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英问:“什么是动物激素?” 藏医说:“鹿茸、海狗鞭、驴鞭、牛鞭、羊宝之类。如果你再不戒口,就别再来找我了。” 刘瑞英百思不得其解。回家后马上找来了做饭的马师傅,正颜厉色地问:“老马,你在菜里有没有放过鹿茸、海狗鞭、驴鞭、牛鞭、羊宝之类的东西?” 老马想了想说:“放过,每次做气锅鸡时都放。” 刘瑞英跳着脚说:“哎呀,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老马的神情紧张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刘瑞英发那么大的火。便解释说:“这不关我的事,是吴书记让放的,说吃完才有劲。” 晚饭时,刘瑞英指着吴有序的鼻子大发雷霆:“吴有序啊吴有序,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你想着法子让我慢性中毒,好让我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死掉,你好再找一个。” 吴有序冷静地:“有话好好说,怎么了,我又在什么地方犯错了?” 刘瑞英咬着牙说:“你为什么在气锅鸡里放鹿茸、海狗鞭、驴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有序:“那是为了你呀,你床上功夫太厉害,天天不放过我,最近我身体有点顶不住。” 刘瑞英:“你,你,你为什么也让我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有序:“冤枉,相反的,每次吃气锅鸡时我都劝你不要吃,说里面放了药材,怕你吃了不合适。不信你可以问马师傅。” 刘瑞英哭着说:“你明知道我有病还让我吃这些东西,明摆着就是要害我嘛。医生说,本来我的皮肤是可以恢复到先前那么细腻、光泽的。现在完了,叫我怎么去见上面的领导啊。” 吴有序听出了刘瑞英话中的话,便讽刺地说:“你是怕堂堂省委妇女部长,皮肤粗糙了不好见人吧?哼!我看你的美梦也未必做得成。” 刘瑞英:“我就是要做美梦,就是要当妇女部长,哪能像你似的,越混越抽抽。” 吴有序发怒了:“你算什么东西,不是和我结婚你有今日的威风吗?” 刘瑞英:“你放屁,如果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常常在上面走动,你能够那么快就当上县一把手吗?” 吴有序嚎叫起来:“你妈那个X,你是个骚货。没办法跟你过下去了。咱们离婚,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刘瑞英也嚎叫起来:“你妈那个X,你敢骂我骚货。离就离,天天让我看着你这丧门星,早就觉得腻味了。” 吴有序马上找来了稿纸,在上面写上“我们俩自愿离婚”,并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纸递给刘瑞英,刘瑞英看都不看就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吴有序把稿纸装进上衣口袋里,二话不说就走出家门。 半夜时分,吴有序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里。一直等在客厅的刘瑞英从脸盆里拧出一条毛巾递给吴有序,吴有序接过毛巾用来擦拭脸面。 刘瑞英轻声地:“又喝多了?” 吴有序:“唉!心里不舒服。” “对不起,我刚才讲了些过头的话。” “夫妻吵架,难免。” “把那张离婚协议还给我吧。” “早就撕了。气头上写下的东西,那能当真呢。” 待吴有序睡熟后,刘瑞英起来去翻吴有序的衣服口袋,没有找到那张离婚协议。她心想:“可能真的撕掉了。” ■ 1958年5月底,金云县委作出决定,洛伟奇定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遣送云南省大雾山劳改农场劳动改造,以观后效。洛伟奇就成了全中国三十多万右派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刘瑞英认为,由于洛伟奇从中作梗,才把陈若鹃给放跑了,便把对陈若鹃的怨气全部发泄到洛伟奇身上。在洛伟奇的遣送报告中特意加上:“洛伟奇出身大土豪、大地主,是个极其危险的右派分子,顽固不化,反动透顶,请各级监管部门严加管束,不得从轻发落。”在上面加盖了金云县委办公室的公章。 第二章 阿贡道长(5) 陈若鹃因知情不报,受党内警告处分。李有根身为共产党员, 在反右运动中,目无党纪国法, 聚众滋事, 在群众中造成极坏影响, 决定行政降一级处分。 陈若鹃在得知对洛伟奇的处理决定后,向组织打了报告,要求和洛伟奇结婚。不批,理由是共产党员要与右派分子划清界限,不准结婚。陈若鹃又向组织打了报告,要求和洛伟奇一起去大雾山劳改农场劳动。不批,理由是工作需要,共产党员要服从组织安排。她心中忍受着排山倒海般的压抑与悲怆,她的月经总是沥沥不停,身体情况越来越差。 洛伟奇快要出发了,陈若鹃又是一夜没有合眼,默默给洛伟奇准备好出发的东西。这天傍晚,陈若鹃把洛伟奇约到金霞湖。晒了一天的金霞湖,在晚风中翻起微微的涟漪,吹来一丝温暖。远处一只子规在啼叫,孤单而悲凉。湖对岸的农家,飘出的炊烟被小风吹散。 太阳已经接近西山,一块厚厚的乌云在山顶上下翻滚,闪电在云与山之间来回穿梭,像有千百条火龙在挣扎。好半天,那低沉的雷声才飘然而至,隆隆声如同万马奔腾。金霞湖还是那样的美,然而洛伟奇和陈若鹃现在的心境,已经无暇去顾及这大自然异样的美丽…… 陈若鹃身穿一件白色长袖上衣,下头配一条天蓝色长裙,越发显出她的清秀与瘦削。 一对恋人凝眸相睇,恍若隔世。洛伟奇把陈若鹃揽入怀里深情地:“姐,你受苦了。我看你几天功夫,又瘦了许多。” 陈若鹃伸手抚摸洛伟奇的脸膛,眼里噙满了泪水:“呆子,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真的,经过这阵子的压抑,还有那天的大出血,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崩溃了,死的念头,非常真切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唯一支撑着我这一口气的,就是你。现在你又要离我而去,我怕,我怕你这一去,咱俩再也不能相见。”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洛伟奇用手抹去陈若鹃的眼泪:“姐,放心吧,我相信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俩平平安安的相聚。” 陈若鹃:“当时你为什么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要去劳动改造,我却留了下来,还不让结婚。真不如咱俩一起当右派,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死。” 洛伟奇:“姐,劳动改造就是流放啊,那样的艰苦生活,你哪能经受得住。” 陈若鹃:“呆子,咱们坐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坐下后,洛伟奇说:“姐,什么事,你说吧。” 陈若鹃:“伟奇,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爱。” “爱得深吗?” “深。我曾对我妈说过:我和若鹃姐从小到大在一块,十多年来,我们俩从未红过脸,我们心灵相通,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便互相心领神会,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世界上没什么力量能把我和若鹃姐分开了。” 陈若鹃点点头:“伟奇,古人说:若是两情相悦时……” 洛伟奇:“又岂在朝朝暮暮。” 陈若鹃又说一遍:“若是两情相悦时……” 洛伟奇坚定地:“以心相许,以身相许,以命相许。” 陈若鹃:“好,就借你刚才那句话,以心相许,以身相许,以命相许。