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18

“琅邪山有何不同?”“小人心智愚笨,体会不到也说不好琅邪山的妙处。以陛下的慧心灵智,登临山顶琅邪台,一定会享受到极妙的感触。”齐鲁向导在卖关子,始皇却不恼不怒,传命队伍沿海滨而行。经过黄县、垂县,登临成山,之后登上之罘山顶,即命李斯作文立碑为秦颂德。接着,他的车驾又转而向南,沿渤海边到了琅邪山。琅邪郡守率地方父老早已恭候,路迎圣驾。琅邪山面临东海,风景秀丽,和巍峨雄伟的泰山相比,她小巧妩媚而有一种灵秀之气。始皇由李斯、琅邪郡守等人陪同,登上山顶的琅邪台。此台为关越争霸时,越王句践势力最盛时所建。西望群山层叠,青翠欲滴,东观苍海,波涛汹涌,如堆积雪。这次站在琅邪台上,已不同于在泰山,他不再是孤独一人而是由万千臣属拥戴着、护卫着。他不用害怕雷电。尽眼看山下,一片锦绣衣袍、盔甲鲜明、旌旗招展、节旄罗列。他是统驭宇内的始皇帝,当然统御山川河流,包括大海。迎着盐湿气息的海风,始皇真的体味到君临守内的意气风发之感,也有着我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之感。这就是齐鲁向导所说的特殊感受吧。他极目远眺着大海,神情若有所思,很长的时间,忽而转身说道:“朕小时候在邯郸,听说这东海之中有仙岛,岛上住有长生不老的仙人,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他身旁的李斯笑着答道:“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世间传说的多,但亲眼所见的却无其人。可见,鬼神之说只能当作饭后茶余的笑谈趣闻,不可过于认真。”始皇心中不悦,但又不便指责什么,他看了看琅邪郡守,平静地问道:“琅邪郡守可有高见?”琅邪郡守官海沉浮多年,察觉到皇帝对李斯之言的不满,因此迎合道:“臣原来也不相信鬼神之事。可是,臣有一天,亲眼看到海中的仙岛,才相信真有鬼神之事。”始皇闻听,惊喜异常,追问道:“爱卿亲见仙岛?是何情景?说来给朕听一听。”“臣有一年夏天巡视到琅邪山。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因为天太热,臣就和几名从人登山避暑。在山上,臣远眺大海,突然望见一处岛屿,奇怪的是那岛屿不是在海里,而是离海面有两三丈,悬在空中。岛上有房屋、田园、丛林、阡陌,甚至依稀可见行人。臣当时惊异万分,才知道海中真有仙岛,慌忙对着仙岛跪拜,可是,当臣再抬头看时,那仙岛却不见了。”“这么说,大海之中真有仙岛和仙人?”“臣不敢欺蒙主上。不但臣看见了,随从人员也看到了。居住在附近的黔首也有很多人看见过。他们可以作证,臣并非虚言。而且,还有齐人徐福,臣听说他亲身到过东海仙岛,前些日子还亲自求见臣,请求为他提供船只和人员,让他再去寻找仙人。但是,因为耗费太多,小小琅邪郡难以承受,臣没有答应他。”始皇似乎很感兴趣,问道:“徐福现在何处?”琅邪郡守答道:“还在琅邪,专为人看相卜吉凶。琅邪人都笃信无疑。”“明日为朕召见他,朕要听他说说仙岛之事。”李斯发现皇帝对鬼神着迷,慌忙劝谏道:“这些事似有似无,众口一辞,传言成真而已。孔夫子不信怪力鬼神,信之易使人不满现实,想入非非。陛下乃天子,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国政大事,不宜笃信鬼神。”始皇龙颜动怒,斥道:“丞相以为朕信鬼神就不能理国政吗?朕乃天子,难道不相信天父的存在吗?荒谬之论!”“臣妄言,请陛下恕罪!”李斯不敢再说了。始皇对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客气。自他入秦,始皇一直对他敬若上宾,礼让三分。他也一直不遗余力地为秦国效力。可是,今天竟因鬼神之事,始皇发怒了。为什么?李斯当然不会明白,此时的始皇正一心沉醉于寻仙向神之中。他的耳畔不时响起泰山祭天时,那个似幻似真的声音:“你是我的骄子,我将万民都托付给你。”那是上天的声音,可是上天一直没有回答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询问上天的一句话:“请为我明示,我能为您驭民多久。”上天没有回答,此时,有一个徐福能够接近仙岛。他当然想借徐福的法术,求见仙人,求得“驭民多久”的答案。琅邪郡守所说看见海上仙岛之事,也并非为迎合始皇之意而凭空编造的谎言。他所看到的海上仙岛,有房舍、田园、阡陌、丛林,甚至有人在活动,其实,那是“海市蜃楼”的自然现象。现代科学已经对此作出了正确的解释。可是,古代科学不发达,迷信盛行。难怪人们会把“海市蜃楼”现象看作是仙境在人间的昙花一现,令无数人向往之至。秦始皇则尤甚。第二天,琅邪郡守果然带来了徐福。始皇在琅邪行宫亲自召见他们。这位徐福看去大约四十多岁,面目清秀,肤色白皙,留着几绺长须飘洒胸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小人徐福给始皇帝陛下叩头,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福不知皇帝召见是祸是福,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始皇笑道:“朕听说,先生曾亲身去过东海仙岛,不知可否说给朕听听,也可增长朕的见闻。”徐福寒了脸,心里害怕。鬼神之说,历来都是智者愚弄愚者的。他徐福也不例外,到处吹嘘自己到过东海仙岛,无非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们相信他的神秘莫测,相信他看相、卜卦的灵验,没想到传到秦始皇的耳朵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果?好在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害怕归害怕,但是他表面仍然平静如常,并很快想出了应对之计。“蒙陛下厚爱,小人敢不效命?小人一次乘船出海,不幸遇到海风,船被打翻。小人抱着一块舢板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碰巧飘到一座仙岛上,被仙人救起,在岛上住了几天才离开。”始皇惊喜地问道:“住了几天,见闻应该不少,请详细说给朕听听。”徐福见皇帝对自己的话感兴趣,约略放心了。他行走江湖多年,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相信自己能把这位自古以来的第一位皇帝哄得团团转。于是,他声情并茂地说道:“小人飘泊到仙岛上,因为又冷又饿又累而昏迷过去。当小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高大明亮的房子里,两个美丽女子正在为小人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小人是男子,羞愧得不敢抬头。可是,她们毫无娇羞之色,好像面前不是男子,而是自己的姐妹。她们给小人换上崭新的衣服,然后端来甘甜的泉水,给小人服下一粒丹药。立时寒冷、饥饿疲惫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小人恢复了体力,忙起身道谢。”始皇惊讶地问道:“先生所服是何种仙药,竟有如此神效?”“小人至今也不知是何仙丹。她们说不出名称,只说是极普通的丹药,在岛上随处可以找到,小人离开仙岛时,就带回不少这种丹药。”“先生还有这种丹药吗?可否让朕见识一下?”始皇渴望地说道。“这种丹药虽说在岛上极普遍,可是,岛上的人不准外面来的人携带出岛。还是小人偷偷藏在贴身处带回来少许。这么多年,小人行走江湖、乐善好施,都用来救助那些病痛者了。再没有这种神奇丹药效忠陛下了,请陛下恕罪。”始皇大失所望,但还是大度地说:“先生何罪之有!朕只是说说而已。不必自责,请继续说。”“谢陛下,”徐福故意吊皇帝的胃口,便又神秘地说,“小人恢复了体力,便四处游玩,发现花草树木翠绿,大为惊奇。小人出海时,正值秋风萧瑟的季节,可是这里完全一派春的景象,一打听,原来岛上四季如春,花草树木常绿,唯一分辨季节的是岛上的一座高山。春天时,冰雪开始融化,山涧溪水奔流直下,形成一个个非常壮观的瀑布;夏季的山顶则会冒出火焰,高冲云霄,火光烟雾遮住了半边天,景象极为壮观,喷出的石浆,落在山下冷却后便是耕田最肥沃的肥料;秋季时,北方的鸟类纷纷来岛上避寒。这时岛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鸟儿,有羽毛颜色特别鲜艳的,也有鸣声啭鸣美妙的,聚集在家家户户门前,与岛上的人和平相处;到了冬季,仍然是春天般的温暖,只是那座高山的山顶开始为冰雪覆盖,山溪也干涸不见了,人们就知道冬天到了。”“岛上的居民,长相与中原人无异。但是,男子英俊洒脱,女子美丽可爱,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中原人当中顶尖的俊秀人物无法相比的。小人初到岛上,年龄已过五十,自觉又老又丑,羞惭难以见人……”始皇笑说:“看先生不过四十出头,而且相貌堂堂,不失为一美男子,怎么说又老又丑呢?”徐福说:“小人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小人的确年过五十,又老又丑。”“什么,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么说,先生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始皇看着徐福,惊讶地差点跳了起来。徐福平静地答道:“小人现年七十有三,因为在仙岛喝了‘青春之泉’的神水,才变得今天这样年轻。”“‘青春之泉’?莫非就是长生不老的仙水喽?”“不错,‘青春之泉’就是长生不老的仙水。当时,小人因为又老又丑,羞于见人,引起岛上人们的同情。