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伟奇一阵沉默…… 环素大妈来到他们跟前,生气地说:“好啊,大家都疯狂地跳啊,唱啊,就你们俩不给我面子。”看到环素大妈,他俩连忙站了起来。 房秀越:“环素大妈,谢谢你为我们母女所操的心。” 洛伟奇:“嘿嘿,请大妈原谅,我们不会跳舞。” 环素大妈:“去玩玩吧。你们一年到头都忙忙碌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散散心。这种舞有什么难的,我来教你们:你弯弯腰,我弯弯腰,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嘣—喳—,嘣—喳—,就那么简单。连阿猪阿狗都有学得会。” 洛伟奇:“好,我们跳就是。” 在旋转的人流中,洛伟奇和房秀越显得有点茫然,两人的手接触的刹那仿佛触电似的,那种感觉太奇妙,他俩不敢对望,只是随着别人的舞蹈模式机械地跳动。这时,芒锣和木鼓的节奏越来越激烈,这是一种原始的召唤。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狂热地、不加掩饰地投入到野性的狂欢中来。洛伟奇和房秀越也无法抗拒这种野性召唤,骤然间,他俩进入了朦胧境界,好像一切都化为青烟,世间只剩他俩。他们俩对望着,心跳加速,脸红耳赤,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代,无拘无束,天真无邪…… 房秀越大声欢笑说:“哥,太好玩了。” 洛伟奇:“嘿嘿,真好玩。” 房秀越:“我是在做梦吗?” 洛伟奇:“不是做梦,是真的。” 房秀越:“哥,你漂亮得如同一尊天神。” 洛伟奇:“妹子,你漂亮如同天仙。” 房秀越:“哥,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洛伟奇:“妹子,我喜欢你。” 房秀越:“哥,你答应永远不和我们分开吗?” 洛伟奇:“妹子,我答应永远不和你们分开。”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7) 房秀越:“哥,我好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洛伟奇:“对,我也是。” 房秀越:“但愿我们永远这样跳下去。” 洛伟奇:“好,我们就跳啊跳,一直不停地跳下去……” 突然房秀越像踩了毒蛇似的跳了起来,紧紧抱着洛伟奇,全身簌簌抖个不停。房秀越:“哥,你快抱紧我。” 洛伟奇紧紧抱住房秀越说:“怎么啦,你哆嗦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冷了。” 房秀越惊恐地:“不,是我闻到了不祥的气味。” 洛伟奇:“什么气味?” 房秀越:“钱老三的气味。” 洛伟奇大惊失色:“怎么,钱老三来了?” 身披独龙毯的钱老三忽然出现在跟前:“是我,难得大妹子还记得我的气味。几年不见,大妹子越发水灵了……”他的眼睛像贼似的在房秀越身上乱打量:“咱们靠边说话,别砸了这场热闹的晚会。” 洛伟奇:“钱老三,你怎么又来了?” 钱老三不阴不阳地:“妞妞六岁生日,那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害得我来晚了,没吃上烤牛肉。还好,你们桌上的戛拉、臭竹笋和烤蜂蛹,味道不错。” 房秀越哭出声来:“妞妞呢?钱老三,你把我的妞妞弄哪儿去啦?” 钱老三说:“天地良心,我可没看见妞妞。” 洛伟奇急了:“快找妞妞。” 祖祖环素大妈向钱老三吹了一口浓烟,呛得钱老三大咳不止。 祖祖环素:“别急,妞妞在我怀里。钱老三,你来干什么?我们没请你啊。” 钱老三好不容易停住咳嗽:“环素大妈,好久没见,我想你们啦。” 祖祖环素:“是不是没钱买鸦片了?” 钱老三:“我进步了,不抽鸦片了。” 祖祖环素:“好呀,恭喜你戒毒了。” 钱老三:“不,我改吸白粉了。” 祖祖环素鄙夷地:“你有话就说,说完就走。” 钱老三:“大妈,你别急呀。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五年前我立下状子,在这五年里保证不来找你们。我来过吗?没有。说明我说话算话。现在妞妞六岁了,后面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祖祖环素:“你想怎么办?。” 钱老三:“我想好了三个方案,从简单到复杂。” 祖祖环素:“先说简单的。” 钱老三:“第一个方案,给我五十个银元,要一色袁大头。一次性了结,干净利落,我保证永远不再找你们。” 祖祖环素:“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钱老三:“第二个方案那就麻烦点。” 祖祖环素:“怎么个麻烦法?” 钱老三:“我隔三差五来独龙村串门,没准哪一天趁你们不注意,就带走妞妞。” 祖祖环素:“我们一分钟也不离开妞妞,你怎么办?” 钱老三:“第三个方案效果最好,但麻烦多多。我上昆明,向公安厅报告,说这里的独龙村窝藏着一个戴帽右派、劳改犯、现行反革命分子、罪大恶极的死刑通缉犯洛伟奇。还有一个外国派来的特务房秀越。独龙村的村长祖祖环素不仅包庇洛伟奇和房秀越,还对抗文化大革命,大搞迷信活动……” 祖祖环素咬牙切齿地:“放你娘的狗臭屁,呸,你这个良心让狗吃了的黑乌鸦,马上给我滚,再不滚我马上以拐卖妇女、儿童和吸毒罪对你实行专政。” 钱老三不慌不忙地:“我话还没讲完,讲完马上走。我丑话说在前面。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下个月17号我准时来。你们费心了。”说完头也不转走了。 妞妞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学着环素阿嬷的口气说:“呸,你这个良心让狗吃了的黑乌鸦。” 洛伟奇呆呆地望着远去的钱老三,仿佛有许多苍蝇下的蛆在嗓子眼里爬动,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刚才还觉得自己极度幸福、极度欢畅的房秀越,忽然从天上人间跌落到第九层地狱,这种太大的落差,她无法接受。她哭着说:“环素大妈,这怎么是好,快救救我们。” 祖祖环素低声说:“不要慌张。我夜观天象,黄昏终将过去,晨曦就要到来。”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8) 回到家里,洛伟奇心中那份压抑、那份别扭、那份悲怆交杂在一起,一股无以言表的闷气积聚在胸腔,使他变得近似疯狂。他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苍穹,反复地问:“天啊,这怎么办?怎么办?我堂堂男子汉,却无法保护一个弱女子,甚至一个孩童,任由一个地痞、流氓、吸毒者、人渣欺压,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我还活着干什么?”他想大哭,却哭不出声音;他使劲拔自己的头发,却拔不下来。他大喊:“桑戛活佛,你在什么地方?我想你。”他忽然想起临来独龙村时桑戛活佛对他说过的话:“死罪易过,活罪难熬。你情缘没了,很难说劫难就不再找上门来。”他苦笑了,心里说:“知我者,桑戛活佛也。” 夜深了,外边下起了沥沥的小雨,使房秀越的心情越发烦躁。 妞妞睡着后,房秀越跪在床前泪如雨下,她双手合十,一边哭泣,一边低声向佛祷告:“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如果上苍要惩罚,就惩罚我这无用女子吧,不要去惩罚我的伟奇哥和妞妞。我听说双手沾满鲜血的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可以成佛。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从生下到现在,都没有干过一丁点坏事。