现在我要求你一件事。” 洛伟奇:“请说。” 陈若鹃:“我的身体非常非常不好,如果想要挽救我的身体,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我结婚。” 洛伟奇惊诧地:“组织不批啊。” 陈若鹃:“我们不需要谁的批准,自己决定自己的终生。” 洛伟奇:“什么时候?” 陈若鹃:“就现在,就在这里。” 洛伟奇摇摇头:“不能,我已经向我妈保证过,未经登记,未举行婚礼,不准入洞房。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陈若鹃悲戚地说:“我老实告诉你,我的身体情况确实很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回来那一天。” 洛伟奇心慌意乱:“姐,你是我的生命和一切,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若鹃哀求道:“所以呀,你就答应我吧。我这生这世最高的愿望,就是怀上咱们的孩子,为洛家、魏家和陈家续了香火。而且,医生说,如果我怀上孩子,我的身体或许有救。” 第二章 阿贡道长(6) 洛伟奇眼中噙满眼泪,悲伤地说:“不能呀,我的好姐姐,我确实向妈保证过。何况我不在你身边,日子本就不好过了。一旦姐怀上孩子,不明不白,你将来怎样活下去?”他想了想,坚定地说:“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陈若鹃:“那么只要不入洞房,你就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吗?” 洛伟奇:“可以。” 陈若鹃:“你敢向神灵发誓吗?” 洛伟奇:“敢。但是姐也得保证不让我进洞房。” 陈若鹃:“好,咱们一起向神灵跪拜。”说着她打开带来的包袱,从中取出三炷香,用火柴点着,插在石头缝上。他俩一起跪下。 洛伟奇虔诚地:“神灵在上,我保证:只要不入洞房,就答应若鹃姐的一切要求,绝不反悔。” 陈若鹃低声祈祷:“菩萨保佑,让我怀上伟奇的孩子,让我平平安安等到伟奇回来。” 洛伟奇坚决地:“姐,我已经向神灵祷告过,只要不入洞房,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死我也不犹豫。” 陈若鹃严肃地:“好,从现在开始,你要按我的要求来做。你先坐下。” 洛伟奇坐下后,陈若鹃跨开双腿坐在洛伟奇怀里。 洛伟奇很不好意思,霎时间羞得脸色通红。他小声地说:“姐,你要干吗?等会有人来看见怎么办?” 陈若鹃:“你别管,我已经和李叔、干妈说好,由他们把守两边的小路,这里不让一个人进来。你不要分心,实现你的诺言,按我的吩咐做。” 洛伟奇紧张地:“好吧,我听你的。” 陈若鹃轻声说:“呆子,你紧紧拥抱我。”洛伟奇紧紧地拥抱陈若鹃。这是他俩有生以来第一次相拥抱,他俩同时燃烧起火一般的激情。洛伟奇感觉到若鹃姐全身在颤抖。 洛伟奇:“姐,你冷吗?” 陈若鹃搂着洛伟奇的脖子说:“别分心。现在你抱着我的头,热吻我的嘴唇。” 陈若鹃把滚烫的嘴唇紧紧贴在洛伟奇的嘴唇上,充满磁力的四片嘴唇贴在一起,洛伟奇和陈若鹃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全身,心脏的跳动加快。陈若鹃轻咬洛伟奇的下嘴唇,洛伟奇也学着轻咬陈若鹃的下嘴唇;陈若鹃把舌头伸进洛奇的嘴里,洛伟奇也学着把舌头伸陈若鹃的嘴里。一时间,他们同时感觉到初吻的欢悦与舒畅,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浮在云彩间,说不出的畅快,忘却了世上的一切不幸和压抑……大约过了五分钟,陈若鹃才松开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充满柔情地说:“呆子,舒服吗?”但是洛伟奇没有回答,又把嘴唇紧紧贴在陈若鹃的嘴唇上,两人激烈地热吻,好久好久才松开嘴。陈若鹃大口大口喘气。 洛伟奇:“姐,好,好奇妙,好舒服,就像当了神仙一般,但愿就这样长吻下去。”说着还要拥吻。 陈若鹃惋惜地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呆子,天不早了,得抓紧。现在让我坐起来。”陈若鹃坐起后,打开包袱,取出小小的褥子铺在石头上,自己躺在褥子上,解开上衣的扣子,拿出手帕蒙在脸上说:“呆子,现在亲我的胸部。”洛伟奇犹豫着。陈若鹃又说:“说好的,按我的要求做。”洛伟奇跪在地上,用双手把陈若鹃轻轻托起,亲吻陈若鹃的胸部。一会儿,陈若鹃又说:“现在亲我左边的乳房,从乳房的边缘亲起,好……好……现在亲乳头……轻轻地咬,对,轻轻地咬,好……好……现在换到右边的乳房,从边上亲起,好呀,好呀,对,舔它……咬它……哎呀,哎呀,太舒服了……再往下。呆子,怎么停下了?” 洛伟奇的脸涨得通红,他讷讷地:“姐,我不好意思。” 陈若鹃:“有什么好害羞的,还记得吗?《聊斋志异》中的书痴就说过:‘天伦之乐,人所皆有,何讳焉!’难道你还不如一个书痴?现在你亲到的地方是女人最圣洁的地方,是人类生命之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你好好看一看,这是你妻子最神秘的所在。既然上天不允许咱俩入洞房,我要把自己最美丽,最神秘的东西,都献给我最亲爱的人,要让我最亲爱的人看看。这样,即使今后我俩不能再相见,我也无悔无憾。”借着一抹斜阳,洛伟奇看到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杜鹃,一层层的花瓣,薄如蝉翼,娇嫩细腻,排列有序。这是一个处男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处女最神秘的地方:“噢!我的天啊,太美了,太美了,美得无与伦比。”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遽然间,他觉得全身血脉喷张,他的阳具胀痛,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第二章 阿贡道长(7) 陈若鹃:“把我扶起来。”她气喘吁吁。陈若鹃从包袱中取出一些用白布包着的器具:“呆子,现在轮到你了,把你的裤子解开。” 洛伟奇惊讶地:“姐,你要干什么?不是说好不进洞房吗?” 陈若鹃:“放心,我保证不让你进洞房。我们现在要做人工授精,这是我在农大时学过的技术。完全按规程操作。” 洛伟奇伤感地:“姐,你,你把咱俩当作牛马了?” 陈若鹃悲戚地:“说实在的,你我现在的处境,还不如牛马呢。牛马尚且被人尊重,我们现在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快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屁堆了。快点动作,别再分心,天要黑了。” 洛伟奇解开裤子,那阳具弹了出了,吓了陈若鹃一跳:“呆子,怎么你……这样威武,天啊,太漂亮了。”说着忍不住就用嘴去亲它,在她的嘴与阳具接触的瞬间,洛伟奇仿佛被电流打击,全身震荡,跳了起来。 陈若鹃:“怎么啦?” 洛伟奇:“好像让电打了一下,太奇妙,太舒服了。” 陈若鹃拿出一个保险套套在阳具上,用手一取一送在阳具上反复动作,洛伟奇下意识地眯缝着眼睛喃喃细语:“姐,我怎么啦,哎……哎……我怎么啦。”陈若鹃的动作越来越快。洛伟奇:“姐,我受不了啦,姐,我受不了啦……”陈若鹃继续动作。洛伟奇:“姐,我要……”话还没说完,他的阳具就震荡起来。陈若鹃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精液,够用了。”她取下保险套,动作麻利地用小剪子在保险套前端剪开一个小口子,把精液挤进针管里。她又说:“呆子,快,帮帮我,帮我把针筒插进去。”她又躺下,张开双腿。洛伟奇:“姐,你要……”陈若鹃:“我要生下我们的小宝宝。”洛伟奇接过针筒,轻轻将它放入。洛伟奇:“放不进去。”陈若鹃:“真笨,还是我来吧。”她接过针筒,一使劲,随之哎呀一声,把针筒插了进去:“呆子,我累了,帮帮我,让针筒一进一出,好让我再次激动起来。”洛伟奇按她的要求办了。洛伟奇:“姐,你出血了,痛吗?”陈若鹃:“别管,那是处女膜破了,不要紧的。集中精力,别让我分心。