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

秦始皇 作者:刘乐土白骨堆起的江山(代前言)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登峰造极的风云人物,他自恃功盖三皇五帝,大笔一挥,为自己创立了“皇帝”的称谓。回溯历史,秦始皇一手缔造的神奇霸业,的确是前无古人,万世不朽。但多少年来,人们一直对如何评价秦始皇的功过争论不休。有人说他集无限功德于一身,是千古第一伟人;有人说他汇万恶不赦于一体,是历史第一恶人。那么,到底孰是孰非呢?不容置疑,秦始皇是伟大的。秦始皇登极时年仅十三岁,但已尽显一个伟大君王的气度与胸襟,他发誓要踏平诸侯六国,一统天下霸业。他遵循“攘外必先安内”,铲除了欲夺王权的弟弟成,诛杀了母亲的男宠,赐死了重权独揽的吕不韦。继而,他敏锐地洞察到诸侯六国之间的矛盾并巧加利用,或设计离间,或联姻示好,或“远交近攻”,一举吞并了诸侯六国,缔造了史无前例的统一霸业。他统一了文字、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货币,推动了中国历史的文明进程,在中国历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乐章。同样不容置疑,秦始皇是凶残的。古人曾评述他是“贪狠暴虐,残贼天下,穷困万民,以适其欲”。秦始皇为了实现统一天下的梦想,连年征战,让无数家庭失去男丁,让天下血流成河……为了满足自己享乐欢愉的私生活,他横征暴敛,修筑奢华的阿房宫……他崇尚皇权至高无上,峻法严刑,不容非议,为了“一言堂”,他焚书坑儒,几乎活埋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霸气是秦始皇的天赋,这是他一生功罪的根源。他坚信“天地间,惟我独尊”,他的霸气成就了他的伟业,他的霸气也写下了他的恶名。活在人间,他的霸气不容人神轻慢;命赴黄泉,他的霸气又为后人留下了一个秦皇陵的千古谜团……神奇是秦始皇的一生写照。几代君王一统天下的愿望,自他手中神奇地诞生;几千年不朽的长城,自他手中神奇地屹立……本书公允地、真实地再现了秦始皇神奇的一生,从他初入秦宫,到他对权术烂熟于胸;从他情窦初开,到他独占后宫艳妃三千;从他巡游万里,到他痴迷长生不老,书中都给予了生动、细腻的描绘。宛如一幅画卷,在我们面前展示了秦始皇用鲜血写就的历史,用白骨堆起的江山。刘乐土2000年岁末于京北引子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被活埋,只有主仆二人死里逃生,公子嘉指天发誓:只要有一口气,都要向秦国复仇……蔺相如临终献上一条灭秦计,拉开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奏响了千古一帝诞生的交响曲……血色黄昏,霜冷长河。嘎的一声,一只觅食的寒鸦发出骇人的哀鸣,扑棱着翅膀,箭一般地消失在苍茫的暮霭中。正是这只寒鸦刚才在赵高脸上猛地啄了一下,才把他从死神那里啄醒。赵高努力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景物,断车、死马、山沟,心中又是一怔:我还活着?他把手指放在嘴中咬一咬,还疼,的确活着!赵高眼睛模糊了,惨不忍睹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长平之战,主帅赵括死于乱军之中,他保护公子赵嘉突围不成,混在四十万赵军之中成为秦军的俘虏,做梦也没有想到,半夜时分,秦军向他们手无寸铁的阶下囚进行大肆屠戮。生存的本能使他们开始了垂死的搏斗,用无数人的生命从秦军手中夺回一辆战车,他和冯亭等人保护公子赵嘉仓皇奔逃。由于慌不择路,狂奔的战车驶上一个山崖,前是绝壁,后是追兵,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公子赵嘉猛地从冯亭手中夺过马鞭,向马背上连抽两鞭,战车向悬崖猛冲过去……赵高忽然想起了公子赵嘉,他忍着疼痛,挣扎着爬了几步,边爬边沙哑地喊着:“公子,公子……”赵高找到一具尸体,仔细辨认一下,呀,这是冯亭。他又向前爬行几步,终于在一具马尸旁找到了公子赵嘉,试探一下,尚有一丝气息,他一边晃动着公子赵嘉,一边轻声呼唤着。许久,公子赵嘉才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赵高,有气无力地说:“高,我们还活着?”赵高点点头,“对,我们还活着!”“只要我赵嘉还有一口气,我都要向秦国复仇,四十万人的生命……”赵嘉呜呜地哭了起来。赵高也哭了,“公子,保住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快逃离这是非之地吧。”赵高搀扶着公子赵嘉一瘸一拐地向山外走去……公子嘉回到邯郸,经过数日疗养,身体渐渐康复,内心深处却留下一块永远无法治愈的创伤。每当有人提及长平之战时,公子赵嘉的眼前总是闪现那个刀光血影的夜晚,想到战车腾空而起冲向山谷的恐怖场景,此时,他的血似乎在沸腾,双眼仿佛要射出火来,无名的仇恨阻梗心中,让他痛苦,让他心痛。多日来,公子时常从梦中惊醒,那悲怆惨烈的一幕成为他梦魇的一部分,让他难眠,让他欲罢不能,助长了他的复仇之心。公子嘉独自漫步在庭院里,思索着向秦国复仇之事,赵高走上前报告说:“奴才报告公子一件喜事,公子的仇和我赵国的屈辱马上就可以报了!”公子嘉一怔,“哦,究竟是怎么个报法,快快讲来!”“大王已经派人把逃跑的秦王孙异人捉了回来,准备选定吉日剖腹挖心,祭奠长平之战中被坑杀的四十万将士的英灵。”公子赵嘉听后并没有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淡淡地说道:“杀了一个秦王孙固然令人痛快,可他的命再值钱也抵不上我赵国四十万人的性命,何况异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孙,秦王把他作为人质抵押在我赵国只是一场骗局,如果秦王真正看重异人的话,怎会置他性命于不顾而大肆杀戮我赵国的将士呢?对于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王孙杀与不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赵高见自己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公子嘉高兴,讪讪说道:“不论怎样,异人毕竟是秦王的孙子,杀了他多少能解一解我赵国的心头之恨,至于公子所说的复仇之事可以慢慢计议,以后会有机会的,公子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保重身体要紧。”公子嘉叹息一声,“唉,长平一战我赵国男丁损失将近十之三四,能征善战的将士老的老,走的走,只怕如此下去秦国越来越强大,赵国越来越弱小,雪长平之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公子嘉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告说,太傅蔺相如病危,想见公子一面。公子嘉早就知道太傅生病了,因忙于长平之战,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探望,这许多天来又因养伤忘了这事,如今一听太傅病危,急忙带着赵高赶到蔺相如府第。蔺相如躺在病榻上,犹如风中的残烛,苍老得不能再苍老了。瘦瘦的脸又黑又黄,眼睛凹陷,嘴巴干瘪,连胡须也花白了。当年,出使西秦、舌战秦庭、完璧归赵的风采没有了,渑池之会智斗秦王,为赵国雪洗耻辱的英雄之气也消失殆尽。公子嘉急忙上前施礼,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太傅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成为享誉诸侯各国的名臣,也是他的良师益友,从启蒙教育到安邦定国之志,从人生启迪到用兵征战之谋,他的成长无不浸透着太傅的心血,太傅苍老的容颜就是他成长的足迹。蔺相如听到公子嘉来了,睁开浑浊的眼睛,稍稍抬手示意他坐在床前,这才缓缓说道:“老臣犹如朽木已经不中用了,临终前想见公子一面是有几句话交代。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为公子前途着想,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却不能不说。”“太傅心意在下明白,但讲无妨。”蔺相如稍稍咳嗽一声说道:“公子能从长平关捡回一条命来,这是我赵国的大幸,公子如今虽然受宠,却只是王孙,将来能否承袭王位实在难以预料。无论如何,老臣还是要提醒公子几句,请公子谨记。遍观国中诸人,平原君、廉颇都是忠勇可信之人,可以多与之交往,但二人年岁已长,只怕不能辅佐公子。年轻一辈的,李牧、司马尚都是有勇有谋可以信赖的人,将来能够帮助公子成就大业。”蔺相如稍稍歇息片刻又说道:“老臣还要提醒公子,你父亲身边有一个叫郭开的人,此人奸诈多变诡计多端,而你父亲却被他的假象所迷惑,对他信赖有加,他将来可能飞黄腾达把持朝政。公子一定要加倍小心,能除去此人更好,不能除去也不可得罪,否则,对公子可能不利。”公子嘉点点头,他与郭开虽然时常见面,由于不喜欢他那种处世方式,所以对郭开一直十分冷淡,为此,父亲还训斥过他呢。公子嘉把蔺相如的话牢记在心,他想了想问道:“弟子有一件事想请教太傅!”蔺相如微微颔首道,“公子请说吧,老臣一定尽力解答。”“请问太傅,我赵国与秦国相处应该采用什么策略为最好?”“秦自穆公以来就为猛虎,有吞并东方之野心,经过几代君王励精图治,实力日渐雄厚,如今更是如狼似豺,想与之和睦共处是不可能的。因此,我赵国要想对抗西秦,就必须联合其他诸侯国,特别是韩魏两国,韩赵魏本是一家,唇亡齿寒,必须相互依托,不可自相攻击而给西秦可乘之机。”蔺相如叹息一声说:“老臣多年来也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更好的对策,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苏秦当年提出的‘合纵’策略。”公子嘉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合纵固然可行,多国各自为政组合在一起,彼此之间难免猜疑,又各自从自身利益出发,怎能步调一致同心协力抗秦呢?即使推举出一位‘纵约长’,像苏秦当年一样,也不会维护多久,秦国只要从中挑唆,合纵之间自然涣散,强秦再各个击破,我赵国仍然无法抵御强秦的攻势。难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秦国吗?”蔺相如见公子嘉面露一丝失望之色,干咳两声又说道:“对策不是没有,只是说出来让君子不耻罢了,都是一些下三烂计谋。”公子嘉立即来了精神,他知道太傅的为人,于是鼓动说:“如今时代是礼乐崩坏,人心不古,旧有的一切被打碎,而新的东西尚没有来得及建立起来,根本没有一个标准去衡量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正如诸侯各国的称霸,凭借的是强硬的武力,信义已经如同粪便,君子和小人鱼龙混杂,强者就是君子,弱者就是小人,正是:窃钩者偷,窃国者为诸侯。周王室固然存在也只是形同虚设,西秦之所以没有立即灭亡它,不过是把王室当作一块遮羞布而已,早晚会撕下这块遮羞布为所欲为的。如此看来,对付这种虎狼之国还讲什么君子之礼?使出任何卑鄙的手段都不为过,也都会被世人理解。”蔺相如虽然不赞同公子嘉这一番过激的言论,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一定道理。“既然公子这样认为,老臣也就直说了。城堡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要想对抗强秦可以有两个策略,一是快速强大自我,一是削弱敌国,这两种策略可以同时使用。就快速强大自我而言,必须内修法度,革除弊政,任用贤才,富国强兵。老臣曾多次劝谏大王,可惜——”蔺相如没有说下去。“那削弱敌国呢?”公子嘉问道。“削弱敌国的方法也很多,如果武力攻打不能取胜的情况下可以采用其他办法,由明而暗,在秦国内部制造祸端,以此疲秦弱秦。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美人计、反间计、离间计,商纣王宠妲己亡了商,周幽王宠褒姒导致镐京之乱,平王被迫东迁,这都是从内部毁坏一个国家,施展起来也未必能够立即奏效,这就要看谋划之人的心计了。此法确实卑劣一些,也笨拙一些,只要用心谋划,一定会奏效的。”公子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说:“请太傅为弟子谋划这事,我赵国不灭秦国恐怕将来要被秦国所灭,赵早实施大计可能还来得及,否则后悔就晚了。”蔺相如让公子嘉坐起来,这才慢慢说道:“直接派女色打入秦宫可能不容易,但可以间接行事,眼下就有一个可乘之机。秦王孙异人质押在我赵国,他看似一个毫无价值的空质子,秦王也不把他这位王孙放在眼里,但奇货可居,只要谋划得好,异人就是一条打向秦宫的便捷通道。”公子嘉听后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说道:“请太傅说得再明白一些。”蔺相如沉思片刻说道:“异人是秦王太子安国君之子,在安国君登上王位后他能否被立为太子实在难料,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不妨赌一赌运气。据老臣所知,安国君妻妾很多,惟一宠幸的是华阳夫人,但她却从未生子。