我妈出身贫寒,幼年起就笃信我佛,嫁到房家后,一直受人白眼。我三岁时已经随母背诵经文,五岁背唐诗,我虽然不是金枝玉叶,可也算书香门第呀。可怜我十五岁就被强奸,继而被人扎瞎眼睛,从此陷入痛苦的深渊。一些地痞流氓、散兵游勇、街边流浪汉、吸毒者、满身癞疮流脓的,只花上两个臭钱都可以任意爬到我身上,糟蹋我、撕弄我,我生不能,死不得,天啊!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深重的报应?伟奇哥说,我很圣洁,是一朵秀丽端庄的荷花。我被人推落第九层炼狱,那熊熊烈火,不仅未把我烧为灰烬,却把我炼成火红莲花。可我不明白化作红莲有什么好处。相反的,在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灾难又一次降临。菩萨啊,我可以用这朵红莲换来我的伟奇哥和女儿的平安吗?”房秀越想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越想越愤恨不平,越想越觉得没有出路,她双手捶床,大声呼号:“菩萨啊菩萨,你对我太残酷了……”一阵浊气攻上心头,她晕死了过去。 妞妞被母亲的呼喊吓醒,看到母亲倒在地上,摇晃不醒,她哭着奔跑,大喊:“舅舅快来呀,我妈死了……舅舅快来呀,我妈死了……” 洛伟奇听到妞妞的哭声从房间跑出,抱起妞妞问:“好妞妞,不哭,快告诉舅舅怎么回事?” 妞妞扭着洛伟奇的脖子大哭:“舅舅,我妈死了…… 洛伟奇惊恐地:“胡说,刚才你妈还好好的。” 妞妞:“她倒在地上,我使劲推也推不醒。” 洛伟奇三步两步来到房秀越的房间,看到倒在地上的房秀越,伸手号脉,还好,只是心跳很快,体温很高。洛伟奇把房秀越抱起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在她合谷,泉涌两穴位按摩。房秀越醒转过来,看了一眼洛伟奇说:“哥,你真好。妞妞呢?” 洛伟奇说:“放心,妞妞很好。” 房秀越又昏睡了过去。 洛伟奇对妞妞说:“妞妞别急,妈妈不要紧,她是病了,过两天会好的。现在妞妞快睡觉,让我来照顾妈妈。”妞妞听话地上床睡觉了。 洛伟奇给脸盆上倒上凉水,浸湿脸巾给房秀越降温。 房秀越不断地打着寒战,说着喃喃梦话:“菩萨阿菩萨,世人都说你善良公正,救苦救难。实际上你是欺世盗名。你软的欺侮硬的怕,对钱老三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对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井下石……你对我太不公平了,有你这样当菩萨的吗……” 洛伟奇用手捂住房秀越的嘴说:“大妹子醒醒。阿弥陀佛,菩萨是骂不得的呀。如果连菩萨都不信赖,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呀。” 房秀越又喃喃地:“伟奇哥,你真坏……” 洛伟奇也喃喃:“嘿嘿,怎么又数落起我来了。” 房秀越:“明明爱我,却不承认。让人失魂掉魄……唉,我真想和你厮守在一起。” 洛伟奇摇摇头:“唉,做人难啊……” 第二天一早,雨还是下个不停。莫赛尔来到房秀越的房间,看到洛伟奇正给房秀越煎药,轻声问:“病得很重吗?”洛伟奇点点头。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9) 孩子们听说房老师得了重病,大家无心上课,都来到房秀越的房间。 洛伟奇:“莫赛尔,你把大家带回教室,好好复习功课,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莫赛尔不情愿地:“好吧。” 房秀越吃过洛伟奇熬的草药,直到第二天傍晚,发了汗,高烧才退了下来,她终于清醒了。 洛伟奇高兴地说:“大妹子醒了。” 房秀越看着洛伟奇笑笑说:“哥,我还活着?” 洛伟奇苦笑着说:“嘿嘿,你活着,我可死得差不多了。我从来没见过发烧这么高的大人,我这个蒙古郎中,水平太低,差点误事。” 妞妞:“妈妈,你发烧时爱骂人。” 房秀越:“骂人?我骂谁了?” 妞妞学着妈妈的口气说:“先骂菩萨,说菩萨阿菩萨,世人都说你善良公正,救苦救难。实际上你是欺世盗名。你软的欺侮硬的怕,对钱老三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对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井下石……有你这样当菩萨的吗……” 房秀越大惊:“天啊,我连菩萨都骂,会遭报应的。” 妞妞:“后来又骂舅舅。” 房秀越:“舅舅那么好,我还骂他?” 妞妞学着妈妈的腔调说:“伟奇哥,你真坏,明明爱我,却不承认。让人失魂掉魄……唉,我真想和你厮守在一起。” 房秀越双手捂脸说:“要死了,我怎能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 妞妞又学着洛伟奇的声调说:“舅舅说:‘嘿嘿,怎么也数落起我来了。其实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和大妹子,还有妞妞永远不分离。我们天摇地动也要在一起。等你病好啦,我就对你说。’” 洛伟奇一把抱起妞妞,一边咯吱妞妞的腰一边说:“好你个小坏蛋,对我的话加油加醋。” 妞妞大笑着说:“舅舅就是这样说的。妈妈救我……妈妈救我……”说着说着呜咽起来。 洛伟奇知道,妞妞小小年纪就有了心事,现在妞妞是借自己的话说出心中的愿望,不由得眼中沁出眼泪。他动情地说:“好妞妞,舅舅就是这样想的。咱们三个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天摇地动也永远不分离。”说完把妞妞和秀越抱在怀里。三个人都哭了起来。 戴着草帽,穿着蓑衣的莫赛尔,提着一锅董棕糊和一些小吃进来,看到三个人哭成一团,便问:“怎么回事,刚才还听得屋里笑声震天,忽然间就变为大哭不止,是不是太夸张了?” 莫赛尔的突然到来,让洛伟奇和房秀越感到尴尬,一时语塞。还是妞妞给解了围。妞妞语:“起先是舅舅咯吱我,让我大笑。后来我说,别闹了,再闹大灰狼就来了。妈妈和舅舅一听说大灰狼要来就吓得哭了起来……你看,说大灰狼,大灰狼就来了。” 莫赛尔:“好呀,把我当大灰狼了。我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既然说我是大灰狼,我把这些东西提回去好了。”说完转身要走。 洛伟奇:“好妹子别走,你姐正想吃东西呢。妞妞说的是真话,我和你姐一听说大灰狼就吓哭了。这大灰狼不是说你,是说钱老三。” 莫赛尔:“噢,不把我当大灰狼了,那就请大家吃夜宵吧,但妞妞除外。” 妞妞伸出小手,带着哭声说:“好小姨,你就我一个小外甥女,可怜可怜,给点骨头吃吧。” 莫赛尔:“好吧,看在我小可怜上,就给你一点骨头好了。” 莫赛尔脱下草帽和蓑衣,边给大家盛董棕糊糊,边说:“钱老三确实比大灰狼还坏。真可惜,亲哥哥当时没有一枪把钱老三给崩了,留下这许多的后患。” 洛伟奇咬着牙根说:“我后悔当时没把他摔成又聋又哑的呆子。” 房秀越:“说这些没有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洛伟奇:“唉,都怪我不好。钱老三狮子大开口,是冲着我来的,他两次从我这里弄到那么多的钱,他肯定以为我是大富翁,他那里知道,我是个一文不文的穷光蛋。” 房秀越忧伤道:“事都有出在我身上,因为你们救了我和妞妞,才惹出这么多事,我连累了大家,我确确实实是扫帚星……钱老三这个人我了解。一个最无耻的赌徒加瘾君子,赌瘾和毒瘾上来时,为了拿到一点点钱,可以把自己的祖母剁了拿到集市当狗肉卖。他只要嗅到钱的味道,绝不会放弃,五十个银元,对钱老三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0) 洛伟奇一筹莫展:“是呀,可现在我们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么多的钱?” 