哎……哎……好……好……好了,哎呀……哎呀,喔……唔……她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呼吸粗重而急促:“美啊,美啊,……好了,我满足了,你快推针管。”陈若鹃看着洛伟奇把精液都推了进去。陈若鹃把针筒取下说:“真是我的好丈夫。来,再紧紧拥抱我。”洛伟奇紧紧拥抱陈若鹃。忽然,洛伟奇心波荡漾,他喘着粗气说:“姐,我要……我要……”陈若鹃深情地望着洛伟奇说:“呆子,你要什么?”洛伟奇:“我要进洞房。”陈若鹃欣喜若狂:“想通了?”洛伟奇愣愣的又重复了一句:“我要进洞房。”陈若鹃:“呀。太好了,那就快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费了那么多功夫……”话没说完,从公园那头传来了“咕咕”、“咕咕”的斑鸠鸣叫。陈若鹃:“是李叔发的信号,不好,有人向这边来。” 陈若鹃收拾好东西,亲了一下呆子的脸说:“我的好呆子,今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怀。我要先走一步。你要多保重,来日再补这一课吧。”说完如踏薄云般地离去了…… 洛伟奇望着离去的若鹃姐,仿佛自己的魂也被带走了。 几个青年男女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过来。大家不经意地看了洛伟奇一眼。他们中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他就是被子打成右派的洛呆子。”另一人说:“原来是他呀,真可怜……” 出版社为洛伟奇饯行时,除了陈若鹃因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没出席之外,全体员工和家属都来了。 李鹏飞沉痛地说:“小洛,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们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了。上面的意思,这次让你去农场,短则一年,长则两年,就可摘掉帽子回单位来工作。只希望你到了新的环境后,多注意身体,争取早日返回咱们社……来,大家为和小洛早日重逢干一杯。” 菜肴由老李头掌勺,这二十多个鲁滇各式名菜他狠下工夫。但是所有人的心情都极度悲伤,大伙又不好表现出内心的不畅。都闷头不语,难以下咽。 只有洛伟奇像个无事人似的,按他心中排好的顺序,逐一品尝老李头烹调的美食。 第二章 阿贡道长(8) 老李头看见洛伟奇大口大口吃他做的菜,开头确实十分高兴,认为这小子有眼力。但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人人都为他的事揪心,而他却无动于衷,光顾着大吃大喝呢?他越看越不高兴,终于发起火来大骂:“好你个X养的洛伟奇,我们为了你难过得什么似的,你却像个无事人,好像什么事都与你无关,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洛伟奇:“嘿嘿,干爹不要生气,你做的南北大菜确实好吃,我不多吃点恐怕以后吃不着了。在座的干爹、干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我感谢大家冒着危险来送我。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是若鹃姐,她照顾了我十多年,她心地太善良,自以为最懂生活,到头来,最不懂生活的却是她自己。我走了以后,希望你们多多照应她。我将终生不忘。”说完跪倒在地,向大家深深地拜了几拜。起身后就离开了酒席。留下身后的一片哭泣声。 ■ 1958年夏,金云县党委召开扩大会议,所有科以上的党政干部都出席了。按过去的惯例,这样重大的会议应该由刘瑞英来张罗。但这次没让她参与。刘瑞英问王副主任:“为什么别人都忙着,却让我独自清闲,太不好意思了。” 王副主任笑笑说:“是上头的意思,我看是个好兆头,没准有什么喜事等着你呢?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大家吃喜糖噢!” 刘瑞英也笑笑说:“开什么国际玩笑啊。”可是她心里头正偷着乐呢。她估摸着上头的调令可能到了。她回家重新打扮一番,脸上化了淡妆,把最美好的衣裳穿戴起来,真是花枝招展,光鲜亮丽,脖子上还系了一条鲜红的丝巾,益发显得抢眼。 会议由金副书记主持。金副书记宣布:“县党委扩大会议开始,现在宣布会议第一项,由吴书记作反右运动总结发言。”吴有序的总结发言非常扼要,一反常态,他居然照本宣科,一点也没有离题万里,随意发挥。内中表扬了几个人,也批评了几个人,而表扬和批评都没有提到刘瑞英。刘瑞英也没在意,因为吴有序是自己的爱人嘛,对己严是正常的。 吴有序发言后,金副书记宣布:“会议的第二项,宣读上级组织的任免命令:一,兹任命吴有序为中国共产党云南省宣传部副部长;二,任命金云县原副书记金国政为金云县委第一书记……”大家站起来热烈鼓掌。刘瑞英心中一阵狂喜,心跳猛然加速,怦怦的心跳声自己都能听到:“下面的任命该轮到我了。这个吴有序,那么重要的消息也不向我透露……” 金副书记又宣布:“会议的第三个项目,关于原县党委办公室主任刘瑞英同志的处理问题,现经请示上级,批示如下:‘刘瑞英同志在反右运动中,未经党委同意,越权处理大量问题,搞了大量非组织活动,其实质是一种夺权行为,严重破坏了党的权威性,对我党形象造成极坏影响,决定对刘瑞英同志开除党籍,行政降两级处分。’” 刘瑞英一下子愣住了,她第一是不相信,第二是不相信,第三还是不相信。但听得大家发出极其热烈的掌声,其热烈程度甚至超过刚才的掌声。 吴有序站起来说:“非常感谢同志们在这几年中对我工作的支持,热烈祝贺金国政同志就任县委第一书记。因为上头催着去上班,所以大家的庆功会我就不参加了,请老金代我多喝两杯。我现在还有一件个人私事,趁党委成员都在,请研究一下。就是我和刘瑞英同志的离婚问题。” 金国政:“这件事要你们双方同意,打个离婚报告才能批啊。” 吴有序:“我们已经商量过,同意离婚。离婚报告也带来了。” 金国政问:“党委成员同意他们离婚吗?” 全体党委成员和到会的同志一齐高喊:“同意……” 金国政拿出钢笔说:“那我就趁热打铁,批了吧。” 刘瑞英站起来大喊一声:“吴有序你这个王八蛋……” 刘瑞英急急忙忙跑回家去,准备和吴有序大闹一场。但是到家一看,家中的东西已被搬空,有工人正在粉刷房子。她在厨房里见到马师傅,便问:“老马,吴书记呢?”马师傅说:“上火车站了。” 刘瑞英又问:“家里的东西呢?” 马师傅说:“都搬到后面锅炉房旁边的小屋里。” 刘瑞英:“这套房子以后谁住?”马师傅说:“不清楚,听说是金书记。” 第二章 阿贡道长(9) 刘瑞英又大喊了一声:“吴有序你不得好死!” 吴有序调走后,县委机关没有一个科室愿意收留刘瑞英,后来金书记把她安排在收发室当主任,她手下只有通信员小胡一人。 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巨大的反差,也搞不明白这次变故的原因。在电话里,她询问昆明的同学王亚妮:“亚妮, 你不是说我就要调到上面当妇女部长吗?还说是铁板钉钉子,怎么又变了?” 王亚妮说:“要把你调到上面来这件事是真的,当时连任命书都打印好了。后来是你把事搞砸了,你们县来了对你的揭发信,说你搞非组织活动,才把你的事搞吹了。” 刘瑞英:“是谁写的揭发信?” 王亚妮说:“你的夫君吴有序他们啊!” 刘瑞英:“当时你还说吴有序可能降为副县级的,怎么现在不降反升了呢?” 王亚妮说:“唉!后来才知道,那是吴有序到处散布的空气,是说给你听的。其实省里早就决定他上调了啊!” 刘瑞英哭着说:“吴有序啊吴有序,我变成鬼也不会饶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等着吧。” 刘瑞英在遭受离婚、开除党籍、行政降级三重刺激后,身体情况又一次急转直下。她的头发再次一簇簇地往下掉,身上的肉再次一堆堆地往上长。但是更可怕的打击又一次砸在她的头上。在吴有序调走不到一个月,小胡对刘瑞英说:“小姨,你说怪不怪,听说群工科的莫菲菲请长假去昆明,和吴书记登记结婚。” 刘瑞英睁大双眼:“你胡说。” 