俗话说女人年轻时靠色年老时仗子,母以子贵,这些道理华阳夫人自然明白,她当然希望有一个儿子,可以派人游说华阳夫人,说异人愿认她为母,只要这事说成,异人将来就可能成为秦国太子。而目前,异人质押我赵国已成为落难子孙,尚无婚配,公子可以趁此物色一个绝色女子委身于异人,让这女子肩负起越女西施投身吴王夫差的使命。只要谋划得隐密,事情进展得顺利,不用说削弱强秦,就是灭亡秦国也不能说没有可能。”也许蔺相如说到得意之处有些忘形,又咳嗽起来,公子嘉急忙上前为他捶背,一边轻轻捶背,一边略带疑惑地问道:“不用说像西施一样貌美而又愿为国家献身的女人难找,就是能够入秦游说华阳夫人的人也难找。”“这样的女子老臣不曾遇见,至于能够入秦游说华阳夫人的人老臣倒有一个人选。”“请太傅指点,弟子一定亲自登门造访,请他出来协助谋划这事。”“老臣曾偶然结识一位朋友,他叫吕不韦,本是韩国人,如今在邯郸做生意。此人虽是个商人,却极有政治头脑,也多次向老臣流露出弃商从政的心思,我也曾想推荐给公子,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正好让他为公子完成削弱西秦的大事。因为他以一介商人的身份接近秦王孙异人,然后再入秦游说,甚至为异人娶妻,都不会引起异人的猜疑,只要公子谋划得机密,我想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和吕不韦知,而老臣不久将离开人世,更不会有丝毫泄露。如果公子对吕不韦不放心,或认为他个人无法完成大事,也可再派一名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协助完成,成功与否,老臣——”蔺相如刚说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闷,粘痰上涌卡在喉咙里,他干咳两声怎么也咳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却喘不过气来。公子嘉急忙起身为蔺相如抚胸捶背,却也无济于事。等到侍者从外屋赶来时,蔺相如面色由黄而红,由红而青,还没来得救护,就圆睁着一双凹陷的大眼一命呜呼。公子嘉扑在蔺相如尸体上失声哭喊道:“太傅——”整个蔺相如府第一片哭声。第一章 天诞龙儿第1节 异人这一天,赵都邯郸诞生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始皇帝——秦王孙嬴政。歌妓出身的美丽女子赵姬,凝视着自己生下的这个瘦弱的孩子,怎么会奢望他竟能承担起统一中国的大任呢……嬴政的父亲越看嬴政越不像自己的儿子,当他狐疑地偷看到妻子赵姬与富贾吕不韦相依相偎的亲昵模样时,不由地怒发冲冠,长啸一声:嬴政到底是谁的儿子……一雪停了。空旷的邯郸大街上只有异人一个人踽踽独行着,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心中很不是滋味。刚才还被关在死牢里,不知为何,稀里糊涂又被放了出来。赵王不是要杀自己为长平关死难的赵国将士祭奠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异人实在想不通。不管他,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人们不是常说好死不如癞活着吗?异人正走着,猛然闻到一股酒菜的香味,抬头一看,哦,身旁正是邯郸最有名的客栈——“君子好逑”大酒馆。异人驻足深吸一口气,想多吸一些酒菜的香味,他好久没有嗅到这样的香味了,可是,吸进肚里的只是逼人的寒气。异人打了个寒噤,把单薄的衣衫裹了又裹,向酒店瞥了一眼,恰好看见一条狗正衔着一块骨头从店里跑出来,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条狗,有人施舍一块廉价的骨头。异人微微叹口气,正要举步离开,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身旁,帘子一挑,从里面走下一位身着狐皮大衣、头带裘皮帽的中年人。“这不是异人公子吗?既然来到店前何不上楼小饮几杯?”异人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人又爽朗一笑说道:“异人公子不认识在下,在下却认识公子,公子乃是秦王孙质留赵国,整个邯郸谁人不知公子的大名。我叫吕不韦,是韩国人,来邯郸做生意,今日有幸在此遇到公子,吕某三生有幸,也是你我二人的缘份,如果公子不弃吕某出身卑贱和一身铜臭气,请公子楼上小饮。”“这——吕兄客气了,异人如此落魄能承蒙吕兄如此不嫌弃,已有一见如故之感,谈什么门第贵贱。”“公子,那就请吧!”吕不韦是这里的常客,二人刚上楼,店小二就迎上前把他们带到一间豪华的雅座里,安置二人坐下,边沏茶边问道:“吕老板要什么菜,喝什么酒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顾周到。”“今日有幸结识异人公子,当然要最好的菜最好的酒。”酒菜摆上来了,吕不韦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异人却顾不了什么体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自从十年前他离开秦国就再也没吃上这么好的酒菜,从他被祖父秦昭王质押赵国,这十多年来秦赵关系一直不睦,他的处境可想而知。以前,赵孝成王偶尔还宴请他几次,长平开战以来,几乎断了异人的一切日常供给,他靠变卖住所的器具度日,与流落街头的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了。吕不韦见异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淡淡一笑,举杯说道:“为了给异人公子助酒,在下还让店主请来一位歌女,不知公子是否有这个雅兴?”吕不韦说着,轻轻拍了三下,走进一位丽人来,伴着婉转的琴音,轻声唱道: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山有栲,隰有木丑。子有廷内,弗洒弗扫。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双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在这舒缓醉人的乐曲里,异人仿佛置身于故都咸阳的大街上,乘着华丽的马车驰向他向往的宫殿,钟鸣鼓响,锦衣美食纷纷向他飞来。更何况这曲子是用他们秦国的小调唱出的,怎能不勾起异人的故国之思和那对美好宫廷生活的向往?那一切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呀!异人手端酒杯,呜呜地哭了起来。待异人情绪稍稳,吕不韦示意歌女退下,煞有介事地说:“公子的故国日益强大,大有吞并六国统一玉宇之势,不知公子对自己的前程可有什么打算?”异人凄然一笑,“前程?那是秦国的前程,安国君的前程,说不定哪天我就成为赵国祭旗的猪羊了,还谈什么前程?可笑,可笑!”“公子说得对,从当前的处境看,说不定哪天公子就成为一件祭品了,可公子为何要安于现状呢?为什么不奋起力争夺回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呢?你是秦国公子,也许将来能成为强大秦国的国君呢?难道公子就没想过要当国君?”异人摇摇头:“这是异想天开的事,我为何要生活在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幻想中呢?我的父亲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我又不是嫡长子,我的生母夏姬也不受宠,不然,我怎会被那老儿扔出来做人质?他们谁的心中有我?谁管我的死活?他们心中装满了土地与权利!不用说当上秦国的国君,能够逃回咸阳都是我梦寐以求的。”吕不韦淡淡一笑,“我虽是一介商人,如果公子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助你光大门庭,助你回到咸阳,甚至当上秦国国君。”异人“噗”地一声把喝到嘴中的酒喷了出来,哈哈一笑:“先生还是先去光大自己的门庭吧,等先生自己当上了国君,再来助我当国君也不迟!”吕不韦有点恼,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异人说的是事实,在他们这个时代里,商人尽管很有钱,但地位十分低下,甚至连平民百姓也不如,只比那些犯罪的贱民与歌妓好一些。正如自己穿得如此华贵,仍脱不了一个暴发商人的装束,与贵族衣衫无缘。恼怒在吕不韦脸上只是一闪,他知道自己身兼的使命,忍辱负重帮助公子嘉完成大业,将来承受的屈辱将会更多呢,也许只有受辱才会为自己换取威名与显赫。只要成功了,公子嘉的许诺不用说,同样也会从秦国得到他应得到的一切,说不定会加倍补偿呢。吕不韦正色说道:“公子说得有理,吕某只是一介布衣,公子有所不知,吕某的门庭只有靠公子的门庭光大才能光大。如果公子有一天真的登上王位,还会再让吕某做一介布衣吗?”异人一愣,知道吕不韦不是开玩笑,盯着他问道:“先生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如果真能帮助在下脱困,将来一定重谢先生。”“公子一定听说过和氏璧的故事吧?”异人点点头。那还是春秋时代,楚国人卞和得到一块璞玉,献给楚厉王,厉王给工匠看,匠人说是普通石头,厉王认为卞和是存心欺骗,就砍掉他的左脚。后来楚武王登位,卞和又把璞玉献给武王,武王也认为是假的,又砍掉他的右脚。直到楚文王的时候,卞和抱着璞玉在荆山下哭泣,文王听到了此事,叫人剖开璞玉,这才发现里面藏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人们为此把此玉叫做和氏璧。不知为何,玉后来竟流落到赵惠文王手中,为此,异人的祖父昭王曾扬言用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试图用欺诈的手段得到此玉,却被智勇双全的蔺相如揭穿其阴谋,演绎出一段完璧归赵的故事。昭王恼羞成怒,妄图以武力威慑赵国又被勇征善战的廉颇所挡,最终秦赵两国在渑池订盟。正是这次结盟,异人才被作为人质抵押在赵国,他当然十分了解和氏璧的来历。异人不解地问:“先生询问在下是否知道和氏璧的来历是何用意?”吕不韦仍是淡淡一笑,“公子就像包在璞玉中的和氏璧,在庸人眼中一文不值,而在不韦看来却价值连城,与和氏璧相比,公子远胜百倍。当然,这需要能工巧匠去雕琢,而不韦正是这样一位能工巧匠。公子只要听从在下的安排,按我所要求的去做,将来一定能够重返咸阳登上王位。”异人将信将疑地问:“异人愚钝,请先生说得明白一些。”吕不韦见时机成熟,便把事先制定好的计划和盘托了出来。“在不韦看来,让公子返回咸阳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困难的是如何让公子登上王位。公子要想登上王位,首先必须被立为太子。秦王已经年迈,你父安国君承袭王位是早晚之事。安国君已经五十挂零,身体一向不好,只要安国君继承王位,会马上册立太子之位的。遍观公子兄弟二十多人,惟有公子的大哥子最受安国君器重,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但吕某最近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子与安国君最宠幸的华阳夫人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过节,至于什么过节我以后再告诉公子。只要公子利用这个过节攀附到华阳夫人这棵大树上,公子被立为太子这盘棋就胜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有我吕不韦从中给你精心谋划细致周旋,也会稳操胜券。”吕不韦说到这里,盯着听得傻愣愣的异人追问道:“公子难道不信吗?”异人猛地醒过神来瞪着吕不韦,他想不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商人对咸阳宫里的事如此了解,有许多事连他这位嬴氏子孙都不知道,吕不韦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登上王位?其目的何在?如此看来,他今日遇见决不是偶然。吕不韦从异人的神情变化中猜到他的心思,独自饮了一杯酒,哈哈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很早就注意到公子了,我是商人,追逐的是利润,最好是暴利。耕田种地最多只能获利十倍,经营珠宝也只能获百倍之利,如果辅佐一个人当上国君,这其中的获利——哈哈,将来由公子给吕某计算吧!”异人冷冷地说:“如果我不接受先生的建议呢?或者我独立去做呢?”吕不韦只是抖动一下胡子,“公子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去做,无异坐以待毙,只要秦赵再开战,公子一定是战前祭品。倘若公子独自去做,而公子却没有足够金银作后盾,没有数以百计的黄金如何买动赵国的守门人放公子一条生路,没有充裕的银两如何在赵国、在各诸侯国之间打响公子的名声,没有无数珍宝又如何买得华阳夫人的欢心,而这一切一切的花费公子有吗?不用说在邯郸,就是在整个诸侯国之中,除了我吕不韦还能有几人?”异人有点泄气了,“请问吕先生究竟有多少钱,富裕到何种程度?”“在下的家产富可敌国,足以把公子捧上国王之位!”“万一先生耗尽了家产,最终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吕不韦仍是微笑,“公子别忘了,我是商人,商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冒险,而吕某敢冒其他商人所不敢冒的险。