莫赛尔低声说:“我想过了,到下个月17号那天,我等在山路上,待钱老三走过时,朝他屁股开一枪,让他一年半载起不来床。我就说我不小心走了火。反正我明年五月才满十八岁,定不了我的罪。” 洛伟奇说:“这个办法不把握,万一枪打歪了,把他打死了,反而不妙。我的办法是,先写好一张合约,我等在路上,见到钱老三,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他举起猛摔,摔他个半死不活,再让他在合约上按手印,永远不得再来找麻烦。” 房秀越苦笑着说:“我们这些人,做好人做惯了,连怎么个害人法都不会。要知道,钱老三可是在黑社会里泡出来的。别看他一副落魄的样子,胳膊轴细得像麻秆似的,在那边却是个保安团的小头目。我们用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办法和人家斗,好比是幼儿园的孩子和大学生打架,开玩笑开过头了。” 莫赛尔:“秀越姐说怎么办?” 房秀越:“环素大妈有没有发话?” 莫赛尔:“我问过我阿嬷,她说:‘我夜观天象,黄昏终将过去,晨曦就要到来。’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天机不可泄露。’还特别加了一句:‘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洛伟奇:“嘿嘿,等于什么也没说。” 妞妞爬到妈妈身边,就着妈妈的耳朵轻声说:“妈,我好像闻到一股好恶心的气味,是不是钱老三来偷听我们说话?” 房秀越靠在妞妞耳朵小声说:“宝贝不要胡说,别吓着大家。妞妞乖,快睡觉去。”妞妞乖乖地钻进被窝。 莫赛尔:“秀越姐,你有什么主意?” 房秀越说:“上次我奶妈来时,跟我说起,我妈有一笔私房钱收在我表舅那里,说表舅一定要亲眼见到我时再交给我。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钱,从我家当时的状况估计,这笔钱大概不会太多,但五十个银元的价值终归有的吧。这笔钱,原先我是想留作我和妞妞今后维持生计的。我表舅就住在离飞龙镇不远的地方。等我的身体恢复后,我和她舅就去表舅家,了解实际情况后,咱们再作道理。你们说这样做是不是更妥当些?” 洛伟奇和莫赛尔都点点头。 房秀越:“谢谢环素大妈和赛尔妹子惦记着我,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东西。天晚了,早点休息吧。外头还在下雨,请她舅送一下赛尔妹子。” ■ 天终于放晴了,天气显得温暖又潮湿。 早晨,洛伟奇起床后,正在书桌上备课。房秀越来到时洛伟奇房间。 房秀越:“哥,那么早就起来了?” 洛伟奇:“快开学了,开始备课。你起那么早干什么” 房秀越:“前些日子发高烧,身上出过汗,今早放晴了,趁妞妞没睡醒,我去温水河洗个澡。请你照看好妞妞。” 洛伟奇:“行,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房秀越走过去坐在洛伟奇的腿上,双手扭住洛伟奇的脖子:“哥,我想死你了,你想我吗?” 洛伟奇轻声地:“下来,别这样,待会让妞妞看见不好。” 房秀越:“你先回答我,想不想我?” 洛伟奇:“想……” 房秀越:“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洛伟奇:“我妈说过,没举行婚礼不准入洞房。” 房秀越:“你真是个又可爱又呆傻的大个子。” 洛伟奇:“我……”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房秀越滚烫的嘴唇已经紧紧贴在洛伟奇的嘴唇上,就像有磁力似的,四片嘴唇贴在一起。开始时只是相互摩擦着,随后房秀越轻咬洛伟奇的下嘴唇。洛伟奇也学着轻咬房秀越的下嘴唇;房秀越把舌头伸进洛伟奇的嘴里,洛伟奇也学着把舌头伸进房秀越的嘴里……大约过了五分钟,房秀越才松开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充满柔情地说:“哥,我今天才尝到做人的滋味。过去在那样的处境下,我也拒绝让臭男人亲我的嘴。噢,接吻的感觉真好,触电似的。可惜啊,良辰美景奈何天。” 洛伟奇的心还在品味着刚才的美妙感觉,全身发烧,心跳加快,他的脸都红到耳根了。他喘着粗气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1) 房秀越:“我去洗澡了,哥可要看好我们的妞妞。” 洛伟奇:“放心去吧,我保证看好妞妞。” 房秀越笑笑说:“一直看到她读完大学。” 洛伟奇也笑笑说:“对,一直看到她读完大学。” 房秀越:“好,这下我放心了。” 房秀越来到屋外,洛伟奇听到她清亮的嗓音:“独龙江之水兮,从天上来;清澈透亮兮,涤我魂灵;独龙江之水兮,从天上来,飘我去西方兮,再不发愁;我与我哥兮,永不分离,我与爱女兮,永不分离……”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洛伟奇的心忽然猛烈颤抖,不明所以,只觉到这妹子今天有点怪。 温水河在独龙村的南面,是独龙村风景最美的地方。这里有巨大的古榕和奇形怪状的巨石,青翠翠的竹子点缀其间。深处是巨大的黑褐色的岩礕,岩礕上有数不清的泉眼涌出潺潺涓流,从高处跌落到池塘,池水清晰见底,游鱼可数。从泉眼里流出温暖的泉水,冒着淡淡的水汽,到了冬天也不结冰。漫出的泉水流入下一个池塘和再下一个池塘……这里是独龙村人的天然大浴池,祖祖辈辈的村民都来这里洗浴,每天晌午时分许多村民都来这里洗澡,聊天,嬉戏。今天房秀越来得早,就她一个人。房秀越脱去衣服,下到池塘,水就浸到她的胸部,露出了丰盈雪白的胸脯和手臂,身材更显玲珑浮凸。她往上看去,蓝蓝的天、高高的山峦、那层层叠叠的古榕、漫山遍野红白杜鹃、金灿灿的野菊,血红的山茶,还有成熟了的开口笑、树菠萝、番石榴、山奶子等野果子,飘来阵阵甜香,招来了许多小鸟,欢叫着,争斗着,好不热闹。从天而降的瀑布,鸣叫的小鸟,鲜艳的野花,甜甜的果香,都让她激动不已。她轻轻呼喊:“好温暖清亮的水啊!好美丽的世界!”她眼眶湿润了。 她一边洗着悠长黑浓的头发,一边大声朗诵《洛神赋》中的段落:“众灵杂遢,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忽然房秀越大笑不止,她高声说:“钱老三,出来吧,别鬼鬼祟祟偷看我洗澡。” 钱老三从竹丛中露出脑袋,淫笑着说:“大妹子的长相和身段越发出众 了……不知你是怎么看出我来的?” 房秀越:“不是看出来的,是闻出来的,你身上那股子怪味,顶风臭十里。” 钱老三:“不好意思。你刚才念的什么咒,怎么我一句也不懂?” 房秀越:“你想听懂,下辈子吧。我问你,怎么提前来了,不是说好这个月17号来找我们的吗?” 钱老三:“前些日子我赌输了一大笔钱,人家催得紧。更重要的是……” 房秀越:“说下去。” 钱老三犹豫了一下:“俗语说,天有不测之风云,我怕夜长梦多。” 房秀越摇摇头:“我们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无所谓夜长不长,梦多不多。” 钱老三:“谁信啊,我问过你奶妈,她说你有一笔钱存在你表舅处。” 房秀越:“有也不给你,这是我留着过日子的。” 钱老三发狠地:“那我就不客气了,上昆明告你们去。” 房秀越:“你真的那样无情无义?” 钱老三两手一伸,装出可怜兮兮地:“没办法啊。你知道的,我这个赌徒加瘾君子已经没得治了,在赌瘾和毒瘾上来时,为了拿到一点点钱,真的可以把自己的阿嬷剁了拿到集市当狗肉卖。何况现在我嗅到了钱的味道,我能放弃吗?” 房秀越不屑地:“无耻,偷听我们的谈话。