为是自下而上,距离又远,力道不足,很容易躲闪。大批人马要绕道才能上山搜捕,一时无法赶到。所以他们得以从容逃走。当始皇明白有人行刺他的时候,他从车京车里伸出头,看到的只是破碎的车厢和巨大的铁椎的静态景象。“好险!”他的第一个感受就是暗自庆幸,因而没有任何惊恐之色。李斯早已跳下车,与随从文武官员围在始皇车前,看见皇帝镇静从容的神态,无不连声称奇,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陛下神威,处乱不惊,臣等不及。”始皇听了,也为自己的异常镇静感到得意自豪,深感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始皇帝。他索性让内侍扶下车,微笑着对脸上仍有一丝惊慌之色的文武官员们说:“诸卿不必惊慌,不过是一个小小狂徒想加害于朕。谅他也逃不远,即刻便可擒拿归案。现在没有事,都各自暂且回车,等候消息吧!”经过几波弩箭的搜索,虎贲军大队人马才绕道上山,开始搜捕。这一次,他们不敢再有丝毫的疏忽,有的骑着马,横冲直撞,来回巡查;更多的兵卒下马,每隔五步排成一排,拨拉着草,像梳子梳头发一样搜索推进,连只蚂蚱也休想藏得住。一个时辰过去,王贲和几名都尉纷纷赶到始皇车前,跪地请罪。“臣等无能,搜了三遍,也没见到一个人影,请陛下降罪。”“怎么会抓不到人,难道刺客有遁地之术!”始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脸上有了怒容。王贲惭愧地说:“臣不能不承认,刺客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行刺高手,经过周密的预谋,连退路都是预先筹划好的。从行刺到逃走,竟没有人看见刺客的人影。”始皇怒道:“好一个训练有素,谋划周密的刺客。如果不是上天保佑,朕恐怕……”王贲举剑说:“臣失职,让陛下受惊了。愿自裁谢罪。”王贲乃王翦之子,父子在统一战争中卓有战功,列位于侯。始皇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让王贲自裁。只得敛了怒容说:“刺客既是经过周密的预谋,你们抓不到,也是情有可原,朕不怪罪就是,退下吧!”“谢陛下开恩!”王贲和几名吓白了脸的都尉垂头丧气地集合队伍去了。李斯见王贲走后,始皇脸上的怒气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便上前请示道:“陛下,是否要召来地方官员,详加查问,也许会找到刺客?”始皇无力地摇摇头说:“虎贲军紧随其后尚抓不到刺客,地方官更指望不上了。”“也是,刺客胆大妄为,冒犯圣上,臣请诏令天下严加追拿法办,以儆效尤。”始皇点点头说:“你就在车上陪朕。让郎中令来领旨,立即向天下发布追捕凶犯的紧急通缉令。”郎中令前来领旨后,他又说道:“不能因为这个小小的狂徒扰乱朕的东巡。起驾!”东巡的车队终于再次移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除了马蹄声、车轱辘在驰道的口录口录声和旌旗飘扬的猎猎声,没有一丝儿欢声笑语,显得寂静而沉闷。赵高小心翼翼地架着车,不时听听车内始皇的动静,再也不敢多嘴,进入博浪沙时,他还反对王贲派兵搜索呢。要是始皇认真追究,他的脑袋恐怕难保了。其实赵高是多心,始皇根本没在意他这种小角色。只是坐在车里铁青着脸,半天不说话。刚才那种因处乱不惊而产生的自豪感荡然无存了。李斯最怕看到始皇这种神态。遇到刺客时还异常镇静,谈笑自如,表现出对臣下的宽容,此时却又板着冷面孔,令人难以捉摸。