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4

“婉儿妹妹,别哭了,我和娘就是你的亲人,今后我会像大哥哥一样保护你,决不许任何人欺负你!”巍峨雄伟的咸阳城依稀可见,赵姬一阵酸楚,一别近十年的两个男人马上就要相见,一个令她心碎却又不能相守,一个相守却心心相离。也许是地近情更怯吧,赵姬一遍又一遍暗暗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走进并不情愿的咸阳呢?是为了公子嘉的重托,还是为了众人瞩目的太子妃之位?抑或一个“情”字了得?赵政却显得十分兴奋,他很快就要见到父亲了,赵政从来也没见过父亲,父亲是什么模样呢?是像杨端和将军一样高大英俊,还是像赵高一样矮小丑陋?最好不要像邯郸的舅舅,他讨厌舅舅,因为舅舅和母亲——赵政不愿想下去,他转过身同婉儿讲些高兴的事,他要让婉儿多笑几声,他觉得哄婉儿快乐是他的责任,他也特别爱看婉儿的笑,他觉得看婉儿笑比做什么事都让他满意。赵高的心绪很复杂,他痛恨秦国,更痛恨秦王室,可现在又不得不低眉垂首做一名下贱的奴才去服侍他们,他很不情愿,却又只能把恨的种子埋在心底,用笑脸面对仇敌。就是这样,他还担心自己来做奴才人家都不乐意接收。老远,就能看见咸阳东门外彩旗招展,迎接他们归来的车马早已等候许久。赵姬认真搜寻前来迎接的人,她预想见到异人时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可是,让她很失望,前来迎接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赵姬和赵政、婉儿都下了车,接受迎接之礼,赵姬机械地一一还礼。忽然,赵姬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是一张令她心动的面孔。其他人是否到来赵姬并不在乎,有这张面孔出现她就满足了。吕不韦紧走几步上前向赵姬施礼,二人四目一对,纵有千言万语在这瞬间就完成了。时间流逝,岁月流转,沧桑的容颜晃若隔世,但两颗思念的心却跨越时空紧紧相连。赵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字眼,还是吕不韦思维敏捷,彬彬有礼地说道:“子楚公子本来要亲自前来迎接夫人和少公子归来,恰逢今日是大王登基三天的吉日,大王正在咸阳宫举行册封大典,正式册封华阳夫人为王后,立子楚公子为太子,夫人和少公子今日到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吕不韦说话之间,面带得意喜悦之气,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看情景似乎比他自己被封为太子还兴奋呢。赵姬知道子楚是异人回到秦国后为讨好华阳夫人所改的名,对于子楚被立为太子好像是她意料之中的,并不感到惊喜。等到吕不韦说完,赵姬拉过赵政,把他推到吕不韦跟前:“政儿,这就是娘常给你提起的吕叔叔,他是你父亲的挚友,今天奉你爹爹之命特来迎接我们的,快向吕叔叔问好!”赵姬把“叔叔”两个字说得很轻,吕不韦从赵姬略显不自然的声音中听出赵姬的心声。不韦,这是你的儿子,不,应该说是我们的儿子!瞧,我们的儿子长多高了。“吕不韦叔叔好!”赵政有礼貌地上前施礼说道。吕不韦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赵政,嗯,瞧这身材、脸蛋长得多像我,也只有我吕不韦才有这样的儿子!他异人白白占了我的便宜捡了个儿子还心中不快,真是好了疮疤忘记疼,没有我吕不韦哪有你子楚的今天?什么太子之位,美女、儿子?你现在不是流浪邯郸街头,就是在赵国做了冤死鬼。简短迎接礼仪结束,吕不韦指挥众人簇拥着赵姬母子入城。长乐宫,华阳夫人,不,从今天起应改称华阳王后了。她刚从册封大典上回到宫中,就接到奏报,儿媳和孙子从赵国远道回国拜见,华阳王后身着盛装召见了她们。赵姬对秦宫礼仪早已熟烂于心,她带着儿子走进大殿向王后行三叩九拜之礼。华阳王后见赵姬虽然已过韶华之年,却依然楚楚动人,像她当年一样貌美,十分高兴。又见小孙子赵政也长得身材修长、仪表堂堂,不像子楚那样略带几分小家子的萎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面赐座,一面夸赞说:“儿媳出众,孙儿自然长得标致,不愧为王室子孙,没有辱没嬴氏祖宗。”第2节 阳生的父亲赵姬再次称谢坐下,她一边让赵政向华阳王后敬献礼物,一边说道:“我们母子自从公子爷回秦后相依为命,生活窘迫,没有什么名贵礼品奉赠王后,仅有薄礼一份请母后笑纳!”华阳王后接过赵政双手捧上的礼盒打开一看,惊呆了。盒内装着一件湘绣裁制而成的披风,上面绣着一幅惟妙惟肖的百鸟朝凤图。湘绣是楚绣之中最好的丝织品,就是在富丽堂皇的秦王宫也极难得到,而百鸟朝凤图也是华阳最喜欢的民间画图,它象征着吉祥、美满、幸福、长寿。再看那上面的绣图真是栩栩如生,鸟的羽翼翩翩欲飞,凤凰的神姿更是如真的一般,它微张着嘴接受百鸟的朝拜,让人似乎能听到绣品中发出的阵阵鸟鸣。华阳王后看着这幅珍贵的湘绣,触起思乡之情,她也为这位很会做事的儿媳能别出心裁地讨好自己而高兴。华阳王后把赵政拉在怀里,抚摸着赵政的头,眉开眼笑地问道:“好孙儿,告诉奶奶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读过什么书?”这些内容赵姬早就教会了他,赵政立即有礼貌地答道:“回祖母大人,我叫赵政,今年十岁了,读过《诗》。”华阳王后点点头,又笑着问道:“能背几首《诗》给奶奶听吗?”赵政把双手向背后一剪,俨然大人的样子,带着几分童音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赵政刚背诵完,众人从王后喜形于色的面容上知道王后十分满意,于是齐声说好。王后先夸奖几句,然后对身边一名侍女说:“难得我孙子如此聪明伶俐,长大之后定有出息,一定能建立起像他曾祖父昭襄王那样显赫的霸业。你去把我的那对珠子拿来送给我这好孙子,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更主要是给政儿的奖励。”华阳王后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赵姬说:“政儿是我大秦嬴氏子孙,理当以嬴为姓,从此以后就改叫嬴政吧。”赵姬立即躬身说道:“多谢母后为政儿改名,即使母后不率先提出,儿媳也会主动肯求母后为政儿正名的。当初公子为政儿取名时以赵为姓,是让政儿将来长大后能记住出生之地。多年来流浪邯郸街头,本应早早改为嬴姓,让政儿知道他是大秦王室后裔,无奈赵人搜捕甚紧,才仍以赵为姓,多少能对政儿起到一些保护作用。正是这样,我们母子才侥幸保存性命,得以安全回到故里。”赵姬侧目瞟瞟待立下面的赵高,又不失时机地说道:“当然,我们母子能在邯郸街头隐藏多年而没有被赵国宫廷发现,也得感谢公子与吕不韦在邯郸的许多挚友相助。这次回秦途中一路险阻,再加上政儿途中生病。多亏赵高悉心照料,他早在邯郸时就心向秦国,有来秦国做事的心意,不知我大秦对外来之人有何规定?如若不许,就早早打发他回赵国去。”华阳王后爽快地说道:“各国之间贤仁之士往返流动已是不争之实,我大秦对东方各国贤才之人更是乐意接纳,从先祖孝文之时,历代秦王都曾任用他国有识之士兴我社稷,商鞅、张仪、樗里疾、甘茂、范睢,这些故臣不都是外国人吗?却成为我大秦的兴邦栋梁,善于吸纳外来贤士为我所用已是我大秦用人之道的好传统。如果你说的这位赵先生愿意留下,就让大王先给他一个客卿之位,然后根据他的才能功绩加以提升。”赵姬正要让人传赵高上前拜谢王后,一名侍女捧着一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匣子走上来。华阳王后一边打开匣子,一边介绍匣中珠子来历:这对珠子相传为一公一母,上面一个雕龙,一个刻凤,因此叫龙凤珠,也称鸳鸯珠。原产南海,南海王曾作为进贡之礼奉给楚平王。楚平王时,因听信佞臣费无忌的谗言,将儿子太子建之妻占为己有,并流放了太子建和太傅伍奢。平王为了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将伍奢父子几人杀害,惟有伍子胥得以逃脱,几经艰难逃到吴国,取得吴国公子光的信赖,并帮助公子光夺取王位,这就是吴王阖庐。伍子胥为报父兄之仇,发兵灭楚,将楚平王的陵寝掘开,破棺鞭尸。此时,楚国流亡大臣申包胥为了重新复立楚国,在秦廷外坐哭三天三夜,终于感动秦哀公,同意发兵救楚,帮助楚昭王打败吴军,重新恢复楚国。楚昭王为感谢秦国鼎力相助,便把这对龙凤珠送给哀公作谢礼。从此,龙凤珠为秦宫所有,秦昭王时,又把此对珠子赐给华阳夫人,以此示意对华阳夫人厚爱。华阳王后介绍完龙凤珠的来历,边交给嬴政,边说道:“这对龙凤珠是奶奶赠你的见面之礼,暂由你娘替你保存,待你长大成人到了婚配的年龄时,可以赠给你所喜爱的人作为完婚礼物。”嬴政双手捧过匣子递给母亲,赵姬接过匣子对嬴政说:“祖母大人给你如此厚礼,这也是对你的期待,要记住祖母的话,不要辜负奶奶的期望,还不快去拜谢奶奶?”嬴政再次上前向奶奶行跪拜礼。这时,刚刚被册封为太子的子楚也来到长乐宫。子楚红光满面地走上殿堂,先向华阳王后行大礼,三叩九拜。不用说磕几个响头,就是跪在地上磕破头皮他也心甘情愿,没有华阳夫人怎会有他的今天呢?子楚庆幸自己二十多岁后的第二次投胎,正是这次后天的转胎认母成就了他的名利和地位。对此,子楚感触颇深。人,这种奇怪的动物,同样的脑袋,相似的长相,因为出身不同,社会地位竟有天壤之别。当初,他和子亻奚相比,就因为生母不受宠,被赶到赵国作人质,几乎濒临死亡境地,而子亻奚呢?在秦宫中如众星拱月,爱他,宠他,给他请最好的老师教授《诗》《书》,子亻奚也因此沾沾自喜,似乎未来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就是在子楚逃回秦国时,子亻奚也从心眼里鄙视他,瞧不起他。哈哈,如今怎么样?他的母亲华阳夫人为王后,尊贵于子亻奚的母亲吴夫人,他被立为太子自然理所当然,子亻奚气也没有办法。令子楚更为感慨的是,同是一个人,也许只是名字不同,从前叫异人,而如今叫子楚,从前是流落异邦的阶下囚,而如今却是泱泱大国的王太子,同一个人,前后地位的悬殊却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真不可思议!难道名份就会产生这么大的作用吗?人不服不行!子楚拜见完毕,华阳王后一边赐他坐下,一边说道:“我儿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与你那分别十年的媳妇和儿子亲热亲热吧?”子楚早就看见赵姬了,只是装作没有看见罢了,听母亲这么说,只好站起来走到赵姬跟前。他见赵姬虽然有几分苍老,皮肤也不像往日那么光滑润泽,但仍是风韵犹存,略显沧桑的容颜上更多了几许女性成熟的美。女人的美固然令人陶醉,但有时也令人觉得讨厌,子楚此时的感觉就是如此。他喜欢漂亮的女人,但他不希望赵姬漂亮,无论如何,名义上赵姬是他的女人,这样漂亮的女人在邯郸那样一个花街柳巷繁多的地方能保住清白才是怪事呢?即使她不主动找别人,也会有人上门找她,对邯郸街头上这种事子楚是再清楚不过,何况赵姬本来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子楚与赵姬四目相对,各自心中都有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楚,彼此眼神中也有一丝幽怨。子楚张了张嘴,本来想说几句安慰和歉意的话,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赵姬似乎早有心里准备,轻轻拉一下偎依在身边的儿子,“政儿,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爹爹,快叫爹爹!”赵政,不,从现在开始应该改叫他嬴政了。嬴政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阳生的父亲,父亲的形象和他心目中的长相一点也不一样。“爹爹”,他心中呼唤千百遍的词儿却与这个人不能划等号,这刹那间,嬴政觉得这个词对他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小嘴竟然一时张不开。赵姬又催促道:“政儿,你不是常向娘念叨爹爹吗?爹爹就站在眼前,怎么不喊爹爹?”嬴政想起一路上母亲反复叮咛的话,便鼓足勇气喊道:“爹——爹——”尽管嬴政鼓足了勇气,可是,喊出的声音却是那样微弱,也许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嬴政后悔自己的勇气和胆量!