那你就上昆明告我们吧,反正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钱老三口气软了下来:“大妹子,我求你了,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分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如果有办法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稍停,房秀越说:“你过两天再来吧,我现在没空。” 钱老三:“不,不,你现在就走,我的毒瘾上来了。”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2) 房秀越:“我总得回家换件衣服吧。” 钱老三:“我的姑奶奶,就穿现成的衣服吧,现在不走我很难保证不动粗。” 房秀越想了想:“不去,我怕去了也拿不到那么多钱。” 钱老三急了:“如果钱不够,我保证有多少只拿多少。” 房秀越:“不去,我眼睛不好,过不了铁索桥。” 钱老三:“我的活祖宗哎,我背你过桥就是。” 房秀越不情愿地:“好吧,就陪你走一趟吧。你的合约准备好了吗?” 钱老三:“就在口袋里。” 妞妞醒过来找不到妈妈,来到舅舅房间:“舅舅,我妈呢?” 洛伟奇:“去温水河洗澡了。” 妞妞:“为什么不带我去?” 洛伟奇:“怕天冷会冻着你吧。” 妞妞坐到舅舅腿上说:“我妈昨晚可怪了,一晚上不睡觉,也不让我睡,她把我的衣裳一件件翻开,又一件件叠好,翻了又叠,叠了又翻,还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好晚好晚我才睡着。” 洛伟奇好奇地:“你妈说什么啦?” 妞妞:“一会儿说,妞妞一定要听舅舅的话,长大后一定要上大学啦。一会儿又说舅舅这辈子好苦,长大后要好好报答舅舅对我们的恩情啦……” 洛伟奇的神情警惕起来:“你妈还说了些什么?” 妞妞:“她还说,如果妈妈不幸走了,一定要让舅舅把妈妈和若鹃舅妈葬在一起……” 洛伟奇抱起妞妞说:“大事不好,你妈八成要出事。你快去找小姨和环素阿嬷,我去温水河,咱们分头找你妈去。” 洛伟奇还没有走到温水河,只听到从铁索桥那边传来喊叫声:“不得了啦,有人跳崖了啊……不得了啦,有人跳崖了啊……”洛伟奇一阵眩晕,双腿发软,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电光闪过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稍停,他踉踉跄跄往铁索桥那边走去,嘴里反复说着:“天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天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只见祖祖环素大妈、莫赛尔气喘吁吁来到桥头,一位年轻妇女指着铁索桥说:“快救人啊,刚才钱老三背着房老师过桥,走到桥中央,只听得房老师说:‘咬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又听钱老三喊了一声‘哎呀’,就一起掉到深涧去了……” 祖祖环素和莫赛尔顺着河岸向下游快步走去,只见峭壁下面是万丈深渊,江水冲击岩石发出巨大轰鸣,浓浓雾气从桥下蒸腾而上,哪里能见到房秀越的身影。 洛伟奇来岸边,径直往前走去,要跳下深涧,被莫赛尔一把拉住说:“亲哥哥,不能跳,秀越姐是为了你和妞妞才跳的崖,如果你也走了,谁来管妞妞?” 洛伟奇双脚一软就昏了过去。 祖祖环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拍地,大声恸哭起来:“我好糊涂……” 这一天,是公元1976年12月21日,洛伟奇42岁8个月零18天,离中共中央宣布粉碎四人帮的1976年10月24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零23天。 ■ 一队马帮带着小豆子和司马素兰还有他们的儿子小冬冬来到独龙村。 满心欢喜的小豆子和司马素兰,见到的却是一个头发灰白、胡子拉碴、两眼无神、嘴角流涎的洛伟奇。小豆子和司马素兰抱着洛伟奇大哭。祖祖环素、莫赛尔和妞妞在一旁流泪。 洛伟奇傻笑着,定定地看着他们:“嘿嘿,嘿嘿……” 妞妞拿出手帕,轻轻揩去舅舅嘴角流出的口水,说:“舅舅,小豆子舅舅和素兰舅妈看你来了。” 洛伟奇定定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嘿嘿,嘿嘿,小豆子舅舅好,素兰舅妈好……”好像认识,又像不认识,好像高兴,又像悲伤,让人心里更加难过。 小豆子伤心地:“伟奇哥,你怎么啦?怎么成了真傻了。我怎么向桑戛活佛交代啊?” 祖祖环素老泪纵横:“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啊,哪怕早两天到这里,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司马素兰哭着说:“我们紧赶快赶,就是想早早告诉伟奇哥粉碎四人帮的消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小豆子伤心地:“都怪那个洁思格勒喇嘛,桑戛活佛让他带路,都快到独龙村了,他半夜忽然开溜。结果我们迷了路,在森林遇到鬼打墙,怎么走也走不出来,直到遇到了马帮,好心的大锅把我们带来这里。要不我们早到了。”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3) 莫赛尔:“又是这个洁思格勒,他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祖祖环素大妈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命中注定的……” 莫赛尔一转身发现不见了洛伟奇:“哎呀,亲哥哥不见了。” 妞妞大喊:“舅舅,舅舅。” 竹林那边传来了洛伟奇和冬冬玩捉迷藏的欢叫声。 洛伟奇瓮声瓮气地:“不带赖的……” ■ 大理城变得让人不认识了。护国街先前那种宁静、优雅、古朴在不知不觉中淡化,现在街上商店林立,音响争鸣,霓虹灯争辉。离街头不远处,一家杂货铺仍保持着一丝古典的气氛。这间杂货铺卖油盐酱醋、方便面、香烟、汽水之类的日用百货,兼卖花卉。杂货铺里只有一位中年男子守着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过日子。小姑娘叫房婉璎,是远近闻名的孝女,她懂事、勤快、嘴甜,每天早早起床,到屋后小花园里,帮舅舅剪些剑兰、月季、非洲菊等鲜花,摆放在店前的小水筒里,好让赶早集的姑娘、媳妇、奶奶们路过时购买。然后小姑娘就到街那头护国街第一小学上课。 杂货铺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是洛伟奇,他每天早早起床,到屋后的小花园,栽培花卉。待到吃过早饭,房婉璎亲过他的脸,说一声“舅舅听话,不要乱走。我去上学了”,他就坐在小铺的一角,静静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顾客上门。 杂货铺的所有货物都明码实价,买东西的大都是周围的邻里。客人们都把洛伟奇叫“老右”,也知道他得了痴呆症,所以也不和他说话。买过东西就把钱放进一个纸箱里,需要找钱就自己动手,把箱子翻个底朝天也没人管。确实没带钱,也可以先把东西带走,过后再把钱放进纸箱里。到了月底盘点时,扣除成本后居然还略有盈余,够爷俩的衣食了。每天晌午时分,洛伟奇雷打不动的要去街尾的茶馆喝茶,就坐在老板娘特意给他留出的小茶桌边。他一边喝茶,一边目不斜视地看说书人讲《杨家将》的故事。那说书的是本地人,中等个头,剃一个光头,两眼炯炯有神,口若悬河,很有表演天才。说书时,他的眼睛、眉毛、嘴巴好像都会表演似的。洛伟奇听得有滋有味,很有满足感。待到房婉璎做完功课,做好晚饭就来茶馆接舅舅,洛伟奇二话不说,背上房婉璎就走。