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众人听到这里,一时不再说话,细听唱曲如下: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 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 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 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柳永词《征部乐》。)。 众人听完,嗟叹不已,晏殊问歌女道: “这是谁的曲子,这般入耳?” “回大人,这曲子何秀才学来,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以后留些心,还有新曲目吗?” “回老爷,还有几首。” “选最好的来唱。” “是!” 柳永刚想说方才的词是他作的,却被又一曲丝竹截断,那歌妓唱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苏舜钦听到这里,立起身说:“对,就是这首,就是我说的那首柳词。” 晏殊以目示意他不要多嘴,微皱着眉头听曲,当听到“镇相随,莫抛弃,针线慵拈伴伊坐”时掩口而笑,石介、欧阳修也笑,苏舜钦又立起身: “就这一句,你看像什么话,嫖客、妓女、调情之语,如何竟入得词来,就这一句。” 歌曲唱罢,众人不语,晏几道从柳永怀里挣出: “这首好听,再来一遍。” 晏殊沉下脸:“小孩子懂什么。” 晏几道不满地又回到柳永怀里。 众歌女以为这首《定风波》能赢得喝彩,唱完了却见众人不语,只有四岁小孩夸奖了一句,大惑不解,不敢往下唱了。 晏殊道:“老夫闲来也做些小曲,请诸位贤俊听听,来呀,将我那首《破阵子》唱来。” 众歌女于是又唱道: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 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 笑从双脸生。 柳永闻这首词心里道:晏殊过去的词章有许多西昆派的痕迹,而这首词却纯用白描、展示少女春游图景,可以说已脱了西昆的痕迹。 欧阳修听完,拿过笔来,很快写成一首,给晏殊道: “前些日子,晚辈琢磨出这《怨春郎》供大家一笑。” 晏殊让宫女们唱《怨春郎》: 为伊家,终日闷,受尽恓惶谁问。 不知不觉上心头,悄一霎、身心顿也没处顿。 恼愁肠,成寸寸。已恁、莫把人萦损。 奈每每人前道著伊,空把相思泪眼和衣揾。 众人叫好,唯有石介不语,问他,他悄声对晏殊说: “这《怨春郎》在用口语俚语上颇似柳七。” 晏殊半晌后对他悄悄说: “柳七只是人品问题,同时人品影响到词品,人无完人——不必怪欧阳了。” 柳永无话可说,觉得无聊,便提出提前告辞,他站起来,给晏殊深施一礼: “晏大人,小生告辞。” 晏殊从几边站起:“贤俊还有何事,不妨直讲。” 于是柳永吞吞吐吐说出想去下面为官的意思。晏殊闻说,并没有直接回答,却问道: “贤俊作曲子吗?” 柳永道:“和相公一样也做曲子。” 晏殊冷冷一笑: “殊虽作曲子,但不会说‘针线闲拈伴伊坐。’” 柳永无言以对,红着脸从相门退出。 芳心是事可可四(1) 毕竟是宰相晏殊受皇帝宠信,三言两语,就将范仲淹从苏州召回京都。这日皇上升朝,范仲淹报治水之事。皇上听后非常高兴: “江苏水患乃朕心病,范爱卿手到病除,千里迢迢确实辛苦,好好歇息几天,朕再委你重任。” “谢皇上。皇上,微臣尚有两件事禀奏。” “范爱卿,请讲。” “其一,此次治水之策,乃是状元柳永所献,我在苏州时,说起柳永,众人皆知,路过钱塘,民言‘三变一句话,救得三万民’,颂柳永治蝗之策。