子楚早已把这个儿子丢在脑后,只在他人提及往事时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儿子。子楚从心理上拒斥这个儿子,没有把嬴政当作自己的儿子,否则,怎会将他扔在赵国不问不管呢?子楚瞥一眼儿子,心中不快地说:“如今到了咸阳,不同于邯郸,这里是王宫,也不同于你在邯郸时的一般房舍,要忘掉邯郸的粗俗举止,一切从头学起,不要让人讥笑你是山野之地来的孩子,不懂礼节,给我丢脸!”子楚说着,又瞟瞟赵姬,赵姬当然听出子楚语意双关,明着训导儿子,实际上是在训斥自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姬只好把委屈咽在肚里,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对儿子说:“政儿,记住爹爹话,今后多向爹爹请教,不懂的地方尽管问爹,你爹也曾在邯郸呆过多年,如今都能把邯郸的一切忘掉,学会这里的习俗,你也会忘记过去,重新学会这里的规矩的。”子楚当然也听出赵姬也是借儿子讽刺他,骂他忘记昔日的穷酸,却又不能发火,只好敷衍道:“你娘说得对,你会学会这里的一切礼节,但不能太心急,要慢慢学——”子楚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华阳王后乐呵呵地说道:“一别十年,今日相见,小夫妻自然有许多话儿要说,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天也近午,大王已在咸阳宫摆下盛宴,等待咱们呢!待宴席之后,你们夫妻回长扬宫再尽情畅谈吧。”王后的几句话说得子楚与赵姬都略显不自然,只好向王后施礼退出前去咸阳宫赴宴。第2节 陈酿的老酒二夜已经很深了,长林宫一间密室里还亮着灯光。摇曳的烛影里,子亻奚伏在案上呜呜痛哭,不停地抽搐着,他要把多日来憋在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泪水是无能的表现,也是失败者的标签,但此时此刻,只有泪水才能减轻子亻奚心里所承受的压力,也只有泪水才能洗去心灵深处的污垢。直到今天,子亻奚才真正品尝到失败的滋味,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子亻奚已经绝望了。吴夫人见儿子哭得那样伤心,也陪着抹眼泪,她无法劝慰儿子,只好自责说:“都怪娘没有用,子以母贵,谁让娘不是正室呢?孩子,你要觉得委屈,就骂娘几句,打娘几巴掌,千万别哭坏身子,娘就你一个儿,娘的后半生还靠你呢。既然当不上太子,就做一个普通王子吧,做一个平常人也有平常人的好处,可以不为争权夺利伤脑费神,过着一种悠闲的生活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趣呢?你不当太子,将来就不必操劳国事,可以多抽些时间陪陪娘,免得娘一个人呆在深宫里寂寞冷落,别说太子,就是国王又有什么令人羡慕的,不也和常人一样要衰老,要死亡吗?”“不,娘,你不明白孩儿的心志,孩儿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人,孩儿饱读诗书,有承袭祖业一统天下的宏图大志,大秦王国嬴氏祖业,只有交给孩儿才能发扬光大,才能图霸称帝!”子亻奚说着,抑止不住的泪水又纷纷落下。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太傅士仓也长叹一声说道:“公子说得对,子楚是什么东西,一个被赶出宫流浪街头的废物,也配立为太子,他何德何能承袭大秦千里江山?识字不过千,读书不过十卷,囊中空空简直不如猪狗,由子楚承袭王位,别说光大秦国基业吞并东方各国,只怕要被东方各国吞没,祖上祭祠能否保住都难说。再看看新近从邯郸归来的那母子二人,母亲水蛇腰狐媚眼形同妓女,儿子鼠头鳖脑好像街头小瘪三,这样的女人将来何德何能母仪天下?那样的儿子如何承袭大秦王位?还有跟在子楚身边的吕不韦,长就奸商嘴脸,满腹坏水,一肚子馊主意。如此下去,只怕嬴氏祖业要毁在这些邯郸党手里!”吴夫人擦去眼角的泪水问道:“以太傅之见,应该怎么办?如今册封大典诏告天下,诸侯各国都知子楚为太子,即使大王有心更换太子之位只怕也不可能了。”士仓稍稍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秦国更换太子之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昭王和当今大王初始之时也并不是太子,后来不都被立为太子并承袭了王位,公子为何不能效法这些人呢?”吴夫人吓了一跳,略带惊慌地说:“太傅的意思是发动宫廷政变,以武力夺取王位,这太冒险了,万一事情不成,后果不堪设想,我母子死无葬身之地呀!”子亻奚也止住了哭泣,睁大眼睛望着老师,过了许久才顾虑重重地说:“政变需要兵马,我等不带兵,如何能调派兵马呢?万一事情还没做就被大王察觉出来,如何是好呢?”士仓摇摇头,“公子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进绝路呢?公子目前所处形势只是与子楚争夺太子之位,倘若除去子楚,太子之位,自然非你莫属,只要公子认真谋划一番,神不知鬼不觉除去子楚还是轻而易举的。”子亻奚擦干泪水,扑通跪在士仓面前,“师傅,弟子把一生荣辱成败都交给你了,请师傅帮我谋划,事成之后,弟子将来能承袭大秦王位,一定和师傅共享天下。”士仓扶起子亻奚,“公子行如此大礼就是把师傅看作外人了,自从我被委派为公子的太傅,就把全部生命交给了公子,只要公子能够事随心愿,师傅万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公子想做的事关系重大,仅有师傅的谋划是不够的,还要有夫人的配合。”士仓转向吴夫人,吴夫人平静地说道:“正是我这做母亲的无能,才使我儿受辱,没有得到太子之位。只要能让我儿获得太子之位,老身万死不辞,请太傅直说吧。”士仓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夫人愿为公子的千秋大业赴死,我就直说吧:子楚和夫人及公子因为争夺太子一事互有隔阂,防范较谨,特别是子楚如今新立太子,可能更加注重保护自己,想一举将他置于死命决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现在恰好有个机会,也许是苍天故意把它送来帮助公子的。”“什么机会?”子亻奚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子楚流失赵国的妻儿已被送回,夫人可以借此机会宴请子楚全家,只说为赵姬母子洗尘,并邀请子楚作陪,夫人想方设法在酒中下毒,便可除去子楚。”“倘若子楚不来赴宴呢?”吴夫人问道。“夫人再派人送去精美食品,仍可以在酒中下毒。”吴夫人觉得其他没有更好的计策,决定按照士仓所说的办法去做,子亻奚阻拦说:“娘,万万不可,如此做法,无论成败与否都将连累您,孩儿决不会为了贪图太子之位眼看着让娘送死,倘若这样,孩儿宁可做一普通百姓,也不能让娘去死,否则,让儿如何有脸活在人世上,这千古骂名孩儿将如何承担?”吴夫人轻轻抚弄一下两鬓斑白的发丝,“儿,你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娘也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多年来一直想凌驾于华阳夫人之上,无奈出身低微,处处受制于她。凭娘容貌、才华,华阳夫人怎抵得上我的十分之一,就是深得安国君宠爱方面,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为出身不同,注定了娘终生屈居人下的命运。如今这个世道,有才固不可少,但许多时候,家庭背景比自身拥有的内在条件更重要!可是,人的出身是不能自己选择的,我用一生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地位都不能够,娘心里难受哇!”吴夫人叹息一声,眼睛湿润了,喃喃说道:“娘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正是娘的出身地位又决定了孩儿你今天的命运,他子楚何德何能被立为太子?娘愧对你呀,现在娘终于明白了,那些获得高位的人都有个好的出身,他们虽然没有付出多大代价,但他们的祖辈父辈付出了,要想得到必须付出,这是人生等价交换的原则。正是华阳夫人,她虽然是一个并不热衷于名份地位的人,但她什么好处都能得到,因为她的祖父,华阳君付出了血的代价,她的父亲也为了权势而死于非命。当她的祖父为地位去拼搏流血时,我的祖父呢?只愿做一个平常人而安于现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我才不得不从零做起。再说子楚,他早年质押邯郸,成为一个弃儿,这与他生母夏夫人卑贱的出身相关的,现在之所以地位显赫,只是因为投身到华阳夫人膝下,是厚颜无耻丧失一个做男人的尊严换来的。我儿当初稍稍向华阳夫人靠近一点,怎会有子楚的今天。”子亻奚从母亲的口气中听出一丝埋怨,不服气地说:“孩儿对子楚那种卑鄙无耻的做法不屑一顾,也瞧不起华阳氏家族为非作歹的行为,才不愿委身他们膝下,对此,我没有丝毫遗憾,我只是痛恨父王不能知人善任,看不透子楚卑鄙无赖的小人行为!”吴夫人连连摇头,“我儿太年轻气盛了,做事不懂权宜之策,一意孤行才导致今天的惨败,今后行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从此之后,娘也许不能多照顾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吧!用娘的一条并不尊贵的生命能给我儿换来执掌大秦江山的机会,实在太便宜了我们,为娘就是死上千次百次也值得啊。”吴夫人说完,便告辞离去,子亻奚望着母亲略显苍老的身影,有说不出的辛酸,但他无法阻拦母亲的行动,也不愿阻拦,正如母亲所说,用她的并不尊贵的生命换来儿子的一片江山社稷,实在太便宜了。夜更深了,子亻奚毫无睡意,他心神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突然转机。子楚正和吕不韦议事,忽然接到侍女报告说,吴夫人为太子全家离散多年如今重圆而高兴,特备盛宴筵请夫人和公子,为她们母子洗尘,并请太子作陪。子楚微微笑道:“吴夫人为赵姬和政儿洗尘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用意是借此机会拉拢我,向我买好,不让我排挤她的儿子,同时也是为她自己的后半生留条后路。既然主动向我讨好,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要亲自携夫人和政儿去赴宴。”子楚话音未落,吕不韦就阻拦说:“太子如今身价不同往昔,怎能随便答应赴宴呢?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太子三思:太子与吴夫人和子亻奚一向有隙,为争太子之位表面上一团和气,而暗中却剑拔弩张,几乎反目成仇。如今子亻奚没有获得此位,子亻奚与吴王妃对太子应该恨之入骨,可她不仅不恨,反而主动宴请太子全家,这似乎不合情理,如此宴请还是不去为好。”子楚犹豫片刻说:“吴王妃亲自邀请,如果一口回绝,传到父王那里,怪罪下来也不好呀?来而不往非礼也,谅子亻奚母子也不敢对我怎样!”吕不韦建议说:“太子还是小心为好,太子不去赴宴,但可以邀请吴王妃来到长扬宫,变客为主,变被动为主动。如果吴王妃真心为夫人和少公子洗尘,并有心和太子搞好关系,她一定会答应公子的要求来到长扬宫。如果吴王妃不来,则说明她心虚,有和子亻奚密谋图谋太子之举,今后更要严加提防。”子楚觉得吕不韦分析得有理,便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赴宴,并邀请吴王妃到长扬宫与赵姬母子相见。吴王妃听到奏报十分恼火,哼,子楚未免太托大了,刚刚被立为太子就如此狂妄,让我去见他,我毕竟是你的长辈。尽管吴王妃内心极不情愿,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计策能够实现,她一口答应了来人的请求,准备去长扬宫走一趟。吴王妃带着四名随从侍女来到长扬宫,子楚、赵姬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了,在子楚的介绍下,赵姬和嬴政上前拜见了吴王妃,吴王妃命人捧上带来的礼品送给赵姬母子,作为初次相见的见面礼。众人随便闲聊一会儿,那边有人来报说酒宴已经准备好,请各位入席。