凭我的智慧、才干我一定会成功的,即使人算不如天算,最终真的失败了,也败得荣耀,败得轰轰烈烈,败在一部史册上!”异人站起来,在吕不韦和自己的杯子里斟满酒,亲自端起来,双手递给吕不韦:“从今日起,异人一切听先生指教,先生真能让异人回到咸阳登上王位,异人愿与先生共同执掌秦国!”异人说完,后退两步,深深一揖。第2节 有钱能使鬼推磨二吕不韦用大把大把的金钱给流浪街头的异人铺出一条通向大秦王宫的道路,也给他自己铺出一条改变命运跻身权贵的捷径。异人破旧的馆舍被推倒了,重新建造出高大华美的殿宇,招募了无数女仆男佣,养起了家兵死士。人是衣裳马是鞍,出则车马,入则前呼后拥,经过吕不韦的金钱饰身,穷酸卑微的异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名满邯郸街头的秦公子。吕不韦不仅用物力对异人进行包装,还动用人力对异人进行声誉鼓噪。在吕不韦的倡导下,让异人效法赵国平原君、楚国春申君、齐国孟尝君和魏国信陵君当时著名的四君子,也在馆内养士,同时,吕不韦暗中收买人到各诸侯国散布口信,称颂异人贤才而有仁义之心。特别是在秦国,吕不韦更是借助商贾的言论传播异人的名声,扩大异人在秦国的影响。吕不韦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催促公子嘉寻找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却一直没有令他满意的人选。这天晚上,吕不韦应约来到公子嘉所住的翡翠宫,二人边饮酒边谈。忽然,庭院里传出轻柔的琴声,如春日解冻的小溪发出潺潺的水流,时缓时急,给人无限的遐思。渐渐地,琴声由小而大,又如乳莺出谷、雏燕衔泥,流畅欢快,干净利索,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吕不韦虽然经常出入一些交际场所,听过不少浓曲艳歌,而如此清新明亮、浸润田园乡野情趣的琴音他却极少听到。吕不韦放下手中的杯子凝神谛听。公子嘉见状笑问道:“想必吕先生也是音乐行家?”吕不韦自嘲道:“吕某只是一介商人,只识得金钱,满身沾满铜臭气,对于市井打打闹闹的曲子略知一二,像阳春白雪那样高雅的曲子只是像公子这样的人欣赏的,而我等下里巴人岂能领略其中的妙趣?不过,吕某凭感觉觉得这琴音清新明亮,犹如一股清泉洗面,使吕某仿佛回到童年在田野里嬉戏玩耍捉蜻蜓摘野花的烂漫生活里了。”公子嘉哈哈一笑,“吕先生真是太过谦虚,就凭先生的感受便知是一位音乐行家。如果吕先生有雅兴,就让贱内到客厅里弹奏一曲为吕先生饮酒助兴。”“哦,原来是君夫人,无怪乎有此琴艺,不敢当,不敢当!”公子嘉急忙解释说:“只是在下新纳的一小妾,山野之人时常想家,每当想家时便独自以琴解忧,也许贱内又在思乡怀旧了吧。”公子嘉说着,便让一女侍去后庭请如意来客厅弹琴。随着环的叮当声,如意迈着碎步走进客厅,上前深施一礼便坐在琴前轻抚琴弦。悠悠琴音和醉人的清香缓缓浮起,吕不韦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呆了。这是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曲子,但吕不韦再熟悉不过了,勾起他多少如烟的往事,那山坡、那树林,那野花野草,还有那位叫玉儿的小姑娘。那时候,虽然没有琴,也没有筑,却有他亲手制成的柳笛,仅此就够了。他用柳笛把祖母教会他的这首小调吹给玉儿听,一遍,二遍……“宝儿哥,宝儿哥,快教我,教教我!”“不,就不,谁叫你这么笨的,听了十遍还不会,小笨猪,小笨猪!”“呜呜呜……”玉儿哭了。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从他的心底响起,吕不韦忘情地说了句:“来,我教你——”吕不韦手不住打颤,酒樽掉在几案上,他发觉自己失态。这时,如意的曲子刚好停止,吕不韦急忙掩饰说:“弹得太好了,其妙无穷,在下仿佛置身瑶池仙境一般,妙,实在妙!”“多谢谬奖!”如意站起来再次施礼,并向吕不韦投来疑惑的一眼。吕不韦也多看了如意几眼,他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弹这首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呢?据祖母说这是她采茶时自编的小调,除了他再也没有教过第二个人,莫非她是玉儿?不可能,玉儿怎么会来到这儿呢?在她身上也看不出玉儿的一点影子。吕不韦刚想开口询问,公子嘉已挥手让如意退下。在如意离去的刹那间,吕不韦心头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她毕竟是公子嘉的爱妾,他舍得吗?吕不韦不知如何开口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公子嘉开口说:“吕先生,你让本公子寻找的美女我已布置给属下,正在国内逐地逐级上报,不久就会送到,由吕先生逐一挑选。”吕不韦叹口气,“我让公子所寻找的人,美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有魅力,有内涵,要有西施一样的献身精神,能够为公子完成大事。正如公子前不久让在下挑选的十名美女,尽管相貌都合格,但缺乏内涵,成不了大事。”公子嘉也点头说道:“吕先生言之有理,那样的女子确实不易寻到,能不能加以培训,然后再从中挑选呢?”吕不韦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秉赋气质情致意志是先天生成的,后天的训调只能增加一个人的能力与学识,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吕不韦说到这里,顿了顿,瞟一眼公子嘉,又试探说:“在下发现一个人具备条件,只怕有人不会答应。”“只要有这样的人选,无论花多少金银,本公子都不吝啬,请问这人在哪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公子府内。”公子嘉一怔,“你是说在下的贱内如意?”吕不韦不置可否地说:“公子舍得如此才貌双全的美人吗?”公子嘉沉默不语,吕不韦开导说:“西施被送往吴国之前不也是越王勾践倾心的美人吗?勾践为报亡国之恨,忍痛割爱,为了不使自己对西施的容颜动心,每次接见她都令人将纱给西施遮面,最终坚定了意志亲自送西施给吴王夫差。自古女人是祸水,商纣宠妲己终于亡国,周幽王宠褒姒才演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从而造成今天的诸侯割据,战国林立。西施对于越国而言,帮助勾践完成灭吴兴国大业,而对于吴国而言,岂不也是祸水?因此,灭吴之后,范蠡惟恐越王不忍,私下将西施杀死,后人流传范大夫归隐之时携西施私奔都是讹传,范蠡能看破红尘舍弃妻儿老小和高官厚禄,怎么会带走一个亡国之物呢?”吕不韦见公子嘉似有所动,又进一步开导说:“秦称雄天下吞并东方各国之心自孝公以来就略露端倪,看今天之势,更是如箭在弦,倾六国之兵力能否抗秦实在难测。如果公子不以宗庙社稷为念也就算了,拥有锦衣美食过着华美的生活,出则前拥后戴,入则娇妻美妾,只是公子能否终身享有则值得担忧。当然,倾赵国之兵能够与秦抗衡更好,也不必出此下策令后人讥笑,只是长平一战赵国的精壮战士损伤过半,国内元气大伤,急需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富国强兵,然后再寻找机会报长平之仇。可是,秦国会老老实实等待赵国再次走向强大吗?没有人从秦国作内应,没有人在未来的秦王面前吹枕边风,这一切如何办到?”公子嘉的心被说动了,他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眼前晃动着秦兵挥舞的长剑和滚落的人头,又仿佛置身于逃命时狂奔的马车上,他两眼充血,狠狠地把酒樽顿在几案上,刚想说“我同意”,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吕不韦知道公子嘉不会立即答应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送给仇敌,但从他的表情中约略知道公子嘉最终会同意自己的要求。于是,辞别回馆舍。月儿爬上树梢。如意斜依窗前,透过窗格出神地望着一弯新月,自从被送到这里,她茶不思饭不香,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起初她觉得委屈,她哭她闹,她恨赵嘉无情无义,为了个人的一己私愤,为了赵国的江山社稷把她奉送给别人。但她也知道公子嘉是无奈的,明白自己在公子嘉心中的位置,公子嘉视她为掌上明珠,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口中又怕化了,失去她等于剜去公子嘉的一块心头肉。当然,如意更了解公子嘉是怎样的人,为情他可以舍弃生命,为义他甘愿牺牲爱情,为了赵国的宗庙社稷他又会献出一切。除了祖母和母亲以外,公子嘉没有向其他女性下跪过,更不用说一般女人了,但公子嘉向她双膝跪地,哀求她,向她讲述一个女人为国家甘愿奉献一切的故事。从此,她记住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叫西施。如意以前没有见公子嘉流过一滴泪,但在送她的时候哭了,执着她的手忘情地哭了。公子嘉的泪让她感动,也让她心碎,她知道那泪是真诚的,是挚爱她的人的一颗水晶心。但那泪又是欺骗的,能够骗她为了西施的故事再上演一次西施的悲剧,不过,她愿意去做西施,当然不想名留千古,也不想让一个国家记住她,她只是为了倾盆的男人眼泪,为了不屈膝的男人下跪时的心碎。如意仅知道她所再次归属的男人是曾经落魄而今声名显赫的秦国公子异人,至于如何被送走她却一无所知,由吕不韦安排。提及吕不韦,如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有一些抹不去的似曾相识之感,究竟在何处相见过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迁徙的地方太多了。如意想找个机会同吕不韦谈谈,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他的面。如意仰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又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惨死的父母,也想起童年时度过的美好的时光。不知不觉,泪水爬满两腮,她微微叹息一声,心中念道:自古红颜多薄命,随它去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意走到琴前,抚摸着琴弦,又弹起那首她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曲子。一曲终了,如意仍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进一步说,是流连在那天真无邪的烂漫生活中。恍惚之间,如意觉得有人进来,猛抬头,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面前。如意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正是那日在公子嘉府上见过的吕不韦。不待如意开口,吕不韦先说道:“我是被这美妙的琴音吸引来的,姑娘来到这里是第一次弹琴,对吗?”如意微微一愣,没好气地说:“吕先生,我已不是姑娘,应该叫夫人对吗?”“不,从现在起你必须明白你是姑娘,这里没有夫人,请你记住:那位如意夫人已经死了!”吕不韦不容置疑地说。如意恼怒地瞪了一眼吕不韦,并没有说什么。吕不韦稍停片刻,略一思忖说:“无论你原来是什么地方人,你现在就是赵国人,你的名字如意也必须忘掉。为了将来入秦不忘记赵国,不忘记所肩负的使命,你就叫赵姬吧,只要想到或听到有人叫你这个名字,就记起公子嘉让你去做的事。记住,赵姬,就是赵国女人的意思,很好叫,也很好听,这虽然是个带有屈辱味的名字,也许这个名字能够载入史册名留千古呢?”赵姬以沉默表示无声的反抗,吕不韦舒缓一下语气问道:“请问赵姬姑娘,你刚才弹奏的是何曲子?从哪里学会的?”赵姬见吕不韦的表情是真诚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曲子的名字,是幼年时在郑国阳翟向一位年长的大哥哥学的。”吕不韦眼睛一亮,仔细打量一下赵姬,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人是不是叫宝儿!左掌心有块黑痣?”赵姬吃惊地盯着吕不韦,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认真地在吕不韦脸上搜寻着。吕不韦举起左手,一块铜钱大小的黑痣映入眼帘,赵姬惊喜地问道:“宝儿,你真是宝儿?!”赵姬上前走了两步,点点头又摇摇头。吕不韦紧走几步,上前握住赵姬的手。“你是玉儿,一定是玉儿,这个世上除了玉儿再也不会有人会弹这首曲子,那天在公子嘉府上我就应该想到是你,玉儿——”吕不韦把赵姬的手握得更紧。二人重新坐下,倾诉别后之情。吕不韦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他和玉儿正在放风筝,忽然,玉儿的家人匆匆赶来把她带走了。接连几天没有见到玉儿,他去玉儿的家中寻找,得到的消息却是玉儿的父亲在战场上死去,她和母亲一起回外婆家去了。从此,他再也没有玉儿的消息。