“陛下,你在想……”李斯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始皇抬起头,眼中闪着愤然之色说:“朕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朕日夜辛劳,不顾寒暑在外奔忙,消灭战争,为天下黔首兴办水利,还是有这么多人仇恨朕?荆轲刺朕,朕想得开,他是各为其主。高渐离这个结,朕就解不开了。今天,朕想到解决齐地儒生问题的办法了,本来很高兴。可是,这点高兴劲也被刺客那一椎给砸得无影无踪了。”“人心不古!”李斯明白了,始皇想渲泄心中的苦闷。这种情绪不可以在群臣面前流露出来。皇帝愿意说给他听,可见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人。他现在只需要洗耳恭听,不必发表自己的意见。果然,始皇又叹息着说道:“他们为什么不感激朕?古时有多少君王深居宫中享乐,不顾民生疾苦,百姓还称颂他们是无为而治的贤君圣主。不兴办水利,赶上天时不好,百姓就得吃野菜草根;河水改道或者暴雨成灾,无数的农田家园被淹;不修建道路,粮食无法转运,河这边有粮,隔岸却饿死人;货物不能顺畅流通,日常用品就会昂贵;军队不能快速调动,就得养更多的边防部分……”“黔首们鼠目寸光啊!”“黔首为什么不知道体会朕的苦心,只知道喊叫徭役太重了。仅仅怀念那些将国家弄得贫穷落后的庸君?”李斯第一次看到始皇的感情真实流露,心被深深感动了。竟不知不觉改变了不发表意见的初衷,开口宽慰道:“陛下何必难过。黔首当然愚钝,难以体会圣意。否则,上天不会派陛下来管理他们了。孔仲尼不是也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吗?”“是啊,朕是天之骄子,上天将万民托付给朕治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为了他们永远的利益,他们必须多付出一点劳动。他们再苦再累,总没有朕劳累,只要朕问心无愧,不管他们怎么去想了。”“陛下这么想就对了!”李斯看着始皇脸上没有了沮丧之色,高兴地说。始皇恢复了自信,便在行进的路上又下令天下大搜索十日。但是,连刺客的身影都没有看到。就是真在秦兵面前,他们也不知道是刺客,各地郡县也只能虚应故事而已。始皇到齐地,再登之罘山刻石颂秦德。进入齐地之后,李斯就预先警告齐郡郡守,说明皇帝心情不好。地方官员深知其意,当然不敢找那些妄议时政的儒生去见始皇。始皇召见儒生,听到的话都是称颂他功过三皇、德及五帝,既然是作为始皇帝,一切法令制度当然从他开始。始皇龙心大悦,以为是自己的威望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令他头疼的儒生问题,心情也好起来。于是游兴又浓,再次登上琅邪台,可惜的是,徐福求仙依然没有消息。东巡就这样结束了,始皇由鲁地取道上党回咸阳。第十五章 焚书坑儒第1节 登临碣石始皇帝的权威绝不容动摇,儒生们毫无忌惮地指责朝政弊端,自然惹得始皇帝再开杀戒……可叹天下无数古籍瑰宝瞬间化为青烟,数百名儒生的缕缕冤魂长埋地下……始皇帝笑道:看谁还敢说我的不是……一回到咸阳,各地郡守还没有把那些不满时政、乱言批评的危险分子呈报上来,也就是说齐地的儒生问题还没有完结,北方边境上的云中、九原等郡纷纷传来匈奴那边的消息。始皇知道千百年胡患一直未断。天下初平时,他曾考虑过解决的办法。但那时,亟待解决的事情千头万绪,新收诸侯之地尚不平稳,便把胡患的问题搁置下来。