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3

“此话怎讲?请武安君明示,本王愚笨,不知心病病在何处?”白起这才进谏说:“大王的心病病在称帝之心迫不及待。”此话一出,秦昭王的脸色刷地拉了下来,但白起并没有觉察到秦昭王面色的变化,他继续说道:“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自己的规律,正如桃子的成熟,在没有成熟的时候吃它,味道有酸有苦,只有成熟季节到来时味道才甘美香甜。水到渠成也是这个道理。大王如今攻打邯郸,志在亡赵,但上天没有亡赵的迹象,大王强行而为,是违天意而行,不合事理,不符民心,将惹起诸侯众怒,秦军不但不能攻下邯郸,只怕数十万大军要在邯郸城下身首异地。”不容白起再说下去,秦昭王一拍几案怒喝道:“白起,你好大的胆子,本王没有追究你假装疾病违抗军命之罪,你倒依老卖老教训起孤来。”白起见秦王生气,立即解释道:“臣纵有天胆也不敢教训大王,臣只是劝谏大王迷途知返,早日下令撤军返回,等待时机再出兵伐赵也不迟,何必一定要灭亡赵国呢?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王激怒了赵军,其后果只能对秦国不利。”“住嘴!”秦昭王猛地喝斥一声,打断了白起的话,“本王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出不出兵?”“请大王听完臣的分析,臣再回答大王的问话。”白起理直气壮地顶了一句。秦昭王火了,“本王不听你一派胡言,你回答本王一个字,是出兵还是不出兵?”白起见秦王如此胡搅蛮缠,也十分恼火,硬着头皮说道:“臣宁死也不出兵,请大王治罪吧。”秦昭王见白起出言不逊,竟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怒不可遏地吼道:“白起,你今日不出征,本王夺了你的封号,将你降为平民!”秦昭王本来是为了威吓白起,想不到白起以假当真,冷冷地说道:“臣的封号是宣太后赐给的,是臣在战场上用鲜血与生命换取的,孝公当年任用商鞅变法新政时提出的奖励军功为历代先王所尊奉,以军功取得爵位已经成为秦国一条百年不变的法令。也正是如此,才激起无数将士在沙场上拼命杀敌,希图用鲜血换取军功,即使拼死沙场,以图个封妻荫子,为子孙后代留一片家业。大王如今仅仅凭一句话就要剥夺臣的功爵,传扬出去岂不令国中文臣武将寒心,将来谁还愿意为大王出生入死呢?”白起本来是为了自己开脱责任,免除秦昭王对他的惩处,秦昭王却认为白起是在用先祖的法令和宣太后的威名要挟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嘿嘿冷笑道:“白起,你依仗自己为我大秦攻下几座城池,夺取几片土地,就不知天高地厚,骄横跋扈不把本王放在眼中。当初本王在清除‘四贵’之时就准备把你一同赶出咸阳,念你一向安守本份又有多人为你求情才放过你,给你立功悔过的机会,想不到你不知悔改,反而居功自傲要挟本王。你不要以为本王离开你就没有能人了,孤今日就将你赶出城让你看着孤是怎样攻破邯郸灭掉赵国的。”秦昭王说完,满脸怒容地站了起来,猛地转过身,甩袖走进后宫。范睢、安国君、白起、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几天后白起接到秦王送去的御旨,将他贬出咸阳,到封地阳密静养。消息传出后,引起咸阳城的轰动,人们议论纷纷,白起的许多亲朋好友闻讯登门安慰。告别这天,前来送行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白起临行前说道:“邯郸短期内不可能攻下,赵国更是无法消灭,各国救援的兵马很快就会汇集邯郸周围,内外夹攻,秦军腹背受敌,就此撤兵则是劳师动众无功而返,再这样逗留下去只怕想撤兵都不能够。到那时,大王再记起我的忠告也已经是后悔晚了。”白起走后,范睢派去监视白起的人立即将这话报告给范睢,范睢略一思忖想出一条铲除白起的妙计。范睢来见秦王,秦昭王正为楚、魏援兵赶到赵国恼火,一听说白起告别时向众人说了许多为秦国泄气的话,更是生气,范睢又趁机说道:“白起对大王不满不是一日了,早在宣太后执掌大权时,白起就多次建议宣太后不要放权给大王,他说大王没有独立执掌一国之事的才能。白起和‘四贵’交往甚密这是诸侯之间人人皆知的事,特别是穰侯,除了交往密切外,他二人还有血亲关系,这也是众人都知道的。自从大王夺了‘四贵’的实权,等于将白起的靠山推倒,他怎能不对大王有成见呢?后来大王虽然多次任命白起为大将领兵作战,大王对他这样信任,白起却恃功自傲,经常聚集一批‘四贵’旧人抨击时弊,为‘四贵’鸣不平。如今大王将他赶出都城去偏远的封地,白起在没有离开咸阳时就敢当着众人说出许多不满的话,一旦到了阳密就更加无所顾忌,心存二心也难猜测。倘若其他诸侯国听说白起被贬,派人前去游说,后果不堪设想。”范睢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偷眼瞧瞧秦昭王表情的变化。秦昭王似乎被范睢说动,惊问道:“以丞相所见应该如何做呢?是立即将白起召回还是派人监视?”“大王就是将白起召回,仍封他原来的官职,难道就能买回他的心吗?就像一只产生裂纹的器皿,无论怎样修复那条裂纹都会永远存在一样。至于大王说的监视更是办不到,白起是何等人,岂是几个人监视得了的,派大军监视又不合算。依臣愚见,要么再封他一个君侯的头衔,多给封地收买他的心,要么干脆将他杀掉,永绝后患。”范睢当然知道秦昭王不会再封白起一个君侯的头衔,更不可能再给封地,这在秦开国以来尚无先例,那么只能选择后者。秦昭王沉思片刻,狠下心说:“传孤的旨意,立即派人追赶白起,就地赐死!”范睢心中暗自高兴,立即派人去做这件事。白起骑在马上护送家人走出咸阳尚不到十里,忽然看到身后尘烟四起,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白起吃了一惊,意识到情况有变,他立即命令儿子白胜、白取保护妻儿老小从叉道逃走,自己仍从原路行走,以此吸引追兵。白胜、白取坚决不答应父亲的要求,要和父亲生死在一起,白起恼了,怒喝道:“秦王这次派兵追杀,目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你等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为我白氏祖先着想吗?要给我白氏祖先留一条根,将来逢年遇节也有人到坟上祭扫一下。”白起说到这里,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白胜、白取双双跪下,哭道:“儿等将来不报杀父之仇决不为人!”白起将他们拉起来,催促说:“你们赶快逃命吧,报仇之事暂且甭提,你二人之才抵不上伍子胥,秦王也不是当年的楚平王可比,纵观列国,你们到哪里能借到伐秦的兵马呢?为父多年拚杀疆场,南战楚国,北攻韩魏,东掠赵国,各国恨我白起,恨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如今连累你们没有个藏身之地,更不用说借兵了。”后边追兵更近,白起猛然想到自己伐楚时曾带兵误入一片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便说道:“由此南逃,楚地云梦一带,有一个叫武陵的地方,那里桃花盛开,溪水清幽,缘溪而行,在溪水的尽头有一个山洞,弃船入洞,洞口开始较小,慢慢变大,后来就是一片开阔土地,你等便可以在里面耕种劳作安度天日,只要进去后将洞口封上,外人永远找不到里面,我白氏子孙后代就可以在那里躲避乱世安享天年了,等到将来太平盛世之日再出来也不迟。”白胜、白取率妻儿向白起磕头告别。白起等到儿孙走远,这才上马护送着夫人继续赶路。没走多久,到了一个叫杜邮的小镇,这时,追兵恰好赶到,来人挡住白起去路,取出秦王御旨和所赐宝剑令白起自裁。白起把御旨扔到一边,手捧宝剑仰天长叹:“天呐,我白起到底犯了什么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这时,监刑的人不耐烦了,冷冷地说:“你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太多了,仅长平一战你就坑杀四十万赵人,怎能不触动天怒呢?这是上天代替赵国人向你索命!”白起无言以对,辛酸地说:“的确,我有今日是上天的报应,悔不该在长平关用欺诈的手段把赵国投降的将士全部活埋,死有余辜啊!”白起还在磨蹭,来人有点厌烦地说:“大王赐你一人之死免了你儿孙全家,已经抬举你了,你如果再不识相,我可要命士兵动手了。”白起一听秦王放过他的家人,心中宽慰许多,挥剑杀死患难的妻子,大叫一声:“夫人,等我一步,让我陪你一同上路吧!”说完,自刎而死。第2节 出谋划策二异人在吕不韦的陪同下乘车来到长乐宫。今天,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第一次接见他,异人为了今天的会见忙了一天一夜,从衣着举止到言谈的内容都精心考虑一遍,连最细小的叩拜姿势都反复演示了多次。因为这是初次相见,一定要给华阳夫人和安国君一个极好的印象,并从感情上抓住他们,要通过这次相见为未来的太子之位铺平道路。在两名侍从的引领下,异人和吕不韦走进巍峨的殿堂内,异人举目四望,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端坐着一位身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不用问这就是自己的再生之母华阳夫人了。异人头脑里的对华阳夫人的印象仍是童年的记忆,那是模糊的,遥远的,与眼前的形象无法画等号。异人正在胡思乱想,吕不韦悄悄拽拽他的衣襟,异人急忙紧走几步上前跪拜,并用煽情的声调说:“儿臣叩见母亲大人圣安!”华阳夫人从异人略带颤抖的声音中感到一种欣慰,急忙从座椅上站立起来,上前拉起异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在此以前,华阳夫人也不止一次猜测异人的容貌,那种猜测只能是异人童年形象的延伸,瘦弱、矮小、萎缩,可能还带着点胆小与拘谨。华阳夫人无法把心中异人的形象和眼前这气质不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她有点喜出望外。特别让她感到满意的,是异人这一身装束。头戴高高的章甫,身穿宽大长袖的袍子,下穿长裙,绣有奇禽异兽的红袍红裙罩在异人身上,看上去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这是地地道道楚人的装束,因为楚人的祖先祝融就是传说中的火神,所以楚人崇火尚红,把红色奉为五色之首。华阳夫人兴奋了,拉着异人的手高兴地说:“你曾外祖父也就是我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这身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土生土长的楚人。为娘一看到你的这身打扮就让我想起我的故乡和童年的往事,让我欢欣又让我辛酸。”异人马上装作诚恐不安的样子说:“儿臣有罪,儿臣在赵国时一向就是这么穿着,匆忙来到咸阳时也没有来及重做一套秦国的衣服就来拜见母亲,想不到让母亲勾起辛酸的往事,儿臣该打。”不等异人说下去,华阳夫人便阻止道:“我儿无罪,为娘就喜欢你这身打扮,你这身打扮看起来才真正像为娘的儿子,简直就是亲生儿子,为娘索性把你的名子也给改了吧。”异人再次拜谢,“请母亲大人赐名。”“你是娘的亲生儿,为娘是楚国人,你也算是楚人的后裔,就叫子楚吧。”华阳夫人这才转向刚刚落座的吕不韦,“吕先生一路辛苦了,听属下报告,子楚能够安全逃出赵国全靠吕先生的谋划和舍命相助,我要让安国君好好感谢吕先生,吕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吕不韦躬身说道:“多谢夫人厚爱,不韦愿为公子驱使不是希图金钱与权势的报答,我是仰慕子楚公子的德行与高义。”吕不韦边说边从身边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递给华阳夫人:“公子在赵国时为夫人购得许多珍贵的礼物,由于匆匆逃难无法携带,只在临行时随身带了一件易带的微薄礼品,请夫人接纳,礼物虽小,代表公子的一片心意,可称得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华阳夫人接过小匣子,打开一看,是两棵千年人参,这是宫中也极难得到的上等补品,心里对子楚又多了一份好感。这孩子在生死攸关之时仍能想到我,真难得他有这样的孝心,他在国外流亡多年吃尽了苦头,从此以后我决不让这孩子再受一点委屈。安国君来了,子楚与吕不韦再次起身跪拜。安国君一面让他们坐下,一边打量着子楚,他看见子楚举止文雅,说话得体,人长得像自己一样英俊潇洒,心中十分高兴。安国君询问了子楚从赵国出逃的经过,又询问一下前线的战况,便转换话题问道:“孩子,一个有所作为的人不能不读诗,子已经能把诗三百熟读成诵,你能背几首给父亲听一听吗?”子楚立即紧张起来,这是他和吕不韦所没有想到的,子楚勉强背诵一首《关雎》。安国君又问起《秦风》里面的几个名篇《蒹葭》和《终南》,子楚一句也背诵不出来。吕不韦见子楚紧张得额头上浸出汗来,急忙上前给他解围说:“子楚公子自幼质押赵国,过着颠簸流离的生活,时常濒临死亡的刀尖上,想吃顿热饭睡个安稳觉都不能够,哪里有心思诵读那些闲情雅致的诗文呢?不过,凭公子的聪明和好学,只要沉下心来读上三五个月,背熟诗三百是轻而易举的事。”华阳夫人也从中说道:“孩子冒着生命危险从赵国逃回来,你不关心他的安危与衣食起居,头一次见面就强迫他背诗书,还让他和子相比,责备他不如子。