他们向岛长请求,让小人喝了一小杯‘青春之泉’。饮后三天,小人脸上身上的皮肤就渐渐枯干破裂,变成鳞屑一点点脱落,就象煮熟的鸡蛋剥壳一样,七天后就变成十八岁英俊少年了。”“仙岛竟有如此神水!先生是否带点回来?”始皇艳羡不已,贪婪地问道。徐福笑道:“小人有幸饮上一小杯,已是结了仙缘。哪里再有带回神水的道理?这种泉水不多,受到岛长的管制,不能任意取用,只有到了五十岁时,才准饮用一小杯,饮后变成十八岁,然后长壮变老后再饮。如此往复饮用,岛上的人便长生不老了。他们为了控制岛民的人数,便不再生育。所以岛上看不到十八岁以下的孩子。”“简直太神奇了!”始皇带着遗憾说道。“岛上还有更神奇的事呢。”徐福有意挑拨皇帝的神经,“其实东海之中远不止一处仙岛。听岛上人说,他们相互往来的就有三处,一曰蓬莱,一曰方丈,一曰瀛州,三岛相去数千里。岛上有神奇的特制快船,没有帆也不用浆,却快速无比,一日可往返两岛之间。”徐福说得口干舌燥,接过宫女送上的香茶喝了几大口。始皇神往不已。“此种特制快船,如果组成楼船舰队,为我所用,岂不是天下无敌吗?”他三句话不离做帝王的本行。徐福却笑道:“此种快船,构造神奇,中原人别说仿造了,就是连驾驭它也学不会。”“如果岛上人用来入侵我大秦,纵横江海之上,朕将无法可制。”“陛下多虑了。岛上人个个乐天知命,又是长,生不老,怎么会有入侵别国疆土的野心?他们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管理岛上事务的官员也是百姓自己推选的,最尊者曰岛长,每十年便改选一次。”“有这等事?”始皇觉得好笑,“岛上的人竟不为竞选争得不可开交。”“恰恰相反,”徐福摇头说,“每逢竞选岛长,人人躲避惟恐不及,谁都不愿当岛长,都愿意做个小民落得清闲自在。小人那次在岛上恰逢大选之年,听说那些德高望重者,有的躲进深山,有的闭门谢客,连上街都不敢去。那躲在深山被人发现的,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跪在山洞外请求,天黑了也不离去,直到他肯出来应选岛长为止。所以,每逢大选常常找不到应选之人,而在任的岛长只得连任多次,最后不得已挂冠而去,说什么也不肯干了。大家只得又去找应选之人”“如此说来,这些岛长一个个都像尧、舜一样贤明,他们的宫殿也是誉顶竹椽,泥土三阶了。”始皇哈哈大笑。“非也,”徐福带着羡慕的表情说,“岛上人家的屋舍都是以玉石筑墙、香木为椽,黄金、白银做门窗。就连街道也是玉石铺砌,岛长的宫殿也是用同样的材料建成,只是比较高大宽敞而已。”“果真是神仙境地,”始皇听得无限神往,感叹道:“朕为万职之尊,却无此仙缘。请问先生还能再找到仙岛吗?朕不奢求别的,只希望求点‘青春之泉’回来。因为朕还想为天下黔首多做些事。”徐福闻听,得意万分。谁说皇帝圣明?也不过凡夫俗子而已。他正在吞噬着自己抛下的诱饵。徐福为钓到这样一条大鱼而兴奋不已。但表面却谦恭地说:“小人虽然偶结仙缘。可是哪敢跟陛下您相提并论。陛下乃天之骄子,统一四海,君临宇内,建前王从未建过之伟业,乃是上天的亲命。陛下贵为天之骄子,鬼神都当礼敬十分,何况仙岛之人怎会与陛下无缘呢?不过,以陛下之尊,岂能屈驾拜谒区区仙缘?如果陛下有意结缘仙岛,小子愿效犬马之劳。”徐福这番话说得始皇心里熨贴十分。为他无缘登临仙岛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是啊,始皇帝是什么身份,岂可屈尊向他们求‘青春之泉’。派徐福为使去仙岛上求神水,算给那些仙人足够的面子了。始皇柔声说道:“如此,辛苦先生了。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尽管说。”徐福把盘算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此去东海,仙路茫茫,风大浪急,险像横生。小人需要楼船百艘,满载粮食和淡水。”“朕答应你,”始皇爽快地笑道,“请先生不要再自称‘小人’了,朕现在封你为太祝令,专事寻访仙踪。”“臣谢陛下恩典。”徐福再次叩头谢恩,却又道:“臣还需要童男童女各三千。”始皇不解地问:“先生要楼船淡水可以理解,要童男童女做什么?朕这里有精通水性的水兵,足够驭船之用。”“陛下有所不知。仙岛乃是神圣之地,已通人事之男女,恐怕污染圣地,得罪了仙人,仙岛恐怕难以再现了。”始皇恍然大悟。“先生考虑周到,一定会不负朕躬。朕准你所请。”徐福又提出一些具体要求,始皇一一答应,并吩咐李斯和琅邪守筹备。李斯一百个不情愿地接过始皇交待的任务,他知道始皇正沉迷于寻仙问神之中,也明白徐福所为完全是一个大骗局。可是,有鉴于上次向始皇帝进谏的教训,他不敢再犯颜直谏了,只是按照徐福的要求,筹办寻仙的准备工作。丞相不敢说,其他大臣更没人愿意自讨苦吃。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一百艘高大的楼船和三千童男、三千童女都修建、征集完毕。船上不仅满载粮食和淡水,还有大量的金银珠玉、茶叶丝绸等中原名贵之物。因为始皇的意思,中原上国到仙岛去,实在不能显得太寒酸了。徐福亲自选定吉日出航,始皇率随行大臣和近侍人员亲自至码头送行。近卫军、虎贲军布满海岸,一片锦锈衣袍,鲜明灰甲、旌旗节旄,形成另一处波涛的旗海。不知内情的人们看了,都以为是始皇送大将出征呢。始皇亲手携着身穿太祝官服的徐福的手,满怀期待地说:“徐卿此去仙岛,务必速去速回,早日了却朕的心愿。”徐福一副感恩不尽的样子说:“臣受陛下隆恩,一定万死不辞,尽快求来长生不老仙水。让陛下永远与青山同在。”“先生估计多长时间才能返回。”“臣也说不准,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吧!”“好吧,朕静候佳音了。”徐福的求仙船队离去了。始皇仍在琅邪游览山水,看海潮观日出,想像着徐福描述的海岛仙境,竟乐不思蜀。当然他一半是舍不得离去,一半是为等待徐福的消息。但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徐福的消息没有等到,却等到南越兵败的消息。从前线传来的战报说,奉旨出征南越的大将军屠睢将五十万大军分成五路,翻山越岭,向各个越人聚集之地挺进。但是,因为山路崎岖,河道纵横,秦军地形不熟,进展缓慢。而且关系部队生命的粮草转运困难,接济不上。越人乘机利用丛林的掩护,忽聚忽散,袭击秦军,致使秦军损失惨重。一次深夜,越人突然集中兵力,向屠睢的指挥部发动突然袭击,竟杀死屠睢。失去统帅的西线十万秦军全线崩溃,狼狈遁逃。秦始皇出兵南越的战争彻底失败了。始皇大为震惊。当年六国是何等的强大,都被一一灭掉。小小的南越之地竟打败了他的五十万大军。大秦国的国威何在?屠睢真是丢尽了始皇帝的脸面。可是,屠睢已死,也算为国尽忠了。再责怪他是毫无意义了。始皇的思想终于从虚幻的仙境中走出来,开始为他的帝国正常运转起来。“诸位爱卿,南越蛮夷凭借山林峻险,竟使我五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屠睢将军也为国尽忠了。诸位有何良策。”他在琅邪行宫召集随行大臣商议。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说话。大家都知道,老丞相王绾在告老还乡前,曾劝谏始皇说,对南越不可鲁莽用兵。可是,始皇不但不听,反而有意逼王绾辞去丞相之职。如今,事实证明,老丞相说的是金玉良言。始皇刚愎自用,南越兵败,并非偶然。可是,始皇已不是当年那个虚心纳谏的嬴政了,他会承认自己的过失吗?始皇见没人答话,心里恼怒,不满地扫视了众臣一眼。李斯是右丞相,乃百官之首,只好出班说道:“臣以为,我军失败,一则因为粮草转运困难;二则因为急功冒进。不知陛下可曾留意,随同战报送来的还有将军尉佗的一份奏疏。奏请陛下暂缓以兵进剿,可派兵戍守其四境。南越蛮荒落后,不及中原发达。长此下去便会向驻军习学中原耕种技术,接受中原教化,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夺得南越之地。当然,军队转运粮草困难的问题要解决。水工史禄开凿的连接湘水与漓水的运河峻工后,军粮转运问题便会迎刃而解,臣以为尉佗之计可行。”始皇点点头。尉佗的奏疏夹在战报中,他因为愤怒而没有去看。这时的他明白了王绾谏言还是有道理的。尉佗的主张无疑是唯一的办法,因为这时再征集至少五十万的大军显然困难重重。何况,既使征齐军队,也难免不会重蹈履辙。始皇略一思忖,说:“就依尉佗之意,大军停止进攻,由尉佗接替屠睢的大将军职权,统领全军,戍守边境。再从中原之地迁五十万罪徒谪居五岭以南地区戍边和开垦,让他们同越人杂居而处,使越人接受中原教化。史禄也有奏折,开凿的工程年底可望竣工。到时候,我军粮草转输便到,便是夺取南越的时候了。照此拟旨吧!”吃一堑,长一智。始皇的主张是正确的。几年之后,这种渗透政策就取得了预期的效果。秦王朝在南越各地建置了南海郡、桂林郡、象郡,版图伸展到今天的越南会安附近。史禄开凿的渠道就是后世著名的灵渠。它连接湘水和漓水。因为湘水的支流,漓水是珠江的支流。灵渠的开凿实际上联接了长江与珠江两大水系,沟通南北两大水系的交通运输,给后世带来了世大的效益。开凿灵渠是秦始皇有功后世的一大功绩。这些当然都是后话。回头再说李斯,见始皇终于留心朝政,乘机进言道:“陛下在琅邪台已耽搁三月之久。徐福寻仙指不定何时才能返回。陛下乃天下之主,不能为了等待一个徐福而误了国家大事。臣以为,陛下可留下使者在琅邪台等候徐福的消息,而车驾可继续巡行。”随行众臣也早有进谏之意。因为徐福的骗局大家一眼就看穿了。唯有痴迷于长生不老之说的始皇深信不疑。群臣乘机附和说道:“臣等以为,丞相所言极是。徐福既便寻到仙踪,也说不定何时返回。陛下不可因此误了国政。”始皇沉思着。虽然,他痴迷于那种能使人长生不老的“青春之泉’,但国事不可因此耽搁。否则,天下会说他失政。再说,琅邪的风景再美,也有厌的时候。他该到别处游玩了。李斯说得对,留下专使在此等候徐福的消息。他半晌才说道:“众卿言之有理,朕明日起程,经楚地回归咸阳。”毕竟,琅邪台是始皇最为留恋的地方。