现在胡患又起,该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时候了。始皇召集大臣们商议,商议的结果竟有多数反对派大军征伐匈奴,连李斯也持保留的态度。反对者的理由是,天下久战,需要休养。匈奴行踪不定,大军在外暴师日久,糜费太多,收效甚微。即便击退匈奴,还会去而复来,得不偿失。支持派大军征伐匈奴主张最力者是蒙武之子,蒙毅之兄蒙恬。蒙恬虽然年轻,却因战功官拜内史郡守,领咸阳政事。蒙恬也许是年轻气盛,坚决主张派大军扫荡河南地(黄河以南),将匈奴彻底赶出河南,然后在河北沿河边修筑防御匈奴再犯的城墙,将原秦、赵、燕边境的城墙连结成一体。除此之外,还可采用移民戍边的办法,增强边境之地保家卫国、抵御外患的能力,从而彻底杜绝胡患。支持蒙恬的有负责保卫咸阳的中尉大将军杨翁子。始皇非常赞赏蒙恬的主张,但是,因为多数大臣的反对,他采用了折衷的方案,决定亲自去北地巡视,再酌情定夺。始皇这么做,是因为不想与反对者争论。王翦的前例已经损害了他的声誉。他不想再留下什么话柄。跟每次出巡一样,始皇带了大批的人马,所不同的是随行的官员少了许多。只有李斯与蒙恬、杨翁子等将领和精通匈奴习性的九原郡守任广。巡视的车队出了咸阳,沿德水驰道北上九原郡。旅途寂寞,始皇召李斯、蒙恬、任广同乘一车,边赶路边听取任广介绍匈奴的情况。宽敞的车京车一下子乘坐这么多人仍不显拥挤。始皇坐在距三人三步远的主位上凝神倾听。任广说:“中原人称匈奴为胡。其实匈奴与中原本为同族祖,与其他蛮夷非我族类不同。”始皇从没听说过匈奴的祖先的来源,顿时来了兴趣,笑问道:“匈奴到底从何来,朕愿闻其详。”“匈奴其实是禹的后裔。禹之子肩建立夏朝,传至桀。夏桀暴虐无道,为商汤所灭,桀被流放到鸣条,其后人避祸迁居到北地荒野地带,过着随水草而继的游牧生活。由于桀姬妾众多,生下很多子女,所以他们分散在此地,繁衍至今,形成众多的匈奴部落。”始皇笑道:“这么说,匈奴也是中原人的兄弟。只要他不再入侵我边地,掠我生民财物,朕愿意以兄弟待之。”任广摇头说:“陛下圣心固然仁慈,但是,匈奴侵略抢夺乃为天性,不会体会圣心仁慈而放下屠刀,惟有以武力驱逐。”“匈奴何以抢掠成性?”“这是因为匈奴乃游牧部落,比中原落后。他们没有城部村落,虽有力量农田耕作,但北方苦寒之地,收获甚微。胡人没有文书,只有口头约束,说话算话,从不食言。孩子刚出生就在马上生活,七八岁就精通骑射,所以,男子都擅长骑射格斗,以勇力而自傲。他们羡慕南方气候温暖,物阜人丰,所以屡屡南下,侵略抢夺乃成天性。”“匈奴既善杀伐,我边境黔首也只有全民皆兵,平日耕种,各务本业,一旦有警,便可上与杀敌,保家卫国。”蒙恬在想着对应之策,脱口而出说道。“胡人入侵,志在财物。发现牛马牲畜便会突然聚拢,掠夺一番,遇有危险,立即飞驰逃散。不像中原人志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以失地败退为耻,所以防不胜防,连追击都很困难,尤如麻雀觅食,有食则聚,遇险则四下飞散,连影子都找不到。这是臣与胡人交战最感头痛的地方。”任广说着,羞愧地低下头去。始皇宽慰道:“任卿不必难过自责,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继续说下去,一定可以找到有效的御敌方法的。”“谢陛下宽恩!”任广感激地说,“臣最头痛之处在于防线极阔,匈奴骑兵飘忽不定,有时几万骑大规模地侵入,有时几千骑,几百骑,甚至数十骑,突然飘忽而至,掳掠而去。九原人口稀少,可征之兵更是少得可怜。