路上,房婉璎问:“舅,今天说书说到哪一段了?”她舅总是那句话:“嘿嘿,不知道。”房婉璎也不恼,只是笑笑说:“下次一定要听清楚了。” 不知不觉,房婉璎十三岁了,上初中一年级。她开始发育了,那浓浓的秀发,白白净净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两个又大又深的笑窝,显得秀气水灵。护国街上的老奶奶、老公公,常常对她指指点点,说:“活脱当年的陈若鹃,连脾性都像。” 这天晚饭时,房婉璎在饭桌上多摆了几个菜,洛伟奇对其中的一个情有独钟,吃得特别香,吃完一碗又说:“妞妞,还要。” 房婉璎又盛上一碗,洛伟奇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吃得啧啧有声。忽然他放下饭碗大声说:“桑戛活佛,你给我出来。”嗓音震得房间直响,但不见有什么回应。洛伟奇放下碗筷,双手拍打饭桌,说:“活佛爷爷,我好想你啊……”他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一阵大笑声中,从里屋走出了桑戛活佛、小豆子和司马素兰,还有淘气的小冬冬。 桑戛活佛眼里噙满了浑浊的泪水,笑着说:“刚才你喊我什么来着?再喊一遍。” 洛伟奇眼泪纵横,欢笑着:“嘿嘿,叫你活佛爷爷,是为了诳你出来相会。我想死你们了。” 桑戛活佛回头对小豆子和司马素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说他真傻的?我看他比我还精嘛。” 小豆子也惊奇:“刚才还傻不兮兮的,转眼间就变了。怪了去啦。” 司马素兰:“八成是桑戛活佛在带来的佛跳墙里放了什么药吧?” 房婉璎:“没错,刚才热菜时,我确实看见爷爷往菜里放了些白色粉末。” 桑戛活佛瞪大眼睛:“妞妞,不是说好保密的吗,岂有此理,看我不揍扁你。”他举起大手。 妞妞笑着说:“我才不怕呢。小时候就听舅舅说了好多活佛爷爷的故事,什么气锅藏獒啦,世界上最好吃的佛跳墙啦,喇嘛红卫兵大战公安厅啦……舅舅说活佛爷爷可好了,就一点不好……”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4) 桑戛活佛凶神恶煞:“什么不好?” 妞妞有点害怕:“爱吓人。” 桑戛活佛倏然伤心:“完了完了,我的威信全砸了,以后我怎么做活佛呀?呜呜,呜呜。” 小冬冬:“活佛爷爷,别装哭了,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 入夜,洛伟奇和桑戛活佛打地铺睡在一室。一别十年,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当洛伟奇谈到房秀越之死时,悲痛难忍,呜咽地说:“是我反应太迟钝,才造成了这个悲剧。其实当时秀越妹子已经暗示要舍自己的性命,来救我和妞妞,然而我傻得像条猪,硬是感觉不到……若鹃姐和秀越妹子,是我一生中遇到难得的红颜知己,人长得漂亮都在其次,博学多才、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而无丝毫俗气。遗憾啊,这两位绝色女子都毁了。” 桑戛活佛:“俗语说,‘自古红颜多薄命’,红颜总是比别人多招惹是非,这就是所谓‘缘障’。你沾了一个缘障还不够,又沾了第二个,所以你的苦难就比别人多一倍。这是命,佛说愁随心魔至。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随风而散吧。咱们谈些有趣的事好不好,比如说,你这阵子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你并不真傻呀,怎么装得这样像呢?” 洛伟奇:“知我者活佛也。在秀越大妹子跳崖的刹那间,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随后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连记忆都已失去,再也不能教书。多亏小豆子和素兰把我和妞妞带回大理,给我张罗着做点小买卖,勉强度日。后来右派帽子摘了,又补发了几千元薪金差,又是小豆子和素兰帮着,开了这间杂货店。起先,我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全靠妞妞对我无微不至的照看,说得不好听,连裤头都是妞妞给我洗的。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思维和记忆力得到恢复,不过仍然时好时坏,但我不敢声张,因为我希望妞妞早日成为自食其力的人,免得今后我有个三长两短,让她陷入生活无着的境地。” 桑戛活佛:“那你就天天坐在这里装呆吗?” 洛伟奇:“也不尽然,每当我觉得身体好的时候,就练气功。我就按照当年你所说的‘导引’的方法,慢吸慢呼,把气存入丹田,再慢慢导引使之在身内周转,几年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使身体逐渐恢复,有时甚至有飞腾的感觉,全身畅快无比,这就是所谓‘禅悦’吧。” 桑戛活佛欢悦地:“阿弥陀佛,禅悦的感觉都有了,你已经进入气功的第五个层次了。了不得,了不得。” 洛伟奇:“过奖了。我常常把这趟街子当成一个舞台。我看到了人世间一出出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贪舍赠夺的戏剧,可好玩了。” 桑戛活佛饶有兴趣地:“说说,怎么个好玩法。” 洛伟奇:“比如说,我这杂货铺里放了一个纸皮箱子,里面放了许多元票、毛票、分票,这是妞妞为了在她上学以后,方便客人交款和找钱用的。来买东西的人大多是淳朴的邻居,会自觉按商品的价格交款,找零,很少出错。在这里面,最突出的两个人,一个是要饭的,一个是中学老师。” “先说那个要饭的。他大约三十五六岁,长得并不难看,而且谈吐中显露相当文化功底。他蓬头垢面,右腿往外翻,支着拐杖,一步一摇。他每天早上,戴上一副墨镜,就坐在桥头上拉胡琴,跟前放着一只破碗。他那胡琴拉得音色很纯,一招一式从不马虎,一听就知道是经过名师指导的。他演奏的《二泉映月》、《病中吟》、《饿马摇铃》等都是古典名曲。他那把二胡仿佛会说话,如诉如泣,让人不忍聆听。特别是阴雨绵绵之时,听他的演奏,实在会把人的愁肠拉断。他每晚收工以后都上我这里来,把每天讨到的碎钱放进我的纸箱,换零为整,然后交给妞妞保管。我的妞妞是最爱干净的,却不嫌弃他,还专门为他烧开水,过年过节还送他一碗荤腥什么的。他平时就着开水吃那讨来的残食,有时买一个方便面。吃完说声谢谢就回到桥底睡觉……有一天晚上,要饭的来到我这里,把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交给妞妞说:‘小姐,请你把这张百元票交还给后街好再来理发店的黎得辉。他刚才陪一个小姐过桥时,随手扔给了我这张大票,我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知道他喝多了。他当时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装阔,会后悔的。’妞妞说:‘收下得了,谁让他装阔的。’那要饭的说:‘这样的大票我不能要,他在理发店打工,来钱不容易。’又一天晚上,他来我这里,看得出非常兴奋,他从货架上拿下两小瓶烧酒,又拿过两小袋五香花生米,付过钱后,把一瓶烧酒和一袋花生豆给我说:‘老哥,今天叫花子请客,你莫要嫌弃。’他喝了一口烧酒,又往嘴里放了几粒五香花生,细细地咀嚼,说:‘我好长时间没有吃到如此美味的东西了。真的比慈禧太后的百菜筵席都香。我今天特别高兴,刚才桥头上来了一位老外听我拉琴,一连听了七八首,还不过瘾,后来干脆就坐在我对面,专心地欣赏,看得出是位行家。我心里说:这次我是遇到知音了,我想起了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故事,只不过是瞎伯牙遇到洋子期。