小胡说:“是真的,机关里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就你蒙在鼓里。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中风了?” 刘瑞英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轻声说:“哎呀,我整错人了。” ■ 这天,刘瑞英在街上与陈若鹃相遇,陈若鹃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刘瑞英这个人似的。在她们即将错过的一刻,刘瑞英说:“陈若鹃同志,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陈若鹃站住,但仍然没有看刘瑞英,也不张口。 刘瑞英:“我想说,在这次反右运动中,我们有些做法是过了头了,伤害了一些人,很对不起。但这是党中央、毛主席让搞的,这是群众运动,我也无能为力。请你理解。” 陈若鹃还是一动不动,仍然不张口。 刘瑞英见陈若鹃不回话,以为陈若鹃原谅了自己,便说:“谢谢你对我的理解。”说完转身便想离去。 陈若鹃缓缓地说:“刘瑞英,你千万不要误会,刚才我不说话,绝对不是理解你、原谅你的意思,你别想在我这里捞到一丝精神上的稻草。我不张口,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把你看成是个人,说实在的,你还不如街边的一条疯狗。”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 1958年10月21日,云南省的金云县与昌祥县合并一个县,称祥云县,县城搬到原先的昌祥县县城。 原金云县与昌祥县的党政机关干部进行大整编,金云县农艺出版社拆建,其中李鹏飞、汪珊珊、杜一诺 、温通融和吴得方调到祥云县群工部工作,李有根因心中窝了许多闷气,向组织打了报告,要求复原回山东老家务农,经上级批准,和老伴一起走了。 陈若鹃因祖母病危,加上自己的身体一直不好,便请长假回大理照料祖母。陈若鹃回家后不到一个月,祖母就病逝了,好在有洛母的帮助,陈若鹃才能够顺利地办完祖母的丧事。一天晚上,陈若鹃为感谢洛母的帮助,带着礼品来到洛家,见到洛母后,抱着洛母就哭了起来。 洛母看到若鹃就想起儿子伟奇,原先想安慰若鹃的,现在也抱着若鹃痛哭在一起。 好一会,若鹃对洛母说:“妈妈,请你关上大门,我有话对妈妈说。” 洛母把大门关好,和若鹃一起来到里屋。若鹃跪倒在地,对洛母深深地拜了三拜,说:“现在伟奇不在,你就是我的妈妈。”若鹃拿出一封信接着说:“请你看看伟奇写给妈的信。” 洛母接过信说:“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洛伟奇在信里说:“母亲大人,儿子不孝,被人打成右派,不知何时母子才得相聚。现在若鹃到家来,请母亲把若鹃视为儿媳。我和若鹃虽然未能登记结婚,但已成夫妻,如若生下一男,就起名洛若梧,如若生下一女,起名洛若兰。给我洛家、魏家和陈家留下一支血脉。请母亲好好照顾若鹃。不孝儿拜上。” 第二章 阿贡道长(10) 洛母定定望着若鹃,心中充满疑惑…… 若鹃的脸羞得通红:“现在我肚子里怀有伟奇的孩子。 洛母一阵欣喜,忙问:“真的有了?” 若鹃点点头。 洛母:“几个月了?” 若鹃:“快四个月了。” 洛母:“怎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若鹃:“我用布条勒着呢。” 洛母:“快解开,别勒坏了我的心肝宝贝。你不要回家了,就搬到这里和我一块住吧。我好照顾你。” 若鹃高兴地:“谢谢妈。” 从此洛母和若鹃住在一起。洛母照常卖杂货,若鹃则在后园活动,不敢踏出家门一步。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护国街就传出了“陈若鹃耍流氓,被人家弄大了肚子”的流言蜚语。洛母听说了也不恼,也不解释。她三天两头让若鹃吃美味气锅老母鸡,若鹃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1959年6月中,若鹃快临产了,因为没有结婚证书,所以不敢到医院检查。直等到破红了,洛母才叫来一个接生婆。接生婆折腾了五个多钟头,孩子仍然生不下来,疼得若鹃在床上翻滚,大声呼喊。洛母急得跪在观音菩萨像前,泪如雨下,一边哭泣,一边低声念着经文:“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燃,念彼观音力,循声自回去。云雷鼓制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解救世间苦……” 后来若鹃大出血,孩子还是生不下来,接生婆说:“我没办法了,快送医院,迟了恐怕不行了。” 洛母马上找来大板车,把若鹃拉到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是胎位不正,要作剖腹产,但必须有亲人签字。 洛母说:“她没有亲人在这里,我签吧。” 医生说:“没有结婚证书,他爱人又不在本地,无法证明你是她亲人,我不能开刀。” 洛母跪下哀求说:“医生,求求你,快开刀吧,迟了不行了。” 医生摇摇头说:“不行,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时,护士跑过来说:“医生,快,产妇快没有血压了。” 医生想了想说:“快去准备手术。” 剖腹取出的孩子是个男孩,可惜已经窒息死亡。若鹃看了一眼生下的死婴,轻轻地说:“呆子,我看到咱们的孩子了,是个男孩,长得可像你啦,真漂亮。”随后又轻轻地说:“子规子规,不要弃我,如若弃我,谁来葬我……”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若鹃终因失血过多,也随祖母和孩子走了。 洛母当场昏死过去。 ■ 1959年6月,白露乡派来了乡干部。乡干部中有人原先是金云县的。阿贡老人从他那里听到了洛伟奇被打成右派分子遣送到大雾山去劳动改造的消息,还听说陈若鹃没去祥云县。他二话没说,把自己的家当打成一个包袱,穿上那套脏得不成样子的军服,支着用树枝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下山来。 阿贡老人来到原先的金云县县城,一边化缘、讨饭,一边打听陈若鹃的消息。但是老百姓都不认识陈若鹃这个人。这天,阿贡老人来到一处“刘记豆腐庄”,一位青年正在里屋磨豆腐,一个又白又胖的女人在案前卖豆腐,案板上那新开包的豆腐,雪白雪白的,颤动着,飘出喷香喷香的豆花味,让他馋涎欲滴。阿贡老人想:“我起码有三年没尝过新鲜豆腐的滋味了。”于是他走到案板前定定地看着豆腐。 那白胖女人说:“老道,今天还没吃东西吧,想不想吃又嫩又香的豆腐?” 阿贡老人点点头。 那白胖女人说:“你给我算个命,算我什么时候时来运转,如果算得准,我送你一大块豆腐。” 阿贡老人:“现时新社会,不兴这一套。” 那白胖女人说:“没事,你就算吧。” 阿贡仔细看了她的手纹,然后说:“女士乃大富大贵之人,现在是凤落草原任鸡欺,暂时的。” 白胖女人说:“对,对,对,你这个老道还真有几把刷子,我服了你了。快拿要饭的家伙来。” 阿贡老人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破碗,白胖女人给他盛了一大块豆腐。阿贡老人用手捏起一点豆腐放在嘴里尝了尝,点点头。 第二章 阿贡道长(11) 白胖女人说:“怎么样,做得地道吧?” 阿贡老人诚心诚意地:“极好的味道,巧妙的功夫。第一巧,当年新豆;第二巧,泉水清澈;第三巧,磨之细腻;第四巧,过滤无渣;第五巧,煮时无烟;第六巧,点卤适宜;第七巧,榨水恰好。这七种机缘聚合在一起,才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豆腐。此七巧缺一不能也。” 白胖女人十分满意他对豆腐的赞赏:“说得好,没想到你老道还是个做豆腐的行家。” 阿贡老人:“岂敢,岂敢……我想向女施主打听一个人。原先在农艺出版社的陈若鹃,不知现在何方?” 白胖女人说:“你说的是陈若鹃呀,唉!死了。”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如晴天霹雳,阿贡老人无法相信,便问:“怎么死的?” 