微臣认为,此人虽然在未登第前有不检点之嫌,但吾皇应容其改过,改过之后,将是有用人才。” 皇上闻言,看看吕夷简,又看看晏殊。二人皆低头不语,于是皇上抬头问道: “众卿家以为如何?” 众臣依然默不作声。 皇上等一阵道:“我看这样吧,柳永虽中状元,可品行不端,理应受罚,状元削去,赐进士出身。上朝以来,能献良策,且有悔过表现——吕爱卿,你看何处还有空缺待补?” “禀皇上,臣之所辖已无空缺。” “晏爱卿呢?” 晏殊想想,已经没有退路,便道: “皇上,睦州(今浙江建德。)团练推官之职尚属空缺。” “既如此,”皇上道,“柳永——” “臣在。” “削去你的状元可有怨言?” “臣不敢有怨……” “那好,朕封你为睦州团练推官,择良辰吉日上任去吧。” “谢皇上恩典,万岁,万万岁。” “好,今日就到这里,有事明日再议——退朝!” 范仲淹咽口唾沫,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未奏,他斜眼看看晏殊,晏殊示意他退下。 柳永出了宫门,长长出口气,心底的抑郁一扫而光。他本想立马去秦时楼、昭君馆等处报信,想到如果让朝廷知道,肯定又是一番非议,只得作罢。此时,他想起了谢天香,两年多了,他每时每刻都挂念着她,此番官儿已得,正好携了她去上任,同时气气那钱可道,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 那谢天香,自从进了钱大尹的宅内,不觉间二年,风尘歌妓的心思和习惯早已消磨得差不多了。每天早早起来,洗过面,专等钱大尹前来缠摸,晚上铺好床被,等钱大尹前来光顾,可这一等就是二年,她连大尹的面都很少见过。 这一日,两个侍妾到她屋里,闲话一阵问道: “姐姐,你在家中已有一年,相公亲近过你没有?” 天香叹口气道:“我都不知相公的铺盖是横的竖的,可能因我是行首出身,怕玷污了相公贵体。” “你自己不会想些办法?”一人道。 天香道:“我原是个行首,不敢失了尊卑。” 又一个侍妾往天香近前凑凑:“姐姐,当日那柳耆卿的《乐章集》你还会唱吗?” “句句不忘。”谢天香说完,忙吩咐道: “别让相公知道这事,他要是知我旧情不忘,肯定饶不了我。” “我们不会说的,姐姐,给我俩唱几句如何?” “我别说唱,念都不敢念了,只在心里记着。” “姐姐,咱们到竹云亭上赌去如何?” 天香笑道:“还赌啊,前日下象棋,说好是赌手帕,你输我绣鞋儿一对,不但不给,提也不敢提了——也罢也罢,哪能因赌赛绝了交情,为输赢反了面皮,咱们今日玩什么?” 一侍妾道:“今日咱们丢骰子如何?” 天香说声好,便和二侍妾来到竹云亭。 天香拿出那妓院里学来的本事,叫着喊着,不一会,两个侍妾就输不起了。 “你二人今日为何输得这样惨?” “手气不好,又遇见高手,就只好输了。” 三人正说着,谢天香觉得肩膀上落一样东西,一看是拐杖头儿,轻轻一拨,回头道:“这是谁不要脸,怎敢……”话没说完,发现是钱大尹站在后面。 “天香,你骂谁呀?” 谢天香连忙跪下:“不知是相公,天香知罪。” 钱大尹说:“天香,你害怕吗?” “正怕呢。” “你要饶吗?” “正求饶呢。” “既然要饶,或诗或词作一首我看,作得好便饶你。” 天香跪道:“请相公出题!” 钱大尹左右看看,盯住骰盆道: “就以这骰盆中的骰子为题。” 天香道:“诗已有了。” “道来。” 天香道: 一把低微骨,置君掌握中, 料应嫌点涴,抛掷任东风。 〖HK〗 钱大伊闻言笑道:“古人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衷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你这四句是说我娶你做了小夫人,到我家中二年也不瞅不问吗?” “臣妾不敢。” 钱大尹心里道,谢天香啊谢天香,你哪里知我心里的意思。想着道: “我也和你四句,念给你听。” 