我使出浑身解数,投入地拉呀拉,一口气拉了十多首,什么《二泉映月》、《雨打芭蕉》、《饿马摇铃》、《光明行》、《病中吟》等等。他听后举起大拇指说了好多话,什么温得福,标得福的,翻译说,我的演奏有很高的水平,是原汁原味。末了,那老外给了我一张一百元的外币。钱倒在其次,知音难得啊……请你家小姐有空帮我去银行问一问,问这张票子值多少人民币?’他连喝几大口烧酒,脸上泛出红光。他又说:‘老哥,我知道你也是翻过跟头的人,我就不瞒你说,我这条腿不是天生的残疾,是被红卫兵砸的。文革时,我在县宣传队工作,一次演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我是领奏京胡,在演到打虎上山那段高难度华彩乐段时,突然断了一根内弦,结果戏演砸了,一位同行鼓动红卫兵,说我故意破坏江青同志的样板戏,红卫兵拿起椅子就把我的大腿砸成粉碎性骨折,医院又不好好治,落下了这个残疾。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女,迫不得已,只有出来行乞……’说到这里,他眼噙泪花,拿起烧酒和花生豆走出小店。”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5) 洛伟奇听到桑戛活佛发出“呼噜”、“呼噜”的打鼾声。洛伟奇:“哎,桑戛活佛,你在听吗?” 桑戛活佛:“我一直在听。刚才我的呼噜声是‘猫吼’,是禅悦的一种表现。你接着讲。” 洛伟奇:“我说的另一个人原先就住在斜对面,他姓吴大名得奇,是大理培德中学的一位数学老师,他高高个子,戴一副黑边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他爱人姓周,是‘欣欣美容院’的小老板兼理发师。我初回大理时,吴老师和小周结婚不久,恩恩爱爱,大家都说是幸福的一对。吴老师大约每星期来我这里一趟,买一条最便宜的香烟,往箱子里放下一张十元纸币,然后就开始在箱子里翻找,把翻出的硬币在我眼前一晃,就拿走了。每次都多拿不少。更有甚者,有一次他拿来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买香烟后,多找了钱不算,那百元票还是假币,急得妞妞直哭。逼着我在纸箱上面写上‘本店不收百元票’几个大字,才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他爱人是个好人,脸圆圆的,爱笑、爱唠叨。每个月都来给我理一次发,边理发边向我唠叨,说他家那口子如何如何顾家,如何如何体贴入微,又会节省,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有一阵子,她变得沉默寡言,脸有愁色。她对我说:‘右叔,我那口子最近有点不对劲,好好的一份老师的工作给辞了,和人合伙,把收来的五毛钱硬币熔化了,做成假金首饰拿到山区骗钱,这不明摆着做伤天害理的事吗?我很怕。’过不久她又高兴起来,对我说:“右叔哎,我那口子听我劝,终于不做假金首饰了,和人合伙开饭馆,专做重庆火锅,生意红着呢。隔天请你来品尝品尝。’那姓吴的还真有经济脑袋瓜,不到三年工夫,饭馆由一间发展到三间,他自己开着一辆上海桑塔纳满城市转悠,手拿大哥大,着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又威风又帅气。整个大理城都流传着他的发家故事,年轻人都以吴老板为样板,老人都说:‘生子当如吴得奇。’然而小周到我这里来时,变得寡言少语,看得出她一肚子心事。有一天她大骂:‘那姓吴的真不是东西,天天不回家,开始时我还以为他忙生意,后来才发现,他每天泡女服务员,换了一个又一个……’” 桑戛活佛插进一句话:“用不了多久,那姓吴的就得吸毒。” 洛伟奇:“没错。不知活佛是如何猜到的?” 桑戛活佛:“这是必然。一个男人的精气神有限,天天做新郎,不吸毒他坚持不下来。” 洛伟奇:“对。他吸毒以后,三间饭馆又剩下一间。小周伤心地说:‘右叔,我和姓吴的不能在一起过了,昨天和他办了离婚手续。’过了一段时间,小周对我说:‘活该,姓吴的把一个十六岁服务员的肚子弄大了。那服务员讹他,要他付二十万元青春赔偿费,否则就上法院告他强奸少女。’后来听说姓吴的卖掉最后一间饭馆,毒瘾却戒不了,初时还找朋友借到钱,后来再也没人理他。有一次,他到我这里想从纸箱里拿钱,我看到他骨瘦如柴,脸有菜色,背也驼了,穿的西服已经破烂成条,进门时,连迈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换了几次腿才走了进来。他看到纸箱里只有几张毛票时,失望之情深深地刻在面上。他摊开双手对我傻笑——‘嘻嘻’,我也摊开双手对他傻笑——‘嘿嘿’。聪明的妞妞,早把钱收起来了。” 桑戛活佛:“于是他流落街头冷饿而死。” 洛伟奇:“这次活佛只说对了一半,他因为欠一个朋友的钱,被打断了四肢,在郊外躺了好几天,痛饿而死。最后还是小周把他埋了。活佛,你说一个为人师表的中学老师,怎么还不如一个要饭的呢?” 桑戛活佛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度。” 洛伟奇:“什么意思?” 桑戛活佛:“度又分‘量度’与‘心度’。” 洛伟奇:“愿闻其详。” 桑戛活佛:“量度者,指一切事物的大小、长短、方圆、上下,数量。大到宇宙,小到微粒,有一个公认的理。你当过教书匠,这点好理解。” 洛伟奇点点头。 桑戛活佛:“心度是量度在心的反映,它没有标准。在禅学称为心田,心田里培植出许多东西,如爱心、恶心、贪心、嗔心、痴心、忠心、善心、野心……这些不同的心度整合在一起,构成每个人的七彩人生路,这就是命。你前边所说的乞丐,虽然穷得要饭,但他的心田平衡,即‘君子爱财,取之有度’之谓也,而那个吴老师,心田很不平衡,一有条件就夺,贪财又贪色,贪欲的极度膨胀,即‘荒淫无度’之谓也,便落得个痛饿而亡。人的贪欲如若放纵,可不得了,他的胆可以比天大。但到头来,‘法如轮转’,谁也转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6) 洛伟奇:“听君一席话,胜0读十年书。那么请问活佛,你认为我的心田属于何种类型?” 桑戛活佛认真地:“阿弥陀佛,你有一颗非常纯真的‘熊心’。” 洛伟奇憨态可掬:“过奖了。” 桑戛活佛:“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英雄的‘雄’,而是大笨熊的‘熊’。” 洛伟奇一笑:“嘿嘿。还有救吗?” 桑戛活佛:“说说你的生辰,我给你相相面。” 洛伟奇:“我生于1933年,农历三月三日巳时。” 桑戛活佛:“你移动移动,让我摸摸你的头骨。” 洛伟奇把头移近桑戛活佛。桑戛活佛在洛伟奇头顶上狠敲一下,说:“呆子,正如你妈说的,你过去是呆子,现在是呆子,以后还是呆子,没得救了。 洛伟奇收起那副憨状,认真地说:“桑戛活佛,你说我今后还会遭遇到情劫吗?” 桑戛活佛:“你是性情中人,情缘未了,你不找情劫,情劫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洛伟奇:“活佛,世界上真的有因缘果报吗?” 桑戛活佛并没有正面回答洛伟奇所提的问题,他淡淡一笑:“所有宗教都强调因缘果报。例如佛教的成佛论,修来世;道教的修炼成仙论,在其经典《太上感应篇》中,大谈因果法则;天主教、基督教就不用说了,强调人死后上天堂和下地狱,还有最后审判,都是典型的因果报应;穆斯林教也是强调死后的复活和审判、后世的奖惩,都是强调因缘果报法则。所以说,宗教离不开因缘果报这个核心,离开这个核心,宗教也就失去威慑力。” 洛伟奇点点头,悲伤地说:“不知为什么,只要我和谁相爱,谁就薄命,太可怕了。可能是我祖上有人作了恶行,却报应于我?” 活佛:“阿弥陀佛,你就随遇而安吧。” 洛伟奇:“不,我实在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桑戛活佛:“呆子,你有没有考虑过什么地方需要用钱?” 