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吕不韦想到孩提时代那段天真烂漫的生活和那青春少年的萌动感情,他的心就怦然跳动,血液似乎也要上涌,略显不自然地问道:“玉儿,你后来的生活是怎样度过的?什么时候来到公子嘉的府中?”吕不韦的问话触到玉儿的痛处,离开阳翟的生活使她不堪回首,母亲的再嫁,养父的好赌,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结束了,她沦落到社会的底层。母亲不堪忍受养父的打骂含恨死去,她在绝望中被卖为青楼歌女,几经辗转来到邯郸,凭着美妙的琴技被公子嘉欣赏,将她从青楼中赎出供养在府上。后来,她虽然被公子嘉收纳为妾,由于出身低贱一直遭到众人的讥讽和歧视,也许还包含着妒嫉,这又给她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做梦也没有想到,如今,公子又为了个人的私愤和赵国未来的命运,让她去做西施第二,说白了,让她用女色迷惑男人,毁坏一个国家。女人是祸水,可这祸水都是臭男人强加的,是男人强迫的,受男人愚弄,被男人玩耍,为男人做事,最终却落得一个坏女人的名声,不用说别的国家,就是当时越国的百姓谁又记起西施灭吴的功劳呢?最后等待她的是“亡国之物留之何用”,唉,女人——赵姬想到自己的身世和将来的命运,无声的泪水扑簌簌落下。吕不韦见状,急忙致歉说:“玉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觉得伤心就别说了,咱们谈点高兴的事吧。”赵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吕不韦不知如何安慰她,过了好久,见赵姬情绪稍稍稳定,叹口气说:“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就像我们在阳翟的时候,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唉,可人总要长大,长大就有烦恼、有痛苦,为名为利为生存去奔波,去争斗,与同类厮杀,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赵姬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问:“你们男人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不停止自己的所做所为呢?什么事都要在刀枪上见高低,在战场上见分晓呢?各国之间为何不能友好相处彼此互不侵犯呢?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圣人倡导的,也是百姓向往的呀?”吕不韦并不回答赵姬所提的问题,他只是轻轻摇摇头,似有所悟地说:“也许与人心的欲望有关吧,金钱、权势、地位、土地的追求占有永远是无止境的,这种疯狂攫取中必然引发各种大小战争,当然,许多人是被迫卷入进去的,做许多自己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就像公子嘉忍痛割爱舍弃你一样。”赵姬幽幽地看一眼吕不韦,感伤而又带着几分哀怨的口气说:“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还算什么男人?自己没有本事争斗,凭女人去获得想要的东西,即使得到了传扬出去也是一种屈辱。”吕不韦不知这话是说公子嘉的还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想起一件往事。那天上午,他和玉儿到山坡上摘野花,突然,从灌木丛中蹿出一条大蟒蛇来,玉儿吓得直哭,他虽然十分害怕,却拿出一点也不在乎的神色,镇静地用大石块将蟒蛇砸死,然后为玉儿抹去眼泪,并安慰她说:别怕,有我呢,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你的,甭说是一条蟒蛇,就是一只老虎我也同样能把它打死。现在想来,吕不韦的脸有些红,幸好灯光很暗,赵姬看不清他的脸。吕不韦有些内疚,公子嘉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不配称作男人,而他自己呢,与公子嘉相比也好不了多少,玉儿虽然不是自己的女人,但自己在心中却比公子嘉更珍惜她,爱护她。可是主动提出将玉儿送给异人的正是这样一个爱护她发誓保护她的人,如果玉儿知道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不知要如何埋怨他呢?也许他会以原先并不知道她就是玉儿为借口,可现在知道了他应该怎样做呢?他不想再把玉儿送给异人,更不想把玉儿送回公子嘉府中,那样他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见一面都很困难,他想让玉儿永远留在自己府中,留在身边。吕不韦马上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公子嘉是决不会同意的。他宁可让玉儿给异人也不会让他再回到公子嘉那里,在异人那里他能够经常见到,他不能得到,哪怕能经常看上一眼也是好的,玉儿毕竟是他梦中的情人,是他豆蔻心灵的偶像,更何况如今的玉儿出落得实在让男人想入非非。如果没有许多条条框框约束着自己,吕不韦恨不得现在就把玉儿揽在怀里,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不愿。就像一个并不十分饥饿的人得到一份精美的食品是不会马上品尝的,想等到自己最迫切需要的时候。而女人又不同于食品,想法设方让她主动投入怀抱,那才是吕不韦想做的,他相信自己有这种魅力和能力。吕不韦等待的这一天很快就来了。那是晚春的一个午后,天气十分闷热,让人感到似乎不是春天,倒有些夏天的味道。赵姬独自在室内静坐一会儿,觉得十分憋闷,除了天气的原因外,她内心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自从来到吕不韦府中她再也没有享受过女人应有的乐趣。特别是她这样瓜熟蒂落的女性,没有男人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生命,生活的乐趣丝毫也提不起来。像今天这样明媚的春日,百花吐艳,沉睡一冬的蛇虫也知道溜出来找伴儿,更何况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呢?整个府中,服侍在赵姬身边的都是女人,她所见到的进进出出的人也是女人,惟一可以来到深宅后院的男人就是吕不韦。对于吕不韦,赵姬又气恼又埋怨,是他提出将自己送给秦公子异人的,如果不是吕不韦,也许她如今正躺在公子嘉的怀里呢?可是,吕不韦又是自己情窦初开时闯入她心灵的第一个男人,初恋是难忘的,当年在阳翟时她对吕不韦的情是不是叫爱,赵姬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终生不会忘记他。也许这是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那情叫友情,友情与爱情之间有绝对的界限吗?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得清楚。在这个没有男人的生活圈子内,吕不韦是赵姬见到的惟一男人,她渴求的人选只能是别无选择的吕不韦,何况吕不韦并不令人讨厌,在许多女人看来,吕不韦的相貌体格应算得上较有男人味的那种。可是,令赵姬恼火的是吕不韦并不对她有所举动,甚至一个含情的眼神也没有。也许是吕不韦明白她的身份与担当的重任不敢造次。赵姬自认为貌美超群拔众,只要见到她的男人一定会为她心动,否则这个男人生理上就有毛病,多日来与吕不韦的接触使她坚信吕不韦就可能是有这种毛病的人,不然他与自己相处这许多日子为何丝毫也没有非份的举动呢?赵姬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声猫的尖叫,赵姬吓了一跳,猛抬头,见吕不韦正缓步从花园的小径旁走过。赵姬犹豫片刻,急忙绕到吕不韦必经之路的前头,装作随意在此赏花戏蝶。吕不韦边走路边盘算着心事,猛然看见赵姬穿一件白色轻纱裙在前面追赶蝴蝶,他怦然心动,暗自庆幸自己有眼光,这女人都能打动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更何况秦公子异人,异人年过而立却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对女人的渴求可想而知了。吕不韦驻足观看赵姬在红花绿叶丛中捉蝴蝶,这让他回想起当年孩提时代一同嬉戏时的情景。赵姬也只当作没有看见吕不韦,只顾追赶自己的蝴蝶,冷不防,在扑打一个蝴蝶时扑到吕不韦身上,赵姬装作刚刚发现吕不韦的样子,施礼致谢说:“哦,吕先生,不,吕大哥,小妹一心追赶蝴蝶撞到了大哥身边,请大哥原谅!”“玉儿太客气了,你我兄妹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呢!我刚好路过这里,见你在捉蝴蝶便没有打扰你,难得你有这样的兴致,何不多找几个侍女陪你玩,岂不更开心!”“我一个人独处惯了,才不喜欢众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呢。”赵姬说着,侧目瞟一眼吕不韦,试探着问,“如果吕大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请到室内一叙,我有好多事要请教大哥呢。”这正是吕不韦所希望的,于是满口答应。二人来到室内,赵姬一边同吕不韦聊着,一边沏茶,她把斟满杯子的茶递给吕不韦,就在吕不韦伸手去接时,赵姬故意把茶杯碰在吕不韦的手上。砰地一声茶杯摔碎在地,溅在赵姬身上,沾污了她白色的裙子。吕不韦急忙起身道歉,赵姬淡淡一笑:“不要紧,我再重新换一件就是。”赵姬说着,走入内室。不多久,赵姬轻盈走了出来,柔声问道:“吕大哥,我的这件衣服漂亮吗?”吕不韦的眼直了,赵姬换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那透明的胴体完全暴露出来,透着弹性,夺人心魄。吕不韦的心跳在加快,脸在变红,双眼在充血,他深咽着涌上来的口水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赵姬双手捂住耳朵,尖叫道:“吕大哥,我最怕打雷,快把门关上!”吕不韦紧走几步掩上门,把惊慌失措的赵姬搂在怀中:“玉儿别怕,有大哥保护呢。”赵姬就势贴在吕不韦胸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用高耸的玉乳触摸着吕不韦的身体,吕不韦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猛然把赵姬抱起放进帐中,一把撕去那层透明的纱衣。多日的卿卿我我,吕不韦不再想把赵姬嫁给异人,赵姬也从吕不韦那里品尝到甜头,更不想离开吕不韦,甚至吕不韦一夜不去陪她,她都有点神不守舍,感到这一天活得是那么无聊。可是,公子嘉已多次派人催问,吕不韦考虑再三,决定忍痛割爱。这天,吕不韦约异人来府上饮酒,席间,吕不韦问道:“公子来赵这么多年,可曾有红颜知己,或看上哪家小姐尽管说来,为兄一定帮你了却心愿。”异人凄然一笑,“自从被质赵国,一直潦倒落魄,许多时候都是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对于女人更是想也不敢想。幸而遇到吕兄才有今天的风光,偶尔在茶楼酒店遇上一二个中意的女人,也多是逢场作戏,从来没有当真过。”吕不韦曾对异人说过要帮他物色一位才貌俱佳的夫人,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吕不韦不主动提起,异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今日吕不韦主动提及此事,估计已经有了眉目。果然,吕不韦饶有兴致地说:“我曾答应为公子寻觅一位才貌俱佳的夫人,经过多方寻找,物色一人,但不知是否合公子心意没敢贸然送去。今日请公子来此,正是为了这事,先请公子过目。”吕不韦话音未落,一阵缥缈的琴声从帐后传来,起初极为细小,犹如深谷虫鸣,渐渐地,琴声由小而大,由细而粗,如山泉出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继而是春风抚林,各种音响俱全。忽然,宏大浑响变小变细,如幽竹流水,潺潺不绝。接着,传出一女子的婉转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婉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异人对这首曲子再熟悉没有了,它叫《蒹葭》,是他们秦国的民歌,描写男欢女爱之情,寻找“伊人”而不得的心情令人回肠荡气,凄婉动人。异人完全沉浸在这凄美绝伦的唱曲中。吕不韦哈哈一笑,“公子,琴美,曲美,人更美!”吕不韦抬手轻轻拍了三下,帷幕徐徐打开,赵姬着一身粉红的纱衣正在埋头抚琴。嗬,真如妲己再世,西施再生,异人看呆了,他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人,异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擦擦眼睛想看个仔细。这时,忽听吕不韦说道:“赵小姐,还不快来见过秦公子?”赵姬缓步起身上前向异人施礼,异人看清了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那鼻子那眼睛,那眉毛那嘴没有一点可挑剔,就是那身段那装束也是巧夺天工,异人不知道造物主会有这样的杰作。