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15

“只要他愿意为我卖命,我愿意出重金请聘。”田光有些不悦地说:“黄金再贵有价,可生命无价,情义无价,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你请回吧,三日后等消息!”太子丹怏怏而去。荆轲应约来到田光住处,田光笑问道:“荆小弟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否答应太子丹之请?”荆轲为难地说:“田兄,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用说燕丹来请,就是燕王喜亲自下跪恳求我也不会答应。我视金钱名利如粪土,看义气情谊重如山,视生命如鸿毛一般无足轻重,但把人生的意义看得重过泰山。多年前,卫国被秦所灭,卫元君迁野王时,我同盖聂到野王拜见卫元君,主动要求入秦劫持秦王政,行刺吕不韦,为卫国讨回公道,我那样做是为了我覆灭的母国,可是,卫元君不仅不重用我与盖聂,反而把我们羞辱一顿,说我们不自量力,把他向死路上推。我发现这些王侯世家的后辈子孙多是懦弱庸才之人,不足以成大事,从此发誓再也不与他们图谋大事,宁终老荒野,饿毙街头,也不为公子王孙所聘。”田光点点头:“为兄何尝不知燕丹是一平庸之辈,但与他父亲相比倘有一腔不甘沉沦的热血,虽然无才,但精神可嘉,又有鞠武老兄从中撺掇,我也是盛情难却啊。有道是千古之胜负在理,一时之强弱在力,舍得七尺之躯助他人奋力一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侥幸成功,尽管不能更改乾坤,但可以扭转一时之方向,万一事情不济,也无愧于天地了。”田光见荆轲沉默不语,又说道:“我之所以没有令太子丹登门相请,就是担心荆小弟一口回绝,你不要把此事当作燕丹之请,完全是我的托付吧。”“田兄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我荆轲无话可说了,为了朋友之谊,我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入秦劫持一个秦王政又何足惧,请田兄放心吧,我决不辱没你的托付!”田光一见荆轲答应自己的请求,凄然说道:“为兄知道荆弟答应这事无异于同意赴死,你慷慨赴义我也不再独活于世,我只有以死激励荆弟完成大事,同时也是让燕丹了解我的节操,不对我生疑。伍子胥过昭关时因对芦中人生疑,老人跳水而死,以证明自己的节烈,我也只有效法芦中人才能让太子丹明白,节烈胜过生命的道理。”荆轲大惊道:“田兄为了燕丹这等鼠辈之人以死证明节烈太不值得了,让小弟先教训他一顿再为他卖命!”田光阻止说:“荆弟不可,我意已决,我决意赴死不仅仅让燕丹知道他所托之事不会泄露于外,更主要的是希望荆弟看在我的情份上为燕丹奋力一搏,完成遗愿。”田光说完,横剑自刎,热血沿着剑刃喷洒而出。荆轲转身而出,直奔东宫。太子丹正在宫中焦灼不安地等待田光的消息,忽听属下报告荆轲来见,太子丹大喜过望,急忙出宫相迎。太子丹抱拳施礼,退行着把荆轲请到殿堂上座,再次拜谢说:“丹久闻荆先生大名,承蒙田先生引荐——”荆轲冷冷地打断太子丹的话,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先生已死!”太子丹大惊失色,忙问何故,荆轲斥道:“为了你这鼠辈一句有辱他人格的话!”太子丹羞愧万分,含泪登车与荆轲一起来到田光住处,见田光虽然刎颈而死,但面如常人,横剑立在地上并没有倒下,二人上前跪下三拜,田光躯体这才轰然倒地,太子丹扑在尸上放声恸哭……第十一章 荆轲刺秦第1节 厌弧箕筋一华阳太后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满头没有一根黑发,雍荣华贵的脸上早已刻满岁月的印痕,眼睛凹陷,牙齿早已掉光,嘴干瘪着。无论是高贵者还是卑贱者,对于时间来说都是平等的。在人从生到死的漫长岁月中,孩童时代与垂暮之年是相似的,所不同的是中间的一段人生的黄金时光,有人表现出高贵,有人表现出卑贱,华阳太后当然是高贵之中的高贵者。可是,现在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切荣华富贵都将随着生命的结束而化为乌有,同那些卑贱者一样等待着时间的审判。华阳太后的榻前围满了人,有赵太后、齐王后、公孙婉、公子扶苏、公子将闾、公子高,还有香香公主,以及其他妃嫔和宗室之人。众人见秦王政进来,都退到旁边,嬴政扑到榻前,望着祖母奄奄一息的样子,非常内疚。没有祖母他也许不能成为王位继承人,没有祖母,他也许不能走出权谋的漩涡。是华阳太后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王权至上的种子,是华阳太后教会他摆弄权术的技巧,把他由一个不谙政事的孩童培养成一位叱咤风云的王者。每当他在执政的过程中遇到挫折时,华阳祖母给他鼓励,给他出谋划策,让他鼓起积极向上的勇气。当他在王权的宝座上滥用王权,放纵自己的欲望满足一时所好时,又是华阳祖母严声厉色地训教与和蔼可亲的规劝使他改过自新,调整政权的方向,为着一统天下的宏伟目标而谦恭做事、虚心求教。可是,随着华阳太后的一天天衰老,嬴政已经能够自如地驾驭王权,朝中的大事再也不必请教祖母了,或者说祖母根本教导不了他啦。嬴政早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祖母居住的长乐宫他很少踏入了,他可以用一句朝政太忙作借口为自己辩护,但这不是理由。嬴政觉得惭愧,愧对祖母对他的培育之情,在祖母孤寂的老年需要人陪他说说话聊聊天的时候,他却没有做到这些。特别是祖母病重的时候,他也几次接到奏报,却没有来到榻前端碗水喂口汤药。嬴政抓住祖母瘦如柴草的双手,滚下两行多年来从没有流出的泪水。华阳太后睁开双眼,回光返照一般来了精神,在嬴政的搀扶下坐立起来,欣慰地看着孙子,许久才问道:“统一大业进展如何?”“政儿派三路大军东进,一路攻韩,一路攻魏,一路伐赵。进攻韩魏的两路大军进展顺利,估计不久就将攻下新郑,灭掉韩国,魏国也很快会被攻破的。”华阳太后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伐赵的大军遇到赵国名将李牧抵挡,一时相持不下?”嬴政忙答道:“请祖母放心,相持只是短暂的,我已找到破敌之法,不久,李牧的千里防线就会被攻破,李牧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李牧一死,赵国指日可破。”华阳太后脸上浮现一丝多日来从未有过的笑容,但马上又满含几分忧虑地说:“政儿,对你的杀罚之才与执掌朝政的能力奶奶是放心的,奶奶虽然生前不能看到你一统天下那一天,但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到那天的。奶奶相信你不会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因为扫平六国是多少代秦王的梦想,这梦想的实现只有你来完成了。可奶奶担心的是喜怒无常秉性和滥杀重罚的执政手段,只怕奶奶死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你面前直说你的这些缺点了,那将更加放纵你的嗜好,怕你得了天下之后因为滥杀无辜而惹怒百姓,所得天下又会失去,你要学会仁政,以仁安抚天下,不是以法处罚天下。”嬴政想说人心是恶的,只有严罚重惩才能威服民众,使他们弃恶从善。但他不能出言反驳祖母,他知道这是祖母临终的遗言了,他只好点头答应,做出一副恭顺接受的样子,其实心里对祖母的这些话却是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扔。华阳太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既像是思索,又像是歇息,忽然抬起头,有些兴奋地问道:“政儿还记得奶奶曾经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奶奶讲过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心,所讲的故事更是记忆犹新,那是有关咱嬴秦家族的传说,只是奶奶断断续续讲了几次,一直没有讲完。”华阳太后似乎有点兴奋,欣慰地说:“这么久远了,难得政儿还没有忘记,因为那以后的事你从史书上都看过了,所以奶奶也就不想讲了。”“书上记载下来的是史,奶奶讲出来的是故事,我宁可听奶奶讲的故事也不相信史书。”华阳太后略有所悟,喃喃说道:“政儿说得对,史怎么能抵上故事上,史是文人学士以古论今的,只有故事是教育后世子孙的,许许多多的人对过去的了解都是从故事中获得的。”华阳太后忽然问道:“政儿,你还想听那段没有讲完的故事吗?”嬴政一愣:“想!”但他忽然又意识到什么,看看祖母,关心地说道:“奶奶,你还是好好歇息一会儿,等您玉体康复了再讲给我听吧。”“不,奶奶现在就讲,不然,奶奶再也没有机会给你们讲故事了。”华阳太后向站在旁边的扶苏、将闾、高等人招招手:“你们几个孩子也过来,你们至今还没有听过太祖母讲的故事呢,今天一起听听,太祖母今后没有机会给你们讲故事了。”“太祖母,还有我呢。”香香站在公孙婉身边大声嚷道。华阳太后看见站在香香身边的公孙婉,升起一丝愧疚之情,一晃香香都长这么大了。可是,正因为是自己的从中阻挠,公孙婉至今连个妃子的封号都没有,宫中的女人无名无份是多么难过。华阳太后向香香招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香香白净的手,向嬴政说道:“奶奶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奶奶对不起香香,死后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把香香赐为华阳氏,封她为华阳公主。”嬴政急忙答道:“奶奶太厚爱香香了,我一定做到。”嬴政又向香香说道:“快谢过太祖母,太祖母赐你高贵的姓氏呢!”香香急忙下跪拜谢,华阳太后这才稍稍安慰一些,开始用柔缓的语调讲述那个家族的传说——秦人命运的转机是与一个女人分不开的,这个女人就是周幽王的宠妃褒姒。自古男人都喜欢貌美的女人,却又都把貌美的女人称为祸水,也许是因为夏桀宠幸妹喜亡了夏朝,纣王宠爱妲己亡了商朝的缘故,可女人不仅是无辜的,女人还是受害者,男人却把自己的过错推在女人身上,我真为女人鸣不来。男人为了栽脏褒姒,还专门编造一个故事:说夏桀王时曾有两条神龙降到宫中,自称是褒国的两位君主,神龙留下唾液而飞,夏桀认为龙的唾液不吉利,命人装入朱盒藏在府库中。此后,朱盒一直没打开过,由商到周,直到周厉王时才无意间打开朱盒,龙的唾液流了出来变成一只小乌龟。小乌龟爬到一个宫女身上,结果这名宫女身怀有孕,怀孕四十年才生下一个女婴,周宣王认为女婴不吉利,命人把她扔到山涧里。谁知这女婴被一对卖桑弓和箕袋夫妇拾去,这对夫妇将女婴带到褒国抚养,女婴长大后竟是一貌若天仙的女人,取名褒姒,后被人献给周幽王。周幽王为宠褒姒,废掉申王后,贬去太子宜臼,惹恼天下百姓。为了能让褒姒开口一笑,点燃烽火戏诸侯。恶极祸生,申王后之父申侯借来犬戎兵马攻破国都镐京,杀死周幽王与褒姒。申侯借兵本来只是威逼周幽王废去褒姒,重新立女儿为王后,谁知事情越闹越大,犬戎兵马见镐京富饶,大肆抢掠,并想把镐京据为己有。申侯无奈,只好向诸侯发兵求救,率先赶到镐京的三支人马,第一支就是咱大秦的开国之祖秦襄公所率的大秦军。过去,咱大秦地处偏远,又是附庸地位,一向为东方各侯国看不起,因为这次“勤王”之战,咱大秦的功劳最大。太子宜臼继承王位后,便迁都雒邑,这就是周平王。周平王东迁之时,又是秦襄公率军护驾,平王为了感谢襄公,正式封他为诸侯,允许他在氵开、渭之间筑城作为都邑。襄公虽然被封为诸侯,但东方各诸侯王仍然瞧不起我西秦,襄公一怒之下僭越国礼祭祀西方之神——白帝,这样更惹恼了东方各诸侯国。襄公为了开疆拓土,率兵西征,与西戎争夺土地,最终累死在西征的马鞍上。襄公临死前的一句话就是:后世子孙无论谁承袭王位,都要光大祖业,图霸中原!襄公去世,文王继位,到宪公时将都城东迁到平阳(今陕西宝鸡东阳平),经出公、武公,到德公时又迁都到雍城。宣公、成公之后,到秦穆公时,咱大秦迎来一个辉煌的时代。