洛伟奇想了想说:“想是想过的,例如很想在瘦石林附近买一小块地,盖几间小房子,把我妈、若鹃姐,我和若鹃姐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若鹃姐的奶奶、阿贡爷爷和秀越大妹子的墓迁到一块,我好在那儿种花种菜,有空时就写写字、喝喝茶,颐养天年。” 桑戛活佛:“有没有想过留一小块地葬我。” 洛伟奇严肃地:“没有,因为你是活佛,永远不死。而且我舍不得你死。” 桑戛活佛苦笑:“真是个呆子。还有其他想法吗?” 洛伟奇:“想给独龙村小学盖几间像样的校舍。妞妞长大后让她出国留学,当博士;再就是等妞妞放假时到各地走走,见见那些对我有恩之人……就这些吧。” 桑戛活佛:“有没有想过要报复那些陷害过你的仇人。” 洛伟奇:“我心中没有仇人。但有机会时,倒是想见见那个金云一枝花的刘瑞英,问她为什么那样歹毒。” 桑戛活佛:“那么在云南找新物种这件事呢?” 洛伟奇叹了一口气:“随着岁月的推移,名利之心逐渐淡薄了。现在一切都围着妞妞转。妞妞是我的命根子。” 桑戛活佛:“确实,亲情是第一位的。不过你可要注意噢,你的妞妞长得太漂亮,小心‘红颜’之说。” 洛伟奇:“这点请放心,我已经把你给我的护身符给了妞妞,妞妞必定逢凶化吉。” 桑戛活佛:“阿弥陀佛,心性有佛,佛随心至,愿我佛保佑妞妞。呆子,我再问一句,如果天上掉馅饼,忽然几百万块钱砸在你头上,你捡不捡。” 洛伟奇右手一挥,做了个不屑一顾的姿势:“不捡。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何必把自己捆在钱上,而丢失可贵的自我。” 桑戛活佛:“阿弥陀佛,呆子万岁。”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不早了,睡吧。” 洛伟奇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阿弥陀佛,活佛万岁。原来活佛也是要睡觉的!” ■ 第二天早上,妞妞把洛伟奇叫醒:“大懒虫舅舅,该起床了,我要上学了。” 洛伟奇伸着懒腰,左右看看说:“你活佛爷爷、豆子舅舅、舅妈他们呢?”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7) “全走了。” “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活佛爷爷不让叫,说你昨夜很晚才睡,让你多睡点。” “唉,多年不见,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蜻蜓点水,太不解渴了。” “豆子舅说,这次是专为给你治病,把活佛爷爷从国外找了回来。现在见到你病好了,他们就放心了。昨晚拉萨来电话,说合同出了些问题,要豆子舅舅马上赶回拉萨处理。” “你活佛爷爷去什么地方?” “去泰国。” “他们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豆子舅舅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你活佛爷爷没留下什么话吗?” “活佛爷爷不让我把他说的话告诉你。” 洛伟奇愕然:“他说什么了?” 妞妞犹豫着。洛伟奇说:“妞妞大胆说,舅舅不生气。” 妞妞:“活佛爷爷气得要命,他说:‘我走遍五湖四海,各国的皇亲国戚,名流显贵,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唯独没见过像洛伟奇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 洛伟奇直愣愣地瞪着妞妞,惊恐地:“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有没有搞错呀?是你编造的吧,这桑戛活佛怎么会这样说我?” 妞妞认真地说:“真的,活佛爷爷很伤心,他一边哭一边说:‘我救过这呆子三次命,到头来连三尺黄土也舍不得给我。’舅舅,你也太小气了吧,人家救了你三次,你却连三尺黄土也舍不得拿出来……” “哈哈,哈哈,……”洛伟奇眼噙泪花,大笑不止。 桑戛活佛他们离去后,洛伟奇和妞妞又恢复到先前那样的宁静生活。洛伟奇还像过去一样,上午打坐练气功,晌午时分,雷打不动到茶馆听说书。那普洱茶仍然是酽酽的,苦苦的,甘甘的。又听书,又喝茶,十分宜人。 这天是农历三月三, 洛伟奇的生日。在大理,三月三是白族“赶月街”的第一天。天刚亮,居住在大理附近山区的汉、彝、纳西、藏、傈僳、回等民族群众,纷纷身着节日盛装,赶着牲畜,手携肩挑着山货药材和农副产品,都聚集到大理苍山脚下的广场上,除进行物资交流外,还举行对歌、跳舞、射箭、赛马比赛等,还要演出白剧、花灯戏。这时,街上人山人海,鲜花争妍斗奇,服装琳琅满目,货物丰富多彩。 按着往年洛伟奇过生日惯例,这天妞妞带着舅舅一起去赶集,到处看热闹,中午也不起伙了,两人在小饭馆吃了一顿马肉米线,算是给舅舅过生日。吃过米线后,妞妞去找同学玩,洛伟奇直接去茶馆喝茶听说书。 洛伟奇在茶馆里喝普洱茶正喝出点味儿,听书正听到激烈处,忽然妞妞急匆匆地赶来,对着洛伟奇的耳朵说:“舅,赶快回家,出大事了。” 洛伟奇:“别急别急,让我听完这一段。” 妞妞拉起洛伟奇就走,边走边说:“舅,家里真的出大事了。” 洛伟奇不情愿地:“天底下的事,急不过听说书、品普洱茶。” 妞妞急得快哭了:“不骗你,真的出了大事。” 洛伟奇不解:“出什么事了,失火了吗?没听到救火车的叫声啊。” 妞妞大声说:“哎呀,不是失火,是我们家突然不见了。” 洛伟奇定定地看了妞妞几秒钟,笑着说:“你说什么?我们家忽然不见了?天底下有这样的怪事?是不是出现了《天方夜谭》中的大妖魔,忽拉的一阵风,把我们家搬走了?” 妞妞眼睛瞪圆,点点头:“对,不但搬走了咱们的家,还呼啦一阵风,搬来了一幢新房子,里面装满了好多好多吃的、用的东西。” 洛伟奇问:“那幢新房子是和原来的一般大,还是不一样?” 妞妞:“不一样,比原先的大许多。” 洛伟奇不相信:“不是妞妞瞎编的故事?” 妞妞非常严肃的神情:“绝对不是瞎编。” 洛伟奇还是不相信,用手摸了摸妞妞的额头:“妞妞没发烧吧。不兴开这样的玩笑?” 妞妞扁着嘴:“绝对不是玩笑。” 洛伟奇:“快,我背你走,看看去。” 洛伟奇和妞妞还没到家,就发现原先的房子真的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幢比原先大许多的新房子。房子正门上方有“右记便民超市”八个大字,二三十个大花篮摆在超市门口的两侧,花篮上插着剑兰、红掌、大丽、非洲菊、黄菊、满天星等鲜花。花篮上挂着缎带,上面写着“某某公司敬贺右记便民超市开业大吉”的金字正楷。门口还挂满上万响的鞭炮。门前围了许多人在看热闹……洛伟奇一时反应不过来,顿时目瞪口呆。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8) 妞妞:“舅,我没说错吧。” 洛伟奇半天半天才说出一句:“蹊跷,太蹊跷了。”他站在门口向内张望,看到墙壁粉刷一新,屋里整齐地摆放了许多个大架子,架子上按品种类型摆放了各种食品、副食、饮料、生活用品,冰箱里也是堆得满满的。超市门口还摆放了两部收银机,收银机后面,坐着两位穿着整齐的年轻姑娘。 洛伟奇擦擦眼睛,又说了一句:“蹊跷,太蹊跷了。”他拉着妞妞要进入超市,被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挡住了。 保安说:“这位先生和小姐,超市要到下午三点整才开业,请先生稍等。”说着送给洛伟奇一张彩页,上面印满了超市开业大吉减价出售的货物清单。 洛伟奇对保安说:“我要见见这里的负责人。” 保安:“负责人忙着呢。请问先生有什么事?” 妞妞:“我们原先就住在这里。” 洛伟奇:“我有事要请教他。” 保安转身大喊:“李总,洛先生他们回来了。” 一位穿西服打领带的中年人走进门来急切地问:“哪位是洛先生?” 