钱大尹诗云: 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 天香啊!你在我家中已二年了,心中不要烦恼,待我择个良辰吉日——也就在这几天吧,立你做个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芳心是事可可四(2) 天香闻言道:“相公,不是笑话吧?” 钱大尹:“我又不曾吃酒,哪是什么笑话。我只爱你聪明才学,可怜你烦恼悲啼。” 天香道:“相公,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后悔。这二年我出入兰堂,身居画阁,行有香车,宿在罗纬,你从没说过一句话,不想今朝错爱我这匪妓,原来是可怜我……” 钱大尹道:“行了,回去换好衣裳,我会叫你。” 钱可刚回到府堂坐下,张千来报: “老爷,柳永来了。” “柳永是哪个?” “老爷难道忘了柳三变不成?” “柳三变?他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呀,那柳三变改名柳永后一举中了状元,后因品行不端,被削了状元头衔,赐为进士出身,今派浙江睦州为团练推官,他却往西京而来,估计是为了谢天香。” 钱大君道:“张千呀,柳耆卿状元之事我早就知道,单等他来见谢天香呢,你快到街上去给我守着,耆卿往天香家去时引了往堂上来。” “小的遵命。” 张千刚走,钱大尹吩咐大摆筵席,专等柳永回来。 张千在街上等一阵,远远见一队人骑马而来,吊眼一瞅,便知那是柳永,赶紧迎上去: “柳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柳永认出张千,怒道:“张千,我听说钱可道娶了我心上人谢天香为妻,可有此事?” “柳大人……相公请你到堂上说话。” “我不去,闪开!” 张千上前把住马头:“我的状元郎,好歹你也该见我家相公。”说完拖着马头往那河南府中走。 “也罢也罢,小的们,去河南府。” 钱大尹设好宴席正等间,张千来报: “请的状元到了。” 柳、钱二人相见,柳永不说话,只用眼逼视着钱可道。 钱大尹说:“贤弟峥嵘有日,奋发有时,一举状元,好不壮哉。张千,拿酒来,我为柳状元贺喜。” 张千拿酒倒好,钱大尹道: “贤弟,满饮此杯。” “小官量窄,不能吃酒。” 钱大尹:“怪了怪了,贤弟平日以花酒为念,今日为何不饮?” 柳永道:“今非昔身,官身所拘,功名在念,岂敢饮酒?” “功名你已得了多时,不饮此酒,难道是怪老夫不成?” 柳永依然不语。 钱可说:“闻说贤弟初任睦州推官,到西京来有何贵干?” “看一个人。” “谁?” “请你关照的谢天香。” 钱可一笑,将酒先饮了,叫张千过来,耳语数句,张千称是走开。声音虽小,可柳永依然听见“请”“夫人”“见客”之类,他的心不由怦怦而跳。张千来到后院对谢天香说:“谢夫人,相公前面招待客人,请你也过去。” 谢天香跟了张千进入府堂,偷眼试看堂上客人,见是柳耆卿,心里叫苦:我这一去,该说些什么呢? “天香啊,”钱可说,“过来给柳耆卿施礼。” “贱妾这厢有礼。” 柳永仍然不语,低头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柳永抬起头,汪汪一双泪眼: “姐姐,你靠我近些。” 谢天香不动,心里却道:“耆卿呀,这里是知府大堂,比不得秦楼楚馆呀。” 钱大尹见状道:“天香啊,给柳耆卿敬酒。”“是,大人。”谢天香说完,端酒来到柳永跟前: “柳大人,请酒。” 柳永抬头,看着谢天香,心里苦楚,端起酒杯又放在桌上,长叹一声。 钱大尹道:“天香啊,请柳状元满饮此杯。” 谢天香忍住泪,又一次将酒端到柳永面前:“柳状元,请酒!” 柳永道:“我不能吃酒。大姐,你怎么瘦了许多?” 谢天香低头不敢言语。 “耆卿呀,你为何还不吃酒?” 