穆公是德公的小儿子,名叫任好,当他承袭王位时,周天子已经不能控制天下局面,各诸侯国相互兼并,纷纷自立为霸主,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成为春秋第一个霸主,穆公也不甘落后,但称霸需有实力,穆公为了借助晋国势力,主动到晋献公那里求婚,娶献公女儿穆姬为妻。晋为大国,秦晋联姻立即提高了秦的地位。其实,穆公主动与晋联姻还有另一个原因。穆公为了向东扩张疆土,必须拿下虞、虢两个小国,它们扼住肴殳山、函谷关与茅津的咽喉要道,战略位置重要。但这两地都已经被晋国占有,穆公想直接派兵攻打显然不是晋国对手,只有联姻麻痹晋国,再伺机出奇不意占领两地。恰在这时,晋国发生内乱,晋献公因庞幸骊姬,废掉太子申生改立奚齐,晋献公突然死去,众多公子各组织一批势力互相残杀,争夺王位。这时,穆公得到两位贤才之人,一位叫蹇叔,另一位就是用五张羊皮换来的百里奚,后人称为“五大夫”。正是这两人成就了穆公的霸业。穆公见晋国大败,便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想法。在男人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到处沾满了女人辛酸的泪水。因为男人根本不把女人当人看,只把女人作为他们玩弄权谋的筹码。在大秦领土扩张的东进序曲中也有我们嬴氏少女的屈辱与痛苦。穆公为了得到晋国河西之地,先是派兵拥立晋国公子夷吾为王即晋惠公,并将女儿怀嬴送给惠公之子子圉为妻,留子圉在秦作人质,让惠公献河西之地为交换代价。谁知晋惠公回国为王后,毁约不愿给秦河西之地,秦晋大战,秦国大胜,但质押在秦国的子圉却趁机逃走了。穆公为了得到河西之地,又找到逃亡在外的晋国公子重耳,又把女儿怀嬴公主许配给他,派兵拥立重耳为君,这就是晋文王。穆公拥立晋文王本来想从晋国谋划,谁知晋文公也不是等贤之辈,回国后励精图治,城濮之战大败楚军,又以“尊王”为幌子挟周襄王号令诸侯,成为一代赫赫有名的霸主。此时,穆公反而成为晋文公的配角,穆公后悔也晚了。穆公为了图霸中原,曾派大军偷袭郑国,因机密泄露而未能成功。在秦军回国的途中,遭到晋襄公派出的伏兵袭击,崤山一战秦军全军覆没,穆公后悔不听蹇叔劝告,身穿缟素亲自祭奠死难的将士,发誓报仇雪耻,与晋国决一死战。后来终于打败了晋军,夺回崤山与函谷关,穆公到三年前惨败的崤山战场封土埋尸,大哭三天祭奠死亡将士,留一份激励后世子孙图霸中原的祭文——《秦誓》。从此,嬴氏子孙无论长幼,都必须在启蒙之学时就会背诵《秦誓》。穆公去世时,秦已经有千里之地,东到河西,西到戎国,成为河西最大一个诸侯国。此后,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历公、躁公、怀公、吴公、简公、惠公,十一代君主均无所作为,秦国的国力也一天不如一天,许多穆公当年夺回的土地又都一一失陷了。而这一时期,各国之间相互兼并更加激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蚂虾,蚂虾吃糟泥。楚庄王、宋襄公、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各自相互称霸,晋国因为内乱被韩赵魏三大家族瓜分,到惠公时,中原大地上只剩下齐、楚、燕、韩、赵、魏六个主要侯国。应该说惠公是一位不甘落后愿意做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君主,他也曾对天发誓要恢复穆公时代的荣耀,可惜英年早逝。顾命大臣为了专权立年仅四岁的出子为继承人,当惠后抱着他参加即位典礼时,钟鼓的鸣响吓得他直哭。而这时,一位流亡在外的秦国公子也站在魏国河西的土地上哭泣,这片土地是穆公当年用无数将士的血肉夺回来的,可如今已为魏人所有,他跪在沾有秦人血腥的土地上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先祖的土地重新夺回来。这位指天发誓的中年人叫公子连,是灵公太子,因灵公的叔父简公篡夺了王位,公子连被迫逃亡在外。但他一天也没忘记回国夺取王位,他一边逃亡,一边暗中与国内自己的亲信保持着联系。在支持者的帮助下,公子连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一帮亲信突然闯回国内,杀进雍城,杀死了五岁的出子和掌权的小主夫人,自立为侯王,这就是献公。献公即位后根据自己在外流亡学到的经验,效法李惺、吴起等人的改革措施,也在秦国推行了三项改革:废除用人殉葬的落后习俗。重新编排人口,五户为邻,五邻为里,便于征兵与防盗。迁都栎阳,接近中原,便于了解东方各国的动向,及时作出反应。献公在位时曾打败了韩魏与韩赵的联军,扭转了秦国长期落后挨打的被动局面。只可惜他美好的青春浪费在流亡岁月中,等到承袭王位时已经烈士暮年,并没有实现自己指天发誓的誓言便遗恨而死,死前执着儿子渠梁的手含泪说道:河西之地是先祖用鲜血与生命得到的,你一定要夺回,不能实现为父临终之托,休到地下见我!献公死后,渠梁继承王位,沉寂一百多年的大秦国终于又等来一位雄主,他就是秦孝公。孝公继位之初,便发布一道影响后世子孙的《求贤令》,为我秦国任人惟贤开创了典范。正是这一求贤令引来一位决定政儿今天能够有实力统一六国的贤才之人——公孙鞅。公孙鞅本是卫人,虽有济世之才却不得明主而用,恰好听说孝公向天下求贤慕名而来,助孝公完成了父亲留下的遗命。公孙鞅以法治国,推行一系列改革、举措: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抑商,奖励耕织;严禁私斗,奖励军功,实行二十等军功爵;严明法治,轻罪重罚,实行连坐;完善编伍体制,建立县制,实行人丁收税,统一税制与度量衡器具;革除陋习,提倡乐战轻生。当然,公孙鞅的一系列改革得罪了包括太子在内的大批实权官员,以致孝公死后公孙鞅落个五马分尸首身异端的悲惨下场。公孙鞅虽然不得善终,但他推行的改革措施却是正确的,使羸弱的大秦国真正强大起来,赶上东方诸侯国,在与魏国的多次交锋中连挫魏军,终于收复失落近百年的河西之地,完成献公临终遗愿,并迁都咸阳,为东进奠定了基础。孝公死后,太子驷即位,正式改称王号,这就是我大秦又一位有所作为的明主,他虽然车裂了公孙鞅全家,但重用张仪为秦国开疆拓土,达到空前盛世。惠王之后武王也称得一位雄主,他问鼎中原,伺机夺取周天子的祭器九鼎,大有在武王一代就可吞并六国之势,也许上天尚未钟佑于秦,武王以神力举起千钧重的九鼎,就在放下的刹那不幸砸在脚上,脚伤本来不重,不知为何,伤势也由脚而上,终于伤及肺腹不治而亡。有人说周天子气数未尽,武王想夺取九鼎遭到天怒,上天夺其寿命。武王英年早逝,你年幼的曾祖父继承王位,这就是昭王,由于昭王年幼,国家大事都由我华阳家族的宣太后做主,女人掌权所付出的代价远胜男人十倍。男人是铁是铜,女人是熔炉,女人要想把男人熔化,需要的是眼泪,是笑脸,是柔情,是肉体。宣太后这样做就是为了保护幼主,保护幼主的王位不被他人抢去。唉,女人,不,母——亲,用无——私的——母——爱——换——回的却是——华阳太后的语调越来越缓,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秦王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众人跟着嚎啕大哭。事物总是在它失去之后,人才感到其价值,这也许就是残缺成为美,遗憾令人难忘的缘由吧。尽管华阳太后早已到了该死的年纪,她是寿终正寝,可对于她的死嬴政仍有几分遗憾。因此,他把华阳太后的葬礼办得特别隆重,以此表达自己的怀念。在嬴政成长的历程中华阳太后是他的领路人,也只有华阳太后给他启迪,给他安慰,给他尊严,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他也只有与华阳太后在一起才可以收起面孔做一个普通的人,做一个调皮任性的孙子。有人说父母双方有一方不存在的人都是人格不健全的,秦王政在幼小的时候就失去父亲,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虽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他的母亲给予他的不是光荣的母爱,而是羞愧与屈辱,幼小的心灵里笼罩着一片抹不去的阴影,这阴影让他自卑,让他仇恨,他丝毫也没有高贵的王室后裔的骄傲。只有与华阳太后在一起时,他才有一种崇高感,一种使命感,是华阳太后高贵的出身与雍荣华贵的气度和宠辱不惊的风范令他一天天忘却童年蒙在心头的阴影。“高处不胜寒”,自古君王多寂寞,因为他高高在上,对谁都有一种戒备之心,这种职业病决定着他不可能敞开心灵与他人勾通,包括王后、王妃、王子、大臣,他每天板着面孔,带着面具去演一位君王的真实人生戏。众人宠着他、讨好他、畏惧他。对于君王,除了感情之外他什么也不缺少,恰恰这种常人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君王却没有。嬴政正是这样,他之所以深深眷念着华阳太后,是因为太后给了他感情,只有和华阳太后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需要伪装,才可以说出真心话,他才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回归到一个常人的心态。如今华阳太后魂归瑶池,嬴政失去了惟一能够给他情感寄托的人,他怎能不觉得遗憾呢?嬴政在华阳太后大殡的第二天大朝上,郑重册封香香为华阳公主,也算是听从祖母的遗愿,给她在天之灵一种安慰吧,确切地说是给嬴政自己心灵的一种安慰。此后不久,前线战场上传来一桩喜讯,帮助嬴政忘却了失去亲人的悲哀。在内史腾强大军事压力的胁迫下,韩王安呈上降书降表,举国投降,至此,东方六国中,最弱的一国韩国第一个灭亡了。韩的先祖与周王室同姓,姓姬,后来侍奉晋国有功被封地到韩,原称为韩武子,从此便以封地为姓。韩武子的后世子孙中有一个叫韩厥的人因为保护赵氏孤儿获得人们的赞颂,他也因为领兵伐齐有功于晋,而位列六卿之一,号称“献子”。韩献子的儿子韩室子与赵文子、魏献子成为晋国三大家族,他们的后人最终瓜分了晋国,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家分晋”。韩国真正值得骄傲的是在韩昭侯时任用法家代表申不害改革新政,使韩国达到最强盛时期,此后,韩国便走上了下坡路,一再受到邻国侵扰,国土一天天减小,国力一天天减弱,历经一百七十多年,终于成为秦军东进的第一只羔羊。一场大震,自乐徐至平阳,变成一片废墟。大震之后又是一场大旱,无数难民涌进邯郸。难民中正传唱着一首歌谣: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秦人何笑?赵人何号?十八子反,代王回朝。此歌谣起初只在难民中流传,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邯郸街头大人小孩都在传唱,人们一起传唱,一边猜测着歌谣的预意。歌谣很快传到相府,郭开正在询问歌谣从何处传出,忽然听到报告说有一位故人求见,郭开立即命人传见。郭开一见来人并不熟识,正不知如何称呼,来人拱手说道:“郭相国贵人多忘事,我叫顿弱,当年曾得相国救助才免除一死,没有相国就没有敝人的今日,今日有事到赵,特意前来拜谢。”顿弱边说边呈上礼单,郭开接过一看,上写:黄金百镒,玛瑙一对,珍珠一双。郭开一见来人出手就是如此贵重的礼物,估计来人不是巨富商人就是手握重权之人,忙还礼道:“哦,原来是顿弱先生,多年不见,不知先生在何处高就?”“敝人现为秦国客卿——”郭开一惊,秦赵现在战事正紧,他从秦国赶来做何事?郭开警觉地问道:“先生此来是公还是私?”“我来赵是公,今日来到先生家却是私。”“此话怎讲?”顿弱故意说道:“至于公事无可奉告,而私事么当然是要说的,我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报答相国的救命之恩,如今相国大难在即,我怎能见死不救做忘恩负义之徒。”郭开惊问道:“请先生快快相告,我到底有何大难?”顿弱看看左右站立的几位侍从人员,郭开会意,禀退众人,顿弱这才说道:“请郭相国赶快收拾府中贵重物品,携家眷逃离此地,不然,将大祸临头。”郭开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请顿弱先生讲个明明白白,到底为什么?”