子每天无所事事,吃饱喝足后不是赛马就是弹琴吟诗,旁边有许多名师指点,这么多年会背诗三百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他哪能跟我的儿子相比,我的儿子质押赵国,缓和秦赵之间关系为秦国攻打赵国赢得多少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许多年的流浪生活,身无分文,全凭个人的能力与声望博得诸侯各国人士的称颂,又是多么不容易,你作为父亲的,关心他多少?又为了他做过些什么?他没有向你流露出丝毫怨言,你却处处寻找他的不是是何道理?难道孩子吃的苦不够多吗?”华阳夫人说着,轻轻擦去眼角涌出的泪水。子楚听了华阳夫人的这些话,想起自己多年在外的流离生活,鼻子一酸,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安国君也觉得愧疚,这众多的儿子中惟有异人吃的苦最多,自己关心得也最少,便安慰说:“我儿既然逃了回来,就安心住在宫中吧,平日多读些诗书就是,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师傅,为父决定给你选配两个博学的人教你诗书,补一补往日没有时间学习的内容。”子楚立即恭敬地答应,并表示决心好好学习,请父亲多加教诲。吕不韦悄悄向子楚使眼色,子楚会意,这第一次见面必须在感情上和能力上征服父亲和华阳夫人,对于华阳夫人已经没有什么了,而对于父亲仅在感情上征服了他,刚才的能力考核上不是吕不韦和华阳夫人打圆场,可就一败涂地了。子楚决心把败局挽回来,于是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话和盘端了出来。“父亲大人,孩儿听说您也在赵国度过一些日子?”安国君一怔:“你怎么知道的?”“孩儿在赵国时结识许多豪杰之士,他们都说认识父亲,并和父亲十分要好。每当谈论起父亲时,他们都交口称赞,敬慕父亲的人品,有好多人希望投到父亲足下为父亲效犬马之劳呢。”安国君高兴了,他在年轻时也曾被做人质在邯郸住过几年,一听子楚提及当年的事,又听说有许多人对他顶礼膜拜,当然值得骄傲,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是吗?为父当年结交朋友都是以诚相待,无论能力大小一律奉为上宾,正是这样时隔多年才会有人仍念及为父的优点。”子楚连连点头,“孩儿今后一定以父亲言行为榜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追随父亲身边,为父亲分忧解难,为我大秦出微薄之力。”安国君本来准备结束话题,一说到高兴的事便留不住嘴,又问道:“孩儿从赵国逃回,一路上所见所闻,秦赵比起来各有哪些优劣和不足?”子楚想了想说:“秦强赵弱已成事实,但我大秦多年征战国力也日渐露出羸弱的迹象,目前想一举吞并赵国只怕可能性不大,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能不说与应侯‘远交近攻’的策略有关。”安国君对范睢把持朝政多年、大权独揽的做法早有不满,特别是他近期害死白起的事更让安国君多了一份憎恨。一听子楚话中流露出对范睢不赞成的看法,马上产生了兴趣。“哦,你说一说范丞相‘远交近攻’的策略有何不妥?”“回父亲,‘远交近攻”的策略拓宽了大秦的疆土,为我大秦疆域的扩大的确起了重要作用。但这策略也存在明显不足,古人云:‘断其十指不如去其一指’,秦国数十万大军征战南北,也仅仅夺得一城一地,并不曾灭掉一个国家,就是小小的东周国直到现在不仍然存在吗?更何况秦国多年的征战中拖跨了他国,同时也使秦国日渐疲惫起来。正是以疲秦攻疲赵,只要有他国出兵救赵,秦国便没有能力灭掉赵国,这正是秦赵邯郸之战相持日久却没有攻破的原因。”安国君认为子楚言之有理,又问道:“孩儿有什么灭掉赵国的良方吗?”子楚立即显得胸有成竹地说:“秦国应该立即撤兵回国,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纵观东方六国,临近秦国的是韩而不是赵,其中还有一些小国,我大秦要想一统天下,可以避实就虚,避强击弱,先把弱小国一一消灭了,那些相对较强的诸侯国也就相对较弱了,到那时再出兵歼灭他们可能就容易多了。”安国君想不到子楚竟有这样的心胸和谋略,大声称赞道:“难得我儿有些谋略,将来为父一定重用你来管理朝政,征讨天下!”子楚为了进一步表现自己,又建议说:“孩儿还有一事想告诉父亲,孩儿自从踏入秦境,见到日趋广大的国土,由衷地感到高兴,但也发现一些疏漏之处。比如边塞城关把守不严,城门开放时间太久。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国奸细往来频繁,应当严守关门,缩短开放时间,对往来之人严加盘查,以防奸细有隙可乘。”安国君拍手赞成,“为父立即进宫面见父王,把我儿的计策奏告大王,希望你祖父能够采纳。”子楚看见父亲神采飞扬的样子,知道自己初次见面获得成功,和吕不韦相视一笑,起身恭送安国君离去。中午,华阳夫人留子楚和吕不韦在长乐宫吃饭,并请阳泉君夫妇作陪。席间,阳泉君问及子楚是否婚配,吕不韦暗暗吃惊,他已猜中阳泉君的意图,不待子楚回答,吕不韦装作无意的样子率先说道:“公子前年已经婚配,夫人是位多才多艺之人呢。不仅人长得俊美,而且通情达理,很受众人敬信,邯郸城内提及公子夫人没有不称颂的,去年又为公子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公子。”吕不韦说到这里,转向华阳夫人,“夫人应该知道这件事,小公子诞生后曾派人给夫人报来喜讯呢。”华阳夫人连连点头,笑容可掬地说:“我虽然没有见到我那小孙子,但从吕先生嘴中得知,他一定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一旦秦赵战事结束,就派人将她们母子迎接回宫,让我们全家团聚,也让我早一天抱上孙子。”吕不韦立即附和道:“夫人想得真周到,还是早一天将她们母子接回来好,孤儿寡母长久留在赵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吕不韦见子楚表情很难看,没有再说下去,他隐隐猜中子楚在想什么。阳泉君见子楚表情不快,以为他是思念妻儿老小,为他们的安危担心,便安慰说:“公子不必多虑,大丈夫应以建功立业为重,何患无妻,如果公子同意,明日我让夫人作媒为你物色一貌美佳人。”异人一想到赵姬和吕不韦偷情的事,就觉得委屈,早有再另娶一夫人的想法,但碍于吕不韦在场,故意推辞说:“妻儿尚在赵国受苦作难,我怎能忍心抛弃她们母子不顾而另寻新欢呢?”阳泉君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何况公子是王室之子呢?公子再娶一位夫人也不妨碍对留在赵国的夫人与孩子的迎接。秦赵战事正紧,短时间内不可能言和,迎归一事不知要拖多久。如今公子是只身逃出来的,倘若赵国寻找不到公子,定会将怨恨加到夫人与小公子身上。如果赵人做出什么小人之事来,夫人与小公子就危险了,我认为公子可以先另娶一位,再想法打听她们母子也不迟。”华阳夫人见阳泉君夫人不停向自己递眼色,明白了弟弟这话的用意,也说道:“你舅舅说得也有理,倘若有合适的,我儿也可先娶进宫中,有为娘给你安排,一定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第一次婚事为娘没有给你出,这第二次婚事一定要办得风光,也算给为娘一个补偿心愿的机会。”子楚趁势说道:“一切听母亲大人和舅舅做主!”吕不韦想出面阻止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等待时机想办法把赵姬母子早一天接到秦宫。一向冷清的长乐宫变得异常热闹,子楚在这里举行大婚,新娘就是阳泉君的掌上明珠紫玉。客来客往络绎不绝,最忙乎的人当然要数华阳夫人,这是她有生以来亲自操办的第一桩婚事,既是娶儿媳,又是嫁侄女,她对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特别满意,做起事来也特别卖力,几乎咸阳城内所有的显贵人物都请到了。即使华阳夫人不请,众人也会闻讯赶来的,稍有些政治眼光的人都明白华阳夫人为儿子举办这桩隆重婚礼的用意,也都隐隐猜中子楚在未来秦国的地位,谁不想趁机讨好一下安国君和华阳夫人,也向子楚表示自己的态度呢?子楚当然更是喜出望外,刚一回国就拥有了过去梦寐以求的东西,娇美的妻和显赫的地位。更让子楚感到意外的是年迈的秦昭王也亲自前来参加他的婚礼,这是出乎众人意料的,秦王有几十个孙子,他亲自参加婚礼的,这是首例。长乐宫在一片祥和的声乐中,婚礼一项项进行着。先是叩拜天地,接着是叩拜各方神,有女祸神、谷神、河神、山神、火神、雨神等;其次是叩拜列祖列宗,向祖宗灵位敬献供品;最后是拜谢秦王和安国君及华阳夫人。一切叩拜完毕,才是入洞房,行交欢礼。新郎新娘完成一切礼仪后便回到酒宴上接受众人祝贺,无论客人献上多少酒都要喝干,无论客人给的什么食物都要吃下,以示新郎新娘幸福美满。众人一边向新郎新娘祝酒,自己也在觥筹交错,分享新人的欢乐。大厅的角落,子自斟自饮,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感,想用酒来麻醉自己。几杯酒下肚,烦躁丝毫没有平静下去,浑身反而燥热起来,血在上涌,他有几次想冲上去把子楚打翻在地,把今天喜庆的场面闹个天翻地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其后果只能适得其反。子恨子楚,如果不是子楚的出现,这一切都是他的,对于女人他并不放在心上,但那未来的王位继承权他却特别看重。可是,从现在的发展形势看,世子之位将与他无缘。子也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学会子楚的乖巧与钻营,当初,只要自己稍稍变通一下,投到华阳夫人脚下,子楚所拥有的他都会拥有,子楚所没有的他也会有。子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何时太傅士仓坐在他旁边,子非常难过地说:“师傅,我——”子没有说下去,士仓拍拍他的手,轻声安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公子用心去争,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可是,有华阳夫人袒护子楚,父亲会倾向子楚的,师傅难道没瞧见大王都亲自参加今天的婚礼吗?这可是从来没有的,连大王都明显表现出偏爱子楚,我还有什么希望?”士仓摇摇头,“也许是大王一时兴起,只不过来凑凑热闹,如果说大王也偏向子楚,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公子也可以多寻找一些支持者,比如——”士仓说着,向另一个几案努努嘴,子会意,走上前恭敬地说:“子在此借花献佛,祝应侯康乐长寿!”范睢接过子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一边放下酒杯,一边若有所悟地说:“公子是明白事理之人,该争取的要争取,激流勇进,当仁不让,否则,会遗憾终生。”子凑进范睢轻声说道:“请应侯多多指点,只要子将来能够荣登大位,一定与应侯共享天下,尊应侯为仲父。”范睢侧目瞟瞟红光满面的子楚,对子说道:“公子为安国君长子,母亲吴姬也是华阳夫人以外最受宠爱的人,你兄弟二十多人,安国君也最欣赏你,凭你的条件,本来可以毫不费劲地登上世子之位,将来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然后承袭王位。可是,自从子楚从赵国回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子楚从一个空质子,流浪儿,一跃成为华阳夫人嫡子,变成有功之人,如今又攀附一门贵亲,所有的这些全在于人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不挖空心思去为自己的前程谋划,是不能有所作为的,老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而劳心者又有多种类型,三教九流应时而生,五花八门随命而起,真正了悟天机明悉阴阳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才是最高明的劳心者。”子一听范睢这几句颇富哲理的言辞,又问道:“君侯能否讲得更通俗一些,具体一些?子愚钝,请丞相赐教。”范睢轻轻摇摇头,“今日人多嘴杂,不是说话之地,改日再谈吧。”说完,起身离去。子回到府邸,便把太傅士仓叫来分析范睢话中含义,士仓分析说:“范睢与阳泉君一向不和,他明知子楚永远不会站在他那一边,当然想帮助公子与子楚抗争。公子在争夺世子之位中获胜,一定感激他,等于范睢为自己寻找一个靠山。倘若公子败给子楚,范睢会及早退出纷争,他不与阳泉君和子楚正面冲突,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把公子作为手中的兵器抛出去与敌手争斗能得利却不致于祸及身,这是极高明的做法,也只有范睢能想得出来,做得到!”子一听士仓分析,范睢把他当作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马上生气地说:“好个范睢,打起本公子的主意,要耍我,我才不上当呢!我要——”士仓不等子说下去,插话道:“公子不可冲动,世上的事本来就存在因因果果的联系,人与人之间也都是利益趋动下的利用被利用。范睢不是想到用公子巩固他当前的危机之位吗?公子何尝不能利用范睢的丞相之实权和老于世故的谋略为自己做事呢?