白胖女人说:“耍流氓死的,没结婚就跟人家睡觉,被人家弄大了肚子,孩子生不下来大出血死的。呸!她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阿贡老人听说亲如孙女的若鹃去世,本来就如万箭攒心,现在居然有人骂若鹃是臭流氓,一向温文尔雅的老人被激怒了,他大声斥责那白胖女人:“我看你这个满脸霉气,一头假发,出口秽语的恶妇,才是个娼妓不如的臭流氓。”说完他狠狠地把碗里的豆腐掼在案台上。转身就要离去。 那白胖女人不怒反笑:“臭老道,骂得好,骂得妙,骂得很有水平。你先别急着走,也让我给你算个命。你不就是那个从白露乡来的老道阿贡吗?!就是你煽动洛伟奇向共产党写黑信,让洛伟奇成为右派的是不是。要不是当时我手下留情,你现在一定已经成为全国闻名的道教右派分子了。你不感激老娘,还骂人,想不想让我把你带到派出所,告你个散布迷信罪。”说完不再理会阿贡老人,转身走进里屋。 阿贡老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地蔫了下来,眼中充满泪水。他支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 那磨豆腐的青年拿了一包东西从里屋跑了出来,追上老人:“阿贡爷爷。我叫胡隆生,原先是县委机关的通信员,过去和若鹃姐、伟奇大哥他们都很熟,他们常夸阿贡爷爷有学问。” 阿贡老人点点头不说话。 胡隆生:“若鹃姐确是过世了,听说怀上了伟奇大哥的孩子,生孩子时难产死的。伟奇哥的妈住在大理城护国56号,如果你见到他,替我问个好。这包豆腐干你拿着路上吃。” ■ 处理完若鹃母子的后事,洛母的眼睛已经哭瞎了。她每天傍晚一个人来到若鹃的墓前,摸着墓碑轻轻呼唤:“若鹃啊若鹃,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可是我一个孤寡老人,无权无势,又有什么法子呢?天啊,你为什么这样残酷,把那么多的苦难都降临到我的头上?我怎么去向洛儿解释?天啊,还不如让我也死了的好,但是我死了以后,又有谁来照料我那可怜的洛儿啊……” 洛母的眼睛瞎了以后,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已经不能继续经营杂货店了,她准备把小店盘掉,去寻找儿子,只要见到伟奇一面,就了却残生。 这天傍晚,洛母又来到若鹃的墓前哭诉,一场暴雨夹着雷电骤然而至,洛母浑然不觉,任由风雨摧残。 阿贡老人经人指点,打着一把破雨伞来到若鹃的墓前,看到洛母全身湿透,仍不愿离去。洛母抚摸着墓碑一声声呼唤:“若鹃,若鹃,你醒过来啊,来陪伴我这个孤老婆子啊……”阿贡听得心如刀割,眼泪哗哗流下。 阿贡老人走到洛母身旁,用雨伞给她挡风雨,轻轻地说:“洛夫人,回去吧,风雨大。会淋坏身子的。” 洛母抬头,在雨水中,看到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谢谢关心,请问您是哪位?” 阿贡老人:“我是白露乡的阿贡。” 洛母停住哭泣:“噢,原来是阿贡道长呀,失敬了。伟奇和若鹃常常提起你,说你心好,帮了他们许多忙。你从哪来?” 阿贡老人:“从白露乡来。” 洛母:“哎呀,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一定饿了吧。 走, 回家给你做饭去。” 他们俩互相搀扶着返回家中。 经过阿贡老人的悉心医治,洛母的视力恢复了许多,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 第二章 阿贡道长(12) 洛母:“谢谢道长的医治,让我这个孤老婆子又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阿贡老人:“别总是道长道长的,感觉生分。况且你也不老,何必自充老婆子。伟奇与若鹃过去叫我爷爷,你不如叫我阿贡大叔如何?” 洛母:“好,好。就叫大叔。” 过了一段时间,阿贡老人对洛母说:“你的眼睛已经有所好转,明天我就要去大雾山找我的好孙儿伟奇。” 洛母:“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也要和你一道走,路上好照顾大叔。” 阿贡老人:“不可不可,切切不可。你虽不是金枝玉叶,亦是贵胄之身,怎可随老道上山下山,窜溪过滩,到处奔波。况且男女有别,住宿不便。你放心,我尽快找到伟奇,尽快报个消息。到时或将伟奇带回,或与你一道前去看望。你看如何?” 洛母想了想说:“大叔说得在理,我就在家等候。现在我就去给大叔准备出行物品。” 阿贡老人:“傍晚时分我要去祭奠若鹃。你可否给我准备些祭奠之物。” 洛母:“好,我去想办法。” 傍晚,阿贡老人和洛母来到若鹃墓前,先把坟墓周围的杂草细细清除。阿贡老人把斑斓鲜花编成的花环套在墓碑上,再在墓前铺开一叶白布,放上一包五香花生米、一包五香豆、一包小点心,点着了一把香,又烧了元宝,点了一对蜡烛。然后跪在地上,再拿出一瓶烧酒和小杯子,斟上些许酒,慢慢地喝了一口,缓缓地说:“若鹃,我的好孙女,我来看你来了。我从高高的白露山寨走来,一步一瘸,一颠一簸,历尽艰辛,好长时间才来到大理,渴望见到你灿烂的笑容噢,我的好孙女。谁知晓,等待我的,却是一方冰冷的碑石。人世间,最悲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内中又以祖送孙为甚。呜呼,我心也碎裂,梦也碎裂,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语,我向谁倾诉这一腔悲怆?如果上苍要惩罚,何不惩罚我这无用之老夫,却去撕碎一个娇柔纤弱之小女子,天理何在?” 阿贡老人老泪纵横,悲痛至极。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一只子规在啼叫,越发显出坟地的孤寂和苍凉。 阿贡老人又喝了一口酒说:“阿贡老人今年七十有三矣,一生未婚,无子无孙,从不知天伦之乐为何物,自从去年白露乡中遇到你与伟奇,仿佛上天派来一双玉女童男,声声爷爷,处处关切,融化心田之冰霜,拨开脑海之阴霾,令枯木逢春,心花怒放。吾永不忘怀:你纤纤玉手,细心梳理老人之白发,深怕触痛了爷爷,那轻柔,那细腻,如绵绵之流水,如冉冉之浮云;你曾记否:爷爷童心大起,以彩色斑斓之野花编成花环,戴于孙女之头上,你娇嗔作态,声声‘爷爷真坏’,然则心中窃喜也。你来到清泉之畔,借泉水作镜,细细端详,那神采感动得老人热泪盈眶,感谢上苍赐给如此美好的一双孙儿孙女。始知原来天伦之乐乃世间之极乐也。” 阿贡老人再喝一口酒:“阿贡爷爷乃道教中人,原本应该给孙女设置道坛,送孙女至西方瑶池,又想,我孙女如此美丽善良,定是天上哪颗星宿下凡,体察人间苦难,如今又回仙界。我梦中仿佛听到丝弦之音,伴送花环装点之金色马车,随彩云飘去。我仰望天际,细数银汉中之繁星,有一颗最亮、不断闪烁之星星,定是我孙女向我眨眼。我盼望,孙女啊,我真的盼望你再来到我之梦中,再给爷爷梳理一次头发,再掏一次耳孔……”说到这里,阿贡老人双手拍地,以额碰地,泣不成声:“若鹃,我的好孙女,我好想你啊……” 洛母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她强忍悲痛说:“阿贡大叔,你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明天你还要出发呢。” 阿贡老人:“对,对,我不哭,我不哭……若鹃,明天我还要去找你的傻弟弟,我怕他心地太憨、太直、太善良,要吃亏。保佑我一路顺风,早日见到伟奇,再回来与你相会。” ■ 1958年春,洛伟奇来到大雾山劳改农场,接受劳改教育。大雾山劳改农场靠近中缅边境,山高林密,方圆几十里,专门接收那些罪行不太严重又无法量刑的人。这里有吸毒者、卖淫者、流氓犯、偷越边境者,逃亡地主、小偷小摸者,戴帽右派等等。 第二章 阿贡道长(13) 大雾山劳改农场的场长戴自强,是转业军人,对人和气,生性诙谐,但原则性特别强。他第一次见到洛伟奇时严肃地问:“喂,你真的叫洛伟奇吗?这个名字有点怪,有点像前苏联的一个作家伊万·洛维奇。喂,你和伊万·洛维奇是亲戚吗?” “嘿嘿,不是。” “我看也不像,因为你的鼻了长得不够大。喂,你知道什么是右派分子吗?” “嘿嘿,不知道。” “真是稀里糊涂犯错误,我告诉你吧,右派分子就是当班长喊口令‘向左转’,你却向右转。