顿弱故作为难地说:“请相国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因为相国对我有救命之恩,至于其中的原委我实在无法奉告,这关系到秦国的利益和我个人的前程。”顿弱愈是遮遮掩掩,郭开愈想知道,顿弱为了吊郭开的口胃,更是不说。郭开知道直接相问顿弱绝对不说,于是眉头一皱想出一计,便说道:“顿弱先生既是本相故人,虽然本相对先生曾有救命之恩,也是份内之事,本相一向乐善好施,对朋友两肋插刀,对属下之人恩爱如子。今日先生来此,郭某一定尽地主之宜,为顿弱先生接风洗尘,畅叙别后之情与当年之谊。”顿弱假意推辞几句也就答应了。郭开与顿弱边饮边聊,二人都是各怀心计,因此,饮酒只是个掩饰,引诱对方上钩才是真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郭开说道:“郭某多年来因为政务烦身,操劳过度,精力一日不如一日,曾经做过的事除非那些特别重要的外,大多都忘却了,许多故人前来拜访就像先生刚才来时一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因此,有人说我郭开自当了相国就和老朋友疏远了,其实,哪里是疏远,由于记性不好实在想不起来啦。”郭开说到这里,手持酒樽向顿弱敬上一杯酒道:“请问顿弱先生,没有赴秦前在何处任职,因何故有性命之忧?”顿弱早有所料,随口答道:“说来惭愧,我原来在廉颇府中当差,因为廉颇犯事,府中人被连累进去的很多,我也在其中,当时被捕入狱,不是流放就是杀头。幸好我有位亲戚在郭大人手下任职,那时郭大人尚为大夫,家氏令我那亲戚求救于郭大人,大人如何从中周旋的我不得而知,但很快无罪释放了。出狱后我才知道自己能够得脱险全是大人的恩德,有心到府中拜谢,连一件拿出手的东西也没有,也怕因为我的事连累了郭大人,便向我那亲戚打了招呼,让他代我先谢过大人,将来有机会再图报答,不知道我那亲戚是否代我拜谢过郭大人?”郭开忙问道:“请问先生的亲戚叫什么,你说出我也许记得?”“他说是郭大人的同宗呢,叫郭璞。”郭开点点头,他确实有一个同宗之人叫郭璞,也确实在他手下当差,现在仍是相府的一个小职。郭开也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因为时间久远,淡忘了,现在郭开完全相信了顿弱的话。其实,顿弱也不完全是瞎编乱造,他为了达到预计目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深思熟虑的,他所讲的郭开解救过他的事也是认真查证后才讲的,郭开确实救过一个因廉颇之事连累的人,并且是郭璞从中牵线搭桥的。二人又饱饮樽酒,郭开便开始套顿弱的话:“先生这次来邯郸能呆多久,下榻什么地方,改日我也登门造访,回敬先生所赠厚礼。”“郭相国不必客气了,我来邯郸是专程拜访大人的,因公务紧急,明日便离开此地返回咸阳,至于下榻的地方实在不便说,郭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今日承蒙大人厚爱赐宴已是感激不尽,焉有让大人再加赠的道理。当然,那点薄礼对郭大人并不算什么,但他是我的一片心意,倘若郭大人——”顿弱哈哈一笑,不再说下去,先举起酒樽向郭开示意。“郭大人,来,我敬你一樽!”郭开只好端酒共饮。郭开多次旁敲侧击顿弱都故意叉开话题,郭开认识到顿弱一定肩负一种特别使命,可能与秦赵之间的战事有关,莫非秦国指日可破邯郸,否则他为何说自己大难临头,并催自己携带家小逃离邯郸呢。事情既然如此重大,顿弱就在府中,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撬开顿弱的嘴,当然,只用计而不能使硬。于是,郭开也与顿弱胡诌海吹起来,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在饮酒上发起了攻势,左一杯右一杯相劝,后来又让府中乐师舞女入厅助兴,并让舞女上前劝酒。顿弱起初是一再推辞,说有要事在身,不能因为饮酒误了大事。无论顿弱如何推辞,无耐盛情难却,只好接着喝了一樽又一樽。郭开见顿弱已成醉意,大喜过望,又亲自上前劝了几樽,顿弱终于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醉醺醺地说:“郭大人,我,我要回‘君子——好逑’大酒店了,明日,我就离开邯郸,回,回秦了,临行前再叮嘱你一句,你,你一定听我的劝告,逃离此地,你要不是救过我的命,我决不会来此,告,告知你的,也算一命偿一命吧。”顿弱说着,身子一扭栽倒在地。郭开立即命人把顿弱抬到后面房中,命人稍稍给一点解酒的汤药,然后俯下身轻声问道:“顿弱先生,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尽快离开邯郸,是不是秦军马上要攻破邯郸了?”“你,你只管离开此地,不要多问。”顿弱虽然开口说话,但仍然处于大醉中,连眼睛也没睁。郭开又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秦军准备避开李牧大将军防线偷袭邯郸,对吗?”“不,不对,秦军暂时还不可能攻入邯郸,但李、李牧很快就会兵围邯郸。”这消息太出乎郭开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神,忙问道:“李牧不是正率大军与秦军对峙吗,怎么会兵围邯郸呢,李牧是赵国有名的忠臣良将,你不是听错了就是在此诬陷李将军。”“郭、郭相国,你不懂,我来赵国就是为此事而来。”郭开立即追问一句:“莫非李牧准备投降秦国?”“李将军是赵国的忠臣良将,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会投降秦国。”郭开真有些糊涂了,又问道:“既然李牧宁死也不可能投降秦国,他又怎么会兵围邯郸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兵围都邑是蓄意谋反,我不相信李牧会谋反!”顿弱仍稀里糊涂地答道:“郭相国应该明白,李牧忠于赵国却不一定忠于赵王迁,赵国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可不是赵王迁。”郭开仔细一想,顿弱的话有理,李牧对赵襄王废掉太子嘉改立赵王迁一直不满,就是赵王迁承袭王位之后很长时间李牧都以军务在身没有入朝觐见,也没有上书祝贺。当初,赵襄王立赵王迁之母香妃为妃时,李牧就曾上书阻止,说香妃歌妓出身,地位卑贱,不适合立为妃。李牧与公子嘉一直交往甚密,特别是公子嘉被贬封代卿,二人同在一地,交往当然更加密切。公子嘉一向把王权看得高于一切,他虽然被贬但心中一定对赵王迁怀恨,图谋王位之心不能不说没有,何况公子嘉去北地代郡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莫非公子嘉早有勾结李牧发动兵变之心。只要公子嘉攻下邯郸,要杀的第一人不是赵王迁而是他郭开,这一点郭开还有自知之明。想至此,郭开急忙问道:“顿弱先生,李牧发动兵变与秦国有何关系?”“关,关系可,可大着呢——”顿弱话没说完,又酩酊大醉不醒人事。郭开连呼几声,顿弱只嗯了两声又呼呼睡了,郭开再呼喊顿弱的名字,他理也不理了。郭开知道顿弱已经完全醉倒,也不再给他解酒的汤药,怕他醒早了妨碍自己做事,便扔下顿弱不管,叫来几名亲信速到“君子好逑”大酒店顿弱住处搜查所带东西,有没有什么密件,然后派两人伺候在顿弱身边,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并详细记录顿弱梦中所讲的每一句话。顿弱身上没有搜出什么,但去“君子好逑”大酒店的人回来却带来一样重要东西:李牧写给秦王政的信函。郭开匆匆浏览一下,如获至宝,又向几名亲信交待几句,便揣着李牧所写帛书连夜入宫。赵王迁听到郭开奏报后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此时倘若李牧举兵谋反赵国就彻底完了,赵国举国不足四十万大军,李牧所率兵马就有二十万,凭李牧之能,率军兵围邯郸,邯郸三日可破。赵王迁急忙派人请来王太后一同商讨对策。王太后听完郭开的简单奏报,接过赵王迁递上的帛书仔细辨认,确实是李牧手迹,只见帛书上写道:秦王陛下,公子嘉欲图谋大事,事成赵割地一半予秦,并向秦称臣,请大王退兵境外,坐视公子嘉大业功成之日。李牧拜书。王太后看罢帛书,气得要撕成碎片,郭开忙阻止说:“太后不可,一旦顿弱回到住处发现帛书丢失,知道机密泄露,必然派人告知李牧提前举事,到那时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只有坐等待毙。”王太后气呼呼说道:“那就连秦使一同杀掉!”“更不可!”“为什么?”王太后不解地问道,“杀了顿弱,这机密不就不得泄露了么,然后再除李牧?”郭开解释说:“杀了顿弱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因为顿弱一死,秦人在天下布满奸细,这消息很快会传到秦军。一个李牧都不能摆平,倘若秦军与李牧联合而来,邯郸倾刻即亡,大王和王太后将死无葬身之地。”王太后一听郭开说得有理,便问道:“以郭丞相之见应该如何处理这事?”郭开说道:“常言说:攘外必先安内。依臣之见现在赵国最大的祸患是公子嘉与李牧合谋谋反,必须先铲除国内异己势力才能全力以赴对付秦国。公子嘉不足为惧,可怕的是李牧,他拥有二十万大军,要想平定公子嘉与李牧的叛乱,必须抢先下手夺取李牧兵权,并害死李牧,李牧一死,公子嘉将束手就擒。”王太后忧虑地说:“李牧既然勾结赵嘉谋反,怎么会轻易交出兵权呢?他不交出兵权何以敢动他一根汗毛?”郭开略一思忖,说道:“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郭丞相请说!”王太后急忙说道。“可以效法信陵君携朱亥夺晋鄙兵权的做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派人以犒赏三军之名携圣旨到李牧军中,暗中派死士捉住李牧,然后宣读大王旨意将李牧就地处死。”王太后点点头:“这条计策可行。”一直蹙眉沉思的赵王迁忽然说道:“这会不会是秦国人使用的反间计呢?他们见李牧连胜秦军两仗,就是王翦、杨端和亲自领兵来攻都不能前进一步,才使用这种卑鄙的伎俩,欲借我赵人之手除去李牧,倘若我赵国中了秦人奸计错杀功臣,这可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令天下人嗤笑不说,也会留下千古骂名。”郭开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起初臣也是这么想的,但种种迹象表明顿弱不可能使假,我为了从他嘴中得出几句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是设法将他灌醉并用汤药引诱,他至死也不会走露半句,他清醒的时候我问他住处,他都只字不提。”郭开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大王可否听到邯郸城内正在传唱的一首歌谣?”“什么歌谣?”“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秦人何笑?赵人何号?十八子反,代王回朝。臣刚听到这歌谣时仅仅感到其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究竟预示着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歌谣不正预示着李牧与赵嘉谋反吗?‘十八子’正是‘李’字,公子嘉赐封代郡可以说是‘代王’,‘回朝’正指他们兵围邯郸,图谋造反。”赵王迁笑道:“就这歌谣的词义可以这样解释,但这歌谣就不能是有人故意在街头散布的吗?”“民间突然传唱的歌谣往往都是谶语。据说周宣王时镐京就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月将升,日将没;厌弧箕筋,几亡周国。果然,周幽王宠褒姒就是从‘厌弧箕筋’引起的,大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谶语是上天派人预先警示下人的。