他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女人,就是不回秦国也毫无遗憾。异人忘了还礼,结结巴巴地问道:“吕,吕兄,这,这就是你,你为我物色的夫人?”吕不韦淡然一笑,“公子不满意吗?如果公子看不中,容吕某再进一步寻找。”“不,不,不必了,我异人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终生无憾!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吕兄为何对这么貌美的女人不动心,舍得把她送给我呢?”第一章 天诞龙儿第5节 有钱能使鬼推磨(4)吕不韦内心一阵酸涩,凄然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如孟子所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吕某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讨好公子,将来能够随公子而飞黄腾达,出将入相,改变如今遭人歧视的地位。如果我沉湎女色,把赵姬据为己有,公子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心中必然恼恨我,将来会同我一起共享天下吗?这就是我忍痛割爱把赵姬送给公子的原因,不是我不想拥有,而是不能拥有。但我也提醒公子,只要公子同意,吕某马上为你张罗婚事,公子一旦完婚就算成家了,俗话说成家立业,公子下一步就要想方设法立业了,万万不可沉浸于男欢女爱中忘记回秦的事,否则就辜负了为兄的一片苦心。”异人连连点头,“吕兄见教的是,异人决不会忘记吕兄的指教,待我完婚后就派人去咸阳,按照吕兄的既定方案行事。”在吕不韦的精心安排下,婚礼十分隆重。完婚这天,赵姬机械地接受侍女们的梳妆打扮。这个大喜的日子,赵姬却没有丝毫喜色,她的心如坠入冰窟,她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赵姬回想自己仓促的青春,有说不出的伤心,刚刚从社会的最低层来到王府,又被公子嘉送到这里,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她寻到了爱,品尝了爱的滋味,懂得了灵与肉的结合才是真正的爱,是做女人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只有和吕不韦在一起才会拥有。而公子嘉呢?更多地是肉体的占有,那种心灵的沟通似乎从来也没有拥有,但她相信公子嘉是挚爱她的,挚爱中带着信任,正是这信任才使公子嘉忍痛割爱让她去做一件别人无法替代的事。想到今后的命运,赵姬脑海中闪现异人初见她的神情,说实在的,异人的相貌连平常都算不上,难怪他不讨秦昭王的欢心被送到赵国做质子。在赵姬看来,异人长相有些委琐,如果不是那一身华贵的衣饰,与街头的小瘪三没有什么两样。尽管异人如今十分风光,也颇受众人称颂与爱戴,但赵姬心中却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公子嘉与吕不韦合伙谋划的,他们要在异人身上下赌注,赌一赌秦赵两国交锋的命运,这可算是前无先例后无来者的大赌博,而她赵姬就是掷向异人的骰子。公子嘉的赌博输赢就系于她和吕不韦两人之间,一个是掷骰子的赌徒,一个是被人玩弄于手中的骰子,公子嘉则是坐收其利的东家。这场巨赌的胜算有几成,赵姬实在觉得迷茫,一想到迷茫的未来,赵姬的心就不禁一凉,大滴的泪水涌了出来,她那施满粉黛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泪痕。吕不韦进来了,他看见赵姬脸上的泪痕和腮边晶莹的泪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话已说了上百遍,再说就多余了,何况,说出后并不能宽慰赵姬的心,反而增添她无尽的伤心。吕不韦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注视着侍女将一件件饰物戴在赵姬头上,他的心也不好受,这毕竟是他的心中恋人,是他曾经温存过的女人。就在昨夜,两人还相厮相守度过难舍难分的良夜,而今,赵姬就要拱手送给别人了,吕不韦的心能好受吗?人们不是常说,最无用的男人就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人。而他吕不韦自以为财富可抵诸侯,智慧犹胜管仲,却不得不亲自将自己的女人送给一个他打心里瞧不起的窝囊废,这对他和公子嘉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如果说他和公子嘉这样做的目的是牺牲小利而去获得大利,是为了国家之利而舍去个人小利,那么他们最终的结果呢?这种做法有没有结果呢?做为商人,吕不韦明白这种做法无异于赌博,对于赌赢的可能性有多大,他自己一点也估计不出,可是,出身商人世家的吕不韦却特别喜好玩这些没有把握的游戏,因为这样玩更刺激,更能激发人身上存在的各种潜力。整理完备了,赵姬抬起头,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吕不韦,她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早晨吃的食物直向上翻,一阵眩晕,猛烈地咳嗽起来,想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满嘴都是酸水。赵姬强忍着恶心,将酸水咽下肚中。吕不韦见状,皱了皱眉头,他摈退侍女,关切地问道:“玉儿,你身体不适,莫非昨晚着凉,要不要请郎中来探视一下?”赵姬轻轻摇摇头,略显惊慌地说:“我可能已有了身孕。”吕不韦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这是真的?”赵姬认真地点点头。“有多长时间了?”“接近两个月了。”吕不韦涨红了脸,略带不满地说:“有两个月了?那你为何不早说呢?”赵姬听吕不韦口气中带有一丝责备的意思,也冷冷地回敬道:“上个月没有来红,我只是猜测,却也不能判定,直到刚才——”赵姬没有说下去。吕不韦叹息一声,“可是,现在——吉时就到了。”他本想说“就是打胎也来不及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吕不韦在室内来回踱着,忽然停住脚步,不容辩解地说:“想一切办法瞒住异人,事后我再考虑打胎的事!”“万一隐瞒不住呢?”吕不韦狡黠地笑道:“凭你的能耐,瞒不住异人那种蠢猪,我才不相信呢?”“你也别太自作聪明了。”赵姬嘲笑说。吕不韦狞笑道:“哼,就是异人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又能怎样?别说你是我让给他的,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吕不韦给的,没有我的相助,别看他现在威风八面,一夜之间仍会成为阶下囚。”赵姬没有争辩,她相信吕不韦说的都是事实,但她承受不了吕不韦这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反唇相讥道:“亏你说得出口,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还卖什么威风?”吕不韦气得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默默站立足足一盏茶功夫,最后冷冷说道:“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决不许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至于以后的事我会妥善安排。”说完,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宝儿哥——”赵姬深情地呼唤一声。吕不韦停住脚步,但他只是稍稍迟疑片刻,毅然迈着坚定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姬望着吕不韦高大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赵姬如同一个木偶人一般,被人簇拥着走上彩车,从此,她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等待她的命运又是什么?第3节 和氏璧三“驾——”“驾——”车夫挥动着鞭子猛抽着马背,马车在驶向咸阳的大道上奔跑着。近了,更近了。渐渐地,咸阳高大的城门依稀可见。吕不韦不止一次来咸阳,以前都是为了经商,但这次不同了,吕不韦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他明白此行的重要,这是下棋时所迈出的第一步棋,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着。人们常说: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吕不韦对这第一步棋作了充分准备,能否旗开得胜实在难料。吕不韦一行人来到咸阳门,验过证件后才得以进城。吕不韦透过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吕不韦感慨万千,与几年前相比,咸阳城又繁华了许多,而相比之下,赵国的邯郸却有萧条之势,可见,秦国在军备力量扩大的同时经济实力也日渐增长。吕不韦来到咸阳最有名气的逍遥客栈,这是他每次来咸阳都下榻的地方。吕不韦一边静养几日,一边派人打探秦宫的情况,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方案。经过几天明察暗访,吕不韦心中有了底,便亲自来到咸阳城有名的大商人樊统府中。樊统名义上是大商人,真实身份却是吕不韦安插在咸阳的眼线,以经商为名给吕不韦打探秦国的消息,然后再通过商贸途径送给吕不韦,这就是吕不韦身在邯郸却对秦国之事了如指掌的原因。樊统见吕不韦事先没有送来任何消息突然来到咸阳,知道必有要事,急忙把他请入客厅,一边命人备酒设宴,一边谢罪说:“不知吕先生到此,有失远迎,请吕先生多多谅解。”吕不韦一边入座,一边还礼说:“樊先生不必多礼,我来咸阳前没有派人通知你,是惟恐消息走漏不利于我此行的目的。”樊统已猜中了八九,点头说道:“吕先生所虑极是,最近从宫中传出消息,子对异人的名声扩大到秦国十分不安,准备派人到赵国探听虚实呢。”吕不韦十分满意,“这都是你等的功劳,等到事成之后一定报请异人公子给以重赏。”樊统急忙谦逊地答道:“全靠吕先生的鼎力支持和周密布署,如今吕先生亲自来了,一定会把事情做得更加圆满,达到预期效果。”“我初来乍到,人事不熟,一切还要靠樊先生指点,何况我到此也停留不了多久,今后的事仍需要樊先生费心。”吕不韦说至此,话锋一转,又问道:“子与华阳夫人的关系是否有变化?”樊统摇摇头,“仍然是不紧不松,既没有听说和解,也没有听说恶化。”吕不韦沉吟片刻问道,“有什么办法让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呢?只有这样我才有机可乘。”樊统想了想,“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是个见利忘义之人倒可以利用,何况华阳夫人与子的矛盾就是因为他而引起的。”这一句话提醒了吕不韦。华阳夫人虽然受宠,但毕竟没有儿子,对于女人,母以子荣,这一点她是十分清楚的,年老色衰之后,没有儿子作靠山后果不堪设想,华阳夫人为此事犯愁。阳泉君曾建议她在安国君诸多儿子中认一个继子,这个消息一传出,引起安国君诸子的震动,他们都明白华阳夫人的位置,一旦拜倒在她膝下地位将随之大变,安国君承袭王位后立为世子也未尝不能,众人纷纷向华阳夫人献殷勤。可华阳夫人仅相中一人,就是子。因为华阳夫人也很精明,她所选择的继子将来能否承袭王位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够作主,主要取决于安国君的态度,这众多儿子之中,安国君十分偏爱子,这就是华阳夫人选中子的原因。可是,令华阳夫人十分恼火的是子并不领她的情,私下向人放出口风根本不愿到她膝下做继子。华阳夫人并没有把传到耳中的话当一回事,她继续做着一厢情愿的事。她亲自作媒,要把阳泉君的女儿嫁给子,并以此拉拢子,这样,将来不仅巩固了自己的位置,也巩固了他们华阳氏在秦国的地位。谁知子一口拒绝了华阳夫人提及的婚事,私下还把华阳氏羞辱一顿,这样彻底惹恼了华阳夫人和阳泉君,他们自认为丢尽了面子。从此,华阳夫人和子之间便有了隔阂。吕不韦想起此事,便打定主意,决定从阳泉君那里寻找进入秦宫的突破口,于是问道:“樊先生有办法让我拜会一下阳泉君吗?”樊统沉思片刻说:“阳泉君有一嗜好就是赛马,再过几日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他一定亲自前往赛场,我等到时再想办法接近他。”“阳泉君每年的赛事如何?”吕不韦问道。“当然是赢多输少。最近听他身边的亲信传出话来,阳泉君新近从西北狄人那里购得一匹良马,据说那马的肋骨是一个整的,奔跑起来赛过一般的千里马,而且善于驮重,所以阳泉君准备在今年的赛马中夺得头彩呢。”吕不韦曾到西北狄人那里做过马的买卖,也听说过有这么一种长着完整肋骨的良马,传说是母马与麒麟杂交生成,只在昆仑山麓才有,此马骠悍善跑,野性难驯,不与普通家养马合群,并且这马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害怕见红,只要看见红色的东西,就会激起它的野性,狂奔乱跳,难以驾驭。