人家奔左走的时候,你却奔右走,你是班中一分子,所以你就成了右派分子。明白了吗?” “嘿嘿,不明白。” “我再问你,你档案上说你是个大土豪、大地主,我看你岁数不够大嘛,怎么称得上是大土豪、大地主呢?你家有很多地吗?” 洛伟奇肯定地说:“嘿嘿,没有,一分地也没有。” “你家里的亲戚有很多地吗?” “嘿嘿,以前我爷爷有很多地,在我十岁时我爸给输光了。” “你十岁时是哪一年?” “1942年。” “解放后你家定的成分是什么?” “城镇贫民。” “真是稀里糊涂犯错误。喂,我再问你,你知道大猩猩为什么会变成人吗?” “嘿嘿,不知道。” 戴自强严肃地说:“大猩猩因为劳动就变成了人。总而言之,你要好好劳动,早点变回人。这个地方树林大,什么鸟都有,你可不要跟着瞎扑腾,有什么事要及时向我报告。走吧。” 洛伟奇在劳改农场的任务,就是种植橡胶树和割胶。天不亮就得起来,劳动量非常大,每个人都得完成每天的定额,完不成晚上还得加班。由于劳改农场地处亚热带雨林区,很适宜种植橡胶树,而学农艺出身的洛伟奇,对种植橡胶树独具匠心,所以他种的树苗成长快,割的胶汁也比别人多许多,很快就被农场领导看成种植行家。同时,因为他关心农场建设,经常提出改进意见,所以常常受到戴场长的表扬。对洛伟奇来说,最大的折磨是粮食不够吃,每人每天粮食定量是一斤二两,他这样的大个子,哪够吃呢?白天劳动时还可以找点野果点补点补,晚上睡觉前往往饥饿难忍,难以成眠。这时,他只好以思念来消磨时间。每天晚上,劳改犯们三四十人睡两排通铺。夜深时分,人犯个个睡得烂熟,不管人们说梦话、咬牙、打呼噜或翻身发出的声响,都挡不住洛伟奇追寻往日的时光:一会儿,他回忆起高兴的事,便不由得格格而笑;一会儿,他回忆揪心的事,就呜呜而哭。每天仅仅能睡三四个小时。但第二天又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劳动改造中来。他盼望早日结束这刻骨的思念,回到心爱的人的身旁。 除洛伟奇外,同室三十多个犯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当中,一个名叫孔宪仁的极具威信,岁数最大,三十二三岁,自称是孔子的第七十二世孙,大家都称他孔哥。劳动之余,同室的犯人都围在一起听他大摆龙门阵。他们还偷吸大麻叶。洛伟奇知道,大麻叶中含有大麻酚,吸食后会产生兴奋和幻觉,容易上瘾,是一种毒品。为这件事,他来到戴场长的办公室。 戴场长笑着说:“伊万·洛维奇同志,大家反映,你劳动表现不错啊,照这样干下去,你很快就会摘掉帽子,回大理吃气锅鸡了。”他咽了一大口唾沫接着说:“气锅老母鸡实在香……伊万·洛维奇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洛伟奇:“嘿嘿,今天找场长,是因为我发现场里有人偷吸大麻叶。大学时老师讲过,大麻叶是一种毒品,对身体有害。” 戴场长:“有人吸食大麻叶?是干部还是劳改犯?” 洛伟奇:“劳改犯。” 戴场长想了想说:“你反映这个情况很好,说明你心中有集体。我也看见过有人吸大麻叶,但是不知道大麻叶是有毒的。上头明文规定不许吸鸦片,但没有规定不让吸大麻叶。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大家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劳动量又这样大,许多人抽不起香烟,野地里摘些树叶晒干了当烟抽,随他们去吧。你就当没看见算了。” 洛伟奇:“知道了。” 第二章 阿贡道长(14) 在农场,洛伟奇和谁也不交朋友,独来独往,有活就干,没活时就坐在大树下或在宿舍里翻阅英汉词典背单词,深怕说错话或者做错事延长了摘掉右派帽子的时间。只有和睡他旁边的小豆子还说得上话。小豆子今年十七岁,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面孔,平时不大说话。有一天,小豆子问洛伟奇:“伟奇大哥,听说你是右派分子?” 洛伟奇点点头。 小豆子又问:“伟奇哥,右派分子是怎么回事?” 洛伟奇就把戴场长的“右派妙论”活学活用起来:“右派分子啊,就是当班长喊口令‘向左转’,我却向右转。人家奔左走的时候,我却奔右走,我是班中一分子,所以我就成了右派分子。明白了吗?” 小豆子摇摇头:“不明白。” 洛伟奇:“我也不明白。那么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小豆子嘻嘻一笑:“不好意思说。” 洛伟奇:“事都犯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小豆子:“我因为馋,偷了生产队长的狗,被生产队长发现被送来的。” 洛伟奇惊讶地:“偷一只狗也不算什么罪呀。” 小豆子:“坏就坏在我偷狗时恰巧碰到我姨和生产队长胡搞,我笑出声来了。” 洛伟奇:“这也不算什么罪呀?你不会求你姨说说情吗?” 小豆子:“是我姨坚持让生产队长把我送来的,说我坏了她的好事。” 洛伟奇笑笑说:“我明白了。这叫‘大义灭亲’。” 有一天小豆子对洛伟奇说:“伟奇大哥,孔哥要带我们到缅甸那边去,你去不去?” 洛伟奇:“怎么个去法?” 小豆子:“逃跑呀。” 洛伟奇:“到那边干啥子?” 小豆子:“孔哥说,过了河那边就是金三角,那边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种鸦片没人管,三年就发大财。娶媳妇,买洋房,开小车,富了去了。” 洛伟奇:“他怎么知道的?” 小豆子:“孔哥以前就在那边生活。前不久回来探亲被朋友出卖,才关进这里来的。” 洛伟奇:“你跟他们去吗?” 小豆子:“我想去。也想让你和我们一块去发财。” 洛伟奇摇摇头说:“我不去,大理有我的妈妈和姐姐,我想她们。我希望你也别去。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了瘾就惨了,想戒也戒不了。中国人吃鸦片的苦头还少吗?英国人用鸦片差点把中国给灭了。” 小豆子点点头,没说话。 洛伟奇思忖:“小豆子所说的事,是件大事啊,要不要向场领导反映呢?可是上次向戴场长反映有人吸大麻叶,这么大的事,戴场长也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是有人想逃跑,并没有真逃跑,我看算了,搞不好遭人骂。” 第二天早晨敲起床钟时,洛伟奇睁眼一看,全宿舍就剩下自己一个人。通铺上整齐地摆放着好像有人睡卧的被子。他拍拍脑门,终于想起这些人都逃跑到缅甸那边发洋财去了。 戴自强把洛伟奇叫到农场办公室说:“喂,怎么宿舍里就剩你一个人啊,其他人呢?” 洛伟奇:“嘿嘿,都跑了,说要到缅甸发洋财。” 戴自强:“你为什么不一起跑?” 洛伟奇:“嘿嘿,我在大理有妈妈和姐姐,我不想走。” 戴自强:“真是稀里糊涂犯错误。喂,我问你,你刚到农场时我是怎么向你交代的?” 洛伟奇:“嘿嘿,场长说,这里的树林很大,什么鸟都有,要我不要跟着瞎扑腾。所以我就没跟他们去扑腾。” 戴自强:“可是你还忘记了另一句话,我还让你遇到事情要及时报告,你怎么就记不得呢?” 洛伟奇:“嘿嘿,我傻呗。” 戴自强学着洛伟奇的口气说:“嘿嘿,是够傻的。本来可以立功,起码减少半年改造时间。就凭你知情不报这一条,按例应该增加你一年劳改时间。现在看在你是初犯,看在你傻的分上,就打个五五折算了。回去工作吧。” ■ 洛伟奇没有想到,十多天后那位孔子七十二世孙等三十二人,一人不少全部被边防部队押了回来。劳改农场当即召开批判大会,并宣布对这三十二人的处理,孔宪仁被判增加两年劳改时间,其他人被判增加一年半劳改时间。 第二章 阿贡道长(15) 在割胶时,洛伟奇问小豆子:“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小豆子:“这件事怪了去了。我们出发时,一路上安安静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孔哥说,出发的时间和到达澜沧江的时间都是经过准确计算的。保证我们在到达对岸之前,不会被农场领导发现。可是正当我们脱完衣服,光着屁股走下江的时候,突然两边的边防战士一齐大喊:‘举起手来!’这些边防战士也太缺德了点,把我们的衣服给没收了。就这样,我们三十几个人,光着屁股,排成一行,一二一往边防队驻地走。