如果能及早参破谶语想方设法加以补救,也许能够解救危难,否则,就是对上天不忠,必遭天怒,事情也就会按谶语所说成为现实。”赵王迁不等郭开继续说下去,摇头说道:“借助儿歌与民谣行间是秦人善用的伎俩,据说在长平之战时,廉颇连营壁垒对抗秦军,秦二年未能占领赵一寸土地,后来派人入赵散布流言,说:赵将惟马服君最良,闻其子赵括勇过其父,若使为将,诚不可当!廉颇老而怯,屡战俱败,失亡赵卒三四万,今为秦兵所逼,不日将出降矣。结果父王听信谣言把能征善战的大将廉颇换下,让只会纸上谈兵而无实战经验的赵括率军与白起对阵,致使长平一战赵国全军覆没,四十万大军被坑杀,从此我赵国由盛而衰。事情虽然已过三十年,秦国若故计重用,我赵国可不能再上秦人的圈套,吃一堑长一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先查明此事真相后再作处理,万万不可草率而行,中了秦人奸计,后悔都来不及了。”赵王迁话未说完,王太后就大声喝斥道:“等到查明此事之时我等早就成为赵嘉与李牧的阶下囚了,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权势之间争斗的残酷!为了争权夺位,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之类的事比比皆是,不说其他诸侯国,就拿赵国来说,赵主父饿死沙丘宫不就是父子兄弟之间争权夺利的惨剧吗?赵嘉岂是省油的灯,自从母后来到赵王宫,赵嘉母子就百般刁难我,不是郭丞相处处为母后出谋划策,只怕我母子早已命丧黄泉,哪有你今日的王位。赵嘉自从失去太子之位后,对我母子更是怀恨在心,当初,他主动要求去代郡时就有谋反之心,如今又有大量证据表明他勾结李牧谋反,生死关头当断不断必有后患!此事你不必做主,一切听从我和郭相国的安排,就按郭相国刚才的计谋执行,派一亲信之人到李牧军中犒赏三军,伺机夺取兵权并取而代之。”赵王迁略有一丝不快说:“朝中诸大臣何人有资格将李牧取而代之?”“赵奢之后赵葱可以。”郭开答道。赵王迁讽刺说:“是赵奢之后也一定与赵括有亲缘关系,莫非又是一个纸上谈兵之徒?”郭开讪讪解释说:“这赵葱虽然抵不上马服君当年,但也是一员虎将,赵括怎能和赵葱相提并论,请大王相信赵葱之才。”“寡人怎么没有听说过此人却敌立功的业绩呢?”王太后见儿子故意同郭开为难,粗声说道:“就让赵葱奉命行事,请郭相国明日带赵葱入宫见哀家,我当面授他机密。”郭开一见王太后答应了,便告辞而去,他怕自己继续呆下去赵王迁一定把受母亲之气的火发在自己身上。郭开回到府中,顿弱还没有醒来,郭开立即命人把李牧写给秦王政的帛书送回顿弱住处,物归原样,对顿弱瞒天过海。顿弱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揉一下睡意惺忪的双眼,装作吃惊的样子询问侍立在身旁的人:“我,我昨天晚上没有回旅馆?”“先生不胜酒力醉了,相国又不知道先生下榻哪家旅馆,只好留先生在此歇息一宿。”顿弱连忙问道:“我昨天醉酒之后都说了些什么话?”“先生大醉之后一直沉睡,什么话也没说。”顿弱这才假装放心地点点头:“酒后没有失言还好,差点坏了大事。”顿弱起身正要告辞,郭开走了进来:“顿弱君一夜可曾休息好?”顿弱故作歉意地说:“敝人不胜酒力,昨晚大醉一定让郭大人见笑了,多谢大人对我的照料。”郭开淡淡一笑:“应该,应该,不过我昨天也醉倒了,刚才听属下报告先生要走,才把我唤醒,先生若无可紧要事做,就留在府中多歇息几日,也帮郭某想想办法,我这一家老小近百口人能逃到何处避难,先生也不明说郭某究意是何难?让郭某心中有个数,早作准备,能否逢凶化吉。”“请郭大人理解敝人的难处,确实无法相告事情真相,到时郭大人自然明白,但有一点可以告诉大人,此难不是针对大人一人的,是整个赵国之灾难,大人不离开此地躲不过这场灾难。”“请问顿弱先生,我全家需要到何处才能避免灾难呢?”顿弱凝思片刻说道:“郭大人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到秦国避难,我曾听秦王陛下提及过郭大人话语之中有几分赞赏。秦王陛下是一位惜才之君王,我这么一个逃难到秦国的小人物都被重用为客卿,并派我来赵担当大任,像郭大人这样地位显赫、才华出众之人,只要到秦国,一定不失在赵国的地位。”顿弱的这一番话果然让郭开动了心,他确实听说秦王政重用人才,用人不分国别,不重原先经历,惟才是用。郭开也明白赵国已是朝不保夕,目前只是勉强维持。假如赵嘉与李牧谋反成功,自己全家必死无疑。如果解除李牧兵权,铲除李牧与赵嘉谋反势力,李牧一死,赵国也很快会被秦军攻破。内忧外患都决定着赵国灭亡没有多少时日了,现在不早作打算,自己不是李牧赵嘉刀下鬼就是秦人阶下囚。而现在趁赵国未亡之际归属秦国,前途将是另一番情景。想至此,郭开问道:“我到秦国真的能够避免这场灾难吗?”“当然,郭大人到了秦国不但能免除这场灭顶之灾,恐怕会有另一番光明前景呢。不过——”顿弱又故意卖一个关子,郭开忙说道:“不过什么,先生尽管直说,我也只是听一听,未必一定去秦国避难呢。”顿弱又开始调郭开的口胃:“既然郭大人无心去秦地避难,我也不再多说了,请郭大人慎重考虑,但决不能再犹豫了。”顿弱说完,便拱手道别,郭开急忙阻拦道:“先生快告诉我去秦有什么不利之处吗?我听后也谈谈个人见解,再请先生给指点一二,对于秦国情况我确实知之甚少。”顿弱见时机成熟,这才说道:“郭大人如果现在仅仅为避难到秦国能够得一个大夫之职,假如郭大人能为秦国先立一大功劳然后再到秦国,那地位将更加显赫,会根据郭大人的功绩给予封赏,因为秦国向来以军功得到封赏。”郭开点点头,轻声问道:“以先生之见,我能为秦国做些什么?”“凭郭大人的地位和权势,能够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我私下认为,鸡毛蒜皮小事做千件也不如一件,假如郭大人能够投秦王政所好做成一件大事,拜相封侯也不在话下。郭大人是聪明绝顶之人,当然明白是什么大事了。”郭开当然明白顿弱的意思,故意把脸色一变,斥道:“顿弱,你好大的胆子,原来你是来劝降的,我真心把你当作朋友,你却把我向火里推,让我郭开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背叛赵国投降秦国,休想!你把我郭开当作什么人了?”顿弱一看郭开突然变脸,后悔自己言多必失,对郭开的性格心理还是理解错了,只好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我顿弱正肩负着大任来赵,本来不准备来邯郸,此来完全是为了报答大人当年救命之恩。郭大人既然不听我的规劝把我当成说客,我纵然浑身是嘴也辩解不清,信不信由你,一切听从大人之便,我告辞了,郭大人全当我顿弱没有来,什么话也没有说。”顿弱真的以为郭开看破自己行迹,怕久留此地,此计不成前一计也将被识破,想尽快脱身。郭开拦住了顿弱,忙陪笑道:“先生息怒,郭某刚才是试探先生的。”顿弱暗暗松了一口气。郭开又说道:“郭某虽然知道先生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但劝说赵王迁举国归降却是一件大事,稍一不慎,事情不济还会累及身家性命。”顿弱也陪礼说:“郭大人担心的极是,也请大人谅解敝人刚才的粗鲁。”“彼此,彼此。”郭开再次请顿弱到书房坐下,把赵国的情况告诉顿弱:“赵王迁年纪虽小,但很有个人见解,外表懦弱骨子里却非常硬,此人虽无大志,却也有几分傲骨之气,并有几分试与赵国共存亡之心,想劝他归降十分不易。但王太后却是一贪生怕死之人,贪图享乐,惟恐失去自己优厚的位置,从她入手劝其归降有几分可能。目前赵王迁虽然独立执政,但大权仍在王太后手中,劝其归降倘有几分可能,只能尝试着进行,根据情况而定,成功与否全仗天命了。”郭开说至此,突然转过话题问道:“我把赵王宫中的事都告诉了先生,也请先生实言相告,此番来赵的真正用意,赵国究竟有什么灭顶灾难,先生劝我速离此地?”顿弱故意沉默一会儿,仿佛做出很大努力的样子说:“既然郭大人有心归顺大秦,我再守口如瓶就有失礼貌,但为了大秦国的利益着想,我只能告诉大人一个大概,赵国不久将有一场大乱,大乱之后邯郸将为秦国所有。”顿弱再三叮嘱说:“此话只能郭大人一人知道,决不可泄露外人。”郭开满口答应后,顿弱匆匆离去。第2节 赵国归降二灰泉山,赵国驻军大营。武安君李牧正在巡营,听到探马报告,说秦军守将王翦、杨端和大军突然撤走。李牧有点诧异,两军只是相持数月,并没有开战,秦军不败而退一定有什么阴谋,因为秦人一向狡猾多诈。李牧下令各营守将一定要更加小心守营练兵,防备秦军突然来袭。李牧巡营完毕,稍稍轻松一下,这数月来他每天坚持亲自巡营,从来也没间断,他深知对手是天下第一强国的第一名将王翦,其副手杨端和也是晓谕诸侯各国的大将,面对这样的劲敌,李牧丝毫也不敢懈怠。自从雁门来到秦赵前线战场时,李牧就根据敌强我弱的实际,制定出以守为主伺机攻敌的战略原则,效法廉颇当年长平之战时的做法,连营壁垒与秦军对峙,并利用赵国有利的地形条件阻止秦军。每天让将士轮换守营放哨练兵休息,数月下来,将士早已休顿得身强体壮,斗志也提高了,正准备变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之时,听说秦军撤了,李牧狐疑不定,便派出探马侦探秦军每一天的动向。这天,李牧突然接到奏报,说赵王派特使赵葱、韩仓携带百车礼品来营犒赏三军。李牧有点惊奇,数月来一仗未打,一兵未擒,毫无战功,赵王怎么派特使前来犒赏。无论如何,既然是特使前来,就必须出营迎接。李牧来到营外,心腹大将李威上前低声说道:“将军缓行,我有一事相告。刚才我注意到韩仓与赵葱所带来的一百多辆礼品车,每一车上都有五名押车之人,约摸五六百人的押车士兵人人精壮,个个眼中透着寒光,不像一般士兵,倒有点像宫中豢养的御林军,请将军小心点,既然是来犒赏,带那么多御林军干什么,莫非另有所图。”李牧笑道:“你多心了,长途押解如此贵重礼物当然需要大批兵丁保护,这是赵王派来的使臣,当然派部分守宫的御林军。你不必多疑,我李牧心地无私,不怕任何人诋毁诽谤。”李牧把赵葱、韩仓请进大营,彼此寒暄几句,韩仓说道:“我等奉大王之命前来犒赏武安君及众将士,请武安君接旨!”李牧下跪接旨,只听韩仓高声念道:“武安君李牧却秦有功,用为相国,特令赵葱为大将军亲往代之,验证兵符后即刻交付兵权,速随使臣韩仓回都。钦此。”李牧接过圣旨站起身说道:“秦人诡计多端,尽管秦军暂时撤退,我估计秦军很快又会回来,由赵葱代替末将在此抵御秦军我不放心,担心重蹈长平之战覆辄,请韩大人回都转奏大王,等到秦军彻底败退后本将再交出兵权回朝复命。”不等李牧说下去,韩仓大声说道:“这里守疆之事不劳武安君操心,大王既然这样安排自有大王的道理,你快交出兵符吧。”赵葱一听李牧提及长平之战,意在用赵括纸上谈兵的事讽刺他,羞辱他赵氏家族,冷冷地说道:“武安君不要以为侥幸小胜两仗就目空一切,自认为赵国江山社稷全凭你一人支撑,未免太狂妄了吧。我家纵出了一位纸上谈兵的赵括,却也有威镇列国的马服君赵奢!”赵葱边说边取出兵符,李牧无奈,只好也去取兵符,李威急忙阻拦说:“武安君万万不可交出兵权,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你有权根据战前形势拒不交出兵权,只怕有人在大王那里诽谤将军,你一旦交出兵权就将被他们捉拿回邯郸伏法。”李牧一边交出兵符一边说:“我李牧无愧天地,也无愧赵国,清正廉洁,行为端正,不怕他人背后诽谤。假如真有人诽谤,我正好借此回朝对质。”李威见李牧已交出兵符,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抢回兵符,赵葱大怒,斥道:“大胆的狂徒,敢抢夺兵权就是蓄意谋反,格杀勿论!”赵葱手起剑落,李威只顾抢夺兵符,怎么也没想到赵葱突然对他下毒手,李威还没来得及拔出佩剑,人头已被赵葱砍了下来。李牧见李威被杀,向赵葱怒斥道:“你还没有正式执掌兵权就滥杀无辜,我要到大王那里为李威讨回公道!”赵葱哈哈大笑:“只怕你到不了大王那里就命归黄泉。”李牧大惊失色,知道自己上当了,正要反抗,赵葱向身旁的四名御林军喊道:“把叛将李牧拿下!”李牧束手被擒。中军大营内的突然变故令众将不知所措,韩仓又从怀中取出一圣旨向众将念道:“武安君李牧有负圣恩,自封爵以来毫无战功,今查明李牧对外与秦军讲和,对内勾结公子嘉,意欲谋反,本当诛杀全家,念其有功于国,革去一切封爵,令其就地自杀。钦此。”众将一听是赵王诛杀李牧,虽然不服,但谁也不敢反抗。