临行前,他又命李斯在琅邪台手书碑文,向世人也是向东海的仙人歌颂他始皇帝的功绩。李斯题文曰: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白道理。东抚东土,以省卒士。事已大毕,乃临于海。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明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匡饬异俗,陵水经地。忧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方伯分职,诸治经易。举错必当,莫不如画。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务贞良。细大尽力,莫敢怠荒。远迩辟隐,专务肃庄。端直敦忠,事业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任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柳,从,与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背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第3节 噩梦三始皇在琅邪逗留了三个月后,终于决定由楚地返回咸阳。当巡行的队伍经过彭城的时候,前来跪迎圣驾的彭城令为讨皇帝的欢心,向始皇进言道:“据臣所知,当年周亡时,曾将九鼎沉于泗水。与陛下统一宇内,威服四海。九鼎也应归于真主。臣不敢不禀奏。”“九鼎!”始皇的心一动,九鼎乃是国家权威的象征,是当年大禹收取天下九州的黄金铸成的,象征九州,所以称为九鼎。因此,夏、商、周三代都把九鼎视为象征国家权力的传家之宝。周定王元年,楚庄王率兵伐陆浑之时,路过周天子的边境,周定王派人慰问楚庄王,楚庄王特意向使者询问九鼎的轻重,意思是他有夺取周天下的野心。以后,“问鼎”二字,就成了图谋夺权的代名词。秦灭周时,曾掳得周室的九鼎。但是,经博士的考证,那尊九鼎是仿制的,真正的九鼎不知下落。嬴政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得不到真正的九鼎,就表示他的政权不是顺应天命,不能长久。今天突然从彭城令口中得知九鼎的下落,始皇怎能不惊喜。当即命彭城令召集数千名水性好的年轻人潜入泗水打捞,并为他加官赐爵大加褒扬。此时正值仲秋,彭城的天气已颇有凉意。可是,几千名潜水者顾不得河水的冰凉,一头扎进水底。泗水两岸,布满了全副武装的虎贲军,因为要防止九鼎被别有用心的人匿藏。所以,每一个出入河堤的人都要接受搜查。但是,三天过去了,几千名潜水者把水底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九鼎。彭城令原为讨皇帝的欢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得战战兢兢地向始皇如实禀报。始皇闻听,大失所望,脸现愠色道:“彭城令,你好大胆子,竟敢戏弄朕。”彭城令吓得瘫软在地,连声求饶。“陛下恕罪。臣岂敢欺君?皆因彭城百姓到处传说九鼎沉于泗水之中。臣又梦见有神人指点,说是这九鼎就在泗水中,当归天下之主——就是始皇帝陛下。臣想陛下乃是天命所归,天下共主,这九鼎不归于陛下,又归于何处?臣所以进言。”李斯宽慰始皇说:“彭城令所言极是。陛下统一四海,天命所归,神人皆知,九鼎自当归陛下所有。也许时势未到,九鼎归真还要有些磨难也未可知,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心诚则灵,以陛下之功德九鼎归秦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李斯的一番话救了彭城令一命。始皇心中阴云稍散,赦免了彭城令的罪名。但是,他再不愿在彭城逗留,率巡行队伍直下西南,过衡山、南郡两地,之后,入长江乘船逆水而上。直到湘江口,他的心情才开始好转,湘江风景秀丽,始皇游兴又起,便乘船到中游游玩一番。正在兴头上,忽然,江上刮起大风,一人多高的水浪,宽大、漂亮的龙舟剧烈摇晃起来。始皇正在舢板上观赏江上风景,冷不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赵高和几个内侍上前扶住。“晴好的天气,怎么会突然起风呢?”始皇神色稍定,惊疑地问道。赵高顾不得回答,忙言道:“陛下的安全要紧,快靠岸避风。”龙船颠簸着缓缓靠岸,赵高等人慌忙搀扶着皇帝下船。岸上有一处高大的庙宇,乃是当地有名的湘君祠。始皇上岸后,被搀扶到祠庙前。李斯和随行大臣、博士们正要请皇帝进去歇息,始皇突然说道:“等一下。朕还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哪位尊神呢?”博士姬兴立刻答道:“此祠就是此地著名的湘君祠,供奉之神湘君乃是两位女神。”“女神!”始皇觉得好奇,“先生请说说两位女神的来历。”赵高用锦衣为皇帝做了个临时软垫,请皇帝坐下。姬兴对天下河川山岳神了若指掌,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湘江江神,人称湘君,也称湘夫人。原为尧帝的两个女儿,一名娥皇,一名女英,当年尧帝听说了舜的贤名,就召他来辅政,借以考查他处理政事的能力;后来,发现他果然贤能,就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借以观察舜的内德,最后,经过二十年的考查,才最终把帝位传给了舜。”始皇感慨地说:“可见帝位不是人人可坐的,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陛下所言极是,所以古时立尊是以贤德为标准。尧帝的儿子丹朱不肖,尧就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选择了舜。舜又仿效尧,选定禹为他的继承人。舜死后,禹为了避嫌,一定要让舜的儿子商均为帝。可是,诸侯都反对,禹只好即了帝位。禹死后,情形就变了。一部分别有用心的诸侯不服禹生前指定的继承人,而拥立禹的儿子启为帝,从此改禅让制为父传子的世袭制。启建立了强权国家夏朝,夏传到桀时,因桀残暴淫乱,诸侯不服。而汤修德,诸侯皆从汤,因此汤率诸侯兵伐夏桀,把桀流放到鸣条而死。商汤开了以武力夺取天下的先河,从此每有政权易变,百姓都要遭受战祸之苦。”始皇听得不是滋味,他也是靠武力统一天下的,而且还想维持嬴氏天下,至万世不替。这些博士到底是书呆子,说话不知深浅,触到皇帝的痛处全不自知。好在始皇知道姬兴不是那种具有野心的人,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打断他的话说道:“朕不想听先生说史,还是说说舜帝的两位后妃如何成仙吧!”“请陛下恕罪。臣的确扯得太远了。”姬兴诚惶诚恐地说,“舜帝是一位贤明勤政之君,在巡视苍梧时驾崩。两位后妃也投江自尽殉夫了。死后为神,就是祠内供奉的湘夫人。”李斯听完,说道:“湘君如此贤德,臣等理当进祠祭拜一番,以表敬意。”众臣随声附和。不料,始皇面色一沉,说:“不可。”姬兴终究书生气十足,竟没看出皇帝生气,仍然说道:“陛下乃是天子,鬼神也在您的管辖之下,自然可以不祭拜。可是,臣等凡夫俗子不可不表示敬意。”始皇怒道:“既知朕是天子,就要唯朕之命是从。今天,你们谁敢进去祭拜,朕就砍下他的人头。”众人又惊又怕,疑惑不解,谁也不敢再提进祠祭拜的事。李斯近前问道:“臣请陛下明示,因何迁怒湘君?”“朕当然跟你们明说。朕从没有冒犯湘君之处,可是,她们偏偏跟朕过不去,在朕游兴正浓的时候,突然刮起大风,险些把朕掀到江里去。湘君显然有意谋害朕,犯下大逆之罪,你们还要祭拜她们吗?”众臣听了,无不惊奇。想不到始皇会因为这场大风而怪罪湘君。李斯也吃了一惊,始皇的话是他痴迷于鬼神的表现。的确,湘君是湘江的江神,与这场大风不能说没有关之系。一般的帝王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反思已过,祭拜神明,求得宽恕,可是,始皇太狂妄了,他自以为功过三皇,德及五帝,连江神也不放在眼里。李斯很清楚,只要与鬼神有关之事,始皇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谏。他也不愿再讨没趣,便劝解道:“是啊,湘君无端刮起大风,阻止陛下的行程,着实可恶。可是,眼下风浪正大,陛下的龙体要紧,臣以为还是先回驻驿躲避一下吧!”始皇点点头。虽然,他怒发冲冠,可是,湘君毕竟是神不是人,他一时还想不出惩罚他们的最好方法。拆了祠庙,砸坏泥胎吗?笃信鬼神的始皇帝大概还没有这个胆量。始皇顶着狂风,好不容易回到临时驻驿地,本来,他想命虎贲军强行渡江,与湘江女神决一高低,可是,军卒报告说,因为风浪太大,已有几艘船被打翻在江里,有的被救起,有的则连人带船被江水冲走了。始皇只得作罢,心里更加仇恨湘江女神。当晚,连晚餐也没用,就歇息了。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他不断念叨着:“朕是上天的爱子,天下万物生灵都是朕的子民,都要惟朕旨意。尧女不过是湘江之神,胆敢忤逆朕意,朕要惩罚你们……”恍惚中,那肆虐的风声变成幽美的丝竹乐音,而且,凭着他的欣赏才能,听得出那是楚音。他被乐音吸引着缓缓步出帐外,走了一段悠长黑暗的路,才看到光明。那是一处宫殿发出的光亮,他身不由己地走向宫殿的门前。宫里面立刻涌出十几名美丽的婢女,人人手执灯笼和香炉。婢女们前护后拥地把他带进一间布置朴实的客室里。“这是何处?你们带朕到这里干什么?”始皇惊奇地连问三遍,那些婢女只是笑而不答。他正要发怒,忽听竹帘响处,从内室里走出两名中年美妇,始皇惊愕了。因为她们不但美丽无比,而且长得一模一样,几乎难以分别,只是一个稍胖,一个略瘦。只听那稍胖一点的美妇娇叱道:“婢子们好大胆,竟敢对陛下无礼。”