吴王妃见机会来了,主动说道:“本来我是要请你们全家到我宫中赴宴,如今却成为长扬宫的客人,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便把宫中珍藏十年之久的一坛老酒带来,让大家品尝一下。”吴王妃话音一落,又有两名侍从捧上一坛陈年老酒。子楚对酒并没有嗜好,他也品不出什么好坏,但他知道吴王妃所带来的酒一定是酒中珍品,因为他知道父亲嗜酒,而父亲又特别宠爱吴王妃,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吴王妃是酿酒世家,宫中藏有好酒。子楚决定把吴王妃带来的酒留给父王来宫中时饮用,于是谢绝说:“王妃娘娘的心意我领了,既然来到长扬宫,就饮用我长扬宫中的酒吧,娘娘带来的好酒留我今后慢慢品尝。”吴王妃担心子楚看出破绽,也不再强求,只好十分失望地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计策破产。刚开宴不久,忽然传来侍从人员的报告,大王来长扬宫了。众人正要起身相迎,秦文王已步入大堂,众人急忙下跪参拜,秦王挥手让众人起来,子楚一边把父王请到主位坐定,一边致歉说:“儿臣不知父王贵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父王降罪!”秦王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孤是路过这里,顺便看看我那平安归来的孙儿。昨日听王后说嬴政聪明可爱,有嬴氏先祖风范,将来必定能够光大我嬴氏祖业一统天下,成为一代霸主,快把我那孙儿叫来让爷爷看看?”子楚让嬴政上前拜见爷爷,嬴政上前施礼,脆生生地说:“政儿叩见大王祖父,愿大王祖父与天地一样长寿,像青松一样健康,并祝愿祖父早日打败东方各国一统天下。”文王俯下身拍拍嬴政的头,“真是我的好孙儿,爷爷这一把老骨头,只怕不能统一天下了,只好把称帝的希望寄托给你爹爹和你了。”“爷爷不老,爷爷一定能行!”“好,好,爷爷行,等到爷爷统一天下后,一定带你到东方各国走一走,遍游天下,看看天下究竟有多大。”吴王妃见文王对嬴政如此喜爱,心中更是酸溜溜的,微笑着打断文王的话说:“大王只顾说话,把吃饭的事都给忘了,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向大王提意见呢。”“你这老太婆平时不是不爱吃吗?怎么今天嘴巴这么长,从长林宫吃到长扬宫,也是来看我的孙儿吧?你做奶奶的来看望孙儿,可要给礼物哟。”不知为何,吴王妃突然生出一个狠毒的想法,眼中藏着一丝狡黠的凶光说:“我不仅给政儿带来了礼物,还猜中大王要来,也给大王带来了礼物呢。”“给我带来了礼物?什么礼物,让本王瞧瞧。”吴王妃用手一指,“一坛十年陈酿的老酒!”文王一看,这正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喝的吴家酿老酒,又听说是十年陈酿,马上来了兴致,哈哈笑道:“你平日里常跟本王提及你家的十年陈酿,就是舍不得给本王喝,却送一坛给太子,是不是想贿赂太子将来寻个靠山?”吴王妃立即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大王如此说话可就不凭良心了,我那长林宫的好酒都是为大王准备的,大王每次去不都是上等好酒,送一坛给太子你就心痛了。”“不心痛,不心痛,今天与大家共饮,让我等品尝一下吴家的十年陈酿是否能赛过杜康。”文王边说边命人把酒捧上来,打开坛盖嗅了嗅,“好香,本王先饮一樽,然后再同诸位共饮。”吴王妃急忙说道:“让大王一人独饮多没情趣,臣妾提议让太子陪大王先饮一杯,然后众人再陪大王共饮。”文王手把酒樽,一边命人给吴王妃斟上一樽,一边说道:“倘若要陪本王共饮,在坐之人只有爱妃你有这个资格,其余人都是小辈,理当排在后面,爱妃,请吧!”吴王妃见秦王捧起酒樽就喝,突然害怕起来,急忙失声叫道:“大王,那酒不能喝!”可是,已经晚了,秦文王已经把满满一樽酒灌下肚中。子楚见吴王妃面色有异,立即追问道:“酒中有什么?莫非有人在酒中下了毒?”子楚话音未落,秦文王就感到腹内猛地剧烈疼痛,嘴张了张连一句话还没来及说出就一头栽倒在地。整个殿堂一片混乱。子楚从惊慌中醒过神,一面派人去请太医,一面把秦王抬到榻上救治。等到太医匆忙赶来,秦文王已经气绝身亡。这时,才有人想起那酒是吴王妃带来的,寻找吴王妃时,她不知何时也已经饮酒中毒身亡倒在桌下。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子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恰好吕不韦闻讯赶到,他虽然也感到意外,但比子楚冷静得多,分析说:“事情明摆着,酒来自长林宫,酒中的毒不是吴王妃所下,她也是知情者,而下毒的真正目的是要处死太子而不是大王。如今大王误饮毒酒而亡,知情之人吴王妃也畏罪自杀,另一个可疑对象就子亻奚,此事可能与争太子之位有关。”“那我马上派人查封长林宫,捉拿子亻奚!”吕不韦急忙阻拦说:“万万不可!”“怎么?”子楚不解地问,“父王死在我宫中,不捉拿凶手如何向朝中诸大臣和百姓交待,这个罪名何人担当?不查出施毒之人我有口难辩啊!”吕不韦略一思忖,建议说:“大王既然已经归天,太子当务之急是承袭王位执掌国家大权,以免有人节外生枝,那将不利于太子登基。因为这事本来就与争夺王位继承权相关联,倘若王位空虚,必然引起窥伺之人轻举妄动,一旦引起争端,动起刀兵,不仅危及太子生命安全,也会引发国家大乱,让其他诸侯国有机可乘。”子楚觉得吕不韦分析得在理,立即命人通知嬴氏宗亲及文武大臣,商讨父王葬礼及承袭王位的事,暗中指使吕不韦调派虎贲军守卫王城,以防意外事故发生。第3节 长林宫三长林宫。子亻奚和士仓正焦急地等候长扬宫传出的消息。忽然,派出去的暗探跑进来,惊慌失措地说:“大——大事不妙,王妃和大王都死啦!”“什么,你再说一遍?”子亻奚惟恐自己听错了,紧逼一声问道。“大王饮酒身亡,王妃也饮毒酒死了。”“子楚怎样?”“听说子楚没有来及饮酒就有人发现酒中有毒,如今长扬宫乱作一团。”“那四名侍从人员呢?”“全部被抓了起来。”事情的发展超出子亻奚的意料之外,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士仓十分果断地说:“既然大王已经归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发动兵变与子楚争夺王位!”“这合适吗?万一不成——”子亻奚还没有说完,士仓就打断他的话:“大丈夫做事应当敢做敢为,行者在人,成者在天,不去做如何知道成败呢?公子这样做也算尽力为人生事业一搏,不成功便成仁。后妃娘娘已经为你而死了,子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公子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起抗争,也许放手一搏能峰回路转现出生机呢?即使事情不济而死,总算尽心尽力去争取了,不会给后人和自己留下千古遗憾,同样是赴死,当然应该选择后者。倘若公子有此心,我士仓愿追随公子赴死!”子亻奚终于被士仓说动。“师傅说得对,与其坐而待毙,哪如奋力拼搏呢?大秦的王位并非注定由子楚继承的。论出身,我为长子,子楚算什么东西?一个被抛弃的浪儿,凭投机取巧立为太子,这种继承权本身就不是光明正大的,既然他都有资格被立为太子,其他王子也同样有资格,我当然更有这个资格!”士仓见子亻奚已经下定反叛的决心,又进一步鼓动说:“从当前形势分析,子楚必然打着太子之名为大王料理丧葬事宜,趁机拉拢人心,为承袭王位作准备。他还有可能以捕拿凶手的名义四处搜捕与他作对的人,因此,公子应当早定大计,这长林宫万万不可久留,必须赶在拘捕公子的人马到来之前离开这里。”子亻奚点点头,“依师傅之见我应先到哪里暂躲一下,然后再举事呢?”士仓轻轻哼了一声,“躲?只怕现在咸阳城的四门早已禁闭,巴掌大的一个城市,公子躲又能躲到哪里?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吗?公子应马上行动起来,为反叛大事四处奔走,积极游说其他王子和曾经支持公子立为太子的领兵将官。因为公子和子楚相比较已有许多不利因素,子楚可以借太子之名临国理政调动虎贲军,而公子却没有调兵的权力,如果公子不能联合众人,特别是手握重权的人,恐怕反叛成功的希望极小。”子亻奚一听士仓这么说,又顿生几分失望之心,沮丧地说:“师傅是知道的,我还是在十多年前随武安君白起出征韩国,当时只是任监军,也不算领兵打仗,所结识的将领多是白起军中的,后来因为白起伏罪被杀,他的军队被分割了,也不知分流到哪位将领手下,由于不常接触,早已断了音信。现在,当务之急,如何寻找到执掌军权的人为我效力呢?”士仓在室内来回踱着,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公子听说过蒙骜这人吗?”“听说过,他曾是白起军中的一名出色将领,此人英勇善战,也颇有智谋,当年白起十分器重他,时常把他召到军中商讨战事,因此,我认识他,与他还颇有几分交情。由于他与白起关系密切,当白起被处死时也牵连到了他,他曾托我为他疏通关系,才免受连坐之祸,但被革去职务。后来,他又到何处任职就不清楚了。”子亻奚疑惑地问道,“师傅为何突然提及此人?”“蒙骜如今正和我女婿东郭放在一起驻守成皋。因为白起之死,蒙骜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公子与他昔日相识又有恩于他这层关系,公子只要向他申明事理,蒙骜一定会助公子一臂之力的。对于东敦放,公子大可放心,老夫一到,他会完全听从我的指派,没有我给他从中打通关系,他怎能有资格到成皋带兵。有了东郭放和蒙骜两人带兵抵达咸阳,足以遏制住守卫皇城的虎贲军。到时候出奇不意地杀进咸阳,便可控制都城局势,公子的宏图大志便可如愿以偿!”子亻奚马上来了精神,“依师傅之见如何才能与蒙骜和东郭放二位将军取得联系呢?”“整个咸阳谁人不认识公子,公子想在守卫紧密的近日混出城去可能希望不大。公子只要写一份血书由老夫带出去面见二人,一定能够说服他们起兵响应公子。”子亻奚说干就干,立即咬破中指,在一块白色绸缎上写一份血书交给士仓。士仓一边收起血书,一边说道:“我立即动身混出城去,公子也要马上离开这里,找另外几位王子,劝说他们共同起来反对子楚,最好能联络几位王族成员和朝中权臣支持公子。这样,你我里应外合,必定能够打败子楚,帮助公子夺取王位!”子亻奚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士仓身上,他向师傅深深一揖:“师傅,弟子把身家性命和全部希望都交给你,请师傅为弟子尽力而为,倘若弟子能够登上王位,将与师傅共同执掌秦国大权,并尊师傅为仲父。也请师父转告给蒙骜和东郭放两位将军,事成之后一定加封为君侯,世代享受君侯封号和封地。”二人各自叮嘱几句,便离开长林宫分头行动起来。秦文王共有二十三个儿子,如今已经成年的有十四个,子亻奚为长子,子楚是第七个儿子。其余诸王子虽然相对平庸一些,但毕竟出身于王侯世家,对于王位的攫取之心还是相当强烈的。子亻奚从平时的言谈举止中知道二王子子倬与五王子子伊都对太子子楚不满,也都曾对太子之位跃跃欲试。子亻奚先来到子倬府中,恰好子倬正要外出,一见子亻奚到来,忙说道:“我正要去长林宫找你呢。不想你先来了,宫中出了大事你接到通报了吗?”“是父王突然去世的事吧?我正是为此事来找你的。”子倬点点头,疑惑地问:“父王上午不是还在料理国事吗?丝毫也没有露出生病的迹象,怎会突然去世呢?大哥是否听说父王是患什么病突然离世?”子亻奚冷哼一声,显出非常气愤的样子,“父王哪里患病而逝,他是被人毒害而死,一同遭遇毒手的还有我的生母!”“什么,父王是被人害死的?还有吴王妃也被害死了?是谁?”“还能有谁?父王和我母亲应太子之邀到长扬宫赴宴,宴席尚未结束就当场死在堂上,经太医查明是中毒而死,而同席宴饮的子楚全家却没有一人中毒,还能谁是凶手,这不是明摆着吗?”子亻奚话音刚落,就见子伊慌慌张张跑进来,他一见子亻奚正坐在旁边,略显惊慌地问:“怎么?你在这里?太子已经派兵包围了长林宫,正在搜捕你呢。”子亻奚故作平静地问:“他搜捕我?父王被他毒死了,他搜捕我干什么?怕我向朝中大臣及嬴氏宗亲揭露他的狼子野心?”“刚才我接到奏报,说父王是你毒死的,太子说你畏罪潜逃,正四处揖拿你呢。”子倬惊恐地瞪着子亻奚,“大哥,父王真是你害死的?”子亻奚仰头哈哈一笑,凄然地说:“我子亻奚再狠毒,也不会谋害亲生父母,我为什么要害死父王,害死生母?我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不是太子,即使父王归天,大秦国的王位也轮不到我子亻奚,只会让子楚早一天推上王位,我不致于如此傻吧。