单凭公子手下的人如何斗得过子楚周围的人呢?”子想想师傅的话有一定道理,却仍有顾虑地问:“范睢的权势与谋略能胜过吕不韦和阳泉君吗?”士仓不加思索地说:“公子不必担心,只要范睢愿意为公子卖命,公子的世子之位坐定不说,将来的秦王之位也非公子莫属。”“师傅太看重范睢了吧?他有废立我秦国君主的能耐?”子不相信地问。士仓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踱着,边走边说:“范睢虽然没有废立君王的能耐,但他的才能绝对不可低估,非常人可比。公子请想,范睢是死人堆里逃出的死囚,孤身一人来到秦国,从流浪街头的乞丐很短时间内跃居相位,并得到大王赏识赐地封侯,如果没有过人才能怎会获得今天的荣耀呢?当年赫赫有名的‘四贵’败在范睢手下,白起被杀也多半是因为和范睢不和所造成的。范睢能搬倒人,也同样能扶起人,郑安平、王稽本来都是小人物,一跃成为将军与太守,这都充分说明了范睢的才能。”子听过师傅的分析,想到范睢怒斥须贾、逼死魏齐的事,对范睢多了一份敬意,决心把范睢拉到自己的阵营中,给他出谋划策。子备了一份厚礼到范睢府中登门拜访,这时,范睢正为一件事发愁,一听说子来访,猜中八九分,立即派人把子迎进客厅。子说明来意,请求范睢帮忙,范睢盘算道:目前秦赵相持在邯郸城下,表面上看秦国处于攻击的位置,似乎抢占先机,气势要一举攻破邯郸灭亡赵国。但从形势的发展看,却一天天不利于秦国,秦军在长久的对抗中,孤军深入,已如强弩之末,不能穿透薄薄的丝纱,还能有什么冲杀力呢?而赵军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军民上下同心,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势与邯郸共存亡。不仅如此,楚、魏、燕等国的援军也一一开赴赵国战场,对秦军形成反包围,一旦条件允许,东方各国驻扎在赵国周围的军队内外夹击,秦军必败,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长平关血案,可是这次被活埋的将是秦国人。明智之举是立即撤兵,只是秦王陷入先前的胜利战果中,决不会同意无功而返的,何况秦王发兵的目的就在于灭赵呢?秦王向来一意孤行,听不进他人见解,所以,事到目前为止,许多人都看出秦军处于危险之地,却不敢上前劝说秦王撤兵。范睢更不敢,因为建议出兵伐赵的主张就是他提出来的,如果他再提出撤兵,必遭秦昭王唾骂,说不定还会罢免官职呢。范睢可不想丢了官,再回到先前穷困潦倒的生活中,多年的相位任职使他尝到当官的甜头。可是,范睢还有他为难的另一面。统率大军围攻邯郸的将军郑安平和监军王稽都是范睢推荐的,一旦战败,除了追究郑安平和王稽的责任,作为推荐的人范睢也将受到牵连,这是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以来形成的惯例。范睢见子到来,想出一个金蝉脱壳之计,于是说道:“子楚虽然投到华阳夫人怀中,被认为嫡子,并不值得忧虑。公子是安国君长子,其地位还稍胜过子楚,值得忧虑的是子楚长久质押赵国,为秦国争取了许多战机,可谓有功于国,而公子呢?至今并没有做出什么有利于国家的大事来,如何与子楚相争世子之位呢?”子忙问道:“以应侯之见我应该怎么办呢?”“有功于国,以功劳压倒子楚!”范睢一字一句吐出几个字。子一揖到地,“子愚钝,请应侯指点,如何才能有功于国?”范睢这才装作关心子的样子说:“如今天下分割已有几百年之久,相互兼并,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尽管有几个诸侯王强行称霸,但霸主之位都不长久,我大秦也先后有几次称帝之举,可一一都失败了。仔细思考称帝失败的根源,并不是兵器不锋利,战夺不充足,也不是我大秦的实力与土地不够,而是因为那个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尚在,只有先灭掉周天子,称帝才会得到天下人服从,俗话说天下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就是这个道理。公子何不向大王请命,率军消灭举手之劳就可灭亡的周王朝呢?”子惊问道:“王室虽然衰微,毕竟象征着王室的存在,众诸侯一直让它留存至今而没有人灭亡它,足以说明王室的影响尚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王室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空架子,可人们仍让这个空架子摆着,谁也不愿去招惹它,当然不是害怕王室的实力,是胆怯道义上的攻击,怕引起诸侯的公愤,群起而攻之,我怎么敢向大王提出灭掉东周国呢?大王一定会骂我个狗血喷头。”范睢连连摇头,“公子错了,公子太不了解你的王祖父了,只要公子向大王提出这事,大王会故意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你几句,但私下会答应你带兵扫灭周王室的。这样,大王不仅灭掉了王室,向天下人宣告,秦国将取而代之,同时,大王本人又不担当灭亡周王室的舆论罪名,大王何乐而不为呢?”子略带不悦地说:“应侯是让我为王祖父担当罪名?可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我的名声臭于诸侯之间,人人痛骂之,承袭王位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范睢笑着问道:“能让公子登上世子之位的是大王,还是各诸侯国的国君,抑或是天下的民众?”“当然是大王!”子不加思索地说。“这就对啦,公子不投大王所好,为大王做事,难道要为毫无用处的天下人做事不成?公子所担心的天下人谴责,只是一种口头说说而已,不成为所谓的舆论的力量。在这样一个战车加斧戟的时代,到处流淌的都是鲜血。旧有的道德体系被摧毁,而新的道德体系尚没有建立起来,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无道德的时代。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准是刀剑,是功利,是实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用与被利用,利益可以驱动一切,只要有利可图,可以把人间最珍贵的友谊和爱情置之不顾,甚至拿来做交量,勾践用美女抹平了耻辱,吴起杀妻求将,韩赵魏三家分晋,介子推割股肉讨好晋文公,张仪行骗取得楚怀王之身,子楚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甘愿为太子之位再投生一次,这三天三夜也举不完的例子都说明了什么?还不是惟利是图,父母不顾!公子还犹豫什么?谁人背后不骂人,谁人背后不被他人骂。”子沉默了,决定接受范睢的意见,向祖父请求带兵消灭周王室。这天,子与范睢一起入宫拜见秦昭王,子上前说明来意,秦昭王连连摇头:“周天子早已名存实亡,仅留小小封地,依附在诸侯之间,消灭这两片封地是举手之劳。本王之所以没有铲除它,是顾及在诸侯之间的影响,这地虽小,却是周王室的象征,如果对它用兵就是以下犯上,谋逆王室,众人会以此为借口群起而攻之。”昭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自顾说道:“当然,各诸侯国没有人把它放在眼里,却又把它当作维护正统排除敌方的招牌,待本王歼灭东方各国后会把它吞掉,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子见祖父不答应,十分失望,想了想委婉地劝谏道:“如今天下分割,群雄纷争,祖父励精图治,有一统天下救民水火的决心,令人佩服。多年来派兵外出征南战北,攻城掠地光大我嬴民疆域,如今王祖父出兵讨伐赵国围攻邯郸,其目的在于灭亡赵国。可是,出兵半年有余,损兵折将也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反而招致东方各国共愤,纷纷派兵援赵,出现合纵抗秦之势。自苏秦以来,只要合纵成功,我大秦必败,秦虽强,尚没有达到以一敌多的雄厚实力。看今天的形势,燕、魏、楚等国已经发兵救赵,我秦军如果不立即撤兵,后果不堪设想,撤兵无故而返,又遭国人非议,何不撤兵邯郸转而攻打东西两周国,顺便将它灭掉?既可向国人交待,又向东方各国发出警示,周王室我大秦都敢消灭,更何况一般诸侯国呢?同时,也消除歼灭东方各国的一个小小障碍,正如王祖父所言,西周国虽小,却是王室象征,如果它联合东方各国抗秦号召力可能胜于任何一个诸侯国,毕竟周王室八百年的余威尚在呀!”秦昭王听完子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便问范睢:“丞相如何看待这事?”子刚才说的这些话其实是范睢告诉他的,范睢已从郑安平送回的报告知道秦军必败,再坚持下去毫无益处,但秦昭王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宁可败也不会中途而返,所以,范睢才想出这样一个以进为退的策略,让子请战为秦军撤兵找借口。如果郑安平打败仗,郑安平有罪,推荐人范睢也同样有罪。范睢见秦昭王让他拿主张,正中下怀,于是说道:“子公子言之有理,形势的突变,一时难于灭亡赵国,掠得一城一地于秦得益不大,于赵也伤不了元气,何必相持下去呢?何况我军是孤军深入,如今又面临以一敌多的险情,胜的可能性不大。能够扫除东周国是再好不过,至于诸侯非议也只能发一发牢骚罢了,正如老聃所云:窃钩者偷,窃国者为诸侯。大王灭了东周国,东周君就是大王的臣民,大王可以再威压他攻击其他诸侯国,从而把舆论导向扭转过来。”秦昭王终于答应了子的要求,令他带兵符去邯郸城接替郑安平撤军,然后见机消灭西周国。就在子一切准备就绪正准备出发时,突然从前线传来消息,郑安平和王稽二人战败,率部分人马投降赵国。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秦国上下为之惊叹,范睢更是坐卧不安,一种不祥的阴云袭上心头。秦昭王把范睢叫到宫中劈头盖脑地臭骂一顿,万幸没有提出将范睢治罪,但秦昭王盛怒之下决不愿认输,可面对多国联合军队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把一肚子气都发在丝毫也不相干的西周国上,派子率军去消灭西周国。第3节 大胆的想法三多日来,范睢一直提心吊胆。秦王虽然没有追究他的举荐之罪,并不能说明这事就这样轻而易举过去了。根据秦王一贯做事的作风,愈是装作不闻不问的事,愈说明他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会在你放松警惕时,出其不意地抓住一件事,然后数罪并罚置你于死地。因此,范睢处处小心,处处谨慎,争取不出任何差错,用自己的行动向秦王表明心迹,以获得秦王谅解。这天,范睢刚刚从朝堂上回到府中,就有家人报告说,有一个自称蔡泽的人要见他,已经在府上等待半天了。范睢一听说蔡泽来见他,马上警觉起来,他早年周游列国,游说诸侯谋求官职时曾和蔡泽有一面之交,知道蔡泽也是能言善辩之人,才能不在自己之下。蔡泽本是燕国人,但由于人长得丑陋,朝天鼻,短肩膀,凸额头,塌鼻梁,还有点罗圈腿,正是这样,才没有得到燕王的重用。蔡泽一怒之下离开燕国到其他国家寻求发展,曾经到过韩国、魏国、赵国,都因相貌丑陋没有谋到理想的职位。范睢早已从属下人那里得知,蔡泽在赵国落魄时曾得到吕不韦和公子异人的帮助,他突然来到秦国不找吕不韦和异人,直接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要事,便派人把蔡泽请到客厅。范睢见蔡泽过来,既不让坐,也不让茶,只冷冷地问道:“蔡先生不远千里来此找范某有何贵干,是向我求食还是求衣?”范睢故意这样做,希望惹恼蔡泽早早离开秦国。蔡泽既不气也不恼,自顾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就喝,然后放下茶碗,抹一下嘴巴,心平气和地说:“我是来代替应侯接任秦国丞相一职的。”范睢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先生刚从秦王宫中来吗?”蔡泽摇摇头,“应侯认识问题已经迟钝到这种地步,再呆在相位上不知进退,实在太危险了。”范睢一改刚才的傲慢,“范某愚钝,请先生说得更明白些。”“一年之中有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每一季节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自然而然退去,新的季节也就应运而至。不仅季节如此,万事万物都是这样,人有生老病死,草木有枯荣,朝代有更替,如果到了更替变换的时候却不知进退,逆自然规律行事,其结局一定惨不忍睹,遭到众人唾弃身死异地也无人同情。不说别的,仅说为臣之道吧,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的结局是何等悲惨?且不论这些人,武安君白起又怎样?应侯难道没有从这些人身上悟到些什么?”范睢明白了蔡泽的来意,狡辩说:“商鞅辅佐秦孝公变法新政,奠定了秦国强盛的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公孙鞅就没今天秦国的强大。他事奉孝公忠贞不二,为国家变法彻底不顾自身安危,设置刀锯苛酷的刑具来禁绝奸佞邪恶,用军功赏赐有功于国之人,致使士兵在战场上奋勇向前,将帅身先士卒,安定国防,开拓疆域,百姓安居乐业。他不徇私情,诱骗老朋友,捉住魏公子,赤胆忠心,天地日月可鉴!