遇有胡人入侵,赶快集中城寨固守,根本谈不上驱敌。偶尔集合数县的兵力,驱逐小股的胡人,便是奇功一件了,上报朝廷,朝野便认为值得庆贺了。”始皇、李斯等人听了,心头都沉甸甸的。车队终于到了九原,九原郡丞、郡监御史率当地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始皇车驾,城门至郡衙的路上,黔首夹道跪迎天子驾临。始皇没有像历次出巡那样召见地方父老,慰问黔首,而是把自己关在车里,直驶郡衙,他不愿向这些遭受匈奴入侵之苦的黔首做虚假的承诺,他要用实际行动表示天子的恤民之心。进入郡衙驿馆,始皇用点便餐,稍事休息后,便留李斯等文官在城内与郡丞等地方官员商讨民政兴革的问题,自己则与蒙恬、任广、杨翁子率六千虎贲军出城外边境巡视。任广担心皇帝的安全,劝谏说:“此时正是仲秋马肥,粟谷成熟,牲畜繁殖的最盛季节,匈奴入侵掳掠频繁。德水淤塞的地方,胡骑可直接通过。臣为陛下的安全考虑,应多带些人马,以防万一。”始皇笑道:“任卿不是说,匈奴入侵,志在财物吗?他们不会把朕也掠去吧!”蒙恬也劝说道:“陛下不可大意,匈奴凶残成性,每攻破一处城寨,都要把年老病弱幼小者杀光,年轻体壮的男女全部带走,为他们背负掳掠的财物,到了营地,就像牛羊家畜一样,成为匈奴人的财产。陛下乃天下之主,为天下大计,也该小心谨慎才是。”始皇惊奇地说:“蒙将军,你何时也成了匈奴通?”“臣刚才询问九原郡丞,有关匈奴的情况,方才知道。”“朕恐怕人多了惊扰地方,边塞困苦,供应不足。既然两位爱卿担心,就多带六千人吧!”任广见始皇答应,便带了六千九原郡的地方兵。出九原城不过四十里便是德水。始皇的队伍顺着德水行进,没走多远就看到几处被匈奴抢掠过的村落,大者上千,小的只有几十户人家。每座村落的村口都有一排排的新坟,有的还有亲人痛哭,那种悲泣之声伴着边塞的疾风,传出很远,令闻者也心酸落泪。始皇下车,亲自察看,但见村落人家都是以土砖砌墙,构成壁垒。任广解说道,这是因为匈奴一旦入侵,便可相互报告,小村落的人便退入大寨,人们为了保命,合力抵抗入侵之敌。边塞的黔首抵抗匈奴,人人奋勇,誓死杀敌。他们知道匈奴的凶残,一旦被掳,生不如死。始皇发现,这一带的土地肥沃、水草鲜美,适宜耕种,也适合放牧。可惜的是人烟稀少,很多土地无人耕种,好容易看到几座村庄,几乎都遭到匈奴的掠劫。黔首日夜防范匈奴,根本无心耕种。任广说,河南一带,因为胡患,人烟越来越少,兵力也越来越薄弱。以往匈奴春秋两季南下牧马,逐渐有留下过冬的。后来,看到九原郡无兵力驱赶他们,索性在此定居下来,以抢掠为生。这类匈奴的人数逐年增加,地方官府只有闭门自守,不敢过问,也无力过问,百姓孤苦无助,尽力反抗,全遭杀戮,最后不得不以财物供奉匈奴,求得免死保命。如此下去,河南之地不久就为匈奴国土了。一路看、一路听,始皇的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匈奴之祸给边塞黔首造成多么惨重的损失和无尽的精神痛苦。身为天子,不能保护子民,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蒙将军,这一路你也看到了。可想出对策吗?”始皇焦急而信赖地问道。蒙恬躬身回禀道:“臣无时不在思索。粗略的对策是有的,只是不够成熟,所以臣没有上奏。”“先说来听听,朕和任卿、杨卿再补充一点,集思广益,一个成熟的方案就出来了。”始皇鼓励自己的爱将。蒙恬恭敬地说:“第一步,根据匈奴入侵作战的特点,地方官府可采用全民皆兵和坚壁清野的对策。