想不到我们兄弟多人都中了子楚的诡计,我被他诬蔑是害死父王的凶手,他又挑拨我们其他兄弟之间的关系,让你我互相猜疑,这样,他就可以顺利登上王位了,可笑!可悲!”子伊看看子亻奚的神色也不像说假,仔细分析一下子亻奚的话也有道理。尽管子亻奚和子楚为争太子之位已经由暗而明,闹到白炽化程度,结果是子亻奚落败,子亻奚有除去子楚的心是难免的,但他决不会去谋害父王,更不会把自己的生母害死。害死父王对于子亻奚来说是没有丝毫益处的,相反,只会把子楚推上王位,这样的事子亻奚是不会干的。子倬豁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说道:“老五,不必多想了,父王死在长扬宫的宴席上,不是子楚干的还能有谁?”子伊仍有疑虑地说:“可是,子楚已被立为太子,将来顺理成章承袭父王之位,他为什么要害死父王呢?”“哼,道理很简单,他怕父王像祖父一样长寿,他子楚当不了几年国王,所以产生歹毒之心。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吕不韦,典型的投机商人出身,整日里寡言少语,对谁都陪着笑脸,心里不知打着什么馊主意呢。有他为子楚出谋划策,还能做什么好事?”子伊不再言语,子亻奚泪流满面地说:“抛弃我和子楚为争夺太子之位的多年恩怨不说,这杀父之仇、害母之恨,我与子楚不共戴天,宁可遭到五马分尸之刑,也要把子楚的罪行揭露出去,号召王族亲信起兵讨伐他,决不能让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逆子登上王位!倘若你们二人没有一点男儿血性,心甘情愿地向子楚俯首称臣,从中捞取一官半职,我也不强求,人各有志,我不能辜负父王多年的栽培,要为他老人家讨回公道,为九泉之下的父王报仇!”子倬嗖地拔出佩剑,“我愿追随大哥,召集嬴氏宗亲向子楚讨还公道!老五,你呢?”子伊看看子倬和子亻奚,“我?只要父王真是子楚所害,我和你们一样愿意讨伐子楚,只是我们平日里都不带兵,到何处借来军队讨伐子楚呢?没有军队作后盾,只怕我们还没有动手,虎贲军就把你我都拘捕了。”子亻奚见二人同意反叛太子,这才说道:“军队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派士仓出城联络去了,不几日,将有两支人马杀奔咸阳响应我们,当务之急是争取王族宗亲及丞相等人的支持。”“争取王族宗亲的事由我去做,多少能争取一部分,但丞相那里十分棘手,因为蔡泽与子楚有旧交情,他一定会支持子楚的。”子倬立即反对说:“老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蔡泽虽与子楚有旧交情,他在邯郸时曾得到子楚和吕不韦的救济,但最近因为一件事和子楚有了隔阂,可以趁此拉拢他。”“与刚成君联系的事就由你来做!”子安排说,“事情宜早不宜迟,等到子楚登上王位,我等造反也晚了,那时他可以用君王之令调集国家的军队镇压我们,现在,必须变被动为主动,给子楚一个措手不及!”三人又仔细商讨了一下叛乱的事,互相分工之后才各自散去。咸阳宫内外披黑纱挂缟素,秦文王嬴柱的灵柩停放在这里。子楚面对父王高大的棺椁,说不出是悲哀还是高兴。父亲安葬完祖父的丧事正式登基为王才三天就死去了,这是子楚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他这位刚刚被册立的享国太子理所当然要担当起大任,数百年的嬴氏祖业也顺理成章由他继承。也许王位到来得太快太容易了,子楚一时无所事从,对于监国理政处理内外国家大事他还不适应,每当有人奏报国事时,他总是说:一切按照大秦的老规矩办理,我正处于悲伤之中,一时理不出头绪,凡事由丞相代理。众人见子楚一脸漠然的样子,真的以为太子十分伤心,都告一声节哀悄悄退了下去。待众人离去,子楚也在扪心自问:真的很悲伤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子楚很苦恼。父王死在他的宫中,虽然毒不是他下的,但惟一知道内情的人吴王妃也饮毒酒而死了,这更让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倘若说吴王妃是畏罪自杀,可谁会相信呢?惟一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就是揖拿真正的凶手,谁是真正的凶手?子是第一可怀疑对象。如今,子不仅没有抓到,还传来奏报,子已经联合其他王子与部分嬴氏宗族的人在同他作对,向他讨个说法,污陷他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子楚也隐隐估计到子决不会自认失败向他认输,一定会借父亲之死为理由兴风作浪与他作对,但子楚并不担心,因为子没有军队,只要他公开与自己作对,他会让吕不韦命虎贲军铲除他的。又一批大臣前来吊丧,子楚急忙掩面哭道:“父王啊,您走得这么早,这么快,儿臣还没来及孝敬您老人家几天,您就……呵,呵……”子楚正有声无泪地干号着,吕不韦匆匆走了进来,俯在子楚耳边嘀咕几句,子楚立即停止干哭,用长长的黑袖拂一下脸,猛地站了起来,随吕不韦来到内室,吕不韦这才说道:“驻守成皋的两位将领蒙骜和东郭放因受士仓挑唆,带兵抵达咸阳西门。”“他们的意图何在?”“他们打着追查原凶为先王复仇的旗号,其目的当然指向太子。再加上子、子倬、子伊等人在城内的煽动,整个咸阳人心耸动,许多大臣都在观望事态发展,这样发展下去对太子十分不利,应当尽快定夺!”子楚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后悔没有及时将子拘捕,他冷静思索片刻问道:“城外来了多少兵马?”“据报有十万人。”子楚大吃一惊,城内的虎贲兵总共不过万人,十倍悬殊,如何抵挡叛军作乱,再加上子等人在城内策应,一旦被叛军攻破城门杀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吕不韦见子楚面露忧虑之色,提醒说:“太子也不必担忧,尽管城外叛军人多势众,但众人多是听信了士仓的蛊惑,未必是诚心诚意作乱。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太子只要调集虎贲军把子等人捕获,委派刚成君登上城楼向城外叛军说明,这些人就是谋害先王的罪魁祸首,从而安抚聚众闹事的军人。”子楚顾虑重重地问:“万一众人受士仓唆使,他们见子等人被抓,大肆攻城,该如何是好呢?”“据我所知,前来围攻咸阳的成皋兵马有两位将领,一个叫东郭放,此人是士仓的女婿,受士仓影响,一定死心踏地为子卖命。而另一人叫蒙骜,曾是武安君白起的部将,为人忠勇,可能是听了士仓谗言,不明真相,才领兵到此。只要暗中派一人出城与他会晤,告诉事情真相,我想他一定会明析事理,做出正确选择的,即使不在阵前倒戈,也会保持观望态度。”子楚点点头,“事到如今,只好这样了,可是,派谁出城游说蒙骜呢?朝中众臣都在观望,万一所派之人存有二心,事情将更糟,人心难测啊!”吕不韦灵机一动,“太子爷,我倒有个人选,不知是否合适?”“请说——”“随夫人和少公子来秦的赵高,他刚从赵国来到咸阳,是专门投奔太子爷的。我发现此人十分精明能干,也擅长辞令,应该能够担当重任。”子楚也见过赵高,从几次简短的问话中,子楚对赵高的印象还不错,便派人把赵高叫来。赵高来后,吕不韦把事情简单地向赵高陈述一下,征求他的意见,赵高立即答道:“我此次从赵国来秦,就是仰慕太子之名,追随夫人与少公子而来,希望能留在秦国为太子所驱使。太子早年在邯郸时,我就钦佩太子的声誉,曾托人引荐投靠到太子府上,不想被府中总管给回绝,后来听说夫人和少公子仍在邯郸,我便多方打听,才找到夫人和少公子,悉心照料,暗中保护,希望夫人和少公子早日回到秦国与太子团聚。太子既然收留了我,我赵高理应为太子效犬马之劳,何况太子把这等大事交给我去做,更是对我的信赖和考验,我一定不辜负太子的厚望把事做好!”子楚立即交待几句,派赵高乔装打扮出城游说蒙骜,一面派人去外地调集兵马,一面命吕不韦调派虎贲军搜捕子等人。一场大规模的拉网运动在咸阳城内进行。吕不韦指挥虎贲军先包围了所有参与叛乱的诸王子府邸,然后按照开列的名单挨家挨户搜捕,搜捕连续进行三天,终于使参与叛乱的众头目落网。吕不韦在一一核实名单时,发现带头闹事的王子子、子伊等人全部被获,惟有子倬不知去向。城外大军兵临城下,城内人心左右不定,赵高出城游说吉凶未卜,如此关键之际,像子倬这样一个关键人物漏网是十分危险的。倘若他逃出城去,可能引发整个局势的突然逆转,后果无法预料。吕不韦反复思量几遍,又询问了几名虎贲军的校尉,心中有了数,他只带了几名随从人员,轻车来到刚成君府。蔡泽听说吕不韦突然到来,急忙出门相迎。按理说蔡泽是丞相,吕不韦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被任命的虎贲军总管,他大可不必亲自出门迎接,但蔡泽明白吕不韦和太子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一旦子楚正式登基承袭王位,一定会委以重任。二人来到内堂分宾主落座后,蔡泽约略猜到吕不韦登门的目的,故作不知地问道:“吕总管今番到此一定是奉太子之命吧?不知有何贵干,只要我能办理,一定照办,请吕总管吩咐!”吕不韦欠欠身,“奉太子之命行事倒也不假,至于‘吩咐’二字吕某却不敢,只请丞相帮助下官把太子吩咐之事办妥即可。”“到底何事?”吕不韦浅浅一笑,“丞相果真不知我是为何事来此?”蔡泽郑重地摇摇头。吕不韦把脸猛地一绷,正色说道:“聚众滋事的叛乱核心人物全部缉拿,但在清点人数时发现一人漏网,有虎贲军校尉发现逃到丞相府中,太子特命我捉拿!”“谁?”“二王子子倬。”蔡泽的心蓦地一沉,马上又装出满脸不高兴的神色说:“吕总管的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如今整个咸阳城谁不知子倬参与子的作乱,纵然我与他过去交往密切,也不敢将他窝藏,连坐的法令我难道不知?他明知我是丞相,又与太子交往甚笃,怎会自投罗网来我府中呢?倘若吕总管信不过我,尽管派兵来搜!”吕不韦心里道:今日的刚成君不同于昔日落难邯郸街头的蔡泽,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吕不韦瞥一眼偌大一个丞相府,冷冷地说:“既然丞相如此不识抬举,吕某只好无礼了!”吕不韦一摆手,叫来两名军校,吩咐道:“我在此守候着,你速去率五百虎贲军来此!”蔡泽见吕不韦如此霸道十分气恼,但也没有办法。他见吕不韦半步也不离开自己很着急,只要派兵搜查,子倬被捕不说,自己也要倒大霉。蔡泽灵机一动,从桌上抓起一只水杯猛地摔碎在地,冲着吕不韦吼道:“吕不韦,你狗仗人势,欺人太甚,我要和你一同去找太子评理!”蔡泽说着,拉住吕不韦就向外走。吕不韦急了,急忙挣脱蔡泽的手,“既然丞相要见太子,吕某愿奉陪到底,待我搜查之后再去不迟!”“那就请吕总管仔细搜查吧,孤先行一步!”蔡泽一甩手走出内堂。他见吕不韦并没有立即跟出来,立即对身旁的一位侍从人员使个眼色,然后轻声吩咐几句,这才命人备车直奔长扬宫。子楚一见蔡泽来到,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自从去年夏天发生那件事后,子楚就对蔡泽不满,但蔡泽身居相位,子楚为了获得太子之位,不得不和他保持一种亲善关系,而心中早就拿定主意,一旦承袭王位,立即夺去他的丞相职位。在局势还没有完全控制住之前,子楚还要利用蔡泽的丞相之名为他处理一些礼节性的事务,同时稳住百官。因此,子楚十分客气地招呼蔡坐下。蔡泽一边坐下,一边生气地问道:“吕不韦搜查我府是太子下的命令吗?”子楚作出很轻松的样子,“我以为丞相为什么事大动肝火呢?原来是这等小事。不错,是我下令让他去搜的,我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丞相好。因为有人看见子倬逃进丞相府中,也许丞相并不知晓,可能是府中之人暗中勾结叛贼。如果追究起来,丞相会因为属下人的不轨给丞相带来祸端。我让吕不韦前去搜捕逆党,一是为了澄清丞相的罪名,二是为了保护丞相的安危,也许吕不韦言行上有些不礼貌,请丞相多多海涵!”蔡泽一跺脚,“我海涵不了!太子是怀疑我勾结子倬作乱,还是对我不放心!倘若太子对我不满,请革去我的相位吧!”蔡泽从腰中掏出相印放在几案上。这时,吕不韦也恰好赶到。子楚看看蔡泽,又看看吕不韦,吕不韦会意,无可奈何地摇头,蔡泽讽刺道:“吕总管刚开始出来做事没有经验是难免的,不过,要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办事多了解一些,不要听见风就认为是雨,看见洞就认为是蟹!”吕不韦自以为会马到成功,既可捉出子倬,又可借此搬倒蔡泽,那么丞相之位就是他的啦,谁知没有打着狐狸却惹了一身骚,白白被蔡泽抢白一顿却无话可说。