再说吴起,文韬武略天下闻名,杀妻求将,千古第一,为鲁国、魏国、楚国都曾立下汗马功劳,却每每因功遭妒。特别是任楚悼王相国时,为国不损公利己,为人不因奸佞谗言蔽塞忠臣,议论不随声附和,办事不苟且保身,不因危险艰难改变立场,也不为权势动摇信念躲避灾难。终于为楚国的振兴发达克己奉公呕干心血,使楚国如日中天。他出奇兵南定百越,北吞陈蔡,击退韩赵魏三国进犯,将平生所学著成兵法三卷,永受后人敬仰爱戴!越国文种大夫在勾践受辱之时,忍辱负重,事奉左右,卧薪尝胆,含辛茹苦,君主面临亡国断嗣之际仍力挽狂澜而不离去,直至三千越甲吞吴,大功告成不自夸不自傲,身处富贵不骄纵。这三人都是忠义气节之士,道德大义的楷模,为了大义而身处死难之地,虽死犹生,与其活着受辱,哪如死后功垂千古呢?士人应该以这三人为典范,用牺牲生命的行为来成就人生的志向与气势,死又有什么值得遗憾和畏缩的呢?”蔡泽明白范睢身处高位,如果不是迫于压力让他轻易让位是困难的,不彻底驳倒他,从心理上与言辞上打跨他,恐怕难以如愿,于是纵声笑道:“君王能够圣明,臣子才会贤达;国君只有明智,臣下方能正直;只有父亲仁慈,儿子才会孝顺;也只有丈夫诚实,妻子才会忠贞。因此,比干忠心纣王却不能保住殷商的灭亡,伍子胥多谋也阻挡不了吴国的覆灭,申生孝顺仍有晋国的大乱,这是为什么呢?是没有明智的国君和贤能的父亲听取忠臣孝子的建议啊!商鞅、吴起、文种作为臣子是无可厚非的,他们建立伟业却不得好报,难道让后人仰慕他们不被君主体察而无辜被杀吗?如果只有死才能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孔子不能叫做圣人,管仲也就不能叫贤臣了。功成人亡值得感叹,名成人在不更值得敬佩吗?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同时存在的做法不更值得效法吗?”范睢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问道:“请问先生,如何才能做到性命与伟业同在呢?我正为此事发愁呀!”蔡泽趁势说道:“应侯在整治国家、平定叛乱、富国强兵、排除祸患、消除灾难、拓宽疆域、安民定国、提高人主霸权方面,和商鞅、吴起、文种比起来怎样?”范睢想了想说:“自愧弗如!”蔡泽又问道:“把秦王和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慈爱仁义、贤明爱臣、胸怀宽广,谁又更加优胜呢?”范睢摇摇头,“我从来没有作过这样的比较,怎敢轻易下结论呢?”蔡泽知道范睢不敢轻易议论秦昭王的过错,淡淡地说道:“让我来替应侯说吧,秦昭王在爱臣宽厚仁慈方面是不能超过以上三人的,应侯是慑于王威不敢评论罢了。如果君主以威治天下,令臣子不敢言及君王的过错,这样的君主是不配称作明君英主的。由此看来,应侯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倘若应侯再执迷不悟,则如行在薄冰之上,祸在旦夕之间!”“先生何出此言呢?”蔡泽解释说:“你的主人对待臣子的宽厚之心抵不上孝公、悼王和越王,而应侯的功绩和受到的信任又比不上商鞅、吴起与文种,可应侯的官职和封赏却远远胜过三位。即使如此,应侯仍不知进退,只怕不久以后应侯的结局会比这三人更惨。因为白起惨死、郑安平和王稽兵败降赵,无不与应侯有关,秦王已经对应侯产生疑心。不仅如此,应侯已经不自觉地卷入另一场宫闱之争——”不等蔡泽说下去,范睢立即问道:“先生讲我已经卷入一场宫闱之争,我怎么不知道呢?先生是道听途说还是危言耸听?”蔡泽反问道:“应侯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呢?整个秦国都在私下议论子与子楚竞争世子一位的事,应侯不是常给子出谋划策吗?没有应侯鼎力相助,子怎会向秦王主动提出带兵灭掉西周国一事呢?如今子已经灭掉了西周国,天下人痛骂子的同时,秦昭王正为子摆宴庆功呢。只怕应侯也私下暗自庆幸为子出了一条妙计吧?”“莫非蔡先生不这样认为?子有了灭亡东周国的功绩,可以和子楚同等有功于秦,在将来太子之位的争夺中不是又多了一样筹码吗?”蔡泽冷冷一笑,“应侯真的以为子能胜过子楚吗?倘若应侯看问题这样浅短,我真不知应侯是如何谋得相位,又怎样在相位上停留这样多年的。”范睢这才记起属下人报告,蔡泽和吕不韦、子楚交往甚密的事,便问道:“蔡先生在赵国时就曾认识子楚公子,先生以为子楚的人品与才能怎样?”蔡泽明白范睢的用意,故意避开他的话题,旁敲侧击地说:“应侯身居丞相之位,就能表明应侯的才学与人品在秦国的人臣中没有人能超过吗?当然不能,人的能力与人得到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并不是一一对应的,更不是成正比的。如果应侯想当然地在两位公子身上择其一下赌注,这是最愚蠢的做法。秦昭王与两位公子之间相距三代,中间还有位安国君存在。应侯不担心眼前的危险,不考虑能否终了秦昭王一朝,却虑及三代以后,不是深谋远虑,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俗话说,一思即可,三思多矣!三思而后行不可取啊。”蔡泽见范睢被自己的话镇住了,又继续说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必衰,衰极必荣,这是天地万物的规律定数。圣人合阴阳之变日月之行在社会上进退维谷,所以,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也!现在应侯的怨仇早已报复,恩德也已经报答,有丞相之高位,又有君侯之封地,府舍更有娇美妻妾,入则群小俯之脚下,出则前呼后拥,威风八面,众人连嫉妒之心都不敢生有。如此显赫的地位怎能不引人瞩目,遭人非议呢?”范睢点点头,“请问蔡先生,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显赫的地位更长久呢?”蔡泽叹息说:“苏秦、智伯那样机智多谋的人本来是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的,但由于贪得无厌执迷不悟终于死于非命。因此圣人主张节欲而治,节欲不仅从普通老百姓做起,将相王侯君主更应该恪守这一法则。齐桓公曾九次会盟诸侯,确立霸主地位,使混战的天下相对安定,可是到了癸丘会盟时,他骄纵狂逸,惟我独尊,结果各诸侯国都背叛了他。吴王夫差的军队天下无敌,一度打败齐楚晋等诸侯国,称霸会稽,越国成为其附庸,勾践成为他帐前奴仆,骄横使他目空一切,终于葬身小小附庸国越国军中,连祖宗留下的祭祀也给毁灭了,这都是不能自谨,不知节制酿成的祸患。再说商鞅、吴起,有功于国,一时声名显赫,天下闻名,正是由于不知节制,致使二人一个被车裂,一个被肢解,死得是何等悲惨。就是有秦国第一武将之称的武安君白起,之所以被逼死于杜邮,也与他在功成之后不知进退相关啊!同样为越王勾践复国灭吴立下显赫功勋的文种与范蠡,结局为何两样呢?同样是节制与进退的缘故。文种贪图一时之乐,却不知勾越是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同甘乐的人,终于死在夫差赐死伍子胥的‘离镂’剑下。范蠡懂得‘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他更能够察颜观色,见一叶落而知秋至,所以在功成之后即身退,留下天下首富陶朱公的美名。”蔡泽见范睢面露忧伤悲凄的神色,心中暗喜,是时候了,这才直接说道:“秦昭王人老心不老,想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而应侯之才却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当务之急仍不知引退,应侯的结局必然和商鞅、白起、吴起、文种等人的结局一样,个人惨死不说,也会累及子孙家人。古人云: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书》曰: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应侯为何不趁秦王对你生有猜疑之心时送回相印,及时荐贤让贤呢?此时身退江湖闲居山林,观虎斗龙吟猿鸣禽啼,不也是人生另一种乐趣吗?应侯做到了这一点,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享受应侯的爵位与封地,子子孙孙称侯袭爵,也会有许由一样谦让的声誉和王乔、赤松子一样的高寿。《易》曰:亢龙有悔。就是龙飞得太高达到顶点而不能上升也不能下降,从而产生后悔之意。能上而不能下,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这种尴尬的局面怎能不令人警醒警惕呀,请应侯仔细思考一下自身的处境吧!”范睢沉思良久,终于抬头说道:“有欲望而不知道满足,就会失去欲望;要占有而不知节制,就会丧失占有。我虽然熟诵古人格言,却不知道将它应用于行动,真是糊涂啊!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请先生相信我,我会做出正确选择的。”范睢在府中静静思索八日,终于认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考虑再三,便上朝拜见秦昭王,举荐蔡泽精通三坟五典,深明霸业的玄理,可以辅助秦王一统天下,建立千秋不朽的霸业。秦昭王听奏后十分高兴,立即召见了蔡泽,一番对答之后很是满意,授给他客卿的职位。过不多久,范睢又称病请求辞去相位回到封地将养,秦昭王答应他的要求,收回相印,任命蔡泽担任相国。这日,长乐宫内欢声笑语,子楚正在宴请宾客,为他刚满周岁的儿子成过生日礼。在子楚的心中,成才是他真正的儿子,与赵政相比,子楚希望成将来能够承袭大秦的江山社稷,所以给他起名叫成,就是成为真正的蛟龙。自从和阳泉君的女儿结婚后,子楚早把赵姬忘在脑后,成出生后,吕不韦心中时时挂念着赵政母子,虽然他知道赵政母子在赵国一切平安,但不在自己跟前总让他放心不下,那毕竟是他的女人和儿子,女人可以到处都有,儿子却是身上的一块肉,先天的血脉关系令吕不韦时刻挂念着赵政的成长。更何况子楚娶了紫玉后,所有的心思都扑在紫玉身上,这对于吕不韦所肩负的使命是多么不利。吕不韦不止一次在子楚面前提及向赵国提出接回赵政母子的事,子楚总以两国关系紧张为借口一拖再拖。时间位置不同了,子楚对吕不韦已不同于在邯郸时言听计从,所以,他对吕不韦的许多建议总是听听,事后做与不做那是另一回事,而对吕不韦提出接回赵政母子的事更是阳奉阴为,他一听吕不韦提及赵政母子,就想到那个晚上他在窗下偷听到的话,心中不住地搅疼,嘴上不说,心里却痛恨吕不韦玩弄他,吕不韦又怎能理解子楚的心思呢?他一直认为自己和赵姬的事做得天衣无缝。今天,吕不韦故意多饮了几杯,借着几分酒兴走到子楚跟前,举杯说道:“恭喜公子!”“同喜,同喜!”子楚红光满面地说。“公子,为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兄长今日怎么客气了,有话尽管讲来,小弟洗耳恭听!”“为兄想提醒公子一句,公子是有情有义之人,可不能见新忘旧做负心郎呀,常言说糟糠之妻不可丢,患难之际见真情,公子在邯郸还有一位患难之妻和时刻都有生命之忧的儿子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赵姬为公子生有一子,也算得上患难夫妻了,公子应尽早把她们母子迎接回国,以免夜长梦多,赵政可是你们嬴氏的血脉呀!即使公子不顾及赵姬的生死,对于赵政——”不待吕不韦说下去,子楚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吕兄对他们母子都如此关心,更何况我这个做丈夫的做父亲的呢?我时时刻刻都挂念着赵政母子的安危,只是秦赵关系一直僵持不下,我怎好向大王提出去赵国迎接他们母子呢?何况这样做的后果只怕救不了他们母子,反而伤害了他们。我故意装作将他们母子抛弃不问的样子,以此给赵人造成一种错觉,认为我真的抛弃了他们,从而放松对他们的监视,然后再寻找个机会将他们接回。”吕不韦知道子楚说这话是为了敷衍自己,便说道:“只要公子真心将他们母子迎回,我愿再次回到邯郸迎接他们,请公子相信我在邯郸的实力。只要能迎回赵政母子,我耗尽在邯郸的一切家产也在所不惜!”子楚止住吕不韦说下去,“吕兄的心意我十分理解,解救赵政母子的焦急心情我更胜吕兄十倍,但现在不是时候。请吕兄放心,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让他们母子平安回到秦国的。”吕不韦一提及迎接赵政母子的事,在场的许多人都认为吕不韦言之有理,纷纷向子楚献计献策,提出迎救赵政母子的几种方案。子楚只装作认真听取的样子,最后向众人说道:“诸位提供的几点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至于如何营救赵政母子回国,我会做出妥善安排的,感谢诸位一片好心!”子楚话音未落,有宫监匆匆进来向子楚附耳低语几句,子楚面色大变,急忙走到吕不韦跟前,悄悄说道:“有劳吕兄代我照料一下客人,我要马上到内宫一趟,大王他——”子楚看一下众人没有说下去,吕不韦会意,“公子请去吧,这里有我照料。”望着子楚离去的背影,琢磨着子楚刚才说的半句话,吕不韦心头一喜,一个大胆的想法升上心头。公元前251年,秦昭王五十六年秋天。秦昭王病逝,太子安国君承袭王位,史称孝文王,追封他的父亲秦昭王为昭襄王。安国君是幸运的,国王的桂冠能够落在他的头上,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一种偶然。本来,在安国君之前,秦昭王已经立过一个太子,就是长子嬴悼。