沿途走过两个村庄,那份热闹就甭提了。男女老少都出来看西洋景。对我们指指点点。还有十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也出来凑份子,居然也光着屁股,跟随我们往前走。羞死人了。” 洛伟奇笑着说:“你长得那么漂亮,难道村庄里的姑娘就没有看上你的?” 小豆子:“你别说,还真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嫂对我产生了兴趣。她指着我说:‘快来看啊,这小仔子毛还没长全就想偷渡出国啦。’好像毛长全不长全和出国有什么关系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洛伟奇把两边的嘴角往下一拉,认真地说:“你们这次光屁股大游行,弄得不好恐怕要创世界纪录呢。” 小豆子也认真地说:“我看起码在周围几个村庄里,我的小脸是丢尽了。” 这天晚上,睡前上茅坑时,小豆子偷偷对洛伟奇说:“今晚睡醒点,最好头脚对调。有人要整你。” 幸好小豆子提醒,否则要出大事。就在半夜时分,两个大汉蹑手蹑脚来到洛伟奇床头。两人用枕头把洛伟奇往死里捂,要把洛伟奇闷死。好在他听了小豆子的话,头与脚换了个个。 洛伟奇蹭地坐了起了问:“你们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两个大汉一起说:“宰了你这个告密的。”说着挥拳向洛伟奇打去。许多人也起来帮着两个大汉。 洛伟奇在农场干活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就长了一身力气,身上结实多了。挨了几拳好像不怎么疼,只是觉得受到延长劳动期处分不算,还要受这帮人的冤枉,心中十分别扭,脑子里骤然想起了社会对自己的不平待遇,现在的不愉快处境,他大喊一声:“住手。”大家都被洛伟奇洪大的嗓音震住了,静下来要听他的下文。没想到他却说:“再不住手我可要生气了。”这呆子从会说话之时起,从来没有骂过人,这句“我要生气了”,就是表示他最大的愤怒了。但是大家不理解,又一轰而上,对洛伟奇拳打脚踢。洛伟奇真的生气了,他像一只发怒的大象,并不还手打人,只是用尽力气去掀翻床铺,一边掀一边喊:“你们谁也别想睡觉,你们谁也别想睡觉……”在他的狂力下,那些床板、凳子、被子、褥子、席子,纷纷飞了起来。这呆子声如雷鸣,力借声势,声助力威,虽是一人造势,却像千军万马上战场一般,好不热闹。一时间谁也别想靠近这呆子。 农场干部和警卫听到这边巨大的声响,一齐奔了过来。 戴自强大喝一声:“给我住手!” 宿舍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戴自强问:“怎么回事?” 好长时间没有人回答。 洛伟奇:“嘿嘿,报告场长,我们闲着没事,掀床铺玩。” 戴自强:“洛伟奇啊洛伟奇,你总是稀里糊涂犯错误。刚刚因为你知情不报增加了你的劳改时间,你现在又拿公物闹着玩。你是不是想长期在农场待下去,以后准备接替我的位置当场长?快拿上你的被子跟我走,今天要关你禁闭,让你享受单间的滋味。” 戴自强把洛伟奇带到禁闭室,给了他一小包五香花生米和一本小说。一边给门上锁一边说:“关你禁闭一天,明天就别劳动了。” 洛伟奇百思不得其解:“这禁闭还挺有趣的,有五香花生吃,有小说看,明天还不用劳动。看来以后得多多争取到禁闭室来。” 其实明眼人都晓得,戴自强是怕那群乌合之众对洛伟奇再下毒手。 ■ 经过这场风波后,农场似乎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这天早上洛伟奇割胶时,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发出恐怖的喊声:“快来人啊!我被五步蛇咬了,救命啊!” 第二章 阿贡道长(16) 大家循着声音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那位孔子第七十二世孙被蛇咬在左脚腕上,正发出痛苦的呻吟。被五步蛇咬了,如果没血清救治,最多半个钟头人就得死。一些女犯人已经感到绝望,失声痛哭。 洛伟奇跑过来,把围着的人推开,看到孔宪仁的左脚伤口开始发黑,他二话不说,立即解下系裤子的皮带,把孔宪法仁的左腿紧紧勒住。大声喊:“小豆子,把你的水拿来,再去准备一根小竹管,如果呆会儿我的嗓子不透气,就给我在嗓眼上插一根透气的小竹管,明白了吗?” 小豆子说:“明白了。”并把水壶递给洛伟奇。洛伟奇用水漱漱口,随即用割树胶的刀子划开孔宪仁的伤口,吸一口毒血,漱一次口,直到吸出的血变红为止。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孔宪仁的感觉好多了。这时洛伟奇整个脸却又肿又紫,变形了。他艰难地指指嗓子,让小豆子把竹管子插入嗓子里,急促地呼吸着。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洛伟奇的脸不肿了,他看到孔宪仁已无生命危险,便把系在他腿上的皮带解开,又找了些草药嚼碎敷在他伤口上,并让他起来走走。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孔宪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洛伟奇叩了一个头说:“感谢恩人救命之恩。过去我错了,你大人大量,莫记小人过。” 洛伟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洛伟奇舍命救人的事,在女犯人中传得神乎其神,她们说:“农场里有一位高个子、白白净净、不爱说话、一笑俩酒窝的小右派,漂亮得让人心酸,居然舍命去救一个曾经害过他的人,太可爱了。”于是有事没事就往洛伟奇的宿舍跑,找茬和洛伟奇说个话。气得洛伟奇大声说:“我要生气了。” 戴自强把洛伟奇叫去说:“没想到你这个龟儿子还有几把刷子, 舍命救人不说,还闹得姑娘们神魂颠倒。不过我告诉你,用嘴吸蛇毒的方法是一种极其落后的土方法,用来治五步蛇咬伤还凑合,用来治大眼镜蛇咬伤,你就是搭上三个洛伟奇也不行。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快快送到卫生所,听到没有?” 洛伟奇:“嘿嘿,听到了。” 戴自强:“为了奖励你救人,农场党支部决定减你半年劳动时间。另外,这一包花生米算是给你的奖品。” 洛伟奇:“谢谢场领导。”正要转身离去。 戴自强又说:“别去招惹那些不要脸的娘儿们。” 洛伟奇:“嘿嘿,知道了。” ■ 大约过了两个月,孔宪仁他们又开始密谋出逃的事情,不过这次他们并不瞒着洛伟奇。一天晚上,小豆子来找洛伟奇:“伟奇哥,孔哥让我请你过去,说有事要请教你。” 洛伟奇来到孔宪仁那边,孔宪仁说:“伟奇兄弟医术高明呀。” 洛伟奇:“嘿嘿,不敢当不敢当,跟我阿贡爷爷学过一点。什么跌打刀伤,针灸推拿,知道点皮毛。” 孔宪仁说:“太好了,太好了,听说伟奇兄弟在大学里还是学农艺的。” 洛伟奇点点头。 孔宪仁说:“那么伟奇兄弟会种鸦片了。” 洛伟奇愕然:“嘿嘿,你们想在农场种鸦片?” 孔宪仁说:“不,我听小豆子说,你对他说过鸦片不是好东西。” 洛伟奇:“是说过。鸦片,又名鸦片罂粟,是罂粟科中的一种,像种花一样,不难种。它原产于小亚细亚,一年生,植株高一至一米半,花蓝色或蓝紫色,叶银绿色,将鸦片罂粟蒴果中的乳汁提炼,就是鸦片。再加工,就成吗啡、海洛因、可卡因等,吸食多了会成瘾,上了瘾就惨了,想戒也戒不了。中国人吃鸦片的苦头大了。英国人就是用鸦片打进我们中国来的。” 孔宪仁:“对,对,我们想和伟奇兄弟一起到缅甸金三角种鸦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专门把鸦片卖给英国人,报这个仇。你去吗?” 洛伟奇坚定地:“不去。我在大理有母亲和姐姐,我想念她们。何况我不会游泳,也不想光着屁股大游行。” 孔宪仁笑着说:“不会了不会了。这次我们不走原路,一定不会再碰到边防队了。”边说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从中撕下一页纸,用它卷了一根烟,点着火抽了起来。 第二章 阿贡道长(17) 洛伟奇一看,这不是自己那本宝贝英汉字典吗?