吕不韦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有人看见子倬就在丞相府中,怎么搜查不到呢!吕不韦正在疑惑之际,听见外面一声高呼:“王后娘娘到——”华阳王后走进殿堂,众人急忙俯地叩拜,子楚把王后扶到上座上,这才谨慎地问道:“母后匆匆从长乐宫来此,一定有什么要事吧?倘若母后吩咐儿臣做些什么,派一名侍从传个话就可以了,何必劳动母后大驾呢?”华阳王后略带不悦地说:“娘不给你提个醒,只怕你还没有坐上王位就已经众叛亲离了,万事要有个度!”子楚长跪在地,小心翼翼地说:“儿臣无知,请母后指教!”“我且问你,听说你已经把所有参与叛乱的王子及官员全部捕获了?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回母后,还有一人漏网,儿臣正在派人搜捕呢,一旦缉拿归案,儿臣准备一并处斩。”“是不是还有子倬没有抓到?”子楚抬起头,疑惑地注视着王后,“母后怎么知道的?漏网之人正是他。”“子倬现在正在我的宫中。”这话一出,令子楚和吕不韦都很吃惊,蔡泽则瞪着吕不韦,冷冷地说道:“吕总管的耳目不够灵通呀,这可不符合一名宫廷总管的要求,望吕总管再接再励,不要辜负太子对你的栽培。”吕不韦虽然恼火却无话可说,子楚急忙说道:“请母后派人把子倬拿来一并处斩,这样,就可以让城外的叛军死了心,一旦调派的大军到来,士仓等人便束手就擒。”华阳王后微微叹息一声说:“为娘生在宫廷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杀杀打打,但为娘一直主张以宽厚仁慈待人处世,用礼仪治天下,你父王也赞成我的建议,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及施展治国才能就遭到毒手。也许这是天命所定,非人力可违,因此,我也并不痛恨她人,也希望我儿有一颗博大的爱心,用爱管理国家,用仁治理天下。正如这次叛乱,按我大秦律例,理当重惩作乱之人,按照连坐法令诛杀叛乱人的亲属,这样以来,受牵连的人可能不下数万人,使大量无辜之人遭受屠戮。传扬出去,会令天下人震惊,让敌国知道我秦廷有变,给敌国可乘之想,同时,也会让国人寒心的。再者,城外尚有数万人压城,一旦得知城中有变,亲人被杀,势必激起他们更坚决彻底的反叛之心,可能会把暴乱进一步推向恶化,请我儿三思。”子楚沉思片刻,看看王后,又瞟瞟吕不韦。吕不韦翕动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他悄悄用手指指指王后,子楚会意,这才恭敬地问道:“依母后之意应如何处置这事呢?”“对城内参与叛乱的人,只把主谋之人处死,其余协从人从轻发落,即使主谋之人,像子等人,也不必使用连坐而屠杀其家属,他们毕竟是嬴氏的血肉哇!对城外叛军可以先安抚,勒令他们放下武器归顺王室,假如叛军仍不听劝阻,一意与太子作对,再调兵诛杀也不迟,我儿以为呢?”“母后见教的是,儿臣一定照母后说的去做,那么,子倬呢?儿臣担心——”“就让他暂且呆在长乐宫,由我看管着他,谅他不敢再与你作对。我刚才也训斥了他,他十分后悔中了子的蛊惑才做出这些傻事来。既然他是受人挑唆走上邪路,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华阳王后走后,蔡泽也告辞了。望着蔡泽离去的身影,子楚暗想:一旦我承袭王位,即刻废了你的相位,与我作对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第4节 阵前倒戈四赵高潜出城了。他知道此行的任务重大,也明白此行的危险性。倘若能够说服蒙骜在阵前倒戈,子楚将会顺利登上王位,他的这份功劳可想而知,子楚收留他,把他留在秦国不用说,这也将给他今后的人生奠定根基。吕不韦举荐他,就是让他展示才华引起子楚的注意,将来才能得到重用。如何才能接近蒙骜呢?赵高颇费一番心思。他来到蒙骜驻扎军营前放声大哭,守营士兵立即围了上来,询问他哭什么,赵高哭声更大了,只哭不说。一名校尉走过来喝住了他,要辇他走,赵高这才边哭边说,他是蒙将军家里派来找蒙骜的,家中出了事。校尉立即把赵高带到蒙骜帐外,这才进去通报。蒙骜一听说是家中派来的人,一怔,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急忙派人把赵高带进帐内。蒙骜见这人并不熟悉,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敢蒙骗本将军,冒充本将军的家人来此有何居心?”赵高并不惊慌,镇静地答道:“将军虽然不认识我,并不能说明我就不是将军的家人,我是奉府上老太爷之命来见将军的,家中出了大事。”“出了什么事?”蒙骜急忙问道。“只怕老太爷和诸公子活不了多久。”蒙骜更是着急,“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赵高示意蒙骜屏退众人,蒙骜将信将疑,挥手让众人退出帐外,这才催促道:“这里没有外人,请你快说吧!”赵高这才躬身施礼说道:“将军如此不明事理,看不清形势,一意孤行,大祸就在眼前,不用说,只怕将军也死无葬身之地。”蒙骜不以为然,“赵先生是收了他人的赌赂,来我军中做说客的吧?”赵高坦然一笑,“将军所言不差,我赵高并不是将军的家人,的确是来此做说客的,就是我不说,将军也明白我是替谁来游说将军的。实言相告,我是奉行将登上王位的太子子楚之令前来游说将军的,太子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太子的私利着想,而是为大秦国的根本着想,为将军的身家性命和前途着想。请将军三思,就凭将军和东郭放所率的十余万人能奈咸阳如何?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各地援军将立马赶到,内外夹击,将军还有活命吗?”蒙骜耸耸肩,笑笑,“既然如此,太子为何不号令天下兵马前来救援,而派先生为做说客,先生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动我之心,只怕先生走错了路,先生请回吧,你回去转告子楚,我蒙骜起兵的目的不是为了反秦,也不是介入诸王子的王位之争,我只是讨问文王死于谁手,是何人毒害先王谋夺王位,如果子楚能给秦国百姓一个可信的答复,并交出元凶,我蒙骜立即退兵。”赵高从简短的谈话中知道蒙骜是直性之人,一定是中了士仓的蛊惑不明真相,才领兵到此,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将军难道真的不知道先王死去的真相?”蒙骜点点头,赵高郑重其事地说:“将军一定是受了他人的蒙骗,整个秦国谁人不知先王去世的真相,如今元凶早已捉住,只等先王殡葬之日用他的人头祭奠呢!”“请先生讲明白些,谋害先王的凶手究竟是谁?”“谋害先王的凶手正是子,将军也许觉得意外吧?但这是事实,子已经被缉拿,他直言不讳地供出谋害先王的经过。”蒙骜仍有些不相信地问:“据说先王死于长扬宫,当时子楚等人正陪先王饮酒,于酒宴上中毒而死,怎会是子所害呢?分明有人在诬陷子公子。再说,子并非太子,他将先王毒死,不是更快地把子楚推上秦王之位吗?这于理不合。”赵高叹息一声,“将军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受士仓等人蒙弊太深了。先王虽死在长扬宫,但这都是子一手策划的,他为了达到害死先王嫁祸于子楚的目的,不惜令其生身母亲吴夫人携毒酒到长扬宫与先王同饮,用自己母亲的死来换取先王之死,这种坑母害父的不孝行为,千古少有,可算得上为取王位不择手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赵高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说道:“蒙将军请想,子楚已经被册立为太子,文王龙体欠佳,这大秦国的王位非他莫属,子楚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害先王呢?即使他真有害先王之心,也决不会在自己宫中进行,给他人留下非议口舌,于情于理都不合,子楚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吧!”蒙骜想想赵高的话也有道理,“如此说来我被士仓等人利用了?”赵高点点头,“蒙将军终于想通了,太子正是觉察到这一点,才派我专程来见将军,希望将军迷途知返,不致陷入太深。太子一方面是不想在先王尸骨未寒之时杀戮太多,也是怕秦国内乱一旦暴发给临国可乘之机,另一方面,太子也是怜惜蒙将军之才,不希望蒙将军因受人愚弄而全家被诛,让秦国失去一位能征善战的猛将呀!”蒙骜被赵高的一席话打动了,十分恭敬地说道:“多谢太子对我蒙骜的信赖与关怀,也感谢赵先生的点拨,我蒙骜是烈性之人,知错就改,请先生指点,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报答太子的宽恕之恩,以此将功补过,为太子效犬马之劳。”赵高这才附在蒙骜耳边低语几句,蒙骜连连点头。恰在这时,一名亲兵来报,东郭放和士仓有事来见将军,正等候在门外。蒙骜看看赵高:“请先生暂时躲避一下,以免引起二人猜疑,将不利于我等大事。”“不,将军不要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我怀疑二人就是为我而来,他们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打探虚实,倘若这样,我躲了起来反而更加引起他们猜疑。”“以先生之见应该如何?”蒙骜问道。“让我与二人相见,将军只说我是你们家中的佣人即可,我会好好应付他们的。”士仓和东郭放进到帐中,二人见赵高端坐旁边,佯装没有看见,直接问道:“听说将军家中出了事,不知是何事,我二人十分着急,特来问候将军,希望能为蒙将军分忧解难?”蒙骜心道:你们的耳朵到是挺灵敏的,赵高进来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赶到了。蒙骜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道:“也没有什么急事,不过是家父年高体衰,偶有小疾罢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几位犬子又年轻不顶事,遇点小事就着慌,于是派人来通知我,让我拿主意。”士仓忙说道:“既然是令尊身体不爽,也不能算是小事,年过花甲之人,有点小病也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烦,蒙将军万万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回府中探视一下,如果真的无事再回来也不迟。现在看来咸阳城内几位公子相互猜疑,缉拿害死先王元凶一事短日内不可能有眉目,我等发兵勤王捉凶,在没有确切实情前还不能轻举妄动。将军尽管放心回去吧,至于兵马的事,你交待一下,由东郭放暂且帮你管理几日,等将军回来后再移交给你。”嘿,打起我手中兵权的主意,心真够狠的,不是赵高到此,我稀里糊涂中了你们的奸计,到头来全家性命都搭上还不知怎么死的呢,哼,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蒙骜连连摇头,“大丈夫行事,应该先公后私,以国家社稷为先,如今正是国家有难、君主受辱之际,我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理当报效国家,效忠国王,哪能为私人之利而置江山社稷之事而不顾呢?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再者说,家父只是偶尔遇到了伤寒,也不是什么大病,调养几日会好的,我已经交待了来人,令他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士仓见蒙骜身上无懈可击,便转向坐在旁边沉闷不语的赵高:“这位是——”“正是家中来传信之人。”蒙骜答道。士仓上下扫一眼赵高,问道:“不知蒙老先生患了啥病,让你匆匆来找蒙将军?”赵高施礼答道:“至于我家蒙太爷患的什么病,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只是奉几位小爷之命前来传话,让老爷寻求名医。”“蒙将军国事在身,怎么能有时间去寻医问药呢?要么我派人随你回府给老太爷寻医?”东郭放插话说。赵高欠欠身,“那倒不必了,老爷已经吩咐了小人到何处请郎中,这是我家老爷的私事怎好劳顿将军呢?”东郭放哈哈一笑,“我与蒙将军一同带兵多年,情同手足,他的父亲就如我的父亲,他的事也就如我的事,你不必推辞,回头我派人随你一同去求医。”