柳永道:“下官吃不得酒。” 钱大尹这才一笑: “罢罢罢,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冰不冻不寒,胆不试不苦,我现在就说破了吧。常言道,‘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想当年,我见你留心谢氏,恣意于鸣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所以我才有意冷落你,使你怏怏而别。你走了之后,老夫差人打听,你临行时留下那首《定风波》,老夫让张千唤谢氏来,张千把盏、谢氏唱歌,就让她唱那‘芳心是事可可’,不想她将韵脚改了,我甚爱其才,随即从乐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家中为姬妾,我不管别人说长道短,只为了和贤弟的交情。如果天香依然像从前迎新送旧,贤弟,岂不辱没了你高才大名?老夫在此照理了二年,治百姓水米急交,和天香秋毫不犯。我等你剪了你的路旁柳,削断了她的出墙花,才可以成为天地一对——这都是因她一曲《定风波》,因她和曲填词,移宫换羽,老夫由怒作喜,想出这个办法,还了你平生之愿。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可我怕好花输于富家郎,所以才二年培养牡丹花,只等你金榜题名时。贤弟,你想想,歌女行首怎么做大臣妻妾?我怕你得了官后,品官不娶娼女为妻,因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谱琴瑟,只可为你续断弦,怎能分开比翼鸟?老夫佯装她为小夫人,实则是等你有个志气,科场上得意——老夫多说没用,天香呀,你面陈肝胆。” 芳心是事可可四(3) 谢天香这才明白,于是将详情说给柳永细听,柳永听完道: “嗨!多谢兄长,为小弟如此用心。” 钱大尹道:“张千,今晚准备好屋子,就在这里为二人成亲!” 柳永和谢天香双双跪下: “深谢相公大恩。” …… 第二天,柳永起来,向钱可道辞行,见钱可已经将面部胡须全部落去,干干净净,年轻了十岁。 谢天香心里道:“没想到钱相公如此英俊。” “赎了当年罪,落了十载须。”钱大尹道,“耆卿啊,将来咱们大庆殿上共勉。” “如日后能蒙擢升,必与兄长并肩。” 于是,细细做别,柳永携天香往睦州而去。 柳永和谢天香离开西京往睦州而去。朝中范仲淹休假到期,皇上加恩,任他为天章阁侍制,兼任开封府知府,范仲淹谢恩完毕,乘势将那天未说的话讲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奏。” “范爱卿但讲无妨。” “皇上,官人之法,皇上应当以其政绩确定升降。政绩相同则依其在位的长短定升降之序,任用、升降之事,不应该全凭宰相做主。” 仁宗闻言,思忖半晌,觉得范仲淹所奏虽不明了,却非同小可,便问道: “范爱卿的意思是说,臣相之中有人在官员升降中作弊吗?” 范仲淹从袖间取出一样东西,呈给皇上。皇上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画,画面的主体显然是吕丞相的府邸,近百名大小官员提着厚礼排队等待进入,进门时官员忧心忡忡,两手重重,出门则喜上眉梢,两手空空。再细看,画中有几人显然是由吕夷简新荐的命官,有两人现在就在堂下站着呢。 画面右角隶书题名:百官图,右下角落着范仲淹的红印儿。 仁宗看罢,忍俊不禁,看看吕夷简说: “吕丞相。” “臣在……”他低着头,迅速琢磨着范仲淹弹劾的内容及自己的辩护方式。 “范爱卿上得一幅画来,你想看看吗?” “如皇上命臣看,臣不得不看。” 皇上让他将那《百官图》细细地看,吕夷简表面上看图,实际上在思考对策,待对策想好了,心里发一声冷笑道: “皇上,范知府所奏不实,且他的奏章不能算数。