婢女们吓得一吐舌头,慌忙向始皇行跪拜大礼。银玲般的声音说道:“婢子们给陛下施礼。请陛下恕罪。”始皇懒得理这些奴才,两只眼睛打量着两个美妇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咸阳后宫六国佳丽三千,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们。始皇正要开口问话,那稍胖的美妇已上前施礼说:“湘江之神拜见始皇帝陛下!”始皇惊讶地说:“你们就是湘夫人!”“正是。小神女英,她是小神的姐姐娥皇。”略瘦的美妇也忙给始皇施礼。“小神娥皇有礼了。”始皇想起白天湘江无端刮起的狂风。但此时,面对两位美丽绝伦的女神,他的怒气稍解了一些,只是略带不满地责问道:“两位上仙为何兴风作浪,扫了朕的游兴,阻止朕的行程?朕自忖没有失礼之处。”娥皇妩媚地一笑说:“陛下错怪小神了。小神岂敢有意与陛下过不去。风雨雷电,阴晴冷暖乃是天事,依据天时季节而来。如今,正是多风季节,湘江自然会有风浪,只不过被陛下赶上了。兴风作浪可不是哪一位神仙作得主的。小神姐妹恭为湘江之神,也只能依据天时季节运作,决不会兴风作浪为难陛下,也不能为讨陛下欢心而平息风浪。正如四季更换、昼夜交替,永远不会因为哪一个人或者神仙而有所改变。”始皇听着,觉得太刺耳了。如果说话的不是美丽的湘夫人,他一定会龙颜大怒的。“朕是天子,难道也不可以命令你们平息湘江的风浪么?”他尽量用柔和语气说。“别说你是天子,就是天帝也不能。”坐在姐姐下首的女英显然对始皇的态度看不惯,毫不留情地说,“天帝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也要受天时的约束,依据天时规律行事。”“无稽之谈!始皇终于忍不住怒气,冷笑道,“朕要是受人约束,还算什么天子!”娥皇显得较稳重,耐心地解释道:“陛下应该明白,天时是不可违背、不可改变的。如果天帝要改变它,也不会取得成功。陛下以雄才大略,扫灭诸侯,统一四海,就是顺应了天时,所以取得成功。如果陛下取得天下后,不顺时而作,得到的天下也会很快失去。”“你说朕会失去天下?”始皇脸上的青筋在跳动,他愤怒到了极点。“小神只是打个比方。结果怎么样,还要看陛下怎么治理天下了。”娥皇丝毫不在意始皇的愤怒,继续解释说,“小神再举一个最现实的例证。就以陛下渡湘江来说,等待风息浪静时渡江,就是顺应天时,顺水而下,自然就是利用天时,利用船浆就是弥补天时的不便。反过来,如果逆浪而上,强行渡江,就是违背天时,枉费气力。严重者会使船沉人亡,自取其祸。”女英讥笑道:“尊贵的始皇帝陛下,这一下你总该明白了吧!”“哼,朕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用得着女人教诲吗?”始皇心里讥讽着,面上却是温和的颜色。因为他还有问题请教湘夫人,便诚恳地问道:“两位尊神能否明示朕,能否找到长生不老的仙药?朕的天下能否万世不替传下去?”娥皇轻蔑地一笑。女英却讥讽地说:“生老病死,盛极必衰,这是人间的天时。只有不死的神,没有不死的人。你虽然贵为天子,可毕竟是人。是人,终有一死。以你统一四海之功,死后必恭列神位。何必渴求长生呢?”“可是,朕不想做天上的神仙,只想做人间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等的威权;万乘之尊,出警入跸,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琉旒,何等的威仪;天子赫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何等的威严;更不消说琼台玉宇,海味山珍、琼浆玉液适一人之口腹,奇玩异宝,奇管异强适一人之耳目,三宫六院如云粉黛适一人之性趣,是何等的享乐!这是天上哪一位神仙能享受的?”始皇为了向两位美丽的女神显示他作为帝王的尊贵,得意忘形地说道。“够了!”最为稳重的娥皇突然大喝一声,“嬴政,这就是你作为人间天子的肺腑之言吧。如此卑污的灵魂还要企求长生不老,上天若给你五十年的阳寿就够意思了。”女英也愤然说道:“嬴政,当年你振策宇内,扫平六国,是何等的英雄。没想到竟变得如此愚蠢。蠢之才,岂能守得天下长久?上天若给大秦十五年的天数已是恩尽了。”两位湘夫人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但在始皇看来却是更加娇艳。始皇心曳神摇,不仅忘了发怒,反而上前抓住两位夫人的衣袖淫笑道:“美人儿,何必苦守那清冷孤庙。不如伴随朕左右,享受人间富贵如何?”两位女神大怒,美目圆睁,突然放射出无数道闪电般的光芒,直刺始皇。始皇眼前一阵眩目,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双脚如火烧般疼痛。“上仙饶命,朕不敢……”他嚎叫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一阵求饶声把始皇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值夜的内侍王成跪在软榻前苦苦哀求。帐内充满了烟雾和焦糊味。“王成,怎么回事?”始皇醒悟过来喝问道。“奴才该死,不小心睡……睡着了,灯烛烧着了陛下的衣被……”王成简直瘫软在地。“没用的奴才,要你何用!”始皇想起梦中两位女神的训斥,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叫道:“来呀,把这个没用的奴才拉出去,乱棍打死,扔到野外喂饿狼。”守候在帐外的近侍闻声冲进帐内,拖起地上的王成就走。内侍们一个个吓得脸色灰白。不多时,帐外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渐渐弱了,直到毫无声息。天亮了,风停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湘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始皇想起梦中的情景,仍愤怒难抑。他是统驭天下的天子,功过三皇五帝。湘夫人不过是舜的妃后,也敢教训他。如果放任不问,始皇帝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天刚辰时,始皇率随行大臣、博士们及近侍再次登上湘山,驾临湘君祠。来到两位湘夫人的神像前,他嘲讽地说道:“昨晚两位仙驾光临,给朕不少教诲。可是,朕偏要做一件违背天时的事。朕要把你们这座青翠葱郁的湘山变成秃山。让你们暴露在荒山上。”李斯就跟在他身旁。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以为皇帝悔悟过来要拜祭湘夫人,正要吩咐人准备香烛,忽听始皇命道:“传朕旨意,着南郡太守带三千囚犯立刻上山。”大臣、博士们面面相觑,都弄不明白始皇要干什么,但见他一脸的凝重,都不敢贸然发问。旨意迅速传到山下。一直守候在山下的南郡守不敢怠慢,立刻派人从四处搜集来三千囚犯,亲自带队,来见始皇。始皇在湘君祠外召见南郡守,亲自命令道:“朕要你半日之内将湘山上所有的竹木花草连根除去,务必让它寸草不生。”南郡守没想到始皇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壮壮胆子,说:“陛下,这些竹木都是臣督促黔首多年栽植才长成的,砍掉岂不可惜。”始皇狼目射出寒光。“怎么,你敢抗旨。来呀,拉下去——”“陛下息怒。臣遵旨就是。”南郡守吓得腿脚发软,慌忙求饶。李斯觉得皇帝言行越来越令人不可思议了。他自恃深得始皇宠信,小心翼翼地问道。“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为什么要除去山上的竹木花草。”始皇望着湘君祠,得意地笑道:“朕是天子,高兴这么做。就是湘夫人也不能怎样朕。”李斯呆住了,他明白了始皇的心思。三千囚犯一字排开,把湘山围了半圈,一步步吞噬着竹木花草。不过半日的功夫,竹木伐光了,烧光了。苍翠葱郁的湘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南郡守望着自己多年培育的青山又被自己亲手毁掉,难过得流下泪水。回到山下驻驿地,李斯奏道:“湘江已风平浪静。陛下可放心渡江了。”不料,始皇却说:“不渡江了。传朕旨意,绕道南郡,经武关回京。”第十四章 《秦颂》绝响第1节 春风化雨高渐离虽在看不见了,但他依然能感受到他走进的是一间芬芳四溢的闺房,他惊呆了……这扑在自己怀中的软玉温香真的是秦始皇最宠爱的人吗……一曲《秦颂》夺魂摄魄,华阳公主想不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心上人,会举起铅筑砸向了自己的父皇……一高渐离被秦始皇施以“目霍”刑,就是用一种毒烟把人的双目薰瞎的刑罚。这是一种实际上比“黥(刺面)、劓(割去鼻、耳、舌)等刑罚更为残酷的刑罚。因为后天失明比刺面、失去鼻、耳、舌更加痛苦。赵高提议施以目霍刑,就是要高渐离既为自己的反秦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又要他失去反抗的能力,死心塌地为始皇击筑。但是,对于高渐离来说,失明远没有赵高想像的那么痛苦。眼睛对他已不是那么重要,他不愿意去看秦宫里的一切。没有眼睛,他的心灵更加聪慧,他的头脑充满了更多的灵感。何况,目霍刑更增加了他对嬴政的仇恨,这种仇恨更坚定了他的复仇信念。这么多年流亡在外,他看到战祸没有了,百姓不再遭受战争之苦。嬴政的统一,毕竟给人们的生活一种稳定感。想想六国纷争,给天下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战争灾难,这种想法曾经冲淡了他对嬴政的仇恨,也懈怠了他为荆轲、太子丹等复仇的信念。多少个日夜,他为这种矛盾心理折磨得食不甘味、寝不成眠。他为自己的苟且偷生感到耻辱,也为愧对荆轲在天之灵而痛苦。现在,这种目霍刑使他心里重新燃起仇恨的怒火,坚定了复仇的信念。