东郭放话音未落,蒙骜就阻止说:“东郭兄,这等小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你就不必费心思了。如今十几万大军在此,城中情况不明,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东郭兄今天的言行举止怎么净是鸡毛蒜皮的事,这可不同于你以往做事风格呀。”“蒙兄,蒙伯父的病情怎么是小事呢?万一蒙伯父他——”不待东郭放说下去,士仓打断了他的话,“放,你的心意蒙将军领了,这事蒙将军已经有了安排,你也不必费心了,我们还是共同商讨一下讨伐谋害先王的元凶之事吧。”赵高一听士仓这么说,正中下怀,急忙向蒙骜施礼说道:“老爷,既然你们要商讨军机大事,小的在此也不方便,我先告辞了。”蒙骜理会赵高之意,点点头,“你先回府吧,尽快按我吩咐地去办,先为老太爷求医,告诉几位少爷不必着急,这里的事一旦有了眉目我就回去。”赵高告辞而去。第二天,蒙骜和东郭放兵临咸阳西门,命令士兵向城上守军喊话:“喂,守城校尉,快去奏报太子殿下,让他前来解释清楚先王去世原因,并交出谋害先王的元凶,否则,我大军立即攻破咸阳,缉拿元凶,为先王报仇!”士仓凑到蒙骜马前,“蒙将军,别让将士浪费口舌了,事情明摆着,太子就是元凶,他是为了尽快登上王位才图谋加害先王的,这是咸阳城内人人尽知的事,子楚一定心虚不敢来见我等。请将军下令攻城吧?”东郭放也催马上前说道:“蒙兄,别犹豫了,攻城吧,再磨蹭下去,子楚从外地调来兵马,内外夹攻,我等必败无疑,勤王缉凶的策略将要落空不说,子楚等谋害先王的凶手就逍遥法外了,先王地下有灵,也会遗憾的。”蒙骜看看二人,“再等片刻,如果太子不敢登城与我等对答,就说明他心中空虚,我等便可名正言顺地攻城讨逆了。”蒙骜话音未落,城上一阵粗犷的军号长鸣,太子子楚在众人簇拥下登上城门楼。子楚扫视一下城外的人马,示意两边的军乐手停止,他深吸一口气,向蒙骜等人朗声说道:“城外的众将士,尔等孝忠先王,报效国家的精诚之心可嘉,但你等不明事理,受奸人挑唆,恣意兴兵来此,并扬言攻城掠地,实不应该!”蒙骜催马上前答道:“太子殿下,我等决无反叛之意,只为先王不明不白而死却不见凶手归案,只请太子捉拿出凶手公布于众,我等立即撤兵。”子楚高声喊道:“来人,把谋害先王的凶手带上来!”一声令下,四名虎贲军校尉押着五花大绑的子走上城楼,子楚向子一指,对城下的人马说道:“这就是谋害先王的罪魁祸首子,以臣谋君,这是不忠;以子害父,这是不孝;挖空心机嫁祸他人,这是不仁;勾结众人图谋不轨,这是不义。对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逆子,按照我大秦律例本当凌迟,但我考虑到他毕竟是先王之子、嬴氏子孙,孤且将他关押起来闭门思过,对于他所犯的一切罪行就不向外张扬了,以免羞辱嬴氏祖先英名。既然众将士一定要我交出凶犯才肯罢兵,我只好愧对嬴氏列祖列宗,把家丑外扬了。”不等子楚继续说下去,东郭放就从城下叫道:“子楚,你不要花言巧语,在此妖言惑众,先王死在你居住的长扬宫,并且死在与你同饮的宴席上,不是你加害的,还能是谁?明明你承袭王位心切才加害先王,却嫁祸他人,你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子楚,快快出城受死,不然,我大军一定破城而入,将你碎尸万段奠祭先王!”士仓也趁机喊道:“各位将士,真正谋害先王的元凶就是站在城上的子楚,他欺世盗名,嫁祸于子,快攻城,捉拿子楚为先王报仇呀!”武装整齐的将士立即耸动起来,纷纷向城门前涌去。这时,子楚急忙向下大声喝道:“士仓乃是乱臣贼子子同党,是拘捕子时的漏网之鱼,众将士休听他一派胡言乱语,对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人,人人可以诛之!”子楚话音刚落,蒙骜就在城下应声答道:“太子殿下,臣替殿下把他拿下!”蒙骜飞马上前,挥剑把东郭放砍死于马下,然后用剑抵住士仓喝道:“士仓,快快下马受死,否则,我一剑将你穿个透心凉!”士仓无奈,只好滚下马来,早有士兵跑过来把士仓捆住。蒙骜向混乱的士兵喊道:“各位将士听令,我奉太子殿下之令在此捉拿乱臣贼子,如今东郭放被诛,士仓被捉,其余众人都是受蒙蔽之人,概不追究任何责任,如果有谁胆敢趁乱起哄滋事,格杀勿论!”已经乱了阵脚的人马很快平静下来,并按原先的队列站好,蒙骜安顿好人马,这才率亲兵押解东郭放的尸首和士仓入城叩见太子。一场持续已久的王位争夺战终于以子集团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以子楚为首的邯郸党理所当然地成为大秦国新政权的核心。秦文王的丧事办完之后,太子子楚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定王号为庄,史称秦庄王,追封先王秦文王为秦孝文王,封华阳王后为华阳太后,封生母夏夫人为夏太后。在王后人选上,子楚十分为难,从他个人的角度,他并不想立赵姬为后,而有心把紫玉推上王后之位,但按照秦国王室定例,赵姬为长,理当被册封为后。在吕不韦等人的多方面活动下,嬴氏宗室一直推举赵姬,子楚无奈,只好勉强立赵姬为王后。当众人提出册立太子时,庄王以王子尚幼,立嗣太早不利于王子成长为由一口拒绝了。因为庄王十分清楚,赵姬被立为后,若立太子,嬴政顺理成章当立,他既是王后所生,又是长子,但庄王心中有苦却说不出,他很明白嬴政并非自己的骨肉,而是吕不韦与赵姬私通的孽种,他怎么能让嬴氏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基业落到外人手里呢?庄王觉得自己尚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培养成,说服宗室大臣立成为太子。正是庄王拒绝立太子一事,赵姬和吕不韦与子楚心中产生了芥蒂,三人尽管谁也没有说出,但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子楚继位不久,刚成君蔡泽就提出辞去丞相职位的请求,子楚对他早有成见,即使蔡泽不主动提出辞职,庄王也一定会找借口免去他的相位。如今蔡泽有自知之明自动辞职,庄王也顺水推舟收回了相印。由谁来接替蔡泽出任相国呢?尽管庄王对吕不韦心存芥蒂,但他深知吕不韦的才干,也为了履行当初向吕不韦许下的诺言:承袭王位后与君共享天下。庄王便拜吕不韦为相,封他为文信侯,把陕西蓝田一带封给他作食邑。吕不韦真正成为庄王以下最有权势之人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在这次王位交接的大变动中,还有两人得了好处,就是蒙骜与赵高,但两人的命运却不一样,蒙骜荣升国尉,执掌秦国兵马大权,而赵高却因吕不韦推荐,留在宫中服侍庄王而被送去阉割。第五章 一步登天第1节 终结周王朝少年嬴政高兴地坐上了秦王宝座,他知道这完全是吕不韦的鼎力相助,他有点感激,也有点纳闷: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吕不韦心道:天下哪个父亲不疼儿子……一股血箭冲向窗棂,赵高痛不欲生:难道灭秦一定要以阉割掉我的男根为代价吗……一咸阳宫一个偏僻的小殿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着一股殷红的鲜血飞溅在一挂高悬的白绫上,赵高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高无力地睁开眼,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酸涩涩的,为了赵国的存在,为了公子嘉的重托,他已经成为一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男人,作为男人标志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他还能做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大事吗?赵高扪心自问。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下部,不巧正触及尚未复原的伤口,赵高又是一阵搅痛,在这孤独的小房内,他想起远在邯郸的家,那里有一个温暖的窝,窝里有体贴入微的妻子和两个围在炕前呼爹叫爷的儿子。尽管公子嘉答应他,在他走后会像对待自己的妻儿一样照顾她们母子,赵高也相信公子嘉说到做到,但没有丈夫的妻子,那样的生活是多么难熬,一个个不眠的黑夜如何度过?失去父亲的儿子又将怎样面对同伴们的歧视,当儿子看到别家的孩子有父亲呵护时,心中会生出怎样的感想,是嫉妒还是渴望?特别是儿子向母亲问及父亲哪里去了时,妻子又如何面对儿子的提问?赵高无法想下去,无声的泪水悄悄涌出干涩的眼眶在腮边恣肆着,赵高暗暗叹息一声,无名的惆怅涌上心头。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吕不韦只身步入室内,赵高想起身坐在床上,吕不韦上前按住了他:“你身子不适,还是静躺着吧,我是经过这里,顺便看看你,坐坐就走。”“丞相——”赵高无奈地叹息一声,“你为何让庄王如此对我,你瞧我这身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将来回赵国如何面对妻儿老小?”吕不韦坐在床边,抚摸着赵高的手,“我也没有办法呀,不这样做如何能让你打进王宫之中留在庄王身边?自古成大事立大业之人都必须忍耐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难,百里奚是从牢狱中被赎出的,后来成为秦国丞相;管夷吾不也是从死刑场上解救下来的吗?成为齐国一代名臣;孙膑的脚曾被庞涓砍下,成就了他享誉列国的威名;就是范睢,不也隐姓埋名多年,几次死里逃生,终于得到秦昭王重用,报了当年受辱之仇;至于张仪、苏秦、勾践、重耳等人的经历就更不必说了。赵先生今天虽然身心受此委屈,公子嘉会对你感恩不尽的,你受到的屈辱会在子孙身上加倍得到补偿,你这样做是为了赵国的长久存在,为了公子嘉的宏图大计,也是给你子孙后代创下出人头地的资本,将来,你的子孙便可凭你今天所遭遇的苦难在赵国谋官封爵。”赵高摇摇头,“我没有丞相考虑得那么遥远,想到将来,还为子孙后代着想,我只想无论受尽多大磨难,只要能完成公子的托付就问心无愧了。”赵高稍停片刻,见吕不韦没有讲话,又问道:“吕先生,你如今已是大秦国的丞相,权倾于国,一切都按照原先设想的那样一步步实现了。异人公子登上王位,赵姬被立为王后,下一步就看吕先生了,这最后一着棋,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如何走全凭吕先生安排,必要时,让我赵高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吕不韦轻轻叹息一声,“赵先生不必心急,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不要低估庄王的才能,他能够登上王位,我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吕先生自谦了,没有吕先生哪有庄王的今天?”吕不韦摇摇头,“有许多事你不明白,我所起的作用是在异人从赵国逃回来之前,那时可以说没有我吕不韦,不应该说没有公子嘉就没有异人的今天。可是,自从回到咸阳后,这里哪还能显出我,许多大事都是异人独自决断,他对我也似乎存有戒心。”“难道异人对先生的身份有所怀疑?”“那倒没有,可能是他认为我不了解秦国的事,怕我给他办砸了事,影响他在秦国的威望。”吕不韦只能这样塘塞赵高,他有苦难言,他不能告诉赵高他与庄王产生芥蒂的原因是因为他与赵姬的特殊关系,更不能告诉赵高庄王已经觉察出嬴政不是他的骨肉,而是他吕不韦和赵姬的私生子,这些话吕不韦无法说出口。何况现在吕不韦有了新的想法,一个大胆而又有点耸人听闻的构想,他已经不再想为公子嘉卖命,他觉得凭他吕不韦的聪明才智和现在的位置,把大秦国几百年的基业变成他吕氏的家产还是可能的,齐国原来不是为姜姓所有吗?田完取而代之,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这些成功的先例都在抓挠着吕不韦的心,令他跃跃欲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吕不韦十分自信自己的谋划,他也相信上天会偏爱于他,让他吕氏的子孙在列国之间有一席之地,嬴政的诞生似乎预示着什么,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然,这一切只在吕不韦心中想一想,他无法把自己的想法讲给第二个人听,包括赵姬在内。