吕不韦也只是听相马的人谈论过这种马的性情、特征,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要和阳泉君打上交道必须从他的这匹马上下功夫。赛马场设在咸阳城西南方的一个广阔草坪。参赛这天,赛场看台上围满了人,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今年的赛事,猜测着最后的优胜者,几乎是众口一词推崇阳泉君。阳泉君早早来到预赛点,抚弄着他心爱的宝马良驹,有些沾沾自喜,他对今年赢得头彩充满自信。如果今年再一次获胜,他就接连三年成为冠军了。离阳泉君不远的地方也有一帮人正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参赛者,他就是最受秦王太子安国君宠爱的子。子今年是第三次参加赛马,前两次参赛都抱着志在必得之心,结果全都败在阳泉君马下。子生性好强,很不服气。如果败在其他人手中他也许会咽下这口气,惟独败在阳泉君马下令他窝火。子打骨子里瞧不起阳泉君,他认为阳泉君不过是从楚国逃难到秦国的外来破落户,本人也没有什么本领,不过是凭着姐姐华阳夫人被自己父亲安国君宠爱才有今天的大富大贵,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攀附在女人身上的寄生物。当然,令子讨厌阳泉君的根本原因并不只是这些。有爱乌及屋,也就有厌乌及屋。子因为母亲吴夫人和华阳夫人争宠落败憎恨华阳夫人,因而也就迁怒阳泉君。如果不是华阳夫人,他的母亲吴夫人理当被立为第一夫人,一旦安国君承袭王位后,他就理所当然被立为世子。可如今,他的世子之位只能凭靠他的才能去争取,挖空心思讨好祖父与父亲来换取。去年,华阳夫人提出要让他到她膝下当继子,并提出为他做媒,让阳泉君的女儿嫁给他。子当然明白答应这事会对他的人生带来更大的转机,世子之位非他莫属。可他没有答应华阳夫人的要求,他知道华阳夫人那样做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们华阳氏在秦的势力长久保持下去。他坚决不让华阳氏的势力在秦进一步扩大,他决心把华阳氏的势力消灭在他手中,子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凭他个人的才能同样能把世子之位争到手。子两次在赛马中败给阳泉君,便四处购买名马宝驹,准备在今年赛场上挽回面子,后来听说阳泉君从狄人那里得到一匹罕见的麒麟马,他十分沮丧,知道今年的赛场上又要落败,便决定放弃参赛。就在昨天,有人送来消息,告诉他阳泉君那匹麒麟马的短处,教给他治服阳泉君的办法,子听后大喜,重新决定参加今天的赛事。阳泉君购得这匹珍贵的麒麟马,就是准备在今年的赛场上再次夺魁,从而羞辱一下妄自尊大的子。后来听说子知难而退放弃了参赛,阳泉君得意之余不免有一种失落感,仿佛没有了子他便失去了对手一般,赛马立刻变得索然无味。阳泉君忽然发现一帮人簇拥着子走进赛场,他颇感意外,是手下人情报有误,还是子突然得到了什么稀世宝马?正在疑惑之时,子已跨上马走进预赛点,阳泉君见子胯下的马仍是去年那匹千里赤兔马,虽然也是一匹良驹,连自己的那匹汗血宝马都比不过,怎能比过自己的这匹玉麒麟呢?再看子的装束打扮,阳泉君笑了,一身红衣红帽,连脚上的鞋也是红的,再配上他的那匹赤兔马,简直就是一团火,如此不伦不类的装束怎么不令阳泉君发笑。赛马就要开始了,阳泉君充满了自信。吕不韦知道是时候了,他向樊统会心地点点头,紧走几步来到阳泉君跟前,拦住他的马,深施一礼,故作焦急地说:“君侯殿下,请你赶快下马,今天的比赛君侯万万不可参加,除非君侯立刻换下胯下的宝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阳泉君见自己并不认识这人,听口音也不像咸阳人,估计是子故意派来阻止他的,冷笑道:“莫非你是接受他人钱财,来阻止本君侯中头彩的,本君侯为了图个吉利,不怪罪你,请你赶快退到一边,不然,本君侯的宝马会把你撞个粉碎!”吕不韦仍然毫不畏惧地坚持说:“君侯有所不知,我在狄人那里曾见过此马,此马名叫玉麒麟,是千里母马与麒麟杂交而成,奔跑如飞,是世上稀有马种,但此马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怕红,只要看见红色就会癫狂起来,发起野性时君侯会控制不住的,小人怕伤了君侯的贵体才冒死前来相告。”阳泉君将信将疑,看看吕不韦,又看看远远骑马站在最边上的子,仍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的来历,主要是担心这是子使诈,故意让他放弃赛马的机会。阳泉君尚在犹豫。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纱递给阳泉君说:“如果君侯怀疑小人的话坚决骑这匹马参赛,就拿着这块黑纱,倘若君侯的坐骑与那匹红衣赤兔马相遇,立即用黑纱蒙上这匹玉麒麟的双眼,也许能帮君侯脱离险情。”吕不韦说着,便把黑纱抛给阳泉君转身离去。阳泉君接住黑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赛马的号角已经吹响,他把黑纱揣在怀中,猛抽马背一鞭,麒麟马猛地蹿了出去。在看客的喝彩声中,所有参赛者都拼命抽动马鞭。渐渐地,遥遥领先的只有两位赛者,就是阳泉君和子,二人相距很远。突然,子猛地催马斜冲过来,要与阳泉君并驾奔跑。阳泉君胯下的麒麟马正在狂跑,猛然看见一团火一样的东西向它跑来,立即惊恐地狂叫起来,四蹄腾空,乱跳乱蹦。阳泉君见自己的马突然惊了起来,他也发现了子正斜冲过来,这才想起刚才那人的提醒,急忙掏出黑纱去蒙马的眼睛。尽管阳泉君用黑纱蒙住马的眼睛,但狂癫的马仍然疯狂地蹦跳着,要把阳泉君从马背上掀下来,情况十分危急。正在这时,吕不韦与樊统双双催马赶到跟前,用马杆将那匹发疯的马套住,阳泉君这才得以脱离危险。这时,阳泉君的随从也已经赶到,把他扶下马来。阳泉君见救护自己的人正是刚才劝阻自己参加比赛的人,急忙致谢说:“多谢先生的指点与救护,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也好亲自登府致谢!”“为君侯效劳怎敢承谢,这也是在下份内之事,在下钦佩君侯的为人,早有结识君侯之心,只是无缘而已,此次来咸阳虽为君侯尽些微薄之力,乃是我吕不韦祖上的阴德。”阳泉君一听是吕不韦,肃然起敬,吕不韦的大名可以说响遍诸侯各国,此人不但富有,而且乐善好施,许多养士的公子大臣都以能结交上吕不韦为荣。特别是这半年多来,吕不韦的大名更是在秦国广为传播,他现在已在辅佐异人,也正是如此,异人的名声才会引起秦宫诸人的注意。阳泉君虽然失去中头彩的机会,但侥幸捡了一条命,他对吕不韦和樊统感激不尽,特邀二人去府中赴宴,这正是吕不韦所渴求的。在阳泉君的邀请下,吕不韦正式登府拜访,他命随从献上所带礼物,阳泉君打开一看,顿时大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吕,吕先生从何处得到?”吕不韦不置可否地说:“请君侯再仔细看一看!”阳泉君把璧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许久,疑惑地回答说:“这就是和氏璧!当年大王要用十五座城池同赵王交换这块和氏璧,赵王迫于我王的压力命蔺相如带着璧玉来到咸阳,大王在朝堂上接见了他。当时,我也在场,大王还把和氏璧传给我观赏呢!能够见到如此珍奇的璧玉实在是我的荣幸,我当时看得十分仔细,确实和这块璧玉一模一样,难道是吕先生从赵王手中买来的?”吕不韦摇摇头,“秦王用十五城赵王都不情愿交换的璧玉,又怎么舍得出售呢?即使赵王愿意出售,我吕不韦荡尽家产也买不起。”“如此说来,这块碧玉是膺品?”“也不是膺品,不韦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用膺品来蒙弊君侯殿下。君侯应该知道,世上之物从来没有单独出现的,正如人有男女动物有公母一样,许多无生命的事物也是成双成对诞生,像和氏璧这样的奇珍异宝更是如此。据采玉行家说,和氏璧也有公母一对,楚人卞和发现的为公,至今仍保存在赵国皇宫内。”“那么另一块母的呢?是不是这块?”阳泉君急忙指着手中的璧玉问。吕不韦点点头,“正是!不瞒君侯殿下,我得到这块璧玉也费了许多人力财力,并请几位行家鉴定,确系与赵王手中的那块和氏璧为一对,赵王曾允诺给我一座城的封地交换我这块玉,我都没有答应,如今特来献给君侯殿下,请君侯笑纳!”阳泉君受宠若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璧玉,一边问道:“这块母玉与那块公玉相比,其价值与用途有何区别?”“和氏璧有‘夜光之璧’的美名,将它放置在暗处能够发出光亮,倘若带在身边,冬天则可以取暖,夏天可以纳凉。此外,和氏璧还可以却退尘埃,有避邪驱鬼的功效,据说和氏璧放置的地方,百步之内蝇虫无法入内,还有滋阴补阳的奇效呢。”“和氏璧真不愧为天下稀有的珍宝!”阳泉君赞叹说,“那么这块母玉呢?”吕不韦解释说:“母玉和公玉相比,正如男女有别,各有各的奇异功效,母玉也能发光,只是光线稍弱,母玉也能取暖纳凉,只是效果稍次于公玉,母玉同样也有避邪之能,但不能驱蝇逐虫。可是,母玉有一功效却是公玉所没有的。”“什么功效?”阳泉君急忙问道。“据说这块母玉感受过日月的精华,吸收了无数阳性之物的精气,可治男女不育的病症。”阳泉君将信将疑,“假如有此功效,其价值应远在那块公玉之上才对,可是为什么人们只听说过和氏璧而没有听说过先生的这块玉呢?”吕不韦坦然一笑,略显惆怅地说:“世上之芸芸众生都是男女交媾所孕,十月怀胎所生,但其出生后都地位相差,有人为王为君为侯为相为将,而有的人却沦为乞丐、娼妓,也许为君王为后妃的并不一定比乞丐和娼妓有才能,但其地位为何有天壤之别呢?你们秦国曾有一位叫百里溪的丞相不就是用五张羊皮从集市上赎出来的吗?他落魄之时谁又识得他的才华,知道他将来可以官至相国呢?不仅人是如此,万事万物都是这样,是后天的机遇与环境不同所造成的命运不同罢了。和氏璧之所以如此广为传颂,也许与它自身奇特的经历分不开!”阳泉君不得不承认吕不韦言之有理,卞和三献璞玉所遭到的屈辱且不说,昭阳、张仪、缪贤、蔺相如等人几乎丧失性命。当初,楚王得到和氏璧曾给丞相昭阳观赏,昭阳不慎在宴会上丢失了,他怀疑是门客张仪所偷,几乎将他打死,张仪这才逃到秦国,后来拜为丞相,张仪为报昔日之耻,举兵伐楚,置昭阳于死地不说,差点灭了楚国。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和氏璧流落到赵国,被宦官缪贤所得,赵惠王为了夺得和氏璧,带兵包围了缪贤府第搜出了和氏璧。秦昭王闻知此事后也对和氏璧动了心,想以大压小骗取璧玉,结果被足智多谋的蔺相如所识破,演出一段完璧归赵的故事,秦昭王费尽心机没有捞到半点好处,最后一怒之下举兵伐赵,如今的长平之战都是那和氏璧惹出的祸端。阳泉君亲自试了试,他这块璧玉果然如吕不韦所说的那样能发光,也能纳凉取暖,吕不韦甘愿把如此珍贵的礼物送给他一定另有所图,于是说道:“吕先生此次来咸阳一定有所作为,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而为。”吕不韦急忙拜谢说:“谢君侯殿下如此慷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韦来秦确实有要事而做,非君侯出面相助不能成,请君侯不必推辞!”阳泉君哈哈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吕先生一定是为异人公子做说客的吧?”吕不韦装作十分钦佩的神情,竖起大拇指称赞说:“君侯殿下不愧为秦王左右的心腹重臣,真是料事如神,不韦确实是为异人公子的事而来,望君侯鼎力相助,事成之后异人公子还有更珍贵的礼品向君侯致谢!”阳泉君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想帮吕先生,这等事是王室宗族内部之事,岂是外人插上手的,何况——”阳泉君没有说下去,吕不韦猜中他想说什么,于是先说道:“君侯一定是认为子公子备受安国君宠爱,将来会被立为世子。但君侯应当知道,只要立嫡书没有公布,安国君的任何一位子嗣都有希望参与立嫡之争,我们都要为异人公子尽力争取,何况众多的公子之中,异人表现得最为优秀突出呢?他自幼被质于赵国,有功于秦,独自在赵国多年受尽苦难不说,凭个人才能在诸侯之间树立了名声,令人称贤,这都是包括子在内的任何一个公子所无可比拟的。”吕不韦见阳泉君并不为之所动,又进一步说道:“依不韦看来,从君侯殿下的角度讲,立谁为世子都不能立子为世子。”阳泉君吃惊地盯着吕不韦,“先生何出此言?”吕不韦平静地说:“君侯难道真的不知道子对你的态度吗?不韦来秦虽然只有几天,仅从赛马那天的表现就知道子对君侯怨恨日深,有置君侯于死地之心,否则,赛马的输赢之间为何出此下策对付君侯呢?今日想折断君侯的四肢,他日就可能要拿去君侯的头颅。不韦只懂就事分析事态趋向,决无危言耸听之意,请君侯三思!”阳泉君垂下头,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璧玉,一边思索着吕不韦所讲的话,事实确如吕不韦所分析的,子对他们华阳氏早有成见,他拒绝华阳夫人的好意不娶自己的女儿不说,赛马场上确是挖空心思击败自己,将来子承袭王位,他们华阳氏必定不会有好下场。阳泉君抬起头,“如何才能阻止安国君立子为世子呢?”“接受我的建议,向安国君推荐异人,如果君侯出面把异人推到世子的位置,他将来怎会不感激君侯殿下呢?因为他本来没有机会被立为世子,是君侯的鼎力相助,这份情足以让异人感激终生,也足以保全君侯下半生的受宠地位。”阳泉君也认为吕不韦说得有道理,却又为难地说:“吕先生也十分清楚,异人之母夏夫人不受宠爱,从而导致异人在安国君的众多儿子中备受冷落,被质于赵国。异人长期在外,加上秦赵之间长年争战不断,秦王对异人也不太了解,更谈不上好感,从秦赵这几年的紧张局势看,异人能否安全回国都难说,何况是被立为世子呢?”