后来,嬴悼被派到魏国做人质,不幸病死在魏国,秦昭王这才把已经三十七岁的安国君嬴柱册立为太子。安国君又是不幸的,他的父亲秦昭王在位五十六年,等到父亲去世时他已经五十三岁了,人生黄金时代早已过去,作为国王该享受的东西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享受。他希望像父亲一样有所作为,可多病的身体使他没有心思和精力顾及太多。别的不说,仅父亲的繁缛的葬礼和一年的守灵就够折磨他的,但这一切又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代替。一年,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是多么短暂,但这守灵尽孝的一年对于孝文王却是那样漫长,那样难熬。整个秦宫都忙着为昭王办丧事,子楚更是表现得特别卖力,父亲继承王位后所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册立太子,他是两位竞争候选人之一。以实力而论,他觉得自己略胜子一筹,因此,不愿在这即将册封的节骨眼上逊于子。吕不韦趁子楚整日忙于昭王的丧事,暗中写一封密信派人送往邯郸,请求公子嘉想尽一切办法把赵政母子送回咸阳。公子嘉接到密信后,经过慎重思考,认为吕不韦的见解是对的,子楚马上被册立为太子,不久的将来就是秦国的主宰,只要能够控制住子楚,就等于控制了秦国的大权。如今,吕不韦已在秦国站稳脚,并取得子楚信赖,当务之急要多派几个邯郸党去,让子楚处于邯郸党的包围之中,何愁不能从思想上和身体上控制他呢。极为不利的是子楚又娶一位夫人,并且生了儿子,正是这样,让赵姬母子尽快回到子楚身边就更为必要,要让赵姬与那位紫玉夫人争宠,让赵政与成比试高低。公子嘉从赵国多年来屡遭秦国攻击所受到的伤害出发,恨不得立即把赵姬送回咸阳,帮助他完成制秦大计。可是,送走赵姬母子可不同于当年送走异人和吕不韦那样简单。尽管公子嘉当时煞费苦心才把异人与吕不韦送出邯郸城,仍然引起了负责守卫邯郸的平原君的怀疑。平原君得知异人潜逃后,立即封了异人府邸,拘捕赵姬母子,幸亏公子嘉及时将赵姬母子转到自己的一个秘密庄园,才免遭平原君的杀害。平原君曾三次暗中到公子嘉居住的宫中察看,查寻赵姬母子的下落,都被公子嘉巧妙地敷衍过去。幸亏平原君在邯郸之战获胜后不久得病死去,不然,就是有公子嘉保护,赵姬母子也会被平原君追查出来的。现在,公子嘉想送赵姬母子离开赵国可没有那么简单。明送,只怕赵王不会答应,秦赵之间的恩怨已经使赵王恨透了秦人,更何况是嬴氏的子孙后代呢?当然,公子嘉又无法向祖父说明自己伟大而又遥远的亡秦计划,说了王祖父也不会相信。更何况这样的事一旦泄露出去,不但计谋不能得成,还会累及许多人跟着遭殃,说不定会给赵国再次带来灭顶之灾呢?倘若仍像当年送异人离开邯郸一样偷偷送出,千里迢迢,各边卡盘查甚严不说,一旦走露了消息得知是他公子嘉送走的,这个罪名可大了,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浑身是嘴也说不明白,其后果不堪设想。他的世子之位必定被取消,将来的太子与赵王之位将永远与他无缘,说不定王祖父盛怒之下置自己于死地呢。如果自己的世子之位都没有了,他的宏伟计划还有何用,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赵王之位坐得安稳吗?公子嘉决定谨慎行事,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后再送走赵姬母子。恰在公子嘉无计可施之时,发生了一件事成就了他的心愿。刚刚安定两年的赵国又遭到燕国的入侵,燕王喜派大将栗腹率领六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赵国,看气势似乎要歼灭赵国。真是羸弱就会挨打,从前号称中原第一强国的赵国自从长平之战后一蹶不振。邯郸之战打败强大的秦国,迫使主帅郑安平率部两万多人归降,这并不是赵国一国的力量,而是多国的合力才使孤军深入的郑安平一败涂地,落个被迫投降的下场。这次燕国入侵赵国,一是欺负赵国兵少将弱,另一个原因则与燕王喜有关。燕孝王时,为了保持燕赵之间的友好关系,曾将儿子子喜送到赵国做人质。两年前,燕孝王病逝,燕国将子喜迎接回国承袭王位。子喜在赵国时曾因燕国是弱小之国受到赵国怠慢,子喜一直耿耿于怀,曾发誓要报受辱之耻,回到燕国承袭王位后便准备伐赵之事。恰逢平原君赵胜去世,由老将廉颇接任相国,燕王喜质居赵国多年,对赵国实力了如指掌,一听说赵胜去世廉颇为丞相,十分高兴。他知道廉颇已老,决不会再领兵出征,那么赵国就再也没有能征惯战的大将,便发倾国之兵六十万人攻赵,妄图一举灭亡赵国。消息传到邯郸,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众人议论纷纷,赵成王召集文武大臣商讨对敌之事,许多大臣被燕军的气势镇住,一致主张割让代郡十五座城池贿赂燕国,乞求燕国撤军。信平君廉颇驳斥说:“燕王喜旅居我赵国十年之久,受我赵国恩泽不思回报,反而发倾国之兵攻打我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他的这一行为必遭天下人唾斥,是为失道寡助。而我赵国则是抗击来犯之敌,如邯郸之战一样,必定是得道多助。燕国虽有六十万大军,数目虽多,实际上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这六十万大军多是临时凑在一起,缺乏统一训练,主帅也不统一,各存异心,实际上是一群乌合之众。据我所知,主帅栗腹好大喜功,胸无谋略,副将卿秦也是无能之辈。只有乐闲乐乘二人是名将乐毅之后,精通兵法,但这二人一直反对出兵伐赵,迫于燕王威逼出征,决不会尽心尽力卖命的,何况有刚愎自用的栗腹掣肘他们,这二人就是有心尽力也发挥不出个人才能。”廉颇话音未落,主张割地求和的大夫郭开淡淡地问道:“请问信平君,倾我赵国全部兵力不过五十万人,除了守卫各路要塞之外,还要留下部分重兵驻扎西河边界,以防秦人趁机偷袭,这样一算,前去抗击燕军的最多只有三十万人,如何能够敌过燕军的六十万兵马呢?更何况这三十万人中,因连年战争老弱伤残的过半,能够真正作战也就是十六七万人,以十六七万人对抗六十万人,如同以羊投狼群,败局已定。与其让燕人打到都城之时被迫割地求和,哪如现在就求和呢?不伤一兵一卒,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赵国强大之时再报今日之耻也不晚。”廉颇讥讽道:“郭大夫如此深谋远虑,只怕不是为赵国谋划,而是为个人谋划吧?不用说割地求和,就是赵国被攻破了,只要郭大夫一屈膝,仍不失捞到一个大夫之职,更何况这割地求和的主意是郭大夫想出来的呢?有这份功劳,只怕职位会更高一些。可是赵王呢?赵氏的祭祀呢?赵国的几百年基业何处寻找呢?”郭开恼羞成怒,反问道:“如此说来,廉相国早有破敌妙计了?敢问廉相国,需要多少人马?有何人担任主将?”“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有十万精兵足够破敌,至于主帅,我廉颇当年雄风尚在,可以统兵抗敌,我再向大王推荐一位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副将配合我作战就能够拒敌于国门之外。”赵王早有让廉颇出兵的意思,迟迟没有提出,一是考虑他是相国事务繁忙,二是担心他年纪已大精力不济,现在见廉颇主动提出统兵出征,当然求之不得,立即问道:“请问廉相国,你所举荐的副将是何人,本王怎么没有听说我赵国还有这么一位智勇双全能征善战的将才呢?”廉颇躬身答道:“驻守在代郡雁门的李牧可为副将,他长期驻守北方,不但熟悉匈奴的情况,对燕国的形势也十分了解,由他为副将迎敌定会马到成功,击退来犯之敌。”赵成王一听廉颇要求李牧为副将,并把李牧赞扬一番,不以为然地说:“李牧为将胆怯,令他驻守边防抗击匈奴,可是多年以来,只守不攻,匈奴入侵时只是一味退避,不与匈奴正面交锋,如此怯懦之将怎可任副将抗击凶悍善骑的燕兵呢?他守边都不合格,本王正准备将他撤换下来呢!只是一时尚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他。”郭开也趁机说道:“两军对垒非同儿戏,一旦选错将则可能影响整个战局,如果中途再更换主将势必贻误战机,倘若战场上有什么闪失,廉相国身家性命都搭上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廉颇一向耿直,见郭开如此说话,十分生气,当即说道:“请大王相信廉颇对人才的识别,我愿以全家老小的性命作担保,李牧确实是我赵国难得的将才,他坚守边防不主动出击,不是为将怯懦,而是以逸待劳寻找战机,故意麻痹敌人诱敌深入,等到合适的时机将匈奴兵一网打尽。”廉颇话还没有说完,郭开就嘿嘿笑道:“信平君真会讲话,等待时机,不知这个时机何时到来,难道要等到匈奴兵打到邯郸城下才算时机到来吗?相国年纪大了,官也大了,吹捧人也高人一筹呀。”廉颇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喝斥郭开,赵成王挥手说道:“两位爱卿不必争执了,就依廉相国所言,任命李牧为副将,调兵遣将之事由相国全权负责。”这时,将军庞上前提醒说:“秦国一向不讲信义,见利忘义,出尔反尔,秦赵休战不久,关系一直不睦。如今燕国发倾国之兵入侵我国,我们在抗燕的同时也必须提防秦国趁机偷袭我西部边陲,以防腹背受敌。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廉颇说:“高度警惕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但多方面分析,秦国出兵伐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秦昭王新逝,王宫上下正忙着办理丧事,新王的登基大典,王后、王太子册封仪式等一系列事都有待文王处理,他一向身体欠佳,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赵国的战事呢?当然,可以多派细作混入秦国,时刻了解秦国动向,及时报于大王,以便作出合理对策。”公子嘉知道现在是时候了,便主动站出来说道:“嘉有一计可以免除秦国对赵用兵的祸患,让信平君全心全意地赴东北战场抗击燕兵。”赵成王冲赵嘉点点头,“孙儿请讲。”“如今昭王去世不久,文王尚没有正式登基,秦国面临一个交替时机,必然是以安内为主,攻外为辅。种种迹象表明,文王亲政后曾经质押在我赵国的异人公子将被封为太子。当年异人潜逃时曾留下妻儿在我赵国,现在为了与秦通好,不如按照国礼将她们母子送回秦国,一是表明我赵国主动结为友好的态度;二可以取得异人的感激,对将来秦赵关系大有裨益;第三还能够借此机会打探秦国动机,了解用兵虚实。”赵成王点点头,又问廉颇道:“丞相以为赵嘉的建议是否可行?”“回大王,此计可行。公子嘉的建议比老臣刚才提出的单独派细作打探秦国动向的主张更加合理,我们主动言好,以进为退,使秦国没有理由向我赵国派兵。”“哼,丞相别自以为聪明,西秦自穆公以来,历代君王有几个是讲信之人,还是小心点好!”郭开说道。“至少可以迫使秦国不会马上出兵,我们只要能争取到当下之际不同时作战就可以了。想让秦国永远不对我国用兵是不可能的,秦国出兵东方并不是为了掠得一城一地,其狼子野心在于统一天下,认清到这一点,我国在打败燕国后要作长远与秦对垒的准备。”公子嘉暗暗钦佩廉颇的深谋远虑,更为自己暗中施展的制秦大计得意。这时,猛听赵王问道:“嘉,莫非你知道异人留在赵国的妻小藏身何处?”公子嘉一愣,急忙俯身说道:“回王祖父,孙儿已经派人查出留在我国的异人妻小下落,并派人将她们母子严格看管起来,只要王祖父决定派人出使秦国,可以立即将她母子带来。”赵王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去办理吧,礼要周全,考虑问题要周到,遇事要灵活。”公子嘉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领命而去。第4节 共享赵国四邯郸城南一座深宅大院内。赵姬坐在窗前对着青铜镜发呆,尽管自己风韵犹在,但和十年前相比,毕竟苍老了许多。瞧,眼角出现了一丝鱼尾纹,曾经光滑圆润的皮肤显得干燥粗糙,就是当年最引以为自豪的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枯黄。甚至,连顾盼有神的一汪秋水般的眼睛也不知不觉中暗淡无光。赵姬啪地一声把铜镜推倒在桌面上,她有难以诉说的委屈与酸涩。她恨赵嘉,她恨异人,她更恨吕不韦。是他把她当作施展宏图大计的工具推给异人,用甜言蜜语欺骗她,要求她像西施一样为了国家的利益牺牲个人的肉体和感情,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做不到西施那样伟大。一切伟大的人物内心都是痛苦的,伟人之所以伟大,只不过比常人更会隐藏自己的痛苦和软弱,又比普通人更会表现自己的坚强和优越。赵姬曾千百次地问自己,最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做不到这一点。赵姬想过一种普通女子应该有的生活,就像当年从赵嘉府中来到吕不韦家中一样,那段日子尽管十分短暂,但令她终生难忘,可谓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活,她获得了真爱,有肉体的,更有精神上的。正是那短暂又让她千百次回味的美好时光,使她由爱而恨,恨吕不韦有情有义,也恨吕不韦无情无义。在赵嘉、异人和吕不韦这三个男人中间,赵姬觉得自己和异人不过是普通男女之间的床笫游戏,那种游戏是可以和任何健康男人都能够进行的游戏,没有快乐也没有沟通,有的只是一种肉体的刺激,好像那是自己的一份夜间工作,仅此而已。