这时,佐将司马尚闻讯起来,上前为李牧求情说:“大王只说李牧谋反,并无证据,一定是大王听信诽谤之辞或中了秦人的反间计,在毫无证据之时令李将军自裁实在不公,应该让李将军回朝向大王辩解之后再由大王裁定!”韩仓喝道:“李牧谋反,佐将司马尚知情不报应当一并论处,先革去其佐将军一职,押解回都听从发落。”赵葱又命人把司马尚拿下。起初还有几位将军跃跃欲试,想替李牧讲几句公道话,一见这形势都偃旗息鼓了,但心中都盘算赵葱前来领兵赵军必败,与其随这样的庸才将军送死,还不如早早逃走寻找一条活命之路呢。李牧面对韩仓扔在面前的宝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驰骋疆场几十年,历经大小几百场战役,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剑下,命运真会捉弄人。李牧拾起宝剑,凄然说道:“过去,我曾责怪乐毅、廉颇等人身为赵国大将却半途而废,出逃他国给后人留下笑柄,没想到我今天的结局还不如这两人呢!我死不足惜,只怕我死之后秦军攻来赵国已经无人能挡,赵国灭亡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今日之死也算是为赵国灭亡揭开序幕吧!”李牧举剑自裁,无奈两臂在长期征战中多处受伤,再加上代郡的风寒,已经不能弯曲使剑刃能够着脖子,只好口含剑尖向中军帐内的一根柱子撞击。宝剑抵在柱子上,从李牧的后脑勺直穿而出,殷红的鲜血从剑的两端喷洒而出。众将不忍看李牧饮剑而死,都低下了头,等到众人听到李牧倒地的声音,都大呼一声:“李将军——”驻守在灰泉山的守军有三分之一是李牧从雁门带来的,众人一听李牧已死,都趁夜四散而逃,不到十天,二十万大军只剩下十多万,领兵的将军也有十几人都不辞而别。李牧自杀的消息传到咸阳,秦王政立即命退守上党待命的王翦与杨端和各率一路大军攻入赵国。王翦进攻井陉,杨端和进军平阳。赵军以赵葱为大将,颜聚为佐将,率兵迎战王剪与杨端和。颜聚主张集中优势兵力迎击杨端和,力争挫败秦军,然后再去抵挡王翦。而赵葱则认为秦军两路攻来,赵军也应当分头迎击。本来赵军就没有秦军人多势众,如今兵分两路,优势明显减弱。王翦探听赵葱分兵一路来救井陉,在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结果赵葱所率大军中了王翦埋伏,赵葱仓促应战,兵败被王翦所杀。颜聚本来奉赵葱之命去平阳迎战杨端和,一听赵葱兵败被杀,只好改变计划收拾残军退守邯郸咽喉要地常山,试图封住邯郸大门作困兽犹斗。邯郸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危在旦夕,人人都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顿弱又悄悄来到郭开府中。郭开一见顿弱,惊问道:“先生何时从秦国返回的?”顿弱笑道:“敝人一直没走。”郭开吃惊地问:“你不是肩负着连络李牧、公子嘉与秦王的使命吗?”“是呀,我同时也肩负着连络郭大人与秦王之间的使命,那项使命已经完成,秦王让我转告郭大人,他谢谢郭大人替秦国除去了李牧,这另一项使命还没有完成,秦王让我询问一下郭大人劝赵王迁举国投降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如果郭大人没有能力劝降,秦国大军就要兵围邯郸了。”郭开有些气恼地说:“你果然是秦王派来进行反间计的,我中了你的计谋反而自以为聪明,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赵国又害己。”“郭大人这样说就不聪明了,我确实是为郭大人的前途着想。赵国灭亡在即,如果郭大人再尽微薄之力让秦军不战而使赵王投降,郭大人又在秦国的功劳簿上写下一笔,秦王决不会亏待郭大人的。”郭开哀叹说:“我本来并没有诬陷李牧之心,是中了先生的计谋才把他推向死亡。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赵国的江山社稷,谁知事得其反,李牧实际是死在先生之手,想不到我却背上这陷害忠臣的千古骂名。既然恶名铸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坏事做到底,一件坏事招人骂,千件坏事也同样招人骂,只要我郭开能够活着逍遥,千古骂名留给后人评定罢!”郭开让顿弱在府中等候,他独自入宫拜见王太后。宫中也已经乱作一团,王太后更是六神无主。王太后见郭开到来,像一位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让郭开想个退兵之策。郭开正中下怀,进言道:“秦军大兵压境,王翦与杨端和两支劲旅兵临城下,颜聚驻守常山也是岌岌可危,一旦秦军攻破常山,邯郸一日可破。”太后颇为后悔地说:“倘若李牧不死,也许秦军不至于如此猖狂。”郭开虽然心中有愧,但嘴上却说道:“李牧不死,也许先入城破邯郸的人就是李牧与赵嘉,此二人攻入邯郸,大王与太后绝对没有生还可能。可是,秦军来了,大王与太后不仅有生还可能,而且不会失去王侯的爵位封号。”王太后急忙问道:“请郭大夫明示,如何方能保住王侯的爵位?只要可行,本太后一定照办。”郭开说道:“公子嘉与李牧蓄意谋反时就是以向秦国臣服为条件的,太后何不也走这条路,令大王向秦国递上降书降表,对秦称臣,秦王一定会保住大王与太后的封爵,也一定能保住赵国的宗庙祭祀。”王太后有所顾虑地问:“秦人一向奸诈不可信,万一秦王政出尔反尔,岂不是束手待毙。”“请太后放心。韩王安举国降秦,仍然被封邑新郑,没有失去原有的封爵,而今赵国降秦也不会失去邯郸的封邑,秦王政不欺韩又怎么会欺赵呢?”王太后想了想,这确实是惟一可行的办法,点头说道:“此事就请郭丞相代为效劳,先出城与秦人谈判条件,了解秦人意愿,有什么情况及时奏报于我。”郭开略有顾忌地问:“倘若大王一意孤行,执意不肯降秦怎么办?”“你尽管去同秦人谈判,迁儿那里有我呢,假若他不同意,到时就由不得他了。”郭开回府,把入宫情况向顿弱简单述说一遍,顿弱立即答道:“郭大人尽管去禀报赵王迁与王太后,太后所提要求秦王一定答应,秦王政一言九鼎,向来以宽厚仁爱威服天下,怎会与赵王及太后过意不去呢?卫元君与韩王安不都是最好明证吗?”几天后,郭开再次入宫奏报太后,说秦人答应太后的各项要求,请赵王与太后尽快出城归降,不然,大军攻破常山之日归降也没有用了。王太后命人找来赵王迁,把郭开与秦人谈判之事告诉赵王迁,令他写出降书降表。赵王迁一听母亲瞒着他让郭开与秦人商谈投降的事,坚决反对说:“先王把赵氏祖业传给我,我纵然无力保全也不能拱手让给他人,先王地下有知该是何感想?先王之所以废长立幼,就是认为我有守住祖业的才能,我宁可与宗庙共存亡,也决不降秦。”王太后冷笑一声:“小子,你别自以为是了,不是为娘与郭丞相费尽心机诬陷赵嘉,百般讨好你父王,王位怎会落到你的头上,你何德何能继承宗祧?你不是自以为有才吗?秦军不日兵围邯郸。你能击败围攻的秦军吗?”赵王迁答道:“邯郸水深池宽,城高墙厚,城内兵多将广,储备丰厚,秦兵曾数次围攻邯郸均没有攻下,我相信邯郸这次也会化险为夷。趁秦兵尚未攻破常山,派信使赴楚、燕、齐、魏四国求救,向他们陈述救赵的利害关系,我想四国决不会见死不救坐视赵国亡国的,只要四国兵至,内外夹击,秦兵必败无疑,一个李牧尚能抗拒王翦、杨端和两路大军,何况有五国之军呢?”郭开嘿嘿一笑:“大王太年轻了,根本不了解列国的情况,魏国的大部分国土被秦国占领,只剩下大梁周围几百里的土地,秦将王贲、李信正领兵围攻,魏国自顾不暇,如何前来救赵?燕赵世仇,燕国巴不得赵国灭亡呢,更不会出兵相救,秦齐联姻互相结为友好,并有盟约在先,永世不相攻伐,现在怎么会背秦向赵呢?楚国惧怕秦已经很久了,为了躲避秦军攻伐,三迁国都,我估计楚国也不敢来助赵。”王太后也说道:“你整日呆在宫里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不了解六国之事不说,连朝中之事也不明白,整日生活在幻想中,明明自己是个蠢才却自以为才智过人,根本不会料理朝政却梦想成为一代明君英主,真是可笑透顶!就是有援兵来救,邯郸城又能支撑多久?谁能担当御敌的大任?除非大王亲自持剑上阵。”赵王迁见母亲与郭开共同羞辱他,恼怒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出馊主意逼死李牧,秦人如何敢在我赵国国土上嚣张?”王太后见儿子当面顶撞自己,并揭自己的短,怒斥道:“不是为娘杀了李牧,只怕李牧与赵嘉早已攻破邯郸,这宫中端坐之人不是你而是赵嘉。攘外必先安内,国家宁可亡在敌国之手而不能败在国贼手中,何况现在仍然有机会保住封号与宗庙祭祀。归降是最明智的做法,韩王安、卫元君角不都是因为投降而保住了封邑与爵位吗?”王太后又威逼说:“如果你执迷不悟,为娘先废去你的王位,将你绑缚起来献给秦军作为归降的觐见礼。你不是要以身殉国无愧于列宗列祖吗?为娘这样做正好满足你的心愿。”赵王迁害怕了,他自从继承王位以后,只有君王之名,实权却被母亲掌握着,朝中大小事务外有郭开内有太后,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赵王迁自幼在宫中长大,很少离开王宫,甚至邯郸城也没出过,犹如一株长在室内的花卉,优越的环境养成他好幻想的天性,总把事情向好处想,对太后郭开专权也十分清楚,却又不想与他们争斗,总想等他长大后太后自然会归政于他,到那时再干一番宏图大业。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需要的是切合实际、审时度势、明察秋毫的王者,人必须不断改变自己、调整自己适合时代,抱残守缺,等待、空想只会成为时代的落伍者,成为王权的牺牲品。赵王迁当然不想死,他也不想失去王位,仔细想想母亲与郭开的建议也有一定道理,心里道:只要能保住王位,仍拥有邯郸的封地,归降就归降吧,父王在天之灵责怪他也无愧于心,不是他主动投降,是太后逼他投降,大权在太后手中,他不降也不行,父王要怪就怪罪母后吧。赵王迁终于答应归降,在郭开写好的降书降表上印上那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刻成的御印。随着赵王迁手中的御玺落在帛书上,郭开一颗悬着的心踏实了,他知道这份投降书将会给自己换来另一番锦绣前程。忠贞是忠贞者的墓志铭,无耻却是无耻者的通行证。秦王政接到李斯奏报,说燕太子丹根本没有被杀,而是故意制造假像潜逃回国了。秦王政大骂太子丹欺人太甚,传令蒙武、辛胜率军攻燕,兴师问罪,令燕王喜立即送回太子丹,并赔礼致歉。秦王政冷笑道:“寡人正愁没有伐燕的借口呢,你太子丹不识时务主动给寡人提供这个方便,那就不要埋怨寡人无情无义!”这时,一名奏事太监来报,说太后玉体不适,想见见大王。嬴政一听说母亲病了,急忙来到甘泉宫。赵姬明显地苍老了,满头青丝染上岁月的风霜,曾经最引以为骄傲的如秋水一般的明眸变得昏暗了,眼眶凹陷,目光呆滞,凝脂一般的脸庞被时间打磨成核桃状。自从雍城回到咸阳,赵姬便住进王太后特有的别宫——甘泉宫。尽管这里有着优厚的物质享用,也有成群结队的宫女为她取乐,供她取乐,帮她找乐,但赵姬总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孤独。对于女人来说,男人就是生命的全部,女人靠什么证明她是女人,只有用不是女人的人来证明,是男人确证女人的存在。而赵姬自从事件后,嬴政就剥夺了母亲接触男人的可能。甘泉宫清一色的娘子军,连不男不女的太监都不复存在,儿子的这种特别关爱却深深刺伤了她的心,让她生不如死。也许儿子并不是在伤她的心,而是亡羊补牢,但赵姬却感到屈辱,她多次想到了死,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她是太后,她的显赫地位决定她死都没有权利自己选择,不明不白地死去,给儿子留下的将是世人的流言蜚语,人言可畏,儿子纵然是雄霸天下的君王,但却不能阻止流言的传播,她已经让儿子蒙辱,不想再给儿孙留下伤痛,不想让自己的死给王室留下茶余饭后的笑柄。因此,这十余年来,赵姬竭力忘却自己是一个女人,白天以忙为乐,忙着与宫女们一起找乐,用忙填补那份空虚。漫漫长夜何时旦,许多个不眠之夜,赵姬都是在回想中等到东方露白。她回想异人,是异人给她一个王太后的美丽桂冠;她回想公子嘉,是公子嘉给她提供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她回想吕不韦,是吕不韦成就她一个尊贵的女人,又是吕不韦剥夺了她做女人的权利;她回想,是证明她是女人,又是让她屈辱。