将散居的黔首纳入大的村塞,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接受官府组织的军事训练,并以行伍编队,平时各务本业,战时各守其责。一旦有警,即将牛羊牲畜赶入大寨。成熟的庄稼提早收割,来不及收割的,要坚决烧掉,尽可能不让匈奴抢到财物。匈奴得不到补给之物,被逼攻坚。这样就将匈奴飘忽不定,难以追击的困难化解了。我则可以根据敌之多少强弱,或据寨死守,或联合数寨、数县的兵力加以围歼,或集中全郡的兵力消灭或驱逐。”始皇笑道:“蒙卿所用不是赵将李牧对付匈奴的战法吗?”“正是。李牧没有给他的战法命名,臣就称为‘张罗捕雀’战法吧!”“好一个‘张罗捕雀’战法!”任广先是赞赏几句,却又说,“这种战法对于居于河南之地的匈奴可能奏效,对付大规模入侵的匈奴人马就危险了。”“任大人别急,要想把匈奴驱逐出河南地,不是你们地方之力所能办得到的。所以,下官还有第二步的对策。”始皇着急地问:“第二步怎么办?”“第二步必须由朝廷调动大军扫荡河南地,之后,以河为塞,把原燕、赵、魏所筑长城连接起来,把匈奴骑兵阻挡在长城之下。其次,要在沿河实边,迁移内地黔首到河南,一则开垦荒漠,二则守己边境。”蒙恬兴奋地说着,脸上放光。始皇忽然想起在咸阳时,那些大臣们反对的话,不由沉思道:“调动大军,移民实边和修筑长城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可是,不如此不能彻底解决胡患!”蒙恬坚决地说。始皇好大喜功的毛病再一次发作,脑海里的一丝犹豫转瞬即逝,爽朗地说道:“蒙卿之计可行。朕回咸阳后就将此事交付廷议。”他们上了车马,继续前行。塞北起风了,疾劲而干燥,还夹带着飞沙,打在脸上,麻沙沙地疼;吹进嘴里,连牙齿都涩。虎贲军、九原兵赶了半天多的路,都有些劳乏了。尤其是虎贲军,养尊处优,这些年又没打过仗,乍到塞外之地,光这里的风沙就够他们忍受的了。可是,为了在九原兵面前不丢脸面,还得硬撑着。任广看出来了,虎贲军不习惯边塞的环境,便向始皇提议说:“陛下,行军半天了,士卒多有劳乏,是否歇息再走。”始皇点点头。“找一个村寨,避避风,歇息片刻也好。”任广一听,哭笑不得。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知道最近的一处村寨也有四五十里地。但是,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众人只有努力向前了。一个时辰后,前卫的虎贲军才看到远处隐约出现了一座村寨。大家高兴极了,座骑腿脚突然加快了,连马匹都想快点进寨歇息。蒙恬走在前面,向前方村寨望去,忽然发觉村寨上空浓烟四起,寨外则尘土飞扬。“不对,前面有情况。”他吃了一惊,叫道:“任大人快过来!”任广闻声上前,车队再走近一点,任广突然叫道:“是匈奴骑兵。穿皮衣、张旃旗肯定没错,他们在进攻村寨。”蒙恬也看清了,村寨外有很多骑兵奔来奔去。始皇听说遇到匈奴兵,不但不害怕,反而感到好奇,不用内侍搀扶,自己从车里走出来了。“匈奴兵在哪里?让朕也看看。”驾车的赵高着急地说:“陛下的安全要紧,快到车里吧!”蒙恬来到始皇车前。他担着护驾的责任,有些惊慌,看见始皇下车,忙说道:“请陛下回到车里。看来匈奴人数不少,臣得赶快应变。”始皇却没有上车的意思,笑道:“蒙卿不必担心,先去查明匈奴的兵力,再作应变之计。”“回陛下,任大人已经去侦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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