和异人比起来,她和赵嘉虽然也是感官上的刺激,但赵嘉似乎比异人成熟得多,可算得上做游戏的高手,能从不同角度不同部位挑起她的情欲,给她快乐,让她愿意永远把游戏进行下去,哪怕死在这种游戏中。而吕不韦就不同了,赵姬知道她和吕不韦之间有一种灵与肉的沟通,在肉体感官满足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灵的愉悦和灵魂的默契,她愿在吕不韦面前敞开一切,从赤裸裸的肉体到打开心灵的门窗,这是一种生死相许的投入,正是全身心地投入,才会有刻骨铭心的体验。吕不韦呀吕不韦,你倾力帮助赵嘉实现宏图霸业的伟大计划,但不过是赵嘉一盘持久棋局上的一个棋子,就像我赵姬一样,何必为了赵嘉给你的空头许诺委屈求全,挖空心思,不顾一切呢?对异人我丝毫也不埋怨,他心中没有我,至多把我当作街头青楼上的歌妓舞女,玩玩罢了,过后如同穿过的鞋子,哪穿哪丢,事后无从记起。可是,你吕不韦为什么一去将近十年既不回来看看我,也不捎一封书信呢?难道把我忘得精光,也像异人一样把我当作鞋子扔掉不管吗?你对自己的许诺忘在脑后了吗?你在秦国又有新欢了吗?你可以不管我,可赵政是你的亲骨肉啊,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异人不要政儿,你怎能不管他的死活呢?凭你的才能,就是有一千个我们母子,你也能够把我们接走,实在不能接走,你可以回来,我们只要能够团聚,能够在一起,就是流浪街头我也心甘啊!不韦,你在哪里?赵姬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伤心的泪水缓缓落下。“娘,娘,你又哭了!”不知何时,赵政从外面跑了进来。“娘没有哭,娘的眼泪早就哭干了。”赵姬把赵政拉到身边,搂在怀里,脸紧紧贴在赵政的额头上。“娘又骗政儿了,瞧,娘的脸上还挂有泪痕呢。”赵政边说边把赵姬刚才放在桌上的铜镜拿起来给娘看,赵姬从镜中看见腮边未来及擦去的泪痕,轻轻举手去擦拭。“娘,让我来给你擦吧。”赵政边说边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娘脸上认真地擦着。“娘,你一定又想爹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是什么样的呢!你常说爹到很远的地方干大事去了,那儿离这里有多远,爹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赵姬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她无法回答儿子的问话,只好撒谎说:“你爹到西方很远的地方经商去了,往返一次需要十多年,最近捎来书信,快回来了,等做完一笔生意就回来,会给你带回好多东西呢!有吃的,有玩的,还有穿的。”“娘就会骗人,刚才我从书房出来,听人正说起爹呢!她们说爹不要娘和我了,说爹又有了女人和儿子。”赵姬吓了一跳,立即沉下脸来追问道:“你听谁说的,走,带娘去找他们。”赵政见娘生气了,怯怯地说道:“是整日伺候娘的两个女佣,她们还说——”赵政胆怯地看一眼母亲,没有说下去,赵姬稍稍平静一下心情,缓和一下语气问道:“她们还说什么?快告诉娘,娘不会生气的。”“她们说娘是舅舅私养的女人,舅舅才是真正的爹呢!”赵姬脸色一阵苍白,赵政后边又说了句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听见。赵姬足足等了好久才克制住情绪的变化,对傻愣愣的赵政说:“政儿今后不许听她们胡说,更不能把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说给别人听,娘回头一定好好训斥那些烂嚼舌头的下等佣人。政儿请想,舅舅是娘的哥哥,我与舅舅是亲兄妹,娘怎么是舅舅私养的女人?舅舅就是舅舅,怎么是爹呢?”赵政瞪大眼睛望着母亲,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舅舅每次来都与娘睡在一起呢?”赵姬的脸又是一阵苍白,她猛地举起手朝赵政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赵政白皙地脸庞上留下五个红肿的手印。赵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这是赵姬第一次打赵政,她望着儿子红肿的脸,后悔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又不是儿子的错,为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呢。同时,赵姬也隐隐感觉到儿子的确长大了,懂事了,今后再做那事要注意避开儿子,避开手下人,尽量减小影响。赵政还在哭,赵姬把他搂在怀里,抽泣着安慰说:“乖儿子,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打你,娘今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快快长大,娘就不受人欺了。”赵姬边说边给儿子抹去满脸的泪水。这时,一名侍女匆匆来报,说赵公子来到府中,赵姬听说公子嘉来了,急忙理一下零乱的头发起身迎接。赵嘉已经来到室内,他见赵政正在抽泣,又见赵姬腮边也挂着泪痕,十分诧异地问:“莫非府上有人欺辱你们母子?”赵姬摇摇头,“有公子关照,何人敢欺辱我们母子。”“那你们母子刚才哭什么?是不是觉得生活得不如意,或府中缺少些什么?”赵姬惨笑一下,“都不是,公子对我们母子照料得十分周到,没有什么不如意的。”赵姬边说边把赵政轻推一下,“政儿,还不快去拜见舅舅,看看舅舅又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东西?”赵政一动也没有动。公子嘉随手递上一个精致的点心盒,“来,政儿,舅舅这回可给你带来了你从来也没吃过的东西,岭南荔枝,这是大王今天赏赐给我的,我连你舅妈都没给吃,就全拿给你了,快来尝一尝吧!”赵姬有点受宠若惊地说:“赵公子,你,你何必这样呢?你的大恩大德——”赵姬的嗓子眼里有点酸涩,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公子嘉坦然笑道:“妹妹今天怎么突然客气了。”公子嘉说着,把点心盒放在赵姬手中,趁势轻轻捏一把赵姬温柔的手。赵姬怕公子嘉在儿子面前做出什么轻佻的动作,急忙把点心盒塞在儿子怀中:“政儿,快把舅舅给你的点心拿到书房去吃吧。边吃边诵读。”赵政猛地一转身,把母亲塞在怀中的点心盒打翻在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赵姬十分尴尬,讪讪地说道:“这孩子真是犟种,像他爹一样。”“他爹”,赵姬指吕不韦,公子嘉却以为是异人,颇为不满地说:“我如此看待政儿,全是看在你和吕先生的情份上,不然的话,我早就把这个狗杂种给车裂啦!”赵姬一听“狗杂种”三个字,脸色一阵煞白,公子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火,不是对赵政,而是伤了赵姬的心,忙改口说道:“我是骂异人,他们嬴氏子子孙孙都是无信无义之人,就拿异人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妹妹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这一走有十年了,在秦国花天酒地,美女成群,却把你和政儿忘得一干二净,多么可恶!”公子嘉见赵姬只是机械地听着,并没有反应,又问道:“你恨他吗?”赵姬仍没有反应,公子嘉自顾笑了,“我明白了,你们母子伤心的原因一定是思念异人,一个想念丈夫,一个想念爹爹,不伤心落泪才怪呢?既然你们母子身在赵国心在秦,那好吧,我成全你们母子,送你们母子回秦国,让你们全家团圆。”赵姬以为公子嘉在讽刺她,冷冷地说道:“我一个无用的女人,公子视为玩物,可以送人,也可以私用,如今年老色衰送人也没有人要了,公子也玩腻了,说起了这样的话,是想打发我们母子,还是另有图谋?”公子嘉见赵姬生气,忙陪笑道:“妹妹多疑了,我是真心想留住妹妹,就这样厮守下去,只可惜现在不行了,大王决定要送你们母子回秦国,我今天来就是告诉这件事的,估计近日就要动身。”赵姬一怔,不知是忧是喜,忙问道:“莫非秦国有使臣到赵国迎接我们母子?”公子嘉支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刚听到的消息,也许是大王想讨好秦国,与秦国建交,才主动提出送还你们母子的。”赵姬沉默不语,无声的泪水从脸上慢慢滚下。公子嘉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狂吻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啜吸着滚落的泪水,赵姬任凭他恣意地抚弄,倒在公子嘉宽大的胸怀里呜呜哭泣。一阵缠绵悱恻之后,赵姬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公子嘉抚摸着赵姬丰满的腰肢说:“阿妹此去秦国,你我一别也许终生再难相见,今日就让我多呆一会儿,好好快活快活,将来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做你的秦国太子妃,王后,甚至太后,而我呢?”公子嘉长叹一声,没有说下去。“公子不是更令人仰慕吗?等着你的是赵国太子之位,国王之位,有无数美女拜倒在你脚下,千千万万臣民向你下跪。而我呢?不过是别人掌中的玩物,此去秦国的命运如何,实在难料。”“怎么?你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信心了,这不像你往日的作风,别忘了,我当初把你送给异人的真正用意,还有你此去秦国的目的,其他的我不管,你一定要拢住异人的心,把异人的大权掌握在你的手中,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更有这种魅力!”赵姬边抚弄着公子嘉胸前长长的胸毛,边顾虑重重地说道:“公子太高看我了,我已是残花败柳,哪还有那种魅力,何况异人也不是当年流浪邯郸街头的穷叫花子,他已是秦国太子,身边还能缺少女人?听说异人早已娶了夫人,如今也有了儿子,我在他心中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了,如果他真的对我对政儿有情有义,怎会一走十年杳无音信,不派人来迎接我们母子,至少也要捎封信或派人看望我们母子?”公子嘉安慰说:“也许异人认为你们母子早已不在人世了呢?或许曾派人打听过你们母子的消息,但一无所获,就放弃了。再加上秦赵多年一直争战不休,两国关系紧张,即使异人想把你们母子迎回国,也不敢轻易向我赵国提起,他还怕赵国把你们母子给杀害了呢。”赵姬知道公子嘉的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她,公子嘉怎么知道她心中的苦衷,异人已经知道赵政不是他的儿子,当然不关心她们母子的死活,如今,她在异人眼中早已一文不值,怎能再拢住异人的心,让她去完成公子嘉交给的使命,更是无稽之谈。与其到秦国不受欢迎,还不如就这样在赵国了此一生呢!赵姬对吕不韦也不存在幻想了。公子嘉见赵姬沉默不语,又进一步安慰说:“你只管放心,异人虽然又娶了夫人,也有了儿子,但按照秦宫礼制,你为正室,赵政为嫡长子,这一点不仅秦宫人人皆知,诸侯各国也都知晓。当初政儿出生时,异人不是专门派人去秦宫报喜吗?这就等于给政儿在秦宫争下名份,何况有吕不韦在异人身边,一切都会如愿以偿的。实不相瞒,这次让赵国送回你们母子,就是吕不韦从秦国送来的信,秦昭王已死,安国君即位为王,异人马上就会被立为太子,让你们母子回秦国,就是让你回去做太子夫人的。”赵姬多少明白了一些,她对未来的命运又多了一份幻想,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公子嘉摸摸赵姬的脸蛋,笑道:“宝贝放心吧,等待你的是高高的皇后之位,无论你处于怎样的高位,千万不要忘记你真正的使命,只有你才能挽救赵国灭亡的命运,我把赵国命运的赌注都押在你身上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更不要忘记你曾经立下的誓言。”赵姬转身瞪着公子嘉,故意挑逗说:“嫁鸡随鸡,嫁犬随犬,你不怕我成为秦国王后之后忘记你的嘱托,一心一意向秦国吗?”公子嘉嘿嘿一笑,“我想你不会的,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我要你将来有一天来赵国做我的王后,就像越王勾践对西施一样,西施在完成自己神圣的使命后不是回到勾践身边了吗?”“可是,勾践最终不也迫于皇后与大臣的压力把她杀了吗?我可不想让自己有西施一样的结局。”赵姬反问一句。公子嘉纠正说:“西施被勾践所杀一事只是众人谣传,勾践如此深爱西施,正如我对你一样,怎么舍得去杀呢?我曾查阅了真实资料,西施在完成灭吴的使命后,和范蠡一起乘舟隐居山林了。”赵姬莞尔一笑,“难道公子就不怕我也随吕不韦隐居山林?”公子嘉一愣,继尔哈哈一笑,“吕不韦没有范蠡的心胸,也许他的野心不在我之下,而你也不是西施,甘愿放弃我这个有情有义的国王去追随一个臣子,你不是那样的人!”公子嘉说着忽然看见赵姬眼中流露一丝狡黠的光,内心微微一动,又改口说道:“当然,只要你和吕不韦能完成我毁灭秦国的大计,你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我赵嘉能办到,我都会答应的。