他在默默地作着准备。高渐离做了大秦国的大乐府令,住进装饰典的乐府令官邸。他的周围整天围着一群大乐府的属官,就是入厕也有人侍候着。这些人几乎是众口一辞地奉承说:“大乐府令失去了眼睛,太令人同情。小人理应服侍好大人。”高渐离虽然没有了眼睛,但却心灵聪慧。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派来监视自己的,必须与他们搞好关系,使他们放松警惕,就是使嬴政放松了对自己防范之心。因此,他总是十分感动地说:“你们不嫌弃本官是个瞎子,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实在令本官感动。”侍奉者忙笑着说:“高先生是筑艺名家,连始皇帝陛下都受听先生击筑。小人们能够伺候先生,也感到荣幸。”“蒙主上宽恩,赦免罪人的死罪。本官从此长留宫中,还要请各位多多照顾。”“大人客气了。都是吃皇家饭的,咱们不相互照顾,还靠谁照顾。”高渐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创作大秦国歌——《秦颂》的乐曲。他当然不会有嬴政那种君临天下,志得意满的豪情。他的灵感只能来自国破家亡的燕赵之地。双目失明,没有了外界事物的干扰,他的创伤意境竟然更上一层楼,创作出来的乐曲让属官听了,无不流下激动的泪水。“各位对此曲有何意见?始皇帝陛下会满意么?”高渐离谦逊地问。“先生的乐曲,令人如听仙乐,似痴似醉。天下恐怕难以导出第二支这样的曲子。”一名属官感叹道。很多人也随声附和,表示同感。也有表示异议的,一名乐丞说:“先生的筑艺自然无懈可击。可是,《秦颂》乃是国歌,应该多用宫、高音阶,以表示雄壮之势,可是,先生所用徵声太多,基调太低,不宜表现大秦的强盛和始皇陛下的千古功业。”高渐离暗暗赞叹,这位乐丞不愧为行家里手,一语道破了乐曲的致命缺点。高渐离心里只有悲愤和仇恨,他的这种情绪被带进了《秦颂》的创作之中,作品自然多了一些悲壮、沉闷之气。可是,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告诉这些属官们。只得解释说:“阁下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本官以为,《秦颂》既为国歌,就应该让它告诉后世子孙,开国的艰险,创业的艰难。让后人知道,有多少将士、仁臣为着帝国的创立,洒尽热血,抛却生命。帝国的创立,来之不易。后世子孙应该珍惜它,护卫它。”乐丞坚持说:“大人所言固然有理,可是下官看来,此曲太过低沉。始皇帝陛下那儿恐怕难以通过。”高渐离知道无法说服对方,只好说道:“本官并无完全否定阁下高见的意思。此曲还是草创,还可多加修改。不管怎样,都要通过始皇陛下才行。”“大人既如此说,下官当然无话可说。下官只想给大人一个忠告:始皇帝陛下不喜欢低沉的曲子,作为国歌,主上更不能容忍。大人好自为之吧!”属官们散去了。高渐离回到卧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很清楚自己心里充满了悲怆与仇恨,不可能创作出嬴政满意的《秦颂》,除非自己特别开心的时候,暂时忘记心中的仇恨,才能创作出基调高昂的乐曲。可是,他能开心起来吗?创作不出嬴政满意的《秦颂》,就无法接近嬴政。不能接近嬴政,就无法……。他的脑海里反复翻腾着这几句话,直至四更鼓响,才恍惚入梦。华阳公主的性情越来越暴躁,动辄大发脾气,责骂下人,连最得宠的厮儿也挨了不少骂。宫里的妇女们都说公主变了一个人,完全不是那位体贴下人的温柔可爱的公主了。唯有厮儿最了解公主的心事,常常劝慰说:“奴婢知道,公主是为着高先生。可是,陛下有旨,不准公主再与高渐离见面。奴婢也没有办法。”“可是,我要听高先生击筑,我不能离开他的筑音。”华阳公主难过地说。自从高渐离被带走,她就一直精神恍惚,仿佛丢失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高渐离的筑音似乎有无穷的魔力,总是在她耳边回响,在她眼前出现,挥之不去。“厮儿,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到高先生一面。”她已是不止一次地问过厮儿。厮儿总是吓得连连摇手说:“你就饶了奴婢吧。上次的事,陛下差点要了奴婢的命,奴婢说什么也不敢了。”经过几次失望之后,华阳公主横下心来,说道:“算了,你不去,我亲自去。就算父皇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厮儿见公主铁了心,只好说:“公主都豁出去了,奴婢还怕什么,就算丢了性命,也是报答公主的往日恩宠。”“这才是我的好厮儿。”华阳公主难得地一笑。主仆乘上辇车,直奔大乐府令官邸。守在大乐府令官邸门前的内侍们看见公主辇车来到,慌忙上前跪迎。华阳公主下了辇车步上石阶,说道:“请通报大乐府令,就说本宫前来拜会。”内侍慌忙答道:“请公主恕罪,奴才不能通报。因为陛下有令,不许高渐与外人相见。”华阳公主柳眉倒竖,怒斥道:“难道本公主是外人么?”“公主当然不是外人。可是,陛下有特旨,不准公主与高渐离相见。请公主不要为难奴才们。”“我为难你们?”华阳公主悲愤地说,“高渐离现在是大乐府令,难道连出府的自由也没有吗?”“这个……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旨行事,还望公主体谅下人的难处。”华阳公主冷笑一声。“本宫体谅你们,可是,有谁体谅本宫?厮儿,给我狠狠地打这些狗眼看人的奴才。”“奴婢遵命。”厮儿夺过御者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脑地朝守门内侍就是一顿狠抽,疼得他们双手抱头,惨叫声不断。华阳公主冷笑着道:“说,放不放本宫去见大乐府令?”几个内侍疼得龇牙咧嘴,苦着脸说:“公主就是打死奴才们,奴才们也不敢违旨呀!”“厮儿,给我往死里打!”厮儿鞭子抽得更猛、更狠,几个内侍的脸上都添了几道血印,疼得满地打滚,惨叫声令人耳不忍闻。厮儿打累了,手中的鞭子慢了下来。几个内侍还是不肯放华阳公主进去。厮儿也是下人,看了有些不忍,停下鞭子说:“公主,以奴婢之见,还是算了吧。他们也是奉旨行事,抗旨就要杀头。你就是真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放您进去。”华阳公主想不到见高渐离竟如此艰难,内心增添了几分对父皇的不满。她只好转身上了辇车。主仆坐在回程的辇车里,厮儿望着公主垂头丧气的样子,嘻笑道:“冒奴婢多嘴,不知公主是喜欢高先生的筑艺,还是喜欢高先生本人呢?”华阳公主脸上一阴,没好气地骂道:“死丫头,竟敢故意取笑本公主,小心我撕烂你的臭嘴。”“唉,难为公主一片痴情。高渐离真是艳福不浅呢。”厮儿故意逗弄她。“看我撕你的臭嘴。”华阳公主娇叱一声,真的一把揪住了厮儿的嘴巴。“公主饶命,厮儿不敢了。”厮慌忙求饶说,“厮儿有办法让你见到高先生。”华阳公主立刻松了手,问:“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厮儿却捂着嘴巴叫道:“公主好狠心,厮儿嘴巴还痛呢。”“都怪我不好,回头我给你搓澡。”这会儿主子讨好奴才了。“这还差不多,”厮儿卖足了关子说,“皇后不是也喜欢听高先生击筑么,公主只要……”华阳公主恍然大悟,顿时喜上眉梢。一下抱住厮儿,高兴地笑道:“我的好厮儿,你真有办法。”辇车驶进后宫,却不是回华阳公主府中,而是直奔齐皇后的宫中。齐皇后见始皇最宠爱的女儿来了,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吩咐宫妇拿点心给华阳公主吃,一边嗔怪道:“皇儿,这些天都闷在宫里干什么呢,也不来看望母后,可别怪母后说你不孝顺喽。”华阳公主给齐皇后叩头请安后,恭敬地说:“儿臣哪敢不孝敬母后,只不过儿臣这些天忙着练击筑,才没有过来给母后请安。”齐皇后是个筑乐迷,一辈子最喜欢听筑,而且还会击筑。一听华阳公主说练筑,马上来了兴趣,问:“皇儿,击得如何?能否击奏一曲让母后一饱耳福。”华阳公主毫不谦虚,得意地笑道:“儿臣自以为很有长进。因为儿臣受过击筑大师高渐离的指点。”齐皇后听说过她把高渐离留在府里的事,还在始皇面前为她说过情,所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忙说:“皇儿既受过高手指点,筑艺一定大有长进。来呀,拿筑来,请公主击奏一曲。”宫女立刻将一支新筑恭敬地放在华阳公主面前的几案上。华阳公主一点也不谦让,向齐皇后得意地一笑,说:“儿臣在母后面前献丑了。”说完,玉手举起筑槌,击奏起高渐离专为她谱成的曲子——《高山流水》。齐皇后听过华阳公主击筑,如是欣赏筑乐的高手,一下子就能听出今天公主的击筑技艺远非以往可比。数日不见,公主的击筑技艺竟达到一般专业乐师不能达到的水平,不愧受过高手的指点。“皇儿击筑,是母后今生除了高渐离之外听到的最好的筑乐。皇儿以后要常来击筑给母后听。”齐皇后赞叹道。华阳公主却谦虚起来,摇头说:“儿臣当然可以天天为母后击筑,只是儿臣的这点筑艺,恐怕要不多久母后就听厌了,要是有高渐离在,母后就会百听不厌的。”齐皇后笑道:“皇儿尽说傻话。高渐离现在是大乐府令,他要创作国歌《秦颂》,还要教练宫厅乐队,哪能天天击筑给母后听。”华阳公主却道:“虽然大乐府令不能天天击筑给母后听。可是,母后只听一次,就是偶尔请高先生来后宫一次,也不为过。”齐皇后看着她狡黠的笑容,似有所悟,嗔骂道:“鬼丫头,你自己想听高渐离击筑,何必非来骗母后!”华阳公主求道:“儿臣当然也想听高先生击筑,求母后请高先生来一次么。”一边说,一边走到齐皇后身边,苦苦哀求。齐皇后不忍拒绝,何况她也是筑迷,筑乐大师击筑对她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她沉思一会儿,说道:“母后就答应你,明天派人请高先生进宫。”“多谢母后!”华阳公主表示谢意后,却又说道,“高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击筑高手,母后派一个下人去请,是否不够尊重人家。