便说:“慢,慢,怎么拿我的字典作卷烟纸了,这可是我上大学时妈妈送我的礼物!还给我。” 孔宪仁笑着说:“没错,是你的宝贝字典。里面还有一张相片呢。”说着从字典中拿出一张照片来。洛伟奇知道,这是最珍贵的若鹃姐的照片。 洛伟奇生气了。心想:“你们怎么能拿人家的东西呢,太卑鄙了。” 孔宪仁说:“你跟我们到缅甸去,我就把字典和照片还给你。” 洛伟奇:“嘿嘿,休想,一本字典和一张照片就想交换我做人的原则,你们也太把我看傻了。我不但不跟你们去,还要把你们的事报告农场领导,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话还没讲完,就被人抱紧双手,一只臭袜子塞进嘴里,同时有几个大汉一起动手,把他给捆绑起来,塞进一个麻袋里。 孔宪仁轻声说:“伟奇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样做实在对不起,不过我们很需要你这个农业专家兼医生,也怕你向农场报告这件事。都怪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只好委屈你了。好在时间不长,一会儿就到河对岸了,到时再向你赔不是吧。”又对大家说:“走,按计划执行。” 洛伟奇被两人抬着往前走,开始时,被塞进嘴里的袜子又臭又酸又咸的味道呛得他好恶心。被颠着颠着就产生了睡意,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回到小时候母亲的摇篮中,摇啊摇的,非常惬意。突然,他的屁股不知让什么撞了一下,痛得他醒了过来,他心中大骂:“轻点好不好,你以为是抬大肥猪么。”后来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听到孔宪仁低声说:“到了,大家散开,立即脱衣服准备渡河。李得胜和小豆子,你们俩水性好,负责把洛伟奇带过河去。按计划执行吧。” 小豆子解开了套在洛伟奇身上的大麻袋,把洛伟奇从袋中拉了出来,又把手指放在嘴上向他示意不要出声,还指了指他的旁边。洛伟奇转头看到李得胜就躺在地上,头角上还流着血,洛伟奇吓得全身哆嗦。小豆子拔出塞在洛伟奇嘴里的袜子,用刀子割断捆在洛伟奇四肢的绳子,轻声说:“你放心,李得胜不要紧。”拉着洛伟奇就往树丛里钻。大约跑了五十来米远,只听得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从高处往下奔跑。一位像是领头的人说:“快,快,一班左边,二班右边,包抄过去,一个不留,全开了。” 待这些人跑远,洛伟奇轻声问:“小豆子,什么叫‘全开子’?” 小豆子用手掌比划着说:“就是把他们当西瓜,一个个全切开了。” 洛伟奇:“这还了得?!”他猛地站起来往下狂跑,边跑边大声叫喊:“别开枪,别开枪,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罪不当死……别开枪,别开枪,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罪不当死……”小豆子也跟着往下跑。 孔宪仁他们听到洛伟奇的喊,知道大祸临头,纷纷跳入河中,此时各种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洛伟奇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后来统计,除去三人游过对岸外,十五人被打死在河中,其余的人被抓了回来。 洛伟奇和小豆子两人,因通敌罪、妨碍公务罪,判两年徒刑。在他们被送去监狱时,戴自强对洛伟奇说:“洛伟奇啊洛伟奇,你怎么又稀里糊涂犯错误啦?” 洛伟奇丧气地说:“嘿嘿,我傻呗。” 戴自强:“嘿嘿,这次你不傻,是你心太软,太善良。人的心太软,太善良是会坏事的。眼看着今年年底就可以回家了,你大喊一声‘不能开枪’,就把提前释放给喊没了,何苦呢?唉!这一包花生米算是我给你们饯行吧。” 洛伟奇接过花生豆,深深地给戴自强鞠了一个躬说:“谢谢戴场长。” 戴自强又说:“注意保重身体,过些日子我去看你们。” 洛伟奇和小豆子:“知道了。” ■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阿贡老人一瘸一拐来到了劳改农场。戴自强一见阿贡老人就大喊:“这不是阿贡大叔吗,五六个年头不见了,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阿贡老人:“原来是戴排长,五六载未会面矣。你在农场是何官职?” 戴自强给阿贡老人递上一杯水:“不大不小父母官,场长是也。” 第二章 阿贡道长(18) 阿贡老人一阵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戴自强:“你老人家拄着拐杖走那么远路来到这里,大约不是为了打听我什么官职的吧?” 阿贡老人点点头:“我是来找我的好孙子的。”阿贡老人把洛伟奇如何被人冤枉的情况向戴自强说了。 “我第一眼就看出这龟儿子不是坏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你为什么不早来几天?早知道他是你干孙,我早就打发他回家。” 阿贡老人惊恐万状:“洛伟奇怎么了?” 戴自强把详细情况跟阿贡老人一说,阿贡老人一下子像老了十年,眼中注满泪水。 阿贡老人:“洛伟奇还有希望乎?” 戴自强:“别急,先吃饭,明早我和你一起去看望他。” 阿贡老人和戴自强来到监狱,管理人员说:“洛伟奇现在病得很厉害,可能是得了急性肝炎,住在单独的病房里,无法出来见你们,你们进牢房看望他好了。” 二人来到牢房,只见洛伟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发黄,全身浮肿。小豆子看是场长来探望,便走过来紧紧握住戴自强的手哭着说:“场长,快救救伟奇哥,他不行了。” 戴自强:“小豆子,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豆子:“十多天前,放风时一个从大理来的犯人对他说,他的什么姐姐走了。从那以后,他就不吃不喝,变成这副模样。” 洛伟奇听到有人说话声,强睁眼睛,看到是阿贡爷爷和戴场长,便挣扎着想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很想你们。” 阿贡老人坐在洛伟奇身旁说:“别动别动,我们也想你。你怎么啦?” 洛伟奇:“爷爷,若鹃姐真的走了吗?” 阿贡老人点点头。 洛伟奇流着泪说:“我想若鹃姐,我想去找她。” 阿贡老人:“傻孙子,你的命长着呢?何况你若鹃姐也不希图这么早就与你见面。曾记得乎,你曾答应若鹃姐,要走遍云南发现新的物种。” 洛伟奇哭着说:“没有若鹃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戴自强把阿贡老人拉到一旁,轻声问:“很严重吗?” 阿贡老人点点头说:“很严重,我的医术救不了他。你先回农场吧,我另找高人想办法。” ■ 阿贡老人一瘸一拐来到大雾县城郊一幢藏族民居前,打量着这豪华的大宅院。高大的围墙里面绿树成荫,大门紧锁,一条用锁链锁着的巨大藏獒虎视眈眈,发出低沉的威胁声。阿贡老人心想:“这是桑戛的家么?怎么几年不见,变得如此腐化。” 阿贡老人大声说:“桑戛在家吗?桑戛在家吗?” 一会儿,红色的大门吱吱地开了一道缝,一个年轻喇嘛伸出半个光头问:“是谁在这里叫喊,影响我家活佛休息?” 阿贡老人说:“可否通报一下,就说他师兄阿贡来访。” 那门又吱吱地关上。过一会喇嘛又伸出半个光头说:“活佛他没有什么老道毛的师兄,让你快离开这里。” 阿贡老人高声说:“你对他说,再不开门阿贡师兄马上到县城嚷嚷,说他是个冒牌活佛。” 那门又吱吱地关上。过一会小喇嘛伸出整个光头说:“活佛说,请你进来。” 阿贡老人随小喇嘛来到大客厅,见到桑戛坐在大靠椅上,根本就没把阿贡放在眼里。 阿贡老人气恼地:“是否有些过分,要不要我现在就走。” 桑戛说:“老道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知道你有事求我。否则你不会一瘸一拐走那么远来看我。” 阿贡老人:“就算有求于你,亦无须如此嚣张耶?我还是不是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