假如你和吕不韦有情有义,也愿像西施同范蠡一样比翼双飞,泛游山水,我会成全你们的,但一定要完成我的使命,不然,天下之大也无你们的藏身之地,异人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公子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俗话说言多必失,急忙掩饰道:“我对你的情义你应该明白,只要一想到你投进异人怀里,我的心都在流血,我并不想把你送走,更不想把你送给我的仇敌。可是,不这样做又没有办法,不然,你我无法存在下去,赵国也无法存在下去。我这样做是忍痛割爱呀!”公子嘉故意假惺惺地拂一下眼睛,装作十分伤心的样子说:“阿妹,别说这些伤感的事了,为了你我的生离死别,让我们再尽情地快乐一次吧,彼此留下永久的回味。”公子嘉说着,又翻身把赵姬压在身下。“公子,别,别这样,等到晚上吧,政儿已经大了,让他看见不好。”“放心吧,他去了书房,现在不会回来的,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公子嘉不再顾忌一切。门外,门缝里透出一双仇恨的眼睛,赵政听到室内发出的响声,暗暗攥紧了拳头,他想冲进屋内,几次想踹开门大吼一声:“狗男女!”可是,他都咬牙忍住了,那是他的母亲,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他恨母亲不知廉耻,让别人偷偷指着他的脊梁嘲笑他,辱骂他是杂种;他恨那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把他们母子抛弃了,给他带来屈辱;他也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保护母亲,维护自己的声誉。他恨,他恨!赵政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公子嘉从南苑回到府邸,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嗨,送赵姬母子回秦国的事总算办好了,明天就正式出发。公子嘉向来自信,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满意,当然包括送走赵姬母子。一想到这件事,就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仿佛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伟大而庄严的计划已经变为现实。那时,他已经登上赵国的王位,秦国的威胁早已不存在,中原大地惟一强大的国家就是赵国,各诸侯国向他俯首称臣,尊他为盟主,赵氏祖先传下的基业被他发扬光大。想着,想着,公子嘉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浑身的疲劳也似乎猛地消失了,飘飘然,仿佛自己现在正登上霸主的盟坛,接受各诸侯国的国君朝拜呢?赵高进来了,他见公子嘉正眯缝着眼睛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想着心事,脸上挂满了笑容,眉宇间透出神采飞扬之气。赵高上前躬身说道:“看公子爷的神气,莫非今天有什么喜事,快说来让属下听听,也分享一下主子的快乐?”公子嘉抬起头,“哦,是高?快坐下吧,你多日来跑前走后也忙坏了,等赵姬母子走后,我再重赏你!”“为公子爷效劳是属下的本份,奴才怎敢领爷的赏。只要公子爷开心,比奴才领什么赏都高兴,公子爷快说说你遇到什么喜事吧?”“高真会讲话,爷哪里有什么喜事,赵姬母子回国了,了却我多年的一桩心病。”赵高扑哧一笑,“爷真逗,别人分别都是执手相看泪眼,千言万语记心头,一时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谈起,惟有默默无言两眼泪。爷倒好,不但不伤怀,反而乐呵呵的,莫非爷对赵夫人的感情只是逢场作戏,说说而已?”公子嘉不承认也不否定,坦然一笑,站起来说道:“假作真时真也假,真作假时假也真,和女人相处,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动真格的就会沦为女人膝下囚,不动真格的又不能博得女人欢心,因此,言行之中要有真有假,真的假做,假的真做,让她摸不出真假,或者说是以假乱真,以假充真。”赵高听了哈哈大笑,“看不出爷还是玩女人的高手哩,今后我可要向公子爷多学几招。”公子嘉与赵姬之间的事惟一知道内情的就是赵高,赵高看看正踌躇满志的公子嘉,一本正经地问道:“公子爷真的相信赵夫人,把赌注都押在她身上吗?”“怎么?你怀疑她不忠,到秦国后忘记对我的承诺,一心一意做她的太子妃与皇后吗?”赵高郑重地点点头,“我怀疑她的忠心,更怀疑她的能力!以我之见,公子不如放弃这个念头,把赵夫人留在府中或者就像以前一样,私养着解解闷气,偶尔去散散心。真的把她送到秦国,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么赵政呢?他一天天长大了,仍让他叫我舅舅,还是干脆改口叫我爸爸?”赵高讷讷半晌说道:“我觉得赵政人小心不小,心计胜过他老子异人十倍,公子养他如同养虎为患,不如把这狗崽子给废了,省得他将来与赵国为敌!”公子嘉连连摇头,“赵政是放回的诱饵,也是我将来施展大计的一个重要步骤。他在赵国,我待他不薄,即便他将来登上王位,也会记起我对他的恩德,愿与我国结为友好。”赵高又提醒说:“公子爷还是留一手为好,人心难测啊。万一赵姬到了秦国,被秦宫豪华的生活所吸引,忘记了公子的训导,公子又能奈她何?还有吕不韦,他从公子这里获得的益处,在秦国同样能够得到,难道他还会冒险为赵国作内线吗?这不符合商人的心理啊!”公子嘉沉思片刻问道:“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办?”赵高想了想说:“可否趁送赵姬母子回国之际,再派一人随同而去呢?对外只说负责照料他母子生活。到秦国后,让这人设法留在赵姬身边,一方面监视督促赵姬完成使命,另一方面也可把秦宫中的一些信息送往赵国与公子取得联络。”公子嘉点点头,寻思道:主意不错,只是派谁随同入秦合适呢?再派一个女人吧,女人本来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耳根子软,听不得男人几句好话诱骗,很难成大事,一时又从哪里寻找到刚烈有主见能成就大事的女人呢?派一名男人去吧,男人也有男人的不足,男人一般都是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之人,容易为名利女色所俘获。更何况所派的人是做奸细,忍辱负重去秦国卧底的,他不仅知道内情,还必须是忠诚可靠之人。万一选错了,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坏了大事,要慎之又慎。公子嘉将他所了解的人仔细排了一遍,也没有想到合适人选。猛抬头,看见赵高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心中蓦地一动,赵高去太合适了,他追随自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也颇有心计,办事干净利索,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但公子嘉又实在不舍得让赵高离开自己,多年的朝夕相处,赵高成了他的心腹,更是得力助手,他与赵高无话不谈,他的事赵高没有不知道的,让赵高走了,实在是他的一大损失。公子嘉注视赵高一眼,赵高长得并不英俊潇洒,单从相貌而论,似乎还给人一种萎琐的感觉。可赵高憨厚萎琐中透着精明,他的这种精明能干不是常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必须长久相处中才会发现他的优点。赵高今年虽然将近三十岁了,但外表看起来似乎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额上,包括眼角都看不出一丝皱纹。赵高从来没见过公子嘉这样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冲着公子嘉憨笑一下。“公子爷干吗这样看我?我的脸可不像赵夫人的脸那么好看,三十多岁仍如桃花一般,令人心动,使人百看不厌。”公子嘉似乎没有听见赵高在讲什么,他正盘算着心事,突然冒出一句话:“赵高,我想让你去秦国,你答应吗?”赵高一愣,“我?”“对,我考虑再三,突然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愿意去吗?”赵高没有立即回答公子嘉的话,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既然公子认为我最合适,我去就是。”公子嘉知道赵高的性格。一般不好讲话,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赵高同意去秦国。其实,公子嘉自己也知道,只要他开口向赵高提出的,赵高一定会答应的,就是他让赵高去死,赵高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公子嘉上前握住赵高的手,“高,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咱们赵国受到秦国的屈辱实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秦赵有不共戴天之仇,四十万赵国人的鲜血时刻提醒我,不灭秦国死也不会瞑目!凭赵国的实力,永远无望,只好出此下策了,高,我给你跪下了。”公子嘉真的扑通一声跪在赵高面前,赵高吓得脸色有点变,也急忙跪了下来,执住公子嘉的手说:“公子爷,你放心吧,只要我赵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忘记秦赵的冤仇,更不会忘记长平之战那凄惨的一幕,誓死为公子完成使命!”说完,赵高深深一揖到地。公子嘉搀扶起赵高,眼睛湿润了,哽咽道:“你放心地去吧,无论成败与否,我都会好好对待你的妻儿老小,我对待她们会像我自己的父母妻儿一样的,只要我赵嘉登上王位,一定给你的子孙封侯,让我们两家共享赵国!”第四章 手足相残第1节 阳生的父亲小嬴政走进秦王宫,见大臣们对祖父秦王顶礼膜拜,他不理解君王的权力有多么大,也不理解子为了跟父亲争当太子,竟拿自己的母亲做了祭品……在这场争夺江山、杀父弑母的闹剧中,得益最多的竟然是吕不韦——他当上了丞相……一邯郸城西门吱吱扭扭打开,四辆马车鱼贯驶出城去。赵政转身问道:“娘,这是去哪里?”“你不是常常向娘问起爹爹吗?娘这就带你去找爹爹。”“找到爹爹还回邯郸吗?”赵姬并没有立即回答儿子的问题,抚摸着赵政的头问道:“政儿可想再回来?”赵政摇摇头,“我恨透了这个地方,永远也不想回来。”赵姬轻轻叹口气,略带责怪地说:“邯郸是你出生的地方,也是娘的家乡,你爹当初给你取名赵政,就是让你记住这里,你怎么说恨透这个地方呢?小小年纪哪里有那么多恨?这里虽说没有太多亲人,但你舅舅却一直关心你,疼爱你,没有舅舅也许咱们母子不能活到今天,你长大后难道连舅舅也不愿回来看看吗?”赵政想说我恨的就是舅舅,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他十分清楚,只要他说出这样的话,一定又会招致娘的大骂,骂他没良心,骂他像爹爹一样忘恩负义!赵政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什么叫“没良心”,什么又叫“忘恩负义”,但他知道这是骂人的话,那样做的人当然就是不好的人。可是,爹爹为什么忘恩负义呢?既然爹爹是忘恩负义的坏人,娘又为什么带他去寻找呢?赵政想不明白,他估计像娘一样的大人也想不明白,既然是想不明白的事,干脆不想!赵政转回身,掀开车厢后面的帘子,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邯郸城,心里也在不停地问自己:今后真的不再回来了吗?他忽然瞥见后面车队旁骑马带刀的卫士,一个念头闪现脑海:长大后我一定要来,我要带着大批军队来,把我痛恨的人全部杀掉,特别是舅舅,更不能放过,首先杀的人就是他。我还要把这邯郸城踏平,把这里不顺眼的人全部杀掉!当然,这要瞒着母亲去做,一旦让母亲知道,又会被骂个狗血喷头。赵政望着邯郸城模糊的影子,暗暗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数日行程,终于到了秦赵边境。秦国守边将领早已得到文告,已经等待多日了,赵姬母子刚一进入秦境,就得到礼遇,除了从赵国随同而来的礼仪车、护卫队外,又增加了保卫车马,由一直担任保卫的赵高和新派来的一名将领共同照料她们母子衣食起居。这天,车队来到一个小镇。赵政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旅途颠簸,刚刚被安顿在旅店里,饭也没吃就睡着了。半夜时分,赵姬发现儿子浑身发热,估计是路上着凉了,得了风寒,连夜派人请医生诊治。一直折腾到天亮仍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赵姬,一面派人再请名医,一面命人设坛求神祷告,祈求神灵保佑儿子早日康复。行程只好推迟。周围数百里的名医都请到了,仍然不能治愈赵政的病。赵政一天天消瘦了,病魔缠体,精神更是大不如以前,每天大部分时间处在半睡半醒之中,饮食更是一天天减少。赵姬见儿子病成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三个男人的渴望全部破灭后,她把儿子作为惟一的希望,更把赵政当作精神寄托。