正是这种灵与肉的煎熬,赵姬过早地衰老了,正是那几个男人冥冥之中对她的呼唤,赵姬已经走向死亡。嬴政来到母亲榻前,多日不见,母亲苍老了许多,人也消瘦许多。嬴政有一丝歉疚,也许自己对母亲苛刻了一点,可他怕悲剧重演,王室是高贵的,也是纯洁的,是全国数万家族的典范。王室之家只有服从、守规、遵命,不允许越轨、犯上、徇情。嬴政询问一下病情,吃的什么药,让哪位御医诊治的,效果怎样。赵姬都一一作答,赵姬见儿子面带忧虑之色,忙宽慰说:“你不必担心,娘今年才六十出头,娘能活你祖母那么大的岁数呢,不等到你统一天下登上至尊无上的帝王之位,就是阎王来请,娘也不会走的。”过了一会儿,赵姬又略带悲伤地说:“娘是一个无用的人,朝廷内外大事娘一窍不通,帮不上你的忙有时还给你添乱。娘知道你表面上原谅了娘,可心里仍然生娘的气,都是娘自己作的,娘决不怪你。将来有一天娘死了,你不要让娘葬入嬴氏王室祖坟之列,娘给王室丢脸了,娘不配。”赵姬说着,不听话的泪水在眼角蠕动,嬴政给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十分愧疚地说:“娘,你不要说,儿也对不起你呀,请娘谅解儿子的不孝。”赵姬惨笑一下:“好,不提这些沉年旧事,说些高兴的事吧,政儿给娘说说你派兵东征的战况,有哪些值得称颂的事都讲给我听一听,娘虽然不谙军政大事,但对征讨杀伐的事还蛮感兴趣的。”嬴政为了让母亲高兴,绘声绘色地讲了韩王安举国投降的事,讲了王翦与李牧对阵不能取胜以及如何用计杀李牧的事。嬴政感慨地说:“万兵易找一将难求,忠臣良将实在是国家的中流砥柱。赵国半壁江山全凭李牧一人支撑,自从顿弱用计杀了李牧,不足三月赵国可破,如今王翦、杨端和大军兵至邯郸,指日可破赵都。”赵姬一听嬴政说邯郸很快就被攻下了,忽然有一种故地重游的冲动,翕动一下嘴唇说:“政儿,娘想去看一看邯郸,你答应吗?”嬴政颇为惊奇地看着母亲:“娘去邯郸做什么?”赵姬伤感地说:“自从你九岁那年,咱母子归秦一晃二十多年,娘再也没有去过邯郸。娘想去那里看一看当年有恩与有恨于我们母子的人是否还活在世上,该报恩的报恩,该复仇的复仇。再说,邯郸也是你的出生之地,那里还有咱家的故居,也不知是否存在?”母亲的话点燃了嬴政的思绪,是呀,应该去邯郸看看,此去邯郸今非昔比,让人瞧瞧自己的霸主雄风,更让人知道当年邯郸街头那个时常遭人欺辱的小赵政,如今有挟泰山跨北海之气势,举手之间可以灭亡一个国家,眨眨眼就能伏尸百万流血飘橹,更要让自己的仇家跪伏在自己脚下,然后号令三军屠城三日,以雪当年之辱。嬴政看看瘦弱的母亲,心疼地说:“只要母后乐意,儿臣当然奉陪,只是母后玉体有病未愈,怎能蒙受长途车旅之苦呢?”赵姬笑道:“为娘并无大病,也许是长年呆在宫中憋闷所致,外出散散心可能更有利于病愈呢?”嬴政见母亲执意去邯郸,也不再阻拦,便着人安排车驾与母亲一同前往邯郸。嬴政母子刚到半路就接到顿弱奏报,说赵王迁答应举国投降,嬴政听后十分高兴,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恨不得一步赶到邯郸,接受赵王迁的跪迎。赵王迁降秦的消息传到常山,颜聚斗志全无,急忙率所剩几万大军投奔代郡。王翦与杨端和护送嬴政与赵姬驾舆来到邯郸城外,赵王迁得报后早已率文武大臣到十里长亭恭候。赵王迁在郭开的陪同下一步一叩向秦王政行投降礼,赵王迁跪在地上,双手把投降书呈过头顶,赵高先接了过来,然后递给秦王政。赵高接过投降书的刹那,心里如倒海翻江,他也是王室后裔,守住列祖列宗留下的这片基业是他们共同的责任,他正是为了这一使命到秦宫做内应,想不到事过境迁,这份降书降表是从自己手中传递给秦王政的,这对他是何等的讽刺。所幸跪在地上的是赵王迁而不是公子嘉。嬴政接过赵高递过来的降书降表,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旁边,把头一昂,傲慢地问道:“你就是赵迁?”赵王迁跪在地上恨自己太懦弱,没有坚持己见与城俱存亡,恨自己听信母亲与郭开之言出城纳降,人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可他选择了后者,正是自己的卑弱才有今日之辱,此时,赵王迁希望地上有一个缝让他钻进去。嬴政的问话更让他觉得屈辱,这不是明知故问有意当众羞辱他吗?赵王迁冷冷地答道:“如果我不是赵王迁,说明赵国并没有投降,赵国的臣民仍在与秦国侵略之军浴血奋战。”赵王迁故意把“王”字说得重重的。赵国的众大臣都吓了一跳,众人都听说秦王政生性残暴,专权嗜杀,赵王迁这几句话不是有意找死吗?郭开也为赵王迁捏把汗,急忙向前跪爬几步叩头说道:“大王息怒,赵王迁年幼无知,从来没有经历过投降仪式,不知道归降的礼仪与规矩,说话自然不知轻重,得罪大王之处请大王海函。”顿弱急忙在秦王政旁边介绍说:“这就是赵国丞相郭开。”嬴政点点头,捻须说道:“郭相国是识时务懂进退之人,本王也感谢你替我大秦除去李牧劝说赵迁举国投降。寡人向来赏罚分明,对有功之人不分贵贱与出身,一律给予重赏,寡人暂封你为客卿,近日收拾家当携妻小去咸阳任职,等到回都邑后,再另作封赏。”“谢大王恩典!”郭开虽然叩首称谢,心里却有苦难言,秦王政当众称赞李牧之死与赵王迁归降是他的功劳,不就是向赵国君臣揭露他是逆贼叛臣吗?秦人不一定感激他但赵国人一定唾骂他。果然不出所料,赵王迁明白李牧之死与自己归降都是郭开从中撺掇,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朝郭开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赵国弄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你这样的奸臣逆子所为,你虽为相国、太傅,我却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郭开又羞又恼,脸上火辣辣的,俯伏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秦王政见赵王迁刚才冲撞自己,现在又当着自己的面打骂郭开,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把赵迁捆绑起来!”四名虎贲军校尉上前把赵王迁按倒在地捆个结实。嬴政又斥道:“郭开被寡人封为客卿就是大秦国的臣民,你敢当众羞辱本王的大臣就是欺君犯上,难道不怕寡人杀了你?”赵王迁虽然被五花大绑,但毫不畏惧地说:“本王只求一死,决不愿苟活于世给赵氏先祖蒙羞!”嬴政嘿嘿一笑:“你已经跪倒在本王面前,向本王称臣,沦为阶下囚,还敢嘴硬,你真有骨气何必开城纳降?”赵王迁冷哼一声:“不是我要投降,是他人逼迫,我若有权做主,赵国拼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前来投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上天作难于我,是我母后作的孽报应在我身上,只求速死,别无他言。”嬴政一听赵迁说“是我母后作的孽报应在我身上”,心中咯噔一下,不自然地瞟瞟坐在旁边的母亲,然后对赵王迁怒斥说:“你自己无能守住祖宗留下的江山,怎么把责任推在母亲身上,仅凭这句话本王就应该将你处死,念你年幼无知,主动归顺,本王免你一死,将你迁徙到蜀地房陵,终老不得重返故里!”嬴政命人将赵王迁押走,见赵国大臣都惊恐万分,为了安抚众人,嬴政说道:“除与秦国顽抗到底之人,其余诸人一律赦免,对有功于秦的按功劳大小封赏!”赵国众臣这才松了一口气。嬴政忽然想起一件事,向郭开问道:“赵国曾有一块令天下人垂涎的璧玉,不知现在还在吗?”郭开忙面带微笑地说:“奴才早已估计到大王会提及此事,小人已经从赵王宫中取来,请大王过目。”郭开边说边献上璧玉。嬴政接过璧玉在手中把玩片刻,然后递给母亲说:“先王曾用十五城交换此玉都不能得到,今天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真是上天垂青于我呀。”赵姬接过璧玉看了看说:“和氏璧价值连城,又是嬴氏先祖梦寐以求之物,你如今得到它,就用它刻一枚御玺吧,以此作为传国之宝,传之千代万代。”众人齐声附和说:“太后之言极是。”嬴政又把宝玉传给左右大臣过目,众人无不啧啧称赞,但也感慨万端,和氏璧虽然只是一块玉石,却浸透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演出战国时代的百年沧桑。秦王政命王翦与杨端和先率军入城布防,接管邯郸,然后才与母亲一起乘辇驶入城内。走进邯郸城门的刹那,赵姬回忆的大门打开了,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嬴政让母亲先到宫中歇息几日,然后再陪母亲在邯郸城内转一转,赵姬谢绝了,她要独自一人去往日住过的地方看看。嬴政无奈,只好答应了,派了一支虎贲军作保护。赵姬先来到自己初到邯郸落脚的“君子好逑”大酒店,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赵姬步入楼上,自己当年卖唱的那间雅室仍在,赵姬兀自坐在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有一种晃若隔世之感。店主早已易人,因为她的到来,所有客人被赶走了,她想体味一下酒楼上当年的热闹与繁杂都不能够,伴随她的是空旷与寂聊。谁能想到当年在此卖唱的一位歌女,如今竟是威震天下的大秦国的王太后。离开“君子好逑”酒楼,赵姬来到公子嘉当年居住的府中,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结满了厚厚的蛛网。赵姬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耳边仿佛响起往日的琴音。这里,赵姬与公子嘉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但好景不长,自从在这大厅里遇到吕不韦之后,她的人生又发生了转折,从此交织在三个男人中间。离开公子嘉之府,赵姬想去寻找吕不韦旧有的馆舍,但早已不存在,她又到异人的馆舍旧址寻找,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这里已装饰一新,成为外国使者居住的地方。赵姬步入其内,努力寻找过去居住的房间,把思绪带到三十多年前。在这里另一个男人的闯入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与异人在这里结婚,在这里生子,她们的结合是人为的算计还是上天的安排?也许都有吧。是啊,人谋不如天算,公子嘉赔了美人不说,落得贬谪塞北的下场。吕不韦试图偷桃换李,终于身死人亡。赵姬来到嬴政出生的房间,这里已是物异人非,她努力搜寻着记忆的最深处,寻找着在这里留下的欢乐与痛苦。但过去的一切都是似是而非,撕裂她心肺的是关于嬴政的身世,赵姬确实记不清嬴政是吕不韦的骨肉还是异人的骨血,若是吕不韦的骨肉,可是他们二人为何格格不入,反目成仇,结果父亲惨死在儿子之手,这是不是太残忍了,或许叫做上天的捉弄。赵姬否定了自己的记忆,嬴政不可能是吕不韦的骨肉,那他就一定是异人之子,对,就是异人之子,只有是异人之子,一切才迎刃而解。王室后裔铸就政儿的帝王天性,统一天下是历代秦王的夙愿,政儿快要如愿了,不是嬴氏子孙怎么能够担当此大任呢?吕不韦之子只能是犬子,连虎子也称不上,而异人之子是王室血脉,当然是正宗的龙种,是龙子龙孙,政儿不正是一条威镇六国的巨龙吗?吕不韦谋害异人,后来政儿逼死吕不韦,这叫子报父仇,只有政儿是异人之子,一切才变得合情合理。赵姬站在庭院中,越想越理不出头绪,最后干脆不再想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无论政儿是谁的骨血,他都是自己的儿子,他都是一位叱咤风云的雄主,将来一定能统一天下,仅此就足够了。当赵姬什么也不想时,眼前的景物却由静而动,渐渐地旋围起来,天、地、人、房屋和树木都在转动着,由慢而快,赵姬终于分不清周围的事物,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巨大的旋转体包围着,她就在旋涡的中心,旋涡在旋转着上升,上升,终于离开地面升到九霄云外之中。