正是吕不韦已经蒙生了这种离奇的想法,对于赵高的询问他只能应付:“赵高,你还是安心静养,把身体养好,对于赵公子的重托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可是,如今的庄王不同于当年流浪邯郸街头的穷酸公子,一切要从长计议,欲速则不达!”赵高一听吕不韦这样,有点急了,“吕先生,不是我心急,是赵公子心急,从邯郸来秦时,公子再三叮嘱,要求吕先生尽快控制住秦国的政局,再拖下去只怕赵国要变成秦国的郡了,到那时,就是吕先生有回天之术又有何用?”吕不韦见赵高忧心忡忡的样子,暗暗好笑:我就是要把赵国并入秦国的版图,那样,不久的将来,赵国就是他吕氏的土地了。可是,表面上吕不韦还是十分认真地说道:“赵高,你放心好了,有我吕不韦在,秦国是不会进兵赵国的!”吕不韦又安慰赵高几句,这才匆匆离去来见庄王。吕不韦见过庄王,庄王就把一摞竹简递到他手里说:“边疆告急,东周君贼心不死,如今趁本王初登王位之际,纠集各国诸侯联合出兵讨伐我国,韩国已经率先进犯我东北边陲,其他诸侯国也正跃跃欲试,请丞相谋虑一下退兵之事。”吕不韦看完竹简,心中有了底,虽然是东周君为首的各诸侯联合攻秦,也不过是韩、赵、魏、东周四国兵马,如今真正出兵的只有韩国和东周国,赵魏正在布署兵力。对于这样的联合军秦国已经司空见惯了,苏秦当年的合纵都奈何不了秦国,更何况一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东周君。吕不韦放下竹简说道:“请大王放心,臣有退兵之策,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哪方有来犯之敌我哪方派兵迎战就是。”“丞相不可轻敌,我大秦抗击各国联军虽有些经验,但其间也有几次惨败。本王初登王位,国内部分大臣因受子逆贼影响心怀不满,有心瞧孤的笑话,倘若前线失利,势必给这些人留下口舌,也会影响孤的政局,请丞相务必想出良策,此次迎敌只许胜不许败!”吕不韦想了想说:“既然大王这样吩咐,那臣亲自带兵讨伐东周君。”“你带兵迎敌?”庄王不相信地问。“大王知道臣能耕种善经商,大王也知道臣能作文还可以处理王侯政务,大王想不到臣还会领兵打仗吧?臣虽然没有孙武孙膑之才,也没有伍子胥司马穰苴之谋,但臣领兵退敌击败东周君还是绰绰有余的,请大王放心,让臣去迎敌,大王静候佳音就是。”庄王还是有点不相信,“对丞相之才孤深信不疑,只是让丞相亲自率军深入前线阵地孤有点疑虑,争战的沙场上可不儿戏,人有眼,箭无眼,万一稍有不慎伤着丞相,孤实在过意不去。孤封吕兄文信侯,授予丞相之职,一方面是让吕兄为孤料理王朝政务,另一方面也是履行孤在邯郸初识丞相时许下的诺言:与君共享国家。请丞相还是三思而后行,我大秦有的是良将,何必让丞相亲自领兵出马呢?孤心不忍!”吕不韦笑了,“大王只知道战场上要刀兵相见,血肉相搏,却不知道兵家之争贵在一个‘智’字,臣虽不会使枪弄棒与敌相斗,但臣可以运筹帷幄胜在千里之外,正如孙膑在马陵之战中打败庞涓一样,孙膑双足均被砍去,连马也不能骑,坐在战场上尚需要人服侍,终于用围魏救赵、减灶布疑等计策打败魏军,置庞涓于死地。”吕不韦见庄王沉默不语,又说道:“臣对秦国无尺寸之功,大王只因与臣的私人关系封臣侯爵之位,授臣丞相之职,令朝中文臣武将不服,宗室大臣对大王更耿耿于怀,众人慑大王之威惧臣之相位,敢怒不敢言。这次东方诸国合兵来犯,正是臣为国立功展示才华的绝好机会,请大王相信臣的统兵才干,用臣的这次退敌功劳堵住众人的是非口舌。”庄王这才点点头,“请丞相勉力而为吧,这是孤登基后首次用兵,对孤对丞相都是一个考验,是厄运也是机缘,只要取胜,丞相在秦国的根基就站稳了,孤的王位也万无一失了。不知丞相准备如何迎敌?”吕不韦对于东周君纠合各诸侯国共同讨伐秦国的事早有耳闻,最近公子嘉又派人从赵国送来确切情报,希望吕不韦在秦国作内应,从而一举击败秦国,但吕不韦得到情报后却另有打算,思虑如何破坏四国联合,击退前来进犯的各诸侯国联合军队。因此,当庄王询问退兵策略时,吕不韦早已成竹在胸。“大王,兵法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臣就准备抛弃常规战场兵对兵将对将的打法,最后拼个两败俱伤,虽然打了胜仗,也是损兵折将,用无数人的血肉换来的,这种百战百胜的打法在孙武子看来并不高明,而最高明的战术就是不经交战而让敌人屈服。”子楚哪里读过兵书,一听吕不韦讲不经交战就可打败敌人,马上来了兴趣。“兵书上真有不打仗就战胜敌人的计策,本王怎么没有听说过,听丞相讲一讲如何不战而胜人之兵的?”“孙武子说,用兵的上等策略是以谋战胜敌人,其次是挫败敌人的外交,再次才是击败敌人的军队。所以,善于用兵的人,使敌人屈服而不是靠交战,攻占敌人的城池而不是靠强攻,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是靠久战,一定要用全胜的战略争胜天下,自己的军队不致于疲惫受挫,胜利却能圆满实现。”“丞相能不能说具体一点,比如丞相这次出兵迎敌,准备怎样不战而打败各诸侯国的联合军呢?”庄王问道。“臣的谋略是这样的:先用反间计使各联合国之间互相猜疑,他们解散盟约,都不同意用兵更好。万一做不到这一点,各国仍然派出军队,我将继续使用反间计,让他们彼此存有怀疑观望之心,在我攻打其中一国军队时其他国不去救助。而对于这一国军队,我让国君对将帅生疑,将帅之间猜疑。同时,用兵力的威势压倒敌军气势,令敌军闻风而丧胆,只要做到这几点,定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如此说来丞相真有必胜的把握了?”“正是这样,但臣预测胜利的把握并不是靠这几点?”“那靠的是什么,请丞相也教教本王。”吕不韦忙说道:“大王不必自谦,臣之所以知道这些,并不是臣比大王聪明,而是臣看过大王没有读过的书,比大王多知道那么一点点,倘若大王读过《孙子兵法》,一定能够举一反三,不知胜臣多少倍呢。”庄王马上笑道:“丞相不必恭维本王,孤现在就想了解一下《孙子兵法》上的内容,你快谈谈吧。”“孙子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通常情况下,预测胜利的方法有五种:其一,知道可以打或不可打的,能够胜利;其二,了解多兵和少兵的不同用法,能够胜利;其三,全军上下意愿一致,能够胜利;其四,以有备之己对付无备之敌,能够胜利;其五,将帅有才能而国王不加掣肘,能够胜利。”“嗬,孤明白了,说了半天原来是丞相在变相告戒本王不要干涉你在前线用兵,好,孤答应你,无论你如何用兵孤都不加干涉,孤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打胜仗!”“臣决不让大王失望!”吕不韦回到府第,立即找来心腹之人吕安,让他把一封锦帛密信火速送往赵国公子嘉。然后叫来亲信分别携带他的手谕去东周等六国,交给安插在那里的侦探,让他们依计去做。一切准备俱齐,吕不韦亲自率十五万人马东征东周君。兵过黄河,吕不韦先派蒙骜率五万兵马迎击韩军,准备在韩国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给以突然袭击,重创韩军后达到威慑其他国家的目的,吕不韦就可以优势兵力压境,威逼东周君不战而降。蒙骜因为参与士仓和东郭放的叛乱本该惩处,经赵高规劝临阵倒戈。子楚登上王位后,蒙骜仍然心存疑虑,惟恐庄王出尔反尔将他治罪。谁知因祸得福,不仅没有受罪,反而升为大将,这次吕不韦率军出征又被保举率军迎敌。蒙骜为了感谢庄王知人善任之心,也为了个人争得战功,身先士卒,英勇作战,一举击溃前来进犯的韩军。捷报传到吕不韦那里,他在嘉奖蒙骜的同时,又调拨五万人马,令蒙骜率十万兵马乘胜追击,攻入韩国境内,占领韩国的成皋、巩、荥阳三地,设置三川郡。蒙骜在韩国步步紧逼节节取胜的同时,吕不韦向东方各诸侯国发布一篇言辞犀利的讨伐檄文,用舆论攻势的压力威逼东周君及其他侯国,让东方各国闻之心惊胆颤,不敢出兵救援韩国和东周国。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复加矣。天子既绝,贤者废伏。东周君以区区王室后裔而行天子之命,恣行妄为,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中人将逃其君,去其亲,又况于不肯者乎?我大秦之主奋先王之余烈,历经百年图治而崛起河西。王室衰西秦兴,此乃天授命我主。我主奉天承运,修德立善而为天下之民长,长有德而息无德,赏有义而罚不义,兴民德而罚民怨。今东周君以诸侯之命而用天子之礼,逆天违地,以无道之君伐有道之主,且乘我大秦痛失二主之际,煽诱各国轰然而起,奸诈至极也。我主墨节哀,兴义兵以救民之死。子之在上无道,据傲荒怠,贪戾虐众,恣雎自用也,辟远圣制,丑先王,排訾旧典,上不顺天,下不惠民,征敛无期,求索无厌,罪杀不辜,庆赏不当,天之所诛也,人之所仇也,不当为君也。今兵之来也,将以诛不当为君者也,以除民之仇而顺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卫人之仇者,身死家戳而不赦。有能以家听者,禄之以家;以里听者,禄之以里;以乡听者,禄之以乡;以邑听者,禄之以邑;以国听进,禄之以其国。义军之来也,攻伐无道而拯救生民也!义军之过也,秋毫无犯而市肆勿变也!诸侯列国若出兵相助,当为本军所欢迎;若助纣为虐,则同在歼灭之列,不谓言之不预也!檄文一出,人人惊恐,东方各诸侯国惟恐招来飞祸,都打消了出兵救援的心思。就是魏国与赵国两个结盟的国家也因为吕不韦早已暗中派人活动,内部对于出兵救援之事争论不休。吕不韦趁各国观望犯犹豫的大好时机,以十倍于东周国的兵力压境而来,直逼国都巩。东周君坚闭城门等待多日,不见其他国有一兵一卒救援,伤感之致,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拒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在众人的劝说下,东周君开门纳降,率百官匐匍于地,跪迎吕不韦大军入城。吕不韦端坐在饰有华盖的战车上,随大军缓缓驶入城内,来到王宫大殿前,见东周君跪在地上,脖颈上套着绳索,正向自己频频叩首,其他文武大臣也衣冠不整地散跪在东周君身后,吕不韦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向他这样跪着,而且跪在面前的竟是赫赫周天子的王室后裔,有君王之称。吕不韦稍稍心猿意马之后,轻捻胡须,把手一挥,拿出王者之风,用得胜者的口气说:“东周君有自知之明,顺应天命,主动迎降,可谓大过之后有所醒悟,人恒过然后能改,则不失为君子。孤一定奏明大王赦其死罪,保留封邑,维持周王室祭祀。”吕不韦说着,提高了嗓门,“来人,先把东周君推上囚车押解咸阳,等候发落!”吕不韦在东周国都巩城歇兵几日,下令把宫中器皿以及所得偃师、谷城、平阳等七个县的图籍装上车,城中贵重物品一律掠走,能带则带,不能带的就砸毁与烧掉,这样一折腾,巩城几乎成了一座废城,吕不韦这才心满意足地班师回朝。回师途中,吕不韦坐在战车上一路耀武扬威,踌躇满志。如果把秦国比作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轮,那么吕不韦俨然觉得自己就是掌管这巨轮的舵手。凯旋大军回到咸阳,庄王为了显示自己初登大王之位后获得的赫赫战功,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出城外。在秦国对外掠夺的争战史上,这些胜利实在算不得辉煌,但庄王却高兴异常,他认为灭掉东周君打通了秦国东进的战略通道,揭开了秦国吞并东方各国的序幕。特别是吕不韦“不战而屈人之兵”战略思想让庄王看到灭掉东方各国的希望,还有吕不韦向天下发布的那篇恩威并用的征战檄文,使秦国从观念上取得了统一天下的合法地步,这小小的胜利在庄王看来,正是他承袭祖业奋发有为的前兆。庄王为了实现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征战思想,故意显出王者之风,接纳了吕不韦的建议,不但没有杀害东周君,而且把阳人之地封赏给他做食邑,允许东周君在那里建立宗庙,维持先祖的祭祀。至此,自武王姬发建立周朝,到平王东迁宣告西周结束东周开始,历经八百多年的周王朝终于彻底画上了句号。从此,中华大地上开始了连象征性的统一君主也不存在的时代,这是一个无天子的时代,然而,“群龙无首”的局面决不会存在太久,因为一个真龙天子已经跃出云层乘风而来。第2节 阳春三月二阳春三月,鸟儿争鸣,花儿争艳。兰陵的春天似乎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刚入春就呈现出一派盎然生机。