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次到咸阳如何向异人和吕不韦交待。抛弃用儿子作筹码为自己争名争分不说,赵政是她的心血,是她全部的家产。说真的,如果没有政儿,她可能不会在邯郸度过这难以启齿的十年。赵姬走进房间,见儿子又在昏昏欲睡,面色苍白,嘴唇发黄,眼睛凹陷着,颧骨也较往日显得特别突出,看样子儿子活不了多久了。赵姬坐在床边暗暗落泪。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其间还夹杂着斥骂与哭喊。赵姬心里正烦,听到外面的吵闹十分恼火,向门外喝斥道:“谁在前院吵吵闹闹,大声喧哗,惊动了公子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赵高急忙躬身说道:“请夫人息怒,让卑职出去看看。”赵高偷偷看看赵姬的神色,又瞟一眼昏睡的赵政退了出去。赵高内心可能比赵姬还着急,他也担心赵政的病不能治好而一命呜呼。那样,对他能否留在秦国十分不利,同时,赵姬来到秦国所获得的地位也必然受影响。赵政虽然一直留在赵国,但他是异人的嫡长子,这一点是人人皆知的,没有了赵政,赵姬如何与异人的其他夫人争宠,特别是异人后娶的紫玉夫人也有了儿子。唉,早不生病晚不生病,这个时候生病实在不妙!倘若赵政在邯郸得了这种该死的病,死了就死了,还可以另找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顶替冒充,如今到了秦国怎么办?赵高来到前院,见一队士兵正在打骂一群犯人,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情景像是从别国掠来的战俘。赵高打听,果然是秦兵从前线战场上掠来的人。原来秦国正和魏国在陶郡作战,起初是魏军夺取秦国的陶郡,后来秦军打败了魏军,夺回了陶郡,还攻入魏国境内掠夺许多奴隶,这群人就是最近从魏国掠来的。赵高见秦兵正在打人,他知道秦兵凶残,自己一个赵国人在这里哪敢多嘴多舌,既然夫人命他来阻止这里的吵闹,他只好很客气地说明来意。为守将领杨端和一听说子楚公子的夫人和少公子正住在后院,马上制止手下人停止打骂。他也早已听说赵国派使臣护送夫人和公子归秦,没想到在这里相遇。秦国上下没有不知道子楚马上要被立为太子,杨端和立即前往后院拜见赵姬母子。杨端和听说赵政病重,一时找不到名医,急忙说道:“我押解的这批俘虏中有一叫公孙丑的人精通医术,不久前,一名俘虏患了重病几乎就要死掉,结果公孙丑用针砭之术把那人治愈了,夫人是否同意让公孙丑来给公子诊治?”赵高想杨端和不过是想讨好赵姬,他所说的精通医术之人只是魏国的普通俘虏,医术又能高明到哪里,他把那临危病人治好了,也许是巧合吧?赵姬回头看看儿子,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活不了多久,已经不知请了多少医生,就让这人再给看看吧。杨端和见赵姬答应,急忙来到押解俘虏的地方,命人把公孙丑带来见他。公孙丑一听让他给秦国的王孙治病,话也没说,转身走了。杨端和喝住了他,公孙丑回头看看杨端和,冷冷地说:“我一个俘虏,一个布衣百姓,怎么会懂得医术,既然是王孙生病,那就让他去宫中请御医吧。”杨端和气得脸色发青,仍忍住气问:“几日前你不是把一个垂死的病人给救活了吗?如今怎么说不懂医术呢?急人危难,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治病救人更是从医人员神圣的职责!”公孙丑冷冷一笑,“那要看对谁?倘若是魏国百姓,我会竭尽全力,假如是魏国王孙,我将舍命相救!”杨端和按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如果你能把少公子的病治愈,我就把你和你女儿放了,你们可以自由地回到魏国。”“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回魏国了。”“你可以留在秦国,我保证给你一片土地,让你自由耕种,甚至可以推荐你到宫中当太医。”公孙丑轻蔑一笑,“我觉得当俘虏比干什么都好,我现在不想自由,只想做俘虏,杨将军的美意还是留给他人吧。”公孙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杨端和见自己受到耍弄,气得破口大骂,旁边一名军校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上前揪住公孙丑:“杨大人不必同他浪费口舌,让我来教训他!”说着,左右两个耳光打得公孙丑两眼冒火,嘴、脸登时肿了起来。“妈的臭蛋,看你还不同意给少公子治病,老子宰了你!”公孙丑怒视着杨端和,举起褂袖擦一下嘴角的血迹,一字一句地说:“杀了我也不给秦国王子王孙治病,你们秦国人都是强盗,强盗!”杨端和嘿嘿一笑,“杀了你?太便宜了,我不杀你,我让你生不如死!来人,把他的女儿给我带上来!”公孙丑的心一沉,他早已闻知秦军的残暴,烧杀奸掠什么惨无人道的事都干得出来。果然,女儿被一名秦兵拖了过来。“爹爹,你的脸,你的嘴?”婉儿扑到父亲身边,伸出小手为父亲擦去唇边的血渍,然后怒视着站在旁边的一名秦兵,“你为什么打我爹爹?强盗!”那士兵一把拧住婉儿的头发,“小雏儿,和你爹爹一样的贱种,敢教训老子,我看看你是不是肉做的?”婉儿被他一把举过头顶,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人正要往地下摔,公孙丑抢上去抱住那人的胳膊,哀求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伤害他,要杀要砍你们冲着我来,求你放过我女儿。”“放过你女儿?那好,你先把少公子的病治好,否则,我把你女儿扔进河里喂王八,让你品尝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公孙丑正不知如何是好,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猛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快把孩子放下,她才是个娃娃,有什么事慢慢商量。”众人回过头,见赵姬正缓步走来,一手搀着赵政,赵高服侍在赵政身后。杨端和等人急忙起身施礼让坐。赵姬扶着儿子坐了下来,她打量着公孙丑和偎依在他身边的婉儿,说道:“你们父女是从魏国抓来的俘虏,你们是无辜的,你们是战争的受害者,你们一定痛恨战争,痛恨秦军毁坏了你们的家园,惨杀你们的父老兄妹,当然,更恨秦王室,是他们挑起战争,让百姓遭殃,让无数村庄毁于战火,让许多家庭妻离子散。其实,我也和你一样,痛恨打仗,是战争把我们母子抛弃在邯郸十年,如今秦赵言谈和好,我们母子才得以返回秦国与亲人相聚。可是,刚入秦境,还没有见到他的爹爹,政儿就病成这个样子。”赵姬轻轻抚摸赵政的头,泪流满面地说:“你爱你的女儿,不希望她死,我也爱我的儿子,也不希望他死。如果你真的能治疗我儿子的病,就抛弃两国的怨隙给政儿治一治吧,我母子现在还不是什么秦宫王室之人,我母子现在只是流浪回家的游子,我以一位慈母的身份肯求你给我儿子治病,好吗?”公孙丑望着赵姬渴求的眼睛,又看看她身旁骨瘦如柴的儿子,听着她刚才那一番肺腑之言,一时语塞,不知应该答应还是不应该答应。婉儿拉着父亲的胳膊,哀求说:“爹爹,你救救这位小哥哥吧,他已经病成这个样子,挺可怜的。如果他的病不能治好,这位妈妈一定很伤心,瞧,她现在就哭了。爹爹,你就给这位小哥哥治一治吧,你不是常教育我要心地善良,多做好事,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爹爹,求你了。”公孙丑拉着女儿的手,喃喃地说:“好吧,爹爹答应你,给这位小哥哥治病。”公孙丑让赵政躺在床上,仔细察看一下他的手心、眼球、口腔、舌苔,又询问一下生病前后的经过,以及所服用的药剂,最后把住赵政的脉搏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只是患了一种热伤寒,如果在患病之初,吃上一两剂汤药就能治愈,可如今再吃汤药就不行了。”赵姬一听这话,内心一凉,急忙问道:“请问公孙先生,政儿还有救吗?”公孙丑点点头,“幸而现在还没有达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不然,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在世也无法救治。少公子因伤寒而体虚,又服用大量汤药,使身子更加虚弱。因为用来治疗伤寒的汤药都是火性的,以阳驱寒,从而起到治病效果。孰不知少公子这伤寒却与一般伤寒不同,这叫热伤寒,也是火性所致。用火性汤药驱赶火性疾病,效果适得其反,不仅治不了病,反而加重病情,使身体更加虚弱,身体愈虚,就愈加耐不住阳气,病也就愈重,如此恶性循环才使少公子出现今天病症。”“以公孙先生应当如何治疗?”赵高问道。“停止一切汤药,用针砭打通穴位关节,释放出体内阳气,消除火性病源,最终达到阴阳协调,病除体复。”“以公孙先生之见,这种针疗法需多久才能治愈政儿的病?”赵姬又问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则二个月,少则一个月,这要看少公子先天的体质和后天吸纳天地阴阳之气的本领如何。”赵姬仍有一丝疑虑地说:“请公孙先生多费心,只要能把政儿的病治愈,我不但让杨将军把你们父女都释放了,而且让他释放与你们一同被俘的人员。如果公孙先生同意,回到咸阳,就让宫中聘请先生为太医,把你们父女接入宫中居住。”公孙丑只是专心给赵政扎针治病,并不作回答,他明白赵姬的心意,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既然答应夫人给公子治病,就决无二心,请夫人尽管放心。”以后每天公孙丑都给赵政扎两遍针,赵政的病情也一天天好转起来了。又有婉儿陪他说笑、玩耍,赵政虽然躺在病床上也并不觉得无聊,相反,每天过得很开心。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赵政的病完全好了,身体也完全康复了。赵姬见儿子身体康复,十分高兴,要求杨端和释放公孙丑父女以及一同被俘虏的人。杨端和早已奏明秦王,答应了赵姬的请求。赵姬见公孙丑医术高明,想把他带入宫中当太医,公孙丑婉言谢绝说:“我为少公子治病,既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热衷名利贪图富贵,我将心比心,看在你疼爱儿子这份做母亲之心的情份上答应夫人的要求,我不愿看到一位母亲为失去儿子而肝肠寸断。母爱是伟大的,也是圣洁的,不存在丝毫功利,我公孙丑是血性男儿,可以不为刀架脖子而皱眉头,也可以不为名利而屈膝,但不能不为母爱而心动,也不能不为夫人伤怀而心软。”公孙丑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无论怎样,我已经违背了誓言,有愧于师父对我的栽培,如今少公子的身体已经恢复,我也已经没有必要留下了,我要履行诺言追随师父而去。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婉儿,我只好把她托付给夫人。”赵姬认为公孙丑是推脱不愿随她入宫当太医,便说道:“公孙先生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先生尽管去做,你把婉儿交给我吧,我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的,先生什么时候想念女儿或想带走,尽可去宫中找我。”公孙丑凄然一笑,“那倒不必了,我把婉儿交给夫人永远也不会再去看望她了,一切听夫人使唤。婉儿母亲死于战乱,我是她惟一的亲人,从此以后,婉儿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公孙丑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婉儿还有位师兄,也就是我惟一的徒弟魏缭,本来我们三人生活在一起,不想在战乱中被秦兵冲散了,也不知我那徒儿是否还活在世上?”公孙丑说完,深深一揖,“拜托夫人收留女儿!”公孙丑转过身,从腰中掏出短剑猛地插向胸口,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公孙丑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原来公孙丑的师父、妻子都惨死在秦军刀下,他在埋藏师父、妻子时,曾在坟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与秦人不共戴天,纵然不能杀死秦军一兵一卒,也决不为秦人治病,违背诺言以死向九泉之下的师父、妻子谢罪。婉儿和赵政正在玩耍,听说父亲为履行诺言自杀了,扑在父亲尸体上号啕大哭。众人也都为公孙丑之死惋惜,暗暗为之垂泪。赵政呆立旁边,他虽然没有流泪,却暗暗钦佩公孙丑的这种精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必行,信必果,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长大之后一定以公孙伯伯为楷模。赵政拉起婉儿,为她擦去脸上泪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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