秦王政处理完几件大事,也身着衮服头带冕冠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来到城南,旧居依然安在,只是更加破旧了,这是嬴政童年记忆最深的地方。这里有他的欢乐,但更多的是孤独与痛苦,他很少与外人接触,当然就很少有合群玩耍的伙伴,大部分时间是母亲陪他度过的,可母亲给他的除了无私的母爱,还有让他觉得屈辱的记忆,这些梦魇般的记忆总让他心中的恨牢牢控制着心中的爱,把爱挤压到一个小角落。每当恨占据他的整个身心时,嬴政就变得烦躁起来,情绪不稳,喜怒无常,后来他终于找到一个平定烦躁心境的惟一办法,那就是杀人。对于他杀人有一种快感,那喷洒而出的殷红鲜血,那落地有声的躯体,以及那滚动的头颅和舞起的长剑都让他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比做什么事都觉得兴奋、快意、过瘾!嬴政站在房内,看着一张破旧的床,浑身的血流猛然加快了,情绪随着烦躁起来,思绪把他带到许多年前。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嬴政出外玩耍回家,刚一进门,他看见那位道貌岸然的舅舅正把母亲压在这张床上,二人赤身裸体,疯狂到嬴政走进屋内都一无所知。嬴政知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他一个小孩是无法过问的,悄悄地走了,从此,在他幼小心灵里投下一片抹不去的阴影。秦王政正准备离开城南故居到别处走走,忽然接到奏报,说母亲突然昏倒,正在赵王宫内救治。嬴政大吃一惊,急忙回到赵王宫时,母亲已经去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许欣慰的笑容。嬴政扑在母亲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在众人的劝慰下,秦王政擦去脸上的泪水对杨端和说:“太后突然薨逝,一定是所到之地勾起她老人家的痛苦回忆,感情波折太多造成的。太后所到之地有许多仇家,他们当年欺凌我孤儿寡母,如今又让太后睹物思旧,想起不堪回首往事,这些人罪当处死,你速带兵前去剿杀,罪大恶极之人全部活埋!”杨端和领命而去。数月来一直心神不定的邯郸人随着秦军开赴邯郸,并没有见到秦军有什么暴行,人们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就在这时,从宫中传出消息,秦王政为了报答当年亲邻的关怀,让众人前来登记,不来登记的,一经查出全家被杀。人们对秦王政的这种报恩方式多少持有怀疑态度,但怀疑是没有用的,明知送死也必须前去登记。一册册名单报上去了,秦王政看也不看,只说一个字“杀”。一个又一个家庭被驱赶到指定地点,杨端和大手一挥,顿时血肉横飞,哭骂一片。后来,干脆不再造册了,杨端和根据秦王政的大致印象,几处曾经住过的地方周围所有居民全部列入被杀行列。邯郸城内尸横遍野,血流遍地,无数个家庭毁于秦军属刀之下,数万个生命如蝼蚁一般被轻轻辗碎了。赵高也如秦王政一样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踏上故土了,他对秦王政这次故地重游是极为赞同的,他也想随同回邯郸老家看一看。乡近情更切,走进邯郸城的瞬间,赵高泪如泉涌,偷偷擦拭着泪水,想像着与家人团聚时的悲喜交加场面。妻子一定比自己还老,儿子也一定比自己还高,按理都应该有孙子了,给孙子买点什么礼品呢?赵高实在想不起来,还是给钱吧,一百镒黄金作为见面礼够丰厚的吧。赵高安顿好秦王政的住处便回家寻找亲人,旧有的房舍仍在,可人早已不知去向,赵高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与凄凉。多日来他一直在四处打听妻儿老小的下落,但是杳无音信。赵高知道赵姬一死,嬴政很快就会回归咸阳,如果这次回邯郸再找不到家人,只怕终生再也不可能与亲人相见。赵高推说去见一位故人,专门告假去打探亲人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周折,终于打探出妻儿老小的住所,等他推开门时,被眼前的惨像惊呆了,全家人都倒在血泊中,他依稀辨认出妻子的尸首。赵高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心中又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无数俱尸首和遍地鲜血平静了秦王政烦躁的心情,又命令王翦与辛胜率大军北伐燕代,自己则星夜赶回咸阳为太后举行大葬,留杨端和驻守邯郸。第3节 荆轲刺秦三燕蓟东宫荆轲馆舍。这是太子丹专门为荆轲在宫中修建的一处建筑,造型别致,装饰华美,吃穿用住胜过燕王喜,可以称之为王宫之中的王宫。荆轲住进馆舍一年多来,每天是山珍海味,锦衣美食,出则高车驷马,随行百人,入则美姬成群服侍左右。荆轲本来瞧不起太子丹,不愿为他卖命,是田光以死相激使他不得不为友人而来。但荆轲对太子丹仍然没有什么好感,有时为了试探一下太子丹的诚意,荆轲故意说一些过分的话,做一些过分的事。一次,太子丹陪荆轲在池边闲聊,水中浮出一龟,荆轲顺手捡起一片瓦块击打大龟,边打边说:“能用金丸击龟那才有趣呢?”太子丹立即命人捧来金丸供荆轲击龟。荆轲也不推辞,拾起太子丹送来的金丸向池中的龟投去。又一日,太子丹骑着他新得到的一匹千里马从宫外回来,恰好迎着荆轲,太子丹急忙下马施礼,荆轲抚摸太子丹的马鞍说:“我曾听人说千里马的马肝不同于一般的驽马的肝,味道鲜美,实在是下酒的好菜。”太子丹便命庖厨把千里马杀了,用马肝做一道精美的菜供荆轲下酒。荆轲只是连声说好吃,一个“谢”字也没提。还有一次,太子丹陪荆轲在华阳台上饮酒,太子丹让自己的爱姬在旁边侍酒,当这位爱姬斟酒时,荆轲随口说道:“这么美的一双手,我终生也不曾见过。”席散之后,太子丹便命人送给荆轲一个玉盘,盘中放着那位爱姬的一双手。荆轲被太子丹的诚心感动了,他也知道此举并不是太子丹的一时冲动,决心尽自己平生之能满足太子丹的心愿。特别是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荆轲对太子丹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知道太子丹虽然才不出众,但也是胸怀大志之人,并有一腔不甘人后的热血,只是迫于父王的各种压力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罢了。当荆轲了解太子丹的苦衷后,知道他选择行刺这条路是别无选择,更是孤注一掷,这是太子丹平生第一件也可能是最后一件轰轰烈烈的壮举。荆轲明白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决不能让太子丹的这一壮举留下遗憾,此举一定要志在必得。荆轲反复设想了可能出现的每一个细节,谋划的结果是他一人之力恐怕不能成事,必须配备一名得力助手,这人也一定与自己一样有胆有识,并能与自己心心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行。荆轲想到自己的一位朋友,榆次人盖聂,论剑术荆轲总觉得自己比他仍稍逊一筹,更主要的他与盖聂有着相似的心胸与志向。当初卫国灭亡时,他曾去游说卫元君主动去咸阳行刺秦王政就是盖聂的建议,并且盖聂答应他,只要他去行刺,盖聂愿舍命相随。有他二人珠联璧合,何愁不能劫持秦王政,取他项上首级则是手到擒来。荆轲立即命人给盖聂送去一封邀请函,请他来蓟都共谋大事。太子丹也为行刺之事积极奔走,打探秦国动向,并从赵国高价购得一把匕首。这把匕首长一尺八寸,形似鱼肠,也有人称作鱼肠剑,相传为春秋时吴国人干将和他的妻子莫邪所铸。据说干将奉吴王阖闾之命铸剑,曾采得五座山上的精铁,按照天地玄理六合之气与五行之妙将铁精冶炼,三个月都没有把剑铸成,后来妻子莫邪以身殉炉才助干将铸成两剑,这就是人们传颂的干将与莫邪两剑。干将在铸成两剑后仍有少许铁精没用完,抛弃了又觉得可惜,便顺手铸成这把鱼肠剑。鱼肠剑虽然没有干将莫邪二剑出名,但也是罕见的利器,断金碎石不在话下。不知什么原因,这把匕首竟然落到赵国人徐夫人手中。太子丹买回匕首一试,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锋利无比,太子丹又命人把匕首淬上剧毒,见血封喉,可令人顷刻毙命。一切准备齐全,只等盖聂一到便可出发,但信使回来说盖聂外出云游了,去向不明,也不知归期。荆轲决定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看看盖聂能否归来。燕国不能再等待了,太子丹也不能再等待了。太子丹心急火燎地找到荆轲说:“荆兄,你那位朋友恐怕不会回来了,荆兄一人出发吧,荆兄再不出发,燕国就灭亡了。秦国已经灭了赵国,赵王迁已经被贬谪至房陵,如今正派王翦与辛胜率大军向燕代这边打来。燕代联合无法抵挡王翦与辛胜大军,燕国危在旦夕,我燕丹纵然有心侍奉荆兄,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望荆兄理解我对你的催行。”荆轲点点头:“轲既然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就决不会半途而废,轲行事的准则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成功。我之所以迟迟没出发,是等待盖聂,合我二人之力胜券在握,仅我一人前往,胜败只能参半。”太子丹想了想说:“那就让秦武阳与荆兄一同出发吧,他是我燕国名将秦开的孙子,为人行侠仗义,也颇有胆略,十三岁时就曾在街上杀死一泼皮无赖,从此以骠悍勇烈出名,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据说他的眼神都足以杀人。”荆轲有所顾虑地说:“田光先生曾与我谈及此人,田先生说秦武阳是骨勇之人,发怒时面色惨白,我怕他在秦廷上把心中的秘密表露在脸上被秦人发觉,害了太子的大事。”“也许田先生言过其实了,从我私下与秦武阳的交往,我觉得他胆大心细,做事果敢有魄力,单独行事恐怕不行,做荆兄的副手还是可以的。”荆轲一听太子丹这样说,便点头答应了。“既然太子催行,就让秦武阳做副手吧,但还必须有觐见秦王之礼,否则如何能够接近秦王政呢?”太子丹忙问道:“依荆兄之见,应用什么作为觐见礼?我即日准备。”“秦王政有的是美女和金银珠玉,我以为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两样东西,督亢地图与樊於期的人头。秦国对督亢一地垂涎已久,现在太子以燕王名义拱手献给秦国,秦国不动一兵一卒得到这片肥沃的土地当然高兴。樊於期是秦王政用千金悬赏捉拿的要犯,如今太子以陪罪的名义献上樊於期的人头并向秦国臣服,秦王政岂有不见之礼?”太子丹为难地说:“督亢地图我可以随时交给荆兄,而樊将军的人头我怎能开口索取,他是从代郡公子嘉那里请来助燕操练兵马的,没有重用他我都觉得有愧,怎么还能将他逼死呢?朋友之交重在一个情字与一个义字,我宁可让燕国亡国也不会索要樊将军的人头,还是另想其他办法吧。”荆轲没想到太子丹竟然还有这样一副侠义心肠,十分感动,过去他以为太子丹是一个为利不顾一切的人,现在对太子丹又有一份好感,便说道:“太子放心,你先去取督亢地图,其他所需之物我来准备。”荆轲来到攀於期居住的馆舍,径直说道:“樊将军整日独居馆中一定十分寂寞,小弟讲一个故事给樊将军解解闷。”荆轲也不问樊於期是否同意,兀自讲道:“很久以前,一个大臣得罪了国王,整个家族被诛杀,仅逃出一个幼子,幼子发誓为家族向国王报仇,便投师学艺,学得一身击剑绝技,但王宫守位森严,他几次入宫行刺都没有结果,反而惹得国王大怒,画像图形悬赏缉拿。这个幼子想报仇就更难了,便回到师父那里哭诉自己大仇不得而报的遗憾。师父见徒儿哭得伤心,也为他的报仇精神感动了,便说道:你要想报仇凭你自己之力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根本无法接近国王,我可以代你报仇,但必须用你的头颅作为接近国王的诱饵,你愿意献出自己的头颅吗?幼子毫不犹豫地说:只要能报得大仇,舍弃我的头颅算什么。于是拔剑自刎。“师父割下弟子的头颅来见国王。国王一听说他缉拿的要犯被人抓住杀了,并来敬献头颅便答应接见来人。