自天朝开国以来,所忌者越职言事,今范仲淹越职言事不说,还诬告本丞相,实属恶极!” 仁宗道:“范仲淹越职言事暂不说,众爱卿,你们看看他的所奏是否属实。” 那幅《百官图》便在众臣百官中传阅,许多官员见自己就在图中,恨得咬牙切齿。 范仲淹得罪了众臣,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向仁宗奏表,有人说他荐引朋党,比如柳永;有的说他离间君臣;更多人说他越职言事,当受处罚。群而攻之,范仲淹一张嘴敌不过众多口舌,晏殊见败局已定,便不再为他辩解。此时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侍御史韩缜身上。 仁宗道:“韩爱卿,这些事都该你管,你认为如何?” 韩缜权衡一阵,站出来道: “范仲淹确有荐引朋党,离间君臣,越职言事之过……” “既如此,”仁宗道,“范仲淹,你可知罪?” 范仲淹只得跪倒在地。 “范仲淹,朕念你治水有功,不罢你的官职,派你到睦州去任职你可愿意?” 仁宗话音刚落,从宫外送来十万火急奏章。兵部尚书跪下奏表: “皇上,西夏赵元昊率兵万余人扰我庆州(今甘肃庆阳。)。” 仁宗大惊,忙问:“赵元昊何许人也,竟敢率众造反!” “皇上,赵元昊袭封以来,就早有谋反之心,招得许多亡命之徒,四处抢掠,自号青天子,在西夏发布秃发令,让西夏人均剃了光头,若有不从,即令诛杀。每次举兵前,率大小头目游山打猎,打到猎物后下马环坐,生吞活剥,于今年年春杀掠扰边,私改元为广运……” 当朝大臣闻说是赵元昊造反,都低下头,生怕皇上点自己的名。 刚遭贬谪的范仲淹站出来: “皇上,臣愿往西夏平赵元昊反贼!” 仁宗心里感慨,这多文臣武将,也只有这越职言事的范仲淹敢作敢为,正想下旨,不料吕夷简从旁边站出: “陛下,范仲淹常越职,让其率兵怕不妥当,我保举一人前往西夏治贼。” “吕爱卿请讲!” “臣保举刘平。” 仁宗问:“刘平是谁?” “刘平乃延州(今陕西延安市。)副都部置,此人文武双全,并且熟悉庆州地理,虽然年少,但可任以统帅,知他的人都说有杨延昭之才。” 仁宗大喜:“如天朝再有个杨六郎,何愁边庭不固。准奏,传旨下去,命刘平为庆州解围。” 仁宗说完,看看跪地不起的范仲淹: “范爱卿,你还有何话讲?” “臣愿辅佐刘平伐贼。” 韩缜站出来:“范大人,你还是去睦州为官吧,伐贼战况,我会派人告知,若刘平真的不利,再派你前往不迟!” 晏殊站出:“皇上,和西夏战况应如实记录,以便辨明功过是非。” 仁宗道:“晏丞相言之有理,你看派谁当此任?” “苏舜钦善于记事,可充当此任。”晏殊道。 芳心是事可可四(4) “那就让苏舜钦去吧。” “谢皇上。” 仁宗伸伸懒腰:“众爱卿还有何话说?” 众人知道皇帝想退朝,便不再言语。 范仲淹在仁宗的“退朝”声中站起,准备上任睦州知府。 “范公,”晏殊道,“何时起程先告我一声,以便众位朋友相送。” “谢晏相公,希文明日起程,不劳众位朋友。” 芳心是事可可五(1) 范仲淹到达睦州已是年底。他又不讲排场,一头毛驴、一个书童行了千里,来到睦州,到达时,官服褴褛,路人都认不出他是朝廷命官。 这一日到达严陵祠下,但见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范公道: “李申,快去问问是何事如此热闹。” 书童李申不一会回来:“告老爷,民俗年终祭祀迎神,所以热闹。” “年祀迎神?知道了,咱俩也凑个热闹吧。”说完下了毛驴,混迹人群之中。 社戏已开,戏子游客交相呼应,那边唱,这边和,甚是好听。 片刻之后,迎神开始,众人齐唱迎神之曲。