为了打消阳泉君的畏难情绪,吕不韦保证道:“请君侯殿下放心,有不韦在,保证异人公子安全返回秦国。来时异人公子私下交待我,请君侯相助,并不是要君侯让他立即被立为世子,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但要君侯想方设法阻止安国君立子为嗣。”阳泉君点点头,“我尽力而为吧。”吕不韦见阳泉君答应了这事,暗暗舒口气,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君侯殿下,不过这事对君侯来说不难做又十分有利,我想君侯一定不会推辞。”“吕先生先说说看?”“君侯可能早就听说过异人在赵国多年一直都十分思念华阳夫人,每到大小节日,异人都焚香叩首向西拜,遥祝华阳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异人心目中,华阳夫人比他生母夏夫人还要亲,异人早有委身华阳夫人做继子之心,却一直没有机会前来表白,我此番前来时异人向我恳求多次,一定让我把这些话说给华阳夫人听。”吕不韦叹息一声,“不韦一介草民,怎么有机会入宫拜见华阳夫人呢!望君侯殿下从中斡旋,或向华阳夫人传个话表白一下公子的心迹与思念之情。当然,如果能让在下亲自拜访一下华阳夫人再好不过,这样也省去君侯的许多口舌,因为君侯操劳国事实在太忙。”阳泉君侧目问道:“异人为何如此思念华阳夫人,对她敬重胜过生母,难道就为了讨好华阳夫人让她帮助得到世子之位?”吕不韦连连摇头,“异人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他如此思念华阳夫人,主要是他从小不受生母疼爱而华阳夫人十分关心他爱护他,特别是他被决定质于赵国行将遣送离开咸阳时,华阳夫人送他一件夹衣,异人时常提及这事,每当说到华阳夫人时,异人公子都泪流满面,面露思念之情。”阳泉君十分感动,点头说道。“我一定尽力帮忙,不过这等女人的事我也是外行,特别是女人的心更不好把握,我想请夫人先给姐姐说一说,探探姐姐的口风是否还有过继子嗣的想法,因为去年为了子之事伤透了心,发誓不再认领继子。倘若我去提及这事她一口拒绝,就无退路可言了。吕先生以为呢?”吕不韦也觉得由阳泉君的夫人先出面探探虚实效果更好,于是叩首称谢。第4节 长乐宫四长乐宫。华阳夫人轻捻琴弦弹奏一首她心爱的曲子《绿柳》,这是一首楚国的古老民歌,还是幼年时姑祖母宣太后教会她的。华阳夫人本姓,祖上来自楚国宗室,其祖父戎因姐姐宣太后为秦昭王之母而被封为华阳君,其后子孙便以华阳为姓。由于父亲早逝,华阳夫人和弟弟阳泉君都是在姑祖母宣太后膝下长大的。华阳夫人自幼聪明伶俐,又长得楚楚动人,特别讨宣太后喜爱,长大之后经宣太后为媒嫁给安国君可谓亲上加亲。华阳夫人深受安国君宠爱,除了自身貌美之外,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不可少。安国君宠爱华阳夫人也是为了讨好祖母宣太后,希望借助祖母之力被立为太子。宣太后可谓女人中的男人,没有她,大秦国的历史可能黯然无光,也许没有她,就不会有后来的大秦一统天下。在大秦艰难的发展史上,后宫女人介入朝政的只有二人,第一位是靠眼泪和肉体笼络男人心的小主夫人,但她只是昙花一现,却弄得声名狼藉。另一位则是宣太后,她比小主夫人高明得多,除了肉体之外,更懂得手腕和裙带关系的妙用。秦武王举鼎绝膑猝然而逝后,秦宫一片混乱,因为武王没有子嗣,王位继承成为权势角逐的焦点。宣太后使尽女人能使出的浑身解数,并依靠她的两位弟弟魏冉和戎的力量把她的儿子嬴侧扶上王位,这就是当今的秦昭王。魏冉成为相国,被封为穰侯,把持相位五十五年之久。戎则为左丞相,封为华阳君。宣太后的另外两个儿子分别封为高陵君与泾阳君,穰侯、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四人名声享誉诸侯各国之间,人称西秦“四贵”。华阳夫人的祖父就是“四贵”之一的华阳君,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华阳夫人受宠的另一个原因。宣太后本是秦惠文王的王后,是秦武王之异母,在武王早逝后,她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立即引起其他嬴氏子孙的不满,发动了叛乱。宣太后与弟弟魏冉一起动用秦国大批武装力量平定叛乱。由于昭王尚在幼年,宣太后临朝执政达二十年之久,她专权,她风流。她专权,不允许任何人更改她的意旨,包括当秦王的儿子;她风流,毫无顾忌地让她中意的男人侍寝。当然,她对男人决不是毫无选择的,她和所委身的男人之间都存在着交易关系。为了大秦国的西部边境安宁,宣太后委身西戎首领义渠君多年,巩固了秦国的后方,稳定了秦的发展,当秦国一天天强大起来,有足够的实力歼灭西戎时,宣太后毫不犹豫地用匕首穿透义渠君的胸膛,连自己和义渠君所生下的两个孩子也送上刑场。西戎消失了,义渠国灭亡了,变成秦国的陇西郡、北地郡和上郡。为了至高无上的王权,为了大秦国的利益,宣太后置自己所爱的人于死地,在她把带血的利刃刺向与自己灵与肉共存之人时,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当她看到自己的心头肉被送刑场时,宣太后做出多大的牺牲与忍耐。她一定在流泪,在泣血,只不过这泪这血是向心里流的。华阳夫人是在这样一位敢爱敢恨敢做敢为的女人看护下长大的,可是华阳夫人的性情却与她的这位姑祖母大相径庭,她心慧耳聪,有一双灵巧的手,擅长抚琴弄曲,生在权谋争斗之地,耳濡目染的是淋淋鲜血,但她却讨厌玩弄权术,她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却出入于宫禁之地,她不擅长争风吃醋却又被推到令人嫉妒的位置。真是有心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许正是华阳夫人对这一切的不感兴趣才更讨安国君欢心。华阳夫人有两大爱好,就是读书与弹琴,安国君不在的时候,她就靠书与琴打发寂寞的深宫时光。本来华阳夫人无所渴求,其实,作为女人她不需再渴求什么,她漂亮,她受宠,她尊贵,她富有,她多才多艺,她拥有女人想要的一切。可是,造物主总是那么公平,决不会让一个人在每一方面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一些方面富足,必然在另一些方面缺憾。华阳夫人也不例外,她在拥有众人羡慕的显赫一面的同时,也有自己难以启齿的苦衷,她被安国君专宠多年却从来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这不能不是她人生最大遗憾。既然命该如此,就认命吧。华阳夫人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去年,弟弟阳泉君的一席话在她心中掀起波澜。“女人年轻时靠脸蛋,年老色衰时则靠儿子,母以子贵嘛。”阳泉君劝她从安国君众多子嗣中挑选一人过继到膝下,并且阳泉君帮她选定了候选人,他就是子,阳泉君还建议她出面作媒把他的女儿紫玉嫁给子,这样,她们华阳氏又可以与秦室联姻了,从而加深华阳氏在秦的势力。华阳夫人并不了解政治斗争的残酷,她接受阳泉君的建议,亲自去做过继子嗣与保媒两件事,结果遭到子的讥笑和拒绝。华阳夫人对此十分恼火,这是她第一次遭到别人的拒绝和歧视,又气又恼却无处发作,大病一场后再也不提过继子嗣之事。华阳夫人仍在抚琴,宫女来报说阳泉夫人求见,华阳夫人一边让她进来,一边命人撤琴等候。阳泉夫人来到内殿,礼毕,呈上一个精美的礼盒说:“姐姐,异人公子又给你捎来了礼物。”华阳夫人打开盒子,里面是把琴,她噫了一声,面露惊奇之色。“怎么,难道姐姐认识这琴?”阳泉夫人不解地问。“当然,”华阳夫人一边轻轻拿起琴,一边说,“这把琴叫凤尾琴,你瞧这琴尾多像开屏的凤尾,不知异人从何处得到这把琴,并舍得送给我,真难得他有如此孝心。”其实,异人从来没有向华阳夫人送过任何礼物,这都是吕不韦一手安排的,这一年来,他指令樊统在每一个节日到来前都派人给华阳夫人送上一份精美的礼物,并假说是异人公子从赵国捎来的。因此,华阳夫人对阳泉夫人送来的礼物并不感到奇怪,但她没有想到异人这次送来的礼物竟如此贵重。阳泉夫人见华阳夫人对异人所送的琴十分感兴趣,便问道:“姐姐,这凤尾琴比一般的琴特别吗?”华阳夫人不无自豪地说:“那当然喽,凤尾琴可称得上琴中之王,就其价值而言,不逊色于和氏璧,单从名声上讲,凤尾琴远远胜过和氏璧。当然,由于用途不同,二者无法相比。唉,说起这凤尾琴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呢!”这凤尾琴的确大有来历。相传周文王喜爱弹琴,他经常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弹琴,每次弹琴都招来许多凤鸟,凤凰伴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百鸟合着凤舞啁啾鸣叫,形成一组美妙动人的和弦。突然有一天,梧桐树遭到雷击,属下人便把梧桐树伐下烧火,周文王恰好经过,他听到梧桐被火烧裂的声音,知道是一块做琴的好木料,立即命人把木头从灶下取出来,亲自动手做了一张琴,弹起来果然音色优美,好似百鸟朝凤一般,殷殷有一丝凤鸣声,只可惜琴尾有一块烧焦的疤痕。周文王灵机一动,在烧焦的地方雕制成凤尾,不但掩饰了焦痕的不足,而且使琴更加完美,后人便把此琴叫做凤尾琴。据说这把凤尾琴在西周末年犬戎攻破镐京的战乱中丢失了,此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不想今天在此见到,并且是送给她的,华阳夫人怎能不震惊呢?阳泉夫人听完凤尾琴的来历,立即附和道:“姐姐,如此说来真难为异人这孩子有这样的孝心,他一定是记住姐姐爱弹琴的这点嗜好,四处托人寻求才购得这把琴,抛弃琴的价值不说,仅异人公子的这份孝心就令人感动。”华阳夫人点点头,“过去,听人传言异人每到佳节来临和我的寿诞他都遥相叩拜,我不十分相信,现在看来传言倒也不假。这孩子真够有情有义的,当初,他被送往赵国时,我只是见他年龄小可怜他,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送给他几件夹衣,想不到他全都记在心上。唉,如果他是我的儿子,说什么我也要将他赎回来,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多年也真够可怜的!”华阳夫人说着,轻轻擦去眼角的两滴泪水。阳泉夫人见状,也忙着掏出巾帕在眼角上擦了擦,试探着问:“姐姐如此可怜这孩子,疼爱他,关心他,何不把他收为养子呢?”华阳夫人幽幽说道:“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自从去年和子惹了一肚子气,再也不想收养什么儿子,一切听天由命吧,万一异人不同意呢?我岂不是一厢情愿自讨没趣,传扬出去又会惹出许多嘲笑来,别人还以为我是想有儿子想疯了呢?”阳泉夫人连连摆手,“姐姐是多心了,许多人都想到姐姐膝下当儿子,只是姐姐瞧不上他们不肯收养他们罢了,只有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自视清高不理解姐姐的美意,将来有他倒霉的时候!得罪咱们华阳氏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华阳夫人立即阻止了她,“弟妹千万不要这么说,人各有志嘛,姐姐这样不也很好吗?没有儿子就不靠儿子,看谁将来敢动我一根汗毛!”阳泉夫人怕华阳夫人把话题扯远,急忙说道:“姐姐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姐姐没有再认养子之心,只可惜了异人的一片赤诚之心。不瞒姐姐说,异人这次是专门派人给姐姐送琴来的,据送琴人说,异人公子早有认姐姐为亲生母亲之心,只怕姐姐瞧不起他一直没敢提及,这次又托人探探姐姐的口风,来人有心想见见姐姐,回去后也给异人公子一个确实的交待,不知姐姐可有此心?”华阳夫人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异人生母夏姬仍健在,我这样做不是夺她人之爱吗?”“姐姐难道不知,生身不如养身重,夏姬虽是异人生母,可由于她不受宠给异人带来许多不幸不说,也从来没有给异人一丝做母亲的爱,在异人心中夏姬根本不是他的母亲,姐姐才是他的母亲呢。如果姐姐不接受异人的请求,岂不辜负了异人的诚孝之心?”华阳夫人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先让我见见异人派来的使者再说吧。”华阳夫人虽然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但对吕不韦之名也隐隐有所闻,想不到被异人派来送琴的人竟是他,心中暗想道:吕不韦这样的人都甘愿为异人服务,可见他的本领,如此发展下去,名声决不次于享誉各国的四公子,自已能有这样的儿子也值得自豪。华阳夫人在长乐宫正式接待了吕不韦,她见吕不韦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白净脸膛,下巴上稍有些胡须,稀稀疏疏的,如沼泽里长出的芦苇,并不旺盛,个头虽然不高,但人却长得十分精明干练,特别是那双幽邃的眼睛,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华阳夫人冲吕不韦稍稍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吕不韦躬身说道:“异人公子十分思念夫人,并知道夫人酷爱琴,多方派人寻找,不惜耗费重金购得稀世珍琴一把,本想亲自送至咸阳以表寸心,无耐赵国防范甚严,无法脱身,不得已才让属下送来,并让在下给夫人请安。”“有劳吕先生了。”华阳夫人轻声说道,“不知异人近况可好,可否让我为他做些什么,有话只管说来,我一定勉力而为。”