大山深处一片葱绿,这半山腰间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花儿争奇斗艳,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开放着,像赶春儿似的。山脚下几株高大的灌木掩映下有几处破旧的青砖瓦舍,老远就能听见琅琅的读书声。“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险则危;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涂秽则塞,危塞则亡。彼国错者,非对焉之谓也,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霸者之法,与霸者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李斯诵完先生布置的《王霸》,悄悄问坐在窗下的好友韩非:“韩师兄,你要不要小解?”韩非放下手中的竹简,点点头。在众多的同学之中,李斯最佩服韩非,韩非人长得瘦小,还有些口吃,平时不爱讲话,但文章写得特别好,不仅文采飞扬,而且论证说理有力,擅长把历史故事和寓言融于行文之中,论辩周详,鞭辟入里,文章锋芒毕露,语气夺人,有一般雄健峭拔的凌然气势,时常得到老师荀况的夸奖。正是因为这些,李斯才主动与韩非友好,在称兄道弟的表面下,李斯十分妒嫉韩非的才华,他对韩非很不服气,可每次作文比试,他总是逊于韩非,不服气也不行,只能放在心里。二人来到茅房,刚要入内,恰好碰到一只黄狗正在追赶一只浑身污秽不堪的老鼠。李斯一跺脚,黄狗吓得夹着尾巴跑了,老鼠幸免于难,它瞪着贼溜溜的眼睛从粪堆上爬过,躲进洞里,仍不时从洞里伸出头来,瞅瞅这里的人走了没有。李斯看着露头藏尾的小老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自己几年前在家乡上蔡给人做事时的情景。那时,自己一无所有,寄居在远房一个表叔下当文书,能做那差事还是母亲苦苦哀求才让他得到的呢。每天给人抄写公文到深夜,夏天汗流不止,冬天脚手冻得发抖,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做那苦差事,有时还不讨好,被劈头盖脑地臭骂一顿,然后重新抄写,那忍气吞声的委琐之态与这厕所中的老鼠有什么不同。二人从厕所出来,李斯默默再把老师要求背诵的《王霸》一文在心中过了一遍,能够流畅的诵出,他侧目看看韩非,估计韩非尚不会背诵,因为在背书上,李斯口齿伶俐稍胜韩非。可是,老师从来没有因为背书表扬过他,也没有因为背书批评过韩非,对此,李斯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先生偏心。不论先生是否表扬或批评,李斯总想让韩非出丑,那样,他多少能有一些沾沾自喜,寻求一点心理上的平衡。为了不让韩非再回书房诵读,李斯主动说道:“韩师兄,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际,不到集市上走一走,听听曲子,看看女人,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韩非笑了,“李,李师兄还有,还有这个爱好?”“不是爱好,孔仲尼先生都说:食色性也。更何况我等做学生的,韩师兄尽管走吧,今天我请客!”李斯说着,拉起韩非就走。韩非迟疑一下,“我,我的功课还不会背诵呢。”“《诗经》开篇就说:关关雎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布置的狗屁文章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做女人用,背诵有何用?”“李,李师兄,你,你怎能这样说先生呢?先生听了,多么伤心!”李斯叹口气,“我来这里一晃四五年了,本打算学一身帝王术,将来周游列国混个一官半职,能荣宗耀祖更好,做不到这一点能养家糊口安顿晚年也行。谁知几年下来除了背会几篇大而无当的文章外,什么也没学到,不瞒韩师兄说,我准备离开这里去找事做呢,不想把大好青春泡在这山窝里将来一事无成!”韩非沉思片刻,阻止说:“先生可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大儒,学识渊博,见解深刻,有安邦治国之才,深谙帝王心智,无论是论辩,还是征战,经商,刑名都无所不知,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古今典故无所不晓,这是踏破铁鞋也难觅到的师傅。师兄放弃这样的老师不学,还到何处寻访更有胜名的师傅呢?许多人跋山涉水慕名而来都被先生拒之门外,先生年岁已高,早已停止收徒,你我几人能在先生有生之年投到他门下求学,这是我等几人的上世造化,师兄怎能不知珍惜,说出这些有损师门的话呢?”李斯不以为然,“如果师傅真像你说的这样有才华,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兰陵令也没有干上几年就被罢官了呢?你所说的先生有才,不过指先生写过几篇受人垂青的花花文章。在我看来,先生的文章写得尽管十分俊美,但大都是空洞教条,只可读而不能用,只可品味而不能信服,信之,拿来指导自己的言行,必定受害无穷。”韩非摇摇头,“你这样看待师傅的学问,大,大错特错了,先生所传授的知识都是真正的帝王之学。先生认为人生来是恶的,主张礼义教化劝人从善,以善教民,民顺国安,国安民强,民强国富,国富则君主无敌于天下,这里多好的思想,无论哪位君主按照先生所说治理国家,何患不能称霸诸侯?先生提倡人治不主张法治,先生不是常教导我们说: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法不能独立,类不能自行,得其人则存,失其人则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偿闻也;法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对先生这些人治与法治相结合的思想不能死记硬背,要活学活用,我想在先生法制思想的基础进一步阐明在治国安邦中的作用,形成一家之言。”李斯知道在对师傅的思想活学活用上他比韩非相差太远,每次作文,师傅总是批评他就事论事没有新的见解,而频频称颂韩非能够举一反三有独到观点。两人走不多远,就看见师妹采薇正和两个人押解着一辆牛车走来,老远,采薇就向他们喊道:“两位师哥,你们下山去哪里,是爹爹让你们来迎我吗?”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李斯反应快,急忙上前答道:“师傅说山路难走,特让我二人下山找师妹,不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采薇一边挥脸上的汗,一边说:“掌管仓储的人是我爹爹的学生,他一听说是我爹来拉粮,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不,还派两人帮我送来了呢。”李斯只好和韩非一起陪师妹随拉粮的牛车回到学馆,搬运粮米时,李斯看见粮仓中端坐一只硕大的老鼠,眼睛幽黑放光,浑身膘肥体壮。见人到来丝毫没有受惊逃走的样子。李斯联想到早晨上厕所时见到的那只又脏又瘦的老鼠,十分感慨:同样是老鼠,一个住在又脏又臭的茅坑里,吃的是残存的粪便,骨瘦如柴,饥寒交迫,污秽不堪,时常受人和狗的惊吓,惶惶不可终日。而另一个住在高大的粮仓内,吃的是人囤积的上好粮谷,悠然自得,身肥体壮,不会有人和狗的惊吓,整日无忧无虑,饱食终日。老鼠如此,人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不论是贤达富贵,还是卑鄙贫贱,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是因为生存环境不同罢了。苏秦当初游说列国多年而处处遭到冷遇,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穷困潦倒回到家中,家里人都瞧不起他,兄嫂、弟妹、甚至妻子也嘲讽他。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苦读后,以合纵之策身挂六国相印,叱咤风云之势令秦王也惧他三分,这是何等辉煌,何等荣耀?然而,对比先前的众人冷遇窘相呢,天壤之别仍是所处位置不同缘故造成的。再说当今秦王子楚,当初在赵国为人质时,流浪邯郸街头,饥寒交迫,连一顿饱饭也很难吃上,而如今承袭王位后,身为强秦之主,身价倍增,一言九鼎,可使一个国家兴,也可使一个国家废,他能够做到这些,不也是由于所处的位置不同吗?那是秦王之位发挥的效力,普天之下,能够有子楚之才的实在数以万计,可秦王之位仅他一人去坐,人生而无贫贱之分,这是后天环境造成人的地位不同啊!李斯决定离开这毫无前途可言的穷山沟,择地而居,择主而仕,改变自己穷困卑贱的命运。几人刚搬运完粮谷,荀况就手柱拐杖找到这里,喘着粗气对李斯和韩非说:“我山前房后寻找你二人几遍,也没看见你们二人的影子,还以为李斯又把韩非哄骗下山撒野去了呢。原来在这里帮薇儿储存粮谷,师傅错怪了你们,快休息片刻回书房温习功课,我要讲解新的内容。”李斯冲韩非做个鬼脸,“师傅就是偏心,把什么脏水尿罐子都往我头上扣,今天帮师妹搬粮的好事,师傅怎么不说是我让韩师兄做的呢?”采薇也插话说:“就是嘛,我只听爹爹表扬韩师哥,从来也没听爹爹表扬过李师哥。”“瞧瞧,又来为你的李师哥鸣不平了,你这样偏心李斯,如果爹爹再不偏向韩非,那么,你韩师兄岂不更有意见,你能对你韩师兄偏向一些,爹爹当然就对你李师兄偏心一点,这才叫公平吗。”采薇被爹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噘着小嘴走了,走出老远还回过头给李斯一个媚眼。李斯心里美滋滋的,对师妹这份情早已心领神会,但他并不想急于接受,他觉得自己正年轻,将来闯荡天下,说不定能遇上那些王侯将相家的女儿钟情他呢。师妹的确是位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操持家务的好手,人也长得挺标致,难得的好妻子。只可惜师傅只是个穷教师,早年任兰陵令也只干了几年,这么一个小官不说,师傅这样的秉性不贪不奸,家里有点积蓄也早已花光了,如今只能靠教书维持生计,与采薇结合将来有什么前途呢?尽管师傅名气很大,但如今世道没有权没有钱怎么行,名气顶屁用,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帮自己捞到梦想已久的权势和地位。回到书房,荀况拿出李斯和韩非两人的作文说:“昨日我讲授《强国篇》一文,命你二人各自根据文中思想写一篇文章,李斯的文题是《礼义国之本也》,基本上是按照我讲授的思路去写,语言通畅,论证有力,由礼义而强调人伦,从人伦而倡导教化,但对于如何施礼义达到强国的目的这一点却论证得欠佳。”荀况又拿出韩非的文章说:“你是从法的角度论证强国之路,但法的起源仍然来自于礼,我曾在《礼论》中这样写道:‘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以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你能从人民众而财货寡这点思路出发,提出法的起源,从人性恶着手倡导法治,文中特别提出,‘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的观点很有独到见解,如果你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下去,将来可成一家之言,自创一派经世治用的法家思想体系也未尝不可。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以法治天下讲究的是刑与罚,用刑施罚必须讲究一个度,超过一定限度时,刑则是暴刑,罚也就成了滥罚,苛酷的刑罚势必激起民众的反抗,众人叛之,国家必将大乱。‘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无论是法治还是礼治都离不开人治,必须有贤明的人操作才行。”荀况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摇摇头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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