洛伟奇:“鄙人就是。我有事要请教你。” 那人又问:“哪位是房婉璎小姐?” 妞妞:“我是房婉璎。” 那中年人拿起洛伟奇的手,热烈地握了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我找了你们好长时间。眼看开业时间快到,客人就要来了,还找不着你们,急死人了。”说着取出自己的名片尊敬地递给洛伟奇:“鄙人姓李,名建国,是明光代理公司的总经理。请多多关照。按规定,开业大吉的时间定在农历三月三日,也就是今天,下午三点整,现在还有些时间,请你检查一下超市的整体情况,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出,我们马上改。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请你在这份合约中签字。” 洛伟奇:“等一等,请你先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李建国惊奇地:“你说的是这个超市?” 洛伟奇点点头。 李建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对了,对了,你们确实不知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三,我们公司接到一个电传,代号为3386的客户,委托我公司送给护国街56号的洛伟奇先生一个生日礼物,让我们把原先的小卖店改造为超市,电传非常详尽,包括把护国街58号的房子一同租下,对商店、卧室、卫生间的装修,超市销售品种,几台收银机,给洛先生和房小姐印的名片,一台电脑,两部电话,雇几个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薪水,开业时请的客人等等,都规定得一清二楚。同时明确规定,在超市开业之前不得惊动洛先生和房小姐,要给洛先生和房小姐一个惊喜……” 洛伟奇:“我还有一事不明,你们怎么能在数小时内,把原先的小杂货店,变成如此大的超市的。” 李建国:“这还不简单吗?现在社会已经进入组装时代,就像组装一部电脑那样,把部件做成模块,把各个部件按不同插口组装合成就是。这方面,外国的组装公司比我们强多了,像这样的超市规模,四十分钟可以搞定。我们代理公司在这方面也有丰富的经验,所有事项我们都预先做过调查,预先把一切材料货物准备妥当,预先计算好房间大小、安装时间,作过演练。在实施过程中,只在糊墙壁纸时费了点时间。否则效率还要高一些。好了,如果还有不明白的事,容我以后再作详细解释。现在贵宾们马上就到,你是超市的总经理,你得接待他们。”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名片:“这是洛总的名片,见到客人就送一张名片,只说‘谢谢光临,请多关照’一句话,别的由我来张罗。”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叠名片对妞妞说:“这是房副总兼财务主任的名片,请收下。房小姐的任务更简单,只需要对客人甜甜的一笑,右手一摆,就说一个‘请’字就够了。” 妞妞笑着说:“嘻嘻,真逗,我还在上学呢。” 李建国笑了:“上学和当经理不矛盾。美国微软公司总裁比尔·盖茨就是边上学边当经理的。” 洛伟奇马上想到这是桑戛活佛的杰作,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生日,也只有他才喜欢搞些吓人的节目。但是这个礼物实在太大,太稀奇,担心自己还不能进入角色,所以摇摇头说:“我不想见什么人。妞妞,你是副经理,就代我去接待他们吧。” 第四章 祖祖环素女祭师(19) 妞妞说:“舅舅不想见人,我也不想见。” 这时外边鞭炮齐鸣,震耳欲聋。李建国一摆手:“好吧,这一切都由我们代办公司代办好了。那二位就到楼上休息,上面已经装修一新,有现成的茶水和点心,二位随意,我先失陪了。” 洛伟奇和妞妞来到楼上,忽觉眼前猛然一亮,仿佛又来到了另一个“芝麻开门”中的珠宝洞。高兴的妞妞来回乱窜,她大声叫唤:“哇噻,太漂亮了,这是我们的新家吗?” 洛伟奇:“妞妞,轻点,轻点,楼下的超市正开业呢。” 二楼有一大厅、一饭厅、两个卧室、两个卫生间和宽大的厨房。装修水平不能说非常豪华,但也相当高档和时新。大厅内的电视机、写字台、台灯、电话、两个大型书柜、全套沙发、茶几等,卧室内的沙发床、大衣、床头柜,卫生间内的新式抽水马桶、淋浴房,厨房里的厨具,全是新的。对于长期生活在低下水平的洛伟奇和妞妞来说,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 妞妞说:“舅舅,那个洋茅房真好玩,一按钮,水就会哗啦啦流出来。” 洛伟奇:“别出洋相了。那不叫洋茅房,叫抽水马桶。这里什么都不错,就是沙发床太软,可能睡不好觉。” 妞妞:“有什么好发愁的,呆会儿让李经理把软床垫换成木床好了。” 洛伟奇打开书柜,发现书柜中整齐地摆放满满的中外版本新图书,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著作《云南药用植物志》。洛伟奇心想:“这份礼物太重了。”他坐在沙发上问妞妞:“妞妞,你说这份大礼是谁给我们的呢?” 妞妞说:“不是活佛爷爷就是豆子舅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待我们最好。” “有道理。但是他俩之间,又是谁能有这么多钱,送得起这份大礼呢?” “我说舅舅,你真傻,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豆子舅。” “对,打个电话问问小豆子。你来拨号码。” 妞妞拿起电话拨号,马上就接通了:“是豆子舅舅吗?我舅要和你说话。” 洛伟奇接过话筒:“对,是我。” 电话那头的小豆子笑着说:“哈哈,我一直等你电话。伟奇哥,祝你生日快乐,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洛伟奇咧着嘴笑:“嘿嘿,收到了。” 小豆子:“礼物够不够大?” 洛伟奇:“嘿嘿,真够大的。” 小豆子:“礼物够不够稀奇?” 洛伟奇:“嘿嘿,稀奇,真稀奇。” 小豆子:“高不高兴?” 洛伟奇:“高兴极了。只是不知是谁送的大礼。” 小豆子笑着说:“活佛的主意,我的策划和设计。活佛说,你一天到晚除了打坐就是听说书,喝浓茶,看路边的西洋景,暮气沉沉,颓丧萎靡,必须给你点压力,逼着你干点事,否则人就废了。” 洛伟奇:“是谁出的钱?” 小豆子:“银行贷款,三年还清,连本带息十五万元人民币。” 洛伟奇:“嘿嘿,谁来还钱。” 小豆子:“当然是你了。” 洛伟奇惊惶地:“我?我拿什么还。卖裤子吗?我可不可以不收这份礼?” 小豆子:“已经晚了,银行的钱是以你的名义贷的,我和活佛作你的担保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干也得还本付息。” 洛伟奇生气了:“岂有此理。桑戛活佛在什么地方,有他的电话没有?” 小豆子:“不知道活佛在什么地方,他也没有电话。” 洛伟奇:“你们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这叫什么礼物,简直是强人所难。我拒绝接受你们的礼物。” 妞妞接过电话说:“豆子舅舅,别听我舅的,这份礼我们收下了。谢谢你和活佛爷爷。”说完挂上电话。 洛伟奇:“妞妞,这是他们设的一个陷阱呀,咱们要是陷了进去,就永无安生之日了。” 妞妞:“舅舅,活佛爷和豆子舅舅一片好心,都是为咱们好。” 洛伟奇:“你还上不上学了?” 妞妞笑着说:“刚才那个代理公司的李叔叔说,上学和当经理可以两不误。他还说美国微软公司总裁比尔·盖茨就是边上学边当经理的,现在是世界首富。我也想试试,没准我能成为女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