以儿臣之见,不如由母后拟旨,儿臣亲自去请,以示礼遇。而且,高先生现在是大乐府令,一定很忙,咱们请人家,人家也不见得有空。不如让高先生自便,有空闲的时候就进宫来。”齐皇后笑道:“想不到皇儿竟如此体察人意,怪不得下人都喜欢跟着你。好吧!母后就拟旨给你,你去请高先生,让他什么时候有空闲,就到宫里来。”说完,命人取来笔墨,亲手拟旨,加盖上皇后印玺。“多谢母后!”华阳公主接过齐皇后懿旨,高兴万分,感激得再次磕头谢恩。高渐离苦思冥想,却没有一点儿灵感。几天过去了,《秦颂》的乐曲还是老样子,乐师弹奏起来,常常会沉浸在悲壮的意境中。这种基调的曲子怎么能作为大秦的国歌呢。这天,正当高渐离急得直敲脑壳的时候,一名侍者疾步而入,禀道:“大人,皇后宫中来人了,说是有皇后懿旨。”高渐离心里一怔,皇后派人来会有什么事?大概也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吧。便冷冷地说道:“本宫行动多有不便。就请本人到此一见吧!”“是,大人!”侍者应着,走出门去,去请宫中来人。时辰不大,一群宫女、黄门郎拥进高渐离的大厅。为首的宫女一进门便叫道:“大乐府令,皇后有懿旨。”高渐离虽然看不见来人,却听出来人的声音非常熟悉。听说是皇后懿旨,他立即面南跪拜,口称:“臣高渐离在!”为首的宫女正是厮儿,其余人也是华阳公主身边信得过的下人。厮儿看见双目失明的高渐离,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慌忙敛声正容,手捧齐皇后懿旨念道:“大乐府令高渐离筑艺盖世,天下一绝,本官有幸聆听,至今仍不绝于耳。如大乐府令偶有闲暇,请入宫击筑一曲,令本宫再品味一次人间仙乐的妙处。”念完,厮儿笑道:“大乐府令,皇后要请你入宫击筑,请吧!”不料,高渐离却摇头说:“恕臣难以从命,《秦颂》尚未创作成功,宫廷乐队正在排演。本官哪有闲暇进宫为皇后击筑?”厮儿格格一笑,说:“高渐离,你怎么这么倔呢。你现在是大乐府令,横竖都是为皇家击筑的,为什么不能进宫为皇后击筑?”高渐离答道:“臣不是不愿为皇后击筑,只是眼下没有空闲。皇后旨意不是说,‘如有闲暇,请入宫击筑’吗。本官改日再进宫不成吗?”“当然不成,”厮儿来气了,冲口说道,“皇后那是客气话,你就当真不去?可知道,违抗皇后懿旨是什么罪过。大乐府令还是随我进宫吧。”高渐离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厮儿命人领着他出府,上了门口的宫辇。负责监视高渐离的几名属官见她们有皇后懿旨,不敢阻拦,又不放心,想派人跟随,却被厮儿一顿斥骂赶了回去。载着高渐离的宫辇进了咸阳后宫,却不奔齐皇后宫中,而是奔华阳公主府而来。宫辇直驶进大门才停下。华阳公主正焦急地等候着,见宫辇进府,慌忙迎上去,焦急地问道:“高先生来了吗?”“公主放心吧!”厮儿从宫辇里下来了,一边回答,一边向辇车里喊道:“请高先生下辇吧!”高渐离双手摸索着从辇车里走出来,险些摔倒。华阳公主慌忙上前扶住。看着他茫然的双目,惊叫道:“高先生,您的眼睛?”厮儿答道:“公主有所不知,高先生已被施以目霍刑,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了。”“啊……”华阳公主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高渐离听出华阳公主的声音,激动得双手乱摸,失声叫道:“公主,是你!”华阳公主抓住他的双手,悲泣道:“高先生,是我。父皇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您……”高渐离怕她难过,宽慰地一笑,说:“公主不要责怪始皇陛下。高某是犯了死罪的人,能够活着听见公主说话已是感谢皇帝的恩德。何况,眼睛对于乐师来说,不是很重要。”“可是,先生再也看不见我了。”“公主的形象永远留在高某的心里。”厮儿见他们一见面就说个没完,便说道:“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还不请高先生到客厅去。”华阳公主恍然大悟,脸上一红,慌忙吩咐道:“厮儿,快去回禀母后,就说高先生改天进宫为皇后击筑。”“奴婢知道了。”厮儿做了个鬼脸儿,一溜烟出府去了。高渐离由华阳公主亲手领着进了客厅。刚刚落坐,便笑道:“厮儿不是说,皇后请高某击筑吗?怎么到了公主府上,莫非又是公主使诈?”华阳公主在他对面坐下,凄然笑道:“我虽然是尊贵的公主,可是,要见先生一面,却是不易。”高渐离感动地说:“公主想听高某击筑吧。高某能有公主这样的知音,今生足矣。请让我为公主击奏一曲吧!”“不,”华阳公主按住他攥槌的手,美目柔情地注视着他,低声说,“我不仅想听先生击筑,更思念先生本人。先生饿了吧,来人,上酒,我要与先生把酒论筑。”高渐离虽然看不见公主的容貌,却感受得到她那殷殷柔情。这是一个酷爱筑乐的少女对一个音乐家的爱。它是跨越地位、年龄差别的最纯真无暇的感情。酒菜端上来了。华阳公主把所有仆佣赶到门外,亲自为高渐离斟满酒,再为自己斟满。“来,为我们的再次见面,干杯。”她高高举起酒觥。“为我再次听见公主的声音,干杯。”高渐离也举起酒觥。“请不要喊我公主。我情愿做普通人家的女儿,终生跟随先生左右,伺候先生,听先生击筑。”华阳公主几杯酒下肚,已有三分酒意,叹息道。高渐离淡然一笑。“我没有把你当公主看待。‘公主’对我来说就像百姓人家的女儿的名字一样。今天难得相逢,以后不知道还能听到公主的声音么。相逢就是有缘,我们说些高兴的事儿吧,你先说。”“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事就是在财源客店从咸阳令手中骗走了你。这事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华阳公主哈哈大笑。高渐离说道:“我第一件最开心的事,就是小时候母亲给我买来一只筑。那时候,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在蓟城。我家隔壁的主人是一位乐师,经常在客厅里击筑。每逢听到击筑声,我都爬到他家墙上,一边听筑,一边看他击筑的手法,久而久之,竟也看出点门道来。可是那时候,我家很穷,买不起筑,我是多么渴望亲手击筑啊。有一次,主人有事外出,把筑留在客厅里,我抗拒不了那只筑的诱惑,竟悄悄翻过墙去,跑到客厅里,拿起筑槌,击起筑来。谁知,主人突然回来了,立刻大喊抓贼,我被他家的下人抓住,送到母亲跟前。母亲又羞又怒,给人家说了不少的好话,苦苦哀求,才把我救了出来。我当时以为母亲一定痛打我一顿,害怕极了。可是,当母亲知道我是因为击筑,私入人家客厅时,不但没有责骂我,反而倾家中所有,为我买了一只崭新的筑,并要求认真习学击筑。我当时怀抱着心爱的筑,开心极了。”华阳公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仿佛她也在为小时候的高渐离高兴。许久,她又问:“你说与母亲相依为命,那么你父亲是谁?”高渐离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不经意似地说:“我的父亲去了秦国,他是个不甘卑贱的人。因为看到燕国没有他个人发展的机会,他就去了秦国。”“他是谁?秦国的功臣中有他吗?”“他就是蔡泽。”“蔡泽?”华阳公主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高渐离会是蔡泽的儿子。“蔡泽曾为秦相,有功于秦。你是他的儿子,父皇不应该对你这样。”她望着他茫然的双眼,愤愤不平地说。高渐离苦笑道:“我和蔡泽虽为父子,却不同道。他助秦,我反秦。始皇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没有做错什么。”华阳公主想起与尉缭一起出走的母亲,心里一阵难过。她觉得自己和高渐离一样,也是被母亲抛弃不顾的人。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心儿贴得更近了。高渐离突然喃喃说道:“我……我有请求,不知公主肯答应么?“先生想要什么?”华阳公主忙问。“我看不见公主的模样。可是,我想摸摸公主……”“我答应。”华阳公主毫不迟疑地说道,并起身走到他跟前,抓起他的双手,动情地说:“我在这儿呢,先生摸吧!”高渐离站起来,哆嗦着双手摸索着公主的脸庞。眼睛、鼻子、嘴巴,多么令人心醉的一张美丽的面容。虽然相识太短,可是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印在他的心里。“公主,你瘦了。”高渐离关切地说。华阳公主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脸颊上抚摸。那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柔软、温暖,充满了男性的柔情。一瞬间,她的心里燃起了激情,浑身竟战栗起来。她闭着眼睛,全身心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高渐离的手由脸庞移到脖颈,突然停住不动了。华阳公主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充满柔情地低语道:“先生不想再摸了吗?”“当然想,可是……”高渐离犹豫道,“我不想污了公主冰清玉洁的身体。”华阳公主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说:“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筑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母亲说过,爱一个男人,你就能为他付出一切。那时,我并不理解这句话。