“谢夫人厚爱异人公子,公子因秦赵两国关系紧张处境十分窘迫,但公子非常人能够比拟,由于公子的威名享誉诸侯之间,赵国虽有心为难公子却不敢有所妄为。请夫人放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安全回到秦国的,至于何时能够回来孝敬安国君与夫人,还请夫人从中说情,望异人公子能早日结束质押生涯回归故里。”华阳夫人点点头,“我一定向安国君请求,让异人早日回来,请你回去转告公子,万万不可心急,这么多年都忍耐过来了,再多呆几年也没什么,一旦秦赵关系松动,立即将他诏回国。”“在下代公子先谢过夫人,我一定转告。”吕不韦见华阳夫人迟迟不提认异人为继子的事,不免有些担心,便试探说:“夫人如此关心异人公子,胜过生母。公子时常向我提及夫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每次提及当年离开咸阳的事时,便拿出夫人当年送给他的夹衣,忆起夫人的大恩大德,登时泪如雨下,公子说他终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服侍在夫人膝下。”吕不韦见华阳夫人仍然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在公子的心目中,夫人不是生母胜似生母,每当佳节来临及夫人寿诞之日,公子都焚香祷告,面向西方遥拜,祈祝夫人万寿。异人公子如此做从来都是默默进行的,更不许属下人传扬出去,我也是偶然去拜访时恰好遇到公子正在为夫人祈祷才知道事情原委。本来我也不想把这事告诉夫人,因为异人公子曾再三叮嘱我不让我说出。可是,我发现夫人并没有把公子当作自己儿子的心,这岂不辜负了异人公子一片诚孝之心吗?”华阳夫人嘴角抽动一下,幽然说道:“异人这孩子对我的孝心我怎能不知?这多日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异人对我的孝心可嘉,但这孝心里也不能不包含着功利。凭异人的名声可以约略知道他的才华,他决不是一个甘愿屈居人后随遇而安之人,这样,他甘愿做我的继子,就有借助我的威望和我受宠的地位帮他立为世子之心。倘若我是宣太后那样性情的人,凡事必尽力争取,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我也就答应异人的请求,帮他实现自己的心愿。可是,我虽有此高位,却是淡薄名利之人,从不介入权势之争,只怕会让异人失望。”吕不韦暗暗吃惊,华阳夫人看似不谙政治之人,也不像有什么心机,却一眼看穿吕不韦的心计怎能不令他吃惊。吕不韦只好顺着华阳夫人的话进一步分析道:“夫人言之有理,如果说异人公子对夫人的诚孝背后不夹杂丝毫功利也是撒谎,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即使异人公子有借助夫人的力量承袭王位之心也可以理解。从夫人的角度分析,夫人也应该承认异人为继子,帮助他立为世子。”“请吕先生说得明白一些。”华阳夫人淡淡地问道。“道理十分简单,就我所知,安国君的众多公子之中惟有子备受宠爱,极有可能被立为世子。子对夫人的态度在下不说夫人自然十分清楚,倘若子将来承袭王位,太后之位只能是吴夫人所有,而夫人你将会怎样?不但夫人地位受损,只怕华阳氏在秦的地位将岌岌可危。”这时,阳泉君也插话说道:“吕先生言之有理,姐姐,你就答应异人的请求把他认为继子吧。依为弟看来,异人的贤仁远远胜过子十倍,只不过异人是因为母亲的原因不受安国君喜欢才被质于赵国,只要你把异人收为子嗣,情况将会大变,安国君定会改变对异人的看法。凭姐姐在安国君心目中的位置,再加上我们华阳氏在朝中的势力和异人公子的才华,又有吕先生这样足智多谋之人鼎力相助,一定会使异人如愿以偿的。”阳泉君进一步怂恿说:“子不是瞧不起姐姐和我华阳氏吗?我等就让他明白一下我们华阳氏的厉害。”华阳夫人这才说道:“让我再慎重考虑一下。”阳泉君急了,“姐姐,道理十分明白,你还考虑什么?答应异人公子的请求吧,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华阳夫人点点头,“那好吧,请吕先生转告异人,他的情我领了,也请他在赵国好自为之,一旦有可能就把他召回国。”吕不韦听后大喜,他这次来秦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急忙俯首下地,致谢说:“多谢夫人洞悉异人公子的苦心,不过,异人公子决不会令夫人失望的,他会比以前更加孝顺夫人!”邯郸城内喧天的锣鼓把沉沉的暗夜敲得粉碎。尽管天气十分寒冷,等待熬年夜的人仍冒着严寒走出家门,举着火把,敲着锣鼓走在街头庆贺新的一年的到来。按照赵国风俗,在新年到来的晚上大人小孩都不睡觉,围坐在火盆旁听长者讲述本族掌故,大家边吃边谈,并把火烧得旺旺的,象征来年的兴旺发达日子红火,这叫熬年,熬的时间越长,表示人寿越高,明年的年头越好。人们还把竹竿桐木截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火盆中烧,发生劈里啪啦的声响,把年吓跑。据说“年”是一种凶残狡猾的怪物,每年只在一年的年终来到人间,破坏人们辛勤劳动的果实,有时也把人吃掉,人们十分害怕年的到来,就把除夕之夜叫做过年,也就是过关口的意思。人们偶然发现“年”这种怪物怕火烧爆竹筒的声音,因此,过年的时候就形成敲锣打鼓放鞭炮的习俗。就在这喧天的锣鼓声与爆竹声的祝福气氛中,一所豪华的深宅大院里传出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哭声是那样低沉孱弱,被祝福新年的混响所淹没。奶妈颠着小步跑到客厅,向正在焦急等待的异人报告说:“公子大喜,夫人生个带把的。”“夫人怎样?”“母子双双平安。”异人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喜形于色地望着夜空大叫一声:“我有儿子啦!”异人一口气跑到内室,从赵姬怀中接过孩子,他十分失望,淡淡地说道:“这么小一点,像只猫似的,能长成什么样。”语气中略带一丝不满。“公子根本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孩子刚出生都这么小,小公子是不足月生的,能有这么大算是福气了。”奶妈顺口说道。“不足月?”异人迷惑不解,“几个月才算足月呢?”奶妈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就是粗心,这类的事也问得出口!一般孩子都是十月怀胎,小公子才八个月就生了,当然算是不足月。”异人转过身盯着赵姬傻乎乎地问道:“夫人,咱儿子是八个月吗?”赵姬听了这话内心一阵恐慌,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讷讷说道:“可能是吧。”“怎么可能是,就是八个月吗?你们新婚才八个月,小公子还能多了不成?你们年轻人真是经的事太少,这也不懂。”奶妈一边从异人手中接过孩子,一边继续唠叨着,“常言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八个月出生居然活了,也算个大命人,长大后一定有出息。”赵姬怕奶妈说得太多引起异人的猜疑,急忙把话题岔开:“公子给孩子起个名吧,明日有人问起也好有个答复。”“夫人说得极是。”异人点点头,略一思忖说,“这孩子赶在正月正日子时出生,又是生在赵国,为了将来回国记住这片出生之地,更主要地是记住我在这里的得失荣辱,就叫赵正吧。”异人抬头看看赵姬,“夫人以为如何?”“孩子虽然生在赵国,但毕竟是大秦嬴氏子孙,希望他长大后能够有所作为,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政绩来,我觉得把‘正’字改为‘政’,似乎更合适,公子以为呢?”异人很高兴,“夫人说得有理,就给我们的儿子起名叫赵政吧。”异人走出内室,内心一阵顺畅,回到书房仍无丝毫倦意,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当父亲的感觉吧。既然做了父亲就必须担当起父亲的责任,按照赵国的习俗,孩子要在出生十二天时吃喜面,一月时要吃满月宴。而按照秦国的习俗,孩子生下三天就应该摆下冲喜酒宴。按照哪里的习俗呢?异人觉得如今是堂而皇之的秦国公子,有钱有势,今非昔比,当然要把秦赵两地的风俗结合起来,三天的冲喜酒要吃,十二天的喜面不能错过,一月的满月喜宴更要摆得有排场。当然,这一切必须委托吕不韦去操办,因此,天亮之后,首先派人把这喜讯报给吕不韦,让他也分享自己的快乐。其次,是派使者到咸阳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报喜,华阳夫人答应认自己为继子,赵政理所当然是她的孙子,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让何人去咸阳,也要让吕不韦去安排,他最了解华阳夫人的脾气,由他安排一定能讨华阳夫人欢心。是否顺便也把这喜讯告诉自己的生母夏夫人呢?异人有些惆怅,她老人家也够可怜的,自己是她惟一的儿子却母子不能相见。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自己被质留赵国,他也无法埋怨母亲,母亲何尝不想让他回国,无奈她尽了最大努力却不起任何作用。多年来,母亲多次暗中派人把她省吃俭用攒下的东西捎给他,安慰他,让他等待,忍耐,他这样做了,可等待到什么时候,再忍耐多久。自从遇到吕不韦后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吕不韦再三提醒他要投靠到华阳夫人脚下必须和生母断绝一切往来,只把她当作不存在一样。异人起初不同意这样做,但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答应了吕不韦的要求,这不,如今成了华阳夫人的儿子,情景改变多了,赵国奉他为上宾,秦国也时常有使者运来礼物钱财。异人慎重思考一下,最后决定不能向生母夏夫人报喜,否则,被华阳夫人知道会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对自己将来竞争世子之位不利。从道义上,从情感上,异人觉得自己卑鄙,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为了心中的梦想目标他必须卑鄙。不仅他这样,有所欲望有所作为的人谁不这样?这样一想,异人的心宽慰了许多。异人站起来,推开窗户,哦,一缕新的曙光已撒满窗台。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来人,快把这个喜帖送吕先生那里!”异人向门外喊道。一晃赵政出生满一个月了。按赵国风俗应举办满月喜宴,异人为了把儿子的满月喜宴办得隆重一些,他提前多日就把事情交代给属下人。在吕不韦的建议下,异人请来了他能请到的所有要人,他要把赵政的满月喜宴作为一次大型公关活动,一面宴请宾客拉拢人心,另一面也是展示自己的实力提高个人声誉。满月这天,异人府第宾朋满座,进进出出的客人川流不绝。异人一身盛装,笑容可掬地往来于客人之间,不时地点点头,说上几句,或拱手向长者作揖致谢。看他那高兴的劲儿,比新婚大喜之日还快乐呢!张开的嘴一直就没合拢。吕不韦虽然没有异人那样喜形于色,但也乐呵呵的,走前串后招呼客人,俨然他就是半个主人。整个喜宴高潮迭起,赵公子嘉的到来把喜宴推向最高潮。他虽然不是赵王,但代表赵王向异人颁发贺书,等于赵王亲自驾临一般。异人对赵王的这一殊荣受宠若惊。这许多年来,由于秦赵关系紧张,更由于他是庶子,地位低下,秦国都不拿他当个王孙,赵国当然更不把他放在眼里,别说赐他贺书,就是逢年遇节大宴国宾之际,异人也很少进入正席。而如今地位不同了,他是华阳夫人嫡子,离大秦世子之位仅一步之遥,从华阳夫人和安国君对异人的态度看,异人被立为世子只是早晚之事,赵王当然对他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赵王想借助异人的帮助与秦国达成协议结成友好关系呢。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赵王派公子嘉到此祝贺就是拉拢异人。当然,公子嘉到此,除了履行赵王之命外,他另有打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一片悠扬的琴声中,赵姬抱着赵政缓步走进客厅,众人纷纷上前祝福,对小公子赞不绝口。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小公子长得怎么像吕不韦。”尽管说话声音不大,隔着几个人仍然让异人听得清清楚楚,他眉毛猛地耸动一下,心蓦地一沉,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醋意。其实,异人早就发现赵政长得像吕不韦,他从儿子身上找不到一点与自己相像的地方,但他无法说出口,甚至在赵姬面前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异人听了这人的话,又联想儿子出生那天奶妈说的“不足月生的,通常孩子都是十月怀胎,而小公子才八个月”。的确,算到今天,自己同赵姬结婚才刚满九个月。以前,异人只是怀疑儿子的来历,现在更坚信儿子不是自己的,只是拿不出证据罢了,苦水只好向肚里流。异人侧目瞟瞟吕不韦,他正和公子嘉悄悄私语着,至于谈的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二人的嘴在微微翕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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