师父告诉国王说:我虽然为大王杀死要犯,但他对大王的仇恨并没有结束,化成厉鬼仍然要向大王复仇,从此大王的生活将更加不安。国王询问有没有去除厉鬼的办法,师父说办法只有一个,把这人的头颅放在鼎镬里煮,等到鼎镬滚开时大王站在鼎边对着这人头颅怒喝一声:你化作厉鬼也逃不出这鼎镬。从此,厉鬼就不会有了。国王信以为真,按照这位师父的话做了,当鼎镬滚开时,国开登上梯台向鼎内喝道:你化作厉鬼也逃不出这鼎镬。国王,话音未落,这位师父猛地冲上去把国王推进翻开的鼎镬中。师父也随之跃入鼎中。等围观的大臣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派人打捞时,鼎中只剩下三个头颅和两副骨架,谁也分不清哪是国王的头颅骨架,只好把这三个头颅两副骨架合葬一处,并举行国葬大礼。”荆轲讲到这里,樊於期若有所悟地说:“荆轲兄弟讲这个故事是告诉我如何报得深仇大恨吧?只要能够报仇雪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想要将军项上头颅。太子丹想让我西去咸阳行刺嬴政,一切准备就绪,只缺少觐见秦王政的礼物而无法接近嬴政,如果能够得到将军的头颅,秦王政一定会召见我,等我入宫后在觐见秦王政的时候,趁机把藏在头颅内匕首取出刺其胸膛,秦王政必死无疑,将军大仇得报,太子丹的耻辱也可以雪平了。”樊於期顿首流泪说道:“庄襄王为了谋取王位,杀戮异己,我全家被杀仅我一人逃出劫难,隐姓埋名苟活多年,为秦国出生入死立下许多战功却不见丝毫封赏。我助长安君讨逆,不幸兵败,全家被杀,又是我一人逃生在外。我与嬴政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只要能够报得大仇,与嬴政共死此生无憾,报仇一事就拜托给荆壮士了!”“嬴政,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樊於期大呼一声,拔剑自刎。荆轲把樊於期放在榻上,割下他的头颅。太子丹闻讯赶来,伏在樊於期尸首上恸哭道:“樊将军,丹不能为你报仇雪恨,反而连累了你,丹有愧于将军——”乌云压顶,寒风劲吹。易水幽幽,如凄如诉。易水本是燕赵界河,如今赵已为秦所灭,渡过易水就进入了秦国境界。王翦、辛胜所率大军正驻守在易水之南的中山,夜阑人静,秦军的马嘶鼓鸣隐约可闻,守卫在易水畔的燕国将士不寒而栗,常以胡琴琵琶诉说内心的恐怖,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哀婉的胡琴声中,一座国营中军帐内,杯盘狼藉,太子丹饮完一酒,略带醉意地说:“此行就拜托二位了,丹在此静候佳音!”荆轲也一仰脖子干完中的酒,慷慨激昂地说:“太子放心而回吧,我二人不辱使命,一定用震惊天下的消息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荆轲看看窗外阴云盖地天,毅然说道:“即刻出发,风雪无阻!”天真的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虽然不大,却弥满着一种怅然的情绪。一行人刚到渡口,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个白衣白帽、浑身孝服的人奔驰而来。二人来到跟前,荆轲才看清二人正是自己的好友高渐离和狗屠。二人跳下马向荆轲拱手说道:“荆兄此去,一去不返,我二人着孝服行葬礼为荆兄壮行,望荆兄马到成功!”荆轲还礼说道:“我本来想亲自去向二位作别,又怕二位兄长不忍我离去而伤怀,故意不辞而别,想不到二位兄台还是闻讯赶来了。”高渐离说:“荆兄为大义慷慨而去,我二人虽然不能以身相随,但应该用超尘拔俗的礼节前来饯别,浇铸荆兄大名万古长流,也让这窄窄的易水因我等这次饯别而永垂史册!”狗屠撕开衣衫,取出他亲自调制的狗肉,高渐离从马背上取一个羊皮酒囊,先仰头饮了一大口递给荆轲,荆轲用力撕一只狗腿大嚼几口,接过高渐离递上的酒囊猛灌一气。这时,高渐离取过带来的筑忘情地演奏起来。狗屠操起羌管席地而坐,合着高渐离的筑音呜呜吹着。荆轲的情绪也被点燃了,仰头喝上几大口酒,扔掉狗腿和酒囊,操起打板,边击打边引吭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筑声、管声、板声由清而浊,形成一种浑响,悲壮激越,高昂苍凉,似有暴风骤雨充塞天地之间,又如铁马金戈征战沙场荒滩。荆轲以泪洗面,又高声唱道:易水寒兮热血腾,赴高义兮报衷情,探虎空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云为我送行兮雪为我飘零,易水为鉴兮后世传我名!……荆轲边喝边走,拉起秦武阳登上战车,猛地挥动手中的鞭子,奔驰而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纷纷扬扬的雪地里。众人都走散了,高渐离仍然抱筑而击,狗屠也依然沉醉在自己的羌管里,任凭大雪在脸上飘落……咸阳,这座令列国心惊胆颤的都邑,也让荆轲感到震惊,他曾遍游天下,到过东方六国东邑,惟独没有来过咸阳,今日一见确实感到震惊,他震惊咸阳的繁华与富庶,也震惊咸阳的高山与巍峨,仅从都邑相比,六国自愧弗如,从中可以看出秦国的实力确实足以吞并六国了。荆轲知道自己不是为欣赏咸阳的繁华而来,自从下榻广成传舍以来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他等待着秦王政的召见。按照原先预计,到咸阳后秦王政就会立即召见他,因为他代表燕国臣服而来,又有两份丰厚的觐见之礼。可是,事情远远不像他估计的那样简单,住进馆舍一晃半月有余,却不见任何秦王政召见的消息,他几次催问都是同样的回答:大王因太后大殡而哀,心情不佳,耐心等候。荆轲害怕时间拖得太久,泄露了机密或者被秦人查出破绽,此行不能达到预期目的自己身死事小,耽误太子丹的大事就有愧了。荆轲思虑再三,决定采取第二步行动。荆轲携千镒黄金来到中庶子蒙嘉府中,献上重礼说:“我奉燕王使命入秦称臣,临行前燕太子再三告戒我,无论事情多繁忙都要亲自登门拜见蒙大人,代他向蒙大人致谢。”蒙嘉看看荆轲献上的重金,略有不安地说:“太子丹上次让我帮他出城时只说去城南看望一位朋友,谁知他竟是诈死逃跑,大王为此事雷霆大发,派李斯等人严加追查,我差点被卷了进去呢。倘若李斯查出是我放太子丹出城,我的性命丢了不说,整个蒙氏家族也要遭殃,希望你今后不要轻易再来我府。”荆轲忙说道:“太子丹也不想欺蒙大人,因为秦王政有杀他之意,没奈何才走此下策。太子丹只要一提及蒙大人备加称颂,也感到有愧于大人,特令荆某携此薄礼略表歉意,同时还有一小事相求。”蒙嘉看看重金,平声问道:“荆卿还有何事,先说说看,我能办则办,不能办请荆卿另求他人。”荆轲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对蒙大人这样的宠臣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到底何事?”蒙嘉催问道。荆轲这才说道:“我奉命使秦,并携带燕督亢地图与桓齿奇人头敬献大王,可入秦已近月余却不见大王有接见之意。督亢地图倒没有什么,可桓齿奇人头就不同了,一旦药力已尽,头上肌肉腐烂,面目全非,如何能辩认出是桓齿奇呢,大王若说我是随便用一死者来欺骗他,我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一旦出使不成功,我个人的名声地位受损不说,燕国也不会再来称臣,燕国虽弱,也有近三十万大军,秦国没有两年时间想攻破燕国是办不到的。秦国不战而使燕国臣服,其他诸侯国就可能随着向秦称臣,如此一来,秦国不动一兵一卒便可统一天下,这种利秦也利燕的事蒙大人为何不做呢?一旦秦王顺利统一天下,蒙大人也有大功呀!”蒙嘉想想荆轲的话也有道理,又问道:“听荆卿之言,这是对秦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燕国为什么要做呢?”“秦国灭韩亡赵,如今又屯兵中山,王翦、辛胜大军跟燕军对峙易水,燕王有自知之明,与其以软抗硬毁于战火之中,不如主动称臣乞求保留封爵食邑,也能让祖宗祭祀长久延续呀。”蒙嘉点点头:“大王在荆卿初到咸阳时就准备召见荆卿,以此显示秦以宽厚对待来降之人。但李斯却提醒大王,说燕人都像太子丹一样诡计多端,好使诈欺蒙秦国,李斯决定先查清燕使的身份与真实意图再作处理,若是真心归降就设九宾大礼隆重召见,若另有不轨之心立即处死来使,并派王翦、辛胜率大军踏破燕蓟灭燕国。”荆轲着实吃了一惊,但脸上却心平气和地说:“李廷尉太多心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太子丹逃秦是为了活命,如今燕遣使来秦也是为了活命,怎么会有诈呢?即使燕国使诈,也应该用在战场上,几位使者来此能够用什么诈,一定是秦国用反间计用多了,也怀疑他国都在使用,以至于疑神疑鬼。”蒙嘉略感为难地说:“我纵然有心帮助荆卿完成使命,但毕竟只是个中庶子,人微言低,说十句的分量也不如李斯、尉缭、赵高等人一句,恐怕费尽口舌作用也不大。”“蒙大人不必自谦,你在秦国的名声不弱这几人,你一定有办法的。”荆轲恳求说。蒙嘉想了想说:“大王去年攻破赵国时,曾在赵王宫中得到一名美女,此女能歌善舞,才貌出众,被大王封为胡妃,很受大王宠爱,如果胡妃能为荆卿说一句话,大王立即便会召见燕使。”“如何能让胡妃为我游说大王呢?”蒙嘉说道:“恰逢胡妃新近分娩,生下一小王子名叫胡亥,荆卿备一份能让胡妃动心之礼,送给胡妃,求她劝说大王召见燕使易如反掌。”荆轲暗喜,忙说道:“此事还要蒙大人从中引荐,事成之后秦燕就是一家,我一定好好感谢蒙大人。”蒙嘉满口答应。长扬宫。胡妃正在逗引着胡亥,闻报中庶子蒙嘉求见,胡妃命他进来。蒙嘉上前拜谢说:“有一位燕国使者自称是胡妃娘娘旧识,听说娘娘生下王子特意来看看娘娘与王子,不知娘娘是否接见?”胡妃一听旧识来见,愣了,自己只有一位哥哥,别无亲人,怎会有什么旧识,有心不见又怕真是什么亲人呢。自从来到秦宫一晃一年有余,根本没有人来看望她,今天既然有人专程来见,无论是不是故人先见见再说。荆轲一听说胡妃答应拜见,大喜过望,急忙随蒙嘉入宫拜见胡妃,胡妃一见来人,大吃一惊,直盯盯地望着荆轲说不出话来。荆轲跪在地上不听胡妃让起,也不敢站起,更不敢抬头相看,以为胡妃没有听见自己拜见,又提高嗓门说道:“燕使荆轲拜见胡妃娘娘!”胡妃这才醒过神来让荆轲免礼赐坐。荆轲刚坐定,胡妃就惊问道:“荆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荆轲这才抬眼打量胡妃,顿时怔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盖莹吗?”胡妃应声说道:“我就是盖莹,荆大哥从何处知道我来这里?”蒙嘉也愣了:“你们真的相识?我本来怕胡妃娘娘把荆卿一口回绝,才故意这么说的,谁知——你们既然相识事情就好办了,荆卿的事就拜托给胡妃娘娘了。”蒙嘉告辞离去,室内只剩下胡妃与荆轲二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胡妃忽然问道:“荆大哥,听说你是作为燕国使者来秦的?”荆轲点点头,他一时摸不清盖莹心思,只好说道:“燕国在秦国强大的军事压力下不战而败,特派我来臣服的,可秦王政一直不肯召见我。”胡妃全明白荆轲托蒙嘉找自己的目的,但她有所警觉地问:“荆大哥来此真是奉燕王之命来臣服的吗?”荆轲无言以对,他知道此事瞒不住盖莹。多年前,秦灭卫。迁卫元君至野王时,荆轲恰好到盖聂那里,二人共同切磋剑艺,谈论天下大事,盖聂劝荆轲游说卫元君去刺杀秦王政,由于卫元君不同意,二人才作罢。但二人谈论刺杀秦王政的事盖莹是知道的,她是盖聂的妹妹,也是盖聂惟一的亲人,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的事从来都不隐瞒妹妹,妹妹对哥哥的事也大力支持。当荆轲来到盖聂家时,荆轲除了与盖聂谈诗论剑讨论国家大事外,也帮盖莹劈柴担水,不知不觉中二人情窦乍开。记得有一次,荆轲陪盖莹上山担柴,盖莹一遍又一遍唱道:有狐绥绥在波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波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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