母亲跟尉缭出走时,我还恨过她,当我也爱上一个男人时,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做。好多次,我梦见自己和心爱的男人生活在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我们有一间小茅屋,养着一群鸡鸭,种着几亩肥田。闲暇时,他击筑,我在旁边倾听,美妙的筑音引来百鸟……”“那个男人是我么?”华阳公主郑重地点点头。“可是,那只能是个梦。寻常百姓都能得到的幸福,对于我们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因为你毕竟是逆犯,而我是你的敌国的公主。父皇不可能容忍我们,也许,今天的相聚就是永远的别离,我只想痛痛快快地爱你一次。”高渐离含泪点头。“是啊,我们得不到那种幸福。现在的相聚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要倍加珍惜它。”娇艳的嘴唇和长满胡须的嘴唇紧紧地咬合在一起。两颗渴望已久的心灵一经碰撞,立刻迸发出耀眼的火花。高渐离的激情被点燃了,一只手拥抱着公主的纤腰,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公主胸前的衣内。“啊……”华阳公主突然发出战栗般的呻吟声。高渐离俯身,想把她拥倒在几案上。他眼睛看不见,不小心碰掉了酒觥。公主听到摔碎酒觥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娇羞地笑道:“冤家,这里可是客厅,卧室在里边。”说着,红着脸,牢着高渐离向卧室走去。温馨的闺房里,春风化雨,滋润甘甜。风消雨歇。两人仍情意绵绵、相依相偎。华阳公主沉思道:“今天应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我总觉得有种负罪感。”“我们有什么罪,这是男女真心相爱的结果。”高渐离笑道,“我觉得今天是最开心的时候,平日的烦恼突然不见了。”“是啊,我们应该开心,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高渐离听出她的意思,笑道:“我以为你是秦宫中最纯情的女人。没想到也受到俗生的侵染。男女相爱,自然会有性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嬴政尚且容忍其母与有染。你何必有那种罪恶感呢。”华阳公主用葱指一点他的额头,妩媚地笑道:“有你这番话,我就完全开心了。”“对,今天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高渐离高兴地说着,突然翻身坐起,惊喜地叫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华阳公主吓了一跳,拉着他的手吃惊地问道:“你找到什么了?”“我找到灵感了!”高渐离摸索着穿衣下床,嘴里叫道,“快取筑来,我要击奏《秦颂》。”华阳公主明白过来,慌忙穿戴齐整,领着高渐离来到前厅,亲手取过筑,恭敬地放在他面前。高渐离深吸一口气,凝神沉思片刻,才摸着筑槌击筑。华阳公主屏息倾听。筑音初始是变徵之声,低沉而悲壮,仿佛嬴政祖先在艰难地开拓疆土。狭小而荒凉的秦地、秦襄公争夺歧西之地、秦文公战犬戎、血流成河的争战场面……筑音逐渐变为角声,多了铿锵之气。秦穆公改革图强,广招天下贤才,“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秦孝公任用公孙鞅变法图强,出兵击败魏军,收复被魏侵占的土地……筑音铿锵之音渐强,终于有了昂扬之气,秦惠王重用客卿张仪、公孙衍、司马错、陈轸等人。秦败韩、赵、楚,领土不断扩大;秦武王“窥周室,死不恨矣”。为明志,举鼎过力,伤身而死;秦始王秣兴厉马,虎视山东,欺楚伐韩,攻赵袭魏。六国股骨战战……筑音终于变为高昂、雄壮之声。秦王嬴政“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之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管天下,威振四海。”乐曲的结束之音欢快而高扬。始皇帝志得意满,气宇昂扬。统一后的大秦帝国百废俱兴,各行各业欣欣向荣。“高渐离,太棒了。这就是大秦国歌《秦颂》?”华阳公主不等乐曲结束,得意忘形地大叫起来。高渐离击奏完,脸上的激昂之气都不见了,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不错,这就是我所作的《秦颂》曲子,请问公主满意吗?”华阳公主丝毫没有察觉高渐离的情绪变化,她拍着巴掌叫道:“当然满意。父皇听了一定非常高兴。说不定还会封赏你这个大乐府令呢。”高渐离冷冷一笑:“也许始皇帝一时高兴,还会把你也嫁给我呢。”“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单纯的姑娘以为真有这种可能,竟做起了美梦。第2节 高渐离刺秦二秦始皇游齐鲁、巡楚地,转了一大圈,终于回到咸阳。留守京师的丞相冯劫、廷尉蒙毅等大臣及公子扶苏出城迎接帝驾归来。始皇进入咸阳宫,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始检查冯劫、蒙毅等人的工作。结果还不错,他们按照自己的嘱托,按章办事,诸事办得井井有条,有始有终,始皇非常高兴,当着众臣的面大加褒奖。冯劫、蒙毅等人有了留守的经验。始皇从此把很多烦琐的朝政都交给他们料理,遇有重大事宜,才亲自做决断,少操了不少心。国事顺利,四境平安,嬴政为自己治理的太平天下感到得意。这时,他在南书房接到大乐府令高渐离的报告,说《秦颂》的乐曲已经创作出来,只请皇帝考查通过了。始皇得意地笑道:“高渐离真的为我大秦的国歌作曲了?《秦颂》一定会传响天下,响誉四海。我大秦的国威一定也会宏扬四海。”在一旁陪伴始皇的齐皇后点头道:“是啊,高渐离真的创作出《秦颂》的乐曲了。初始时,他还进宫击奏给我听。果真是音乐大师的手笔。凭我多年鉴赏音乐的水准,一下就听出那是人间少有的优秀之作。如今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大乐府令再经过精心修改,《秦颂》一定会成为传世之作。”始皇相信高渐离作的曲子错不了,他的心思想到其他方面去了。自言自语说:“以高渐离的性格,他真的肯为我大秦效力?”“怎么不会,”齐皇后明白他对高渐离还有戒备之心,不满地说,“我是女人,不懂政治,却懂音乐。高渐离是个音乐奇才,音乐才是他的生命,政治是其次。同样是击筑作曲,他为什么不能为《秦颂》谱曲。”“妇人之见,”始皇笑着责怪说,“高渐离是荆轲的死党,他与朕有不共戴天之仇,朕能不戒备他吗?”“所以,陛下弄瞎了他的眼睛,这对一个音乐奇才太痛苦了。”齐皇后始终不能改变对高渐离的同情之心。“那是赵高的主意,为了预防万一么。”始皇推脱着自己的责任。齐皇后嗔怪说:“赵高还不是听你这个皇帝的。我是陛下的后妃,从来没有干预过国事,可是心里总为高渐离感到不公平。陛下也许会怪罪下来吧!”始皇爱怜地抚摸着皇后的玉手,笑道:“朕知道你一向心性慈爱,所以看不得高渐离受刑。可是,政治就是这样,容不得仁慈,为了不杀人,朕如果仁慈,能扫平天下,统一宇内么?朕如果仁慈,不知还会有多少像荆轲一样的亡命之徒冒险犯难,置朕于死地;朕如果仁慈,那些失去荣华富贵的六国余孽早已兴兵叛乱,杀进咸阳宫了。朕当然不会怪罪你,因为朕做事从来不受任何人的干预,你就是想干预朝政,也干预不了。”“我说不过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再说什么,但愿高渐离能识相点,否则,他只有咎由自取,我也不会再同情他了。”秦始皇无法消除对高渐离的戒备之心,因为荆轲刺杀他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他心有余悸。高渐离是荆轲的死党,又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出任秦大乐府令之职的,他会消除心中的仇恨吗?十几个负责监视高渐离的内侍被召到南书房。始皇命赵高详加询问,了解高渐离的表现。“诸位,高渐离是关乎陛下安危的人物,疏忽不得。你们监视他好长时间了,有什么大逆之举,一定要如实奏明圣上。”赵高也是奴才出身,跟这帮内侍很熟。因此,说话比较客气。但是,内侍们看来,赵高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非往昔可比,身份、地位自然也不同于奴才了。回答他的问题,一定要小心谨慎,弄不好小命就丢了。因此,内侍们都诚惶诚恐地答道:“赵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小人们一定如实回答。”赵高第一次听人称自己为“大人。”顿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腰杆也挺得更加硬朗。他眯着眼睛笑道:“知道利害就好。一个人一个人地说,高渐离有什么反逆的表现没有?”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说:“高渐离天天只是击筑、教练宫中乐队,小人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是啊,高渐离教练乐队时很认真、很严格,但是,对待下人很宽容。”“小人也觉得他尽职尽责,是个非常称职的大乐府令。而且待人仁厚,府里的上下都喜欢跟他接近。”“……”内侍们你一言,我一语,竟都是称颂高渐离的。赵高哪能轻易相信他们的话,阴鸷地一笑,说:“照你们说,高渐离已经没有仇恨始皇帝之心,死心塌地地做大秦的大乐府令喽?你们敢担保他不会对陛下有什么危害么?”“这……”内侍们支支吾吾,谁也不敢再多说。他们当然不敢担保。可是,如果说高渐离有叛逆之心,自己又没有根据,难以让皇帝相信。因为始皇要用高渐离的音乐天才为自己服务,他不会无凭无据地治高渐离的死罪,到时候,倒霉的只有当奴才的。赵高一见他们那副熊样,气儿来了,尖着公鸭嗓子骂道:“亏着你们在宫里做事儿,就这么点差事都办不好。当初派你们去监视高渐离的时候,我就说过,要细心,多长个心眼儿,要会察言观色。高渐色不是傻瓜,他那些做法是给你们看的,心里想什么决不会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应该通过他的情绪变化、细微的举动,揣摸他想干什么。这就是密探的本事。你们倒好,反被他哄得团团传。”也许赵高的话起到提醒的作用,一名内侍说道:“大人这么一说,小人真想起了一件反常的事,高渐离做了大乐府令之后,虽然克尽职守,与属官和下人的关系也很融洽,可总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皇后娘娘请他进宫击筑,三天后,方从宫中回来。他一改愁容,变得神采奕奕,精神愉快,《秦颂》的创作也在这时候完成了。小人以为,高渐离一定遇到过十分开心的事,精神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赵高认真听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等那名内侍把话说完,便赞赏说:“好小子,算你有心计。都听见了吧,这就是监视高渐离的方法。谁还有什么疑惑之处都说出来。”一旦有人开了头,内侍们全醒悟过来了,纷纷说出各自的疑惑之处,以显示自己的功劳。当然,其中也有胡编乱造的。赵高也不敢轻易认定高渐离是否还有叛逆之心。只好把调查来的情况如实向始皇禀报,等待始皇的裁断。始皇听完赵高的禀奏,愕然一怔。“怎么,高渐离竟在后宫呆了三天?可是,皇后明明说他只进宫一天,为她击筑。那么高渐离另外两天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皇后宫中和大乐府令上的人都不知道?”赵高恍然大悟,钦佩地说:“陛下真是圣明,一下就看破了其中的漏洞。臣也觉得其余的两天一定大有名堂。请容臣查明真相,再奏明圣上。”“赵高,你要好自为之。高渐离对朕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弄清他有无反逆之心。”“陛下放心,臣就是变成蛔蛔虫,也要钻进高渐离的肚子里,看他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一旦发现线索,调查就容易多了。赵高没费多少功夫就查明,高渐离在宫中的另外两天竟呆在华阳公主的宫中。把厮儿抓来,一阵恫吓,厮儿一五一十地,甚至把华阳公主与高渐离的私情也如实说了出来。赵高大喜,自觉立了大功,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跑去向始皇禀奏。始皇正在南书房批阅竹简奏章,闻听之后又惊又怒,一下子把竹简摔在地上。恼怒道:“高渐离好大胆,竟敢勾引朕的女儿,朕一定要他的死罪。公主也不争气,丢尽了我皇室的脸面,朕也要处治她。来呀,传朕旨意,命廷尉逮捕高渐离,审明问罪;命宗正府审查华阳公主之罪。”赵高要抓住这次讨好皇帝的机会,早已成竹在胸,慌忙劝谏说:“陛下且慢,容臣说句话,行吗?”“你想说什么,说吧!朕听着呢。”“陛下要臣调查高渐离的目的是为了查清他是否还有叛逆之心,好让陛下放心任用。陛下这么做是防患于未然,十分必要。就是臣也对高渐离不放心,总觉得他会危及陛下的安全。可是,当臣知道他与公主有儿女私情时,臣对他反而放心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公主的美貌和尊贵的地位,对高渐离一定有很大的吸引力。他们的感情越深,越容易化解高渐离对陛下和我大秦的仇恨。只要没有仇恨之心,高渐离就会安心地做他的大乐府令,死心塌地地为陛下所用。”始皇似有所悟。“赵卿之意是要朕成全他们?”赵高笑道:“成全他们倒未必。可是,在臣看来,他们之间琴瑟相和而生私情,乃是人之常情,无所谓罪与非罪。陛下应该关心的是,高渐离是否会因为华阳公主而消除心中的敌意。”始皇明白了赵高的意思,连声称赞赵高精明。赵高说的有道理,男女私情算什么,它不会对大秦国和皇帝有什么危害。秦朝是封建制度刚刚确立的时代,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还没有发展完善到明清时代的程度。按当时人们的眼光,男女可以自由交往,寡妇改嫁,并不受谴责。所以,华阳公主把高渐离留在府里,也不感到羞耻。嬴政的母亲与通奸,也不以为是十恶不赦。就是始皇本人也是宽容的。他迁怒于母亲,是因为母亲与串通一气,阴谋夺取秦国政权。始皇沉思了一会儿。华阳公主是他非常宠爱的女儿,不是一时之气,他不会忍心处治她的。何况,公主和高渐离之间的私情传扬出去,也有损嬴氏皇族的尊严。高渐离是他需要的人才,只要不反对他和大秦朝廷,他不会处之以死罪。“赵卿,你有把握认定高渐离不会再有叛逆之心?”始皇还是不放心,又追问赵高一句。赵高却很圆滑,谄笑道:“臣只能说说自己的看法,如何决断,还得陛下说了算。”“好吧,朕就依你所言,相信高渐离一次。”始皇终于下了决心,“明日在偏殿乐室,朕亲自聆听高渐离击奏《秦颂》。”第二天,始皇和齐皇后一身便装来到偏殿乐室,准备听高渐离击奏《奏颂》。因为是首次公开演奏国歌的乐曲。始皇把扶苏、胡亥、华阳公主等子女都召到乐室,让他们领略一番大秦国歌的无穷魅力。乐室里只有始皇和齐皇后的谈笑声。始皇是一位非常严厉的父亲,子女们大多对他有敬畏之心。有他在场,好多人不敢说笑。华阳公主虽然不怕他,可是,她在为高渐离担心。父皇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等待他们的不知是祸是福。胡亥原本也不怕父亲,可是,近来始皇要他跟赵高学刑名狱讼,而且凶巴巴的样子,很严厉。他也怕父亲了。始皇和皇后闲谈了一会儿,见子女都已端坐整齐。便问道:“不知大乐府令准备好没有,可以为朕击奏《秦颂》吗?”一名内侍忙答道:“回禀陛下,大乐府令已经准备好,就等陛下宣召了。”“好,宣大乐府令进殿。”高渐离一身白衣白冠,背负筑囊由乐丞引领着走来,到偏殿门前,近侍们仔仔细细地搜遍他的全身,生怕他藏着武器。一名近侍检查他背囊中的筑时,惊异地问:“先生的筑好像重了许多?”高渐离坦然一笑,说:“你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本官的秘诀。一般的筑都是空心,而本官的筑心中灌满了铅。这样筑身稳重,击打时发出的声音更加凝重宏亮。”近侍一听,疑云顿消,敬佩地说:“先生不愧是击筑的高手,连这只筑也与众不同。待会儿小人一定洗耳恭听先生的仙乐。”“多谢!”高渐离说,“如果陛下听着满意,本官就会长留宫中,到时候还望各位多多照应。”近侍们忙恭敬地答道:“大人真会说话,小人今天也是例行公事。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放在心上。”过了检查关,高渐离被乐丞引领进殿。到了台阶前,乐丞提醒道:“大人的席位在台阶上,还是小人搀扶您上去吧!”高渐离却推开他,说:“不用,我自己来。”说完,举步迈上台阶,准确无误地走到自己席位前坐下,仿佛他的瞎眼还管用。始皇看了,有心要试探他一下,便笑道:“高先生真是神人,眼睛瞎了,感觉却非常敏锐。”高渐离听出是始皇的声音,立即面向他起身礼拜。“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始皇又笑道:“高先生免礼。你没有眼睛,还方便击筑作曲吗?是否对朕有所怨恨?尽管说实话,朕不会怪罪一个瞎子的。”高渐离复座,感激不尽地说道:“臣身犯死罪,蒙陛下宽恩,特赦免死才活到今天,感激圣恩还来不及,岂敢怨恨陛下?臣的眼睛虽然瞎了,其它方面反而更加敏锐。臣击筑作曲,用的是手、是心,与眼睛没有多大关系。作曲时有人为臣当眼睛记下来,没有眼睛,少了外界景物的干扰,臣反而心无旁骛,作曲的境界更上一层楼。排练乐队时,是要乐队看臣,而臣只需要耳朵就可以分辩他们弹奏的音阶是否准确,需要用眼睛的是他们。”始皇听了,心有所动,不忍再提眼睛的事,便轻松地一笑,敬佩地说:“真是隔行如隔山。先生不愧为旷世音乐奇才,听着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天算是对音律又增长了见识。朕不多说了,请先生击筑吧!”坐在齐皇后身后的华阳公主一直在静静地倾听他们的对话,焦灼不安的眼睛一会儿看着父亲,一会儿看着高渐离。自从与高渐离有了一夜欢愉之后,她就幻想着父亲与所爱男人之间消除了仇恨,她就可以央求父亲把自己嫁给他,使她的美梦变为现实。所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倾听着他们的对话,渴望看到他们消除敌意的希望。还好,他们的对话没有什么冲突,她的心里又多了一分希望。高渐离把他那只灌满铅的筑取出,摆放端正。然后起身,对着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又坐下,手持筑槌,击奏起他的新作——大秦国歌《秦颂》。这是他和华阳公主经过一夜欢愉后,心情最佳时创作出来的乐曲,基调自然高昂明快。又经过几个月的精心修改,使得乐曲达到了十分完美的地步。始皇平素并不像皇后那样痴迷于音律。他虽然也略通音律,但那只是与六国掳来的美女寻欢作乐时学来的皮毛,使他心动神摇的是那美女们丰腴、娇嫩的胴体,而不是丝竹之音。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一开始他的全部精神就被高渐离的筑乐吸引了。随着筑音的铿锵高昂,他仿佛看到先辈们开拓疆土,艰苦创业的情景,又仿佛回到他兼并六国,统一天下的战争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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