范公身子前倾,仔细聆听: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 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 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 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范公听到这里道:“李申呀,我去年经过此地,也正好是岁祀迎神,唱的好像不是这首曲子吧?” “回老爷,去年他们唱的是《祭天神》调,今年所唱好像是《满江红》。” “你记得去年的词么?” “回老爷,小的记不得了。” 范公道:“我也没记住——可不知为甚,今日这词我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李申道:“那就是说这首词比那首好呗,好词听一遍就能记住,不好的词,背也背不会的。” 这时,众人又唱道: 桐江好,烟漠漠。 波似染,山如削。 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 游宦区区成底事, 平生况有云泉约。 归去来、一曲仲宣吟, 从军乐(柳永词《满江红》。)。 “李申呀——” “大人吩咐。” “这《满江红》里说得多好,还不快去问问是谁的大作。” 李申过去一阵回来:“大人,都说这迎神曲是新上任的睦州推官柳青天所作。” “这柳青天是谁?” 路边过来一老者说:“这位是从外地来的吧,不然怎么连柳青天的名都不知道———这柳青天乃景祐元年状元,因得罪权贵贬到睦州为团练推官,为官清正,爱民如子,百姓暗地称他柳青天。” 范仲淹:“原来是柳永,这么说,这推官之职是有点辱没了他。” 又问老者:“为何暗称他柳青天?” “这你就不知了,柳青天头上还有个官,如果明着叫他柳青天,不是给青天找麻烦吗?” 范仲淹点点头,转念道:“李申呀。” “老爷!” “今日无诗不可吧?” “老爷,如此场面应当赋诗。”说完连忙从驴背上取下笔墨纸砚。 “我不善音律,撰一首绝句送神。”说完提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 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 写完了念两遍:“李申呀,这首诗虽比不得《满江红》,可也不该埋没于书箱之中吧。” “老爷说的是。”说完捧了笔墨往严陵祠而来,范公拣一处干净墙壁,将绝句题在上面。 “李申,牵驴!” “老爷,往哪里?” “我们快到家了,往睦州府里走吧。” 主仆二人当下来到睦州府中。 第二日,范公便坐案升堂,查除贪官,提携清明之人,睦州百姓奔走相告。 “两青天坐睦州,百姓免去柴米忧。”这句民谣很快传到了京城,晏殊向仁宗禀告范仲淹在睦州政绩。 仁宗闻言道:“大才不可小用,小才也不可大用。晏爱卿,你看范仲淹是大才还是小才呀?” “臣认为是大才。” “吕爱卿,你认为呢?” “狗肚鸡肠,越职言事,是为小才!” 二丞相争执未决,范仲淹又一次“越职”上来奏本。奏表中说,江淮灾伤严重,可余杭县令等不上报实情,致使怨声载道,奏言中说柳永自任以来,政绩卓然。 仁宗道:“宫中半日不食,当如何?今江淮如此灾伤,安能不忧?传旨下去,命范仲淹安抚江淮,所至之处,开官仓、放赈灾粮。” 仁宗又道:“既然柳永确能改过,那就让他上任余杭县令吧。” 就这样,柳永任睦州团练推官不到一年就又往余杭而去。临行前,闻说范仲淹调任两浙转运副使,便前来饯行,不想范仲淹接旨后当天就往江苏而去,心里甚觉遗憾:“天香,我柳耆卿能有今日,全仗了范公提携,此恩不知何时才报。” 谢天香道:“闻说范相公言无所避,得罪了许多朝臣,他日你若高升伴驾,应尽量为他遮拦。” 柳永道声说的是,便出了门,两顶花轿将他们抬往余杭。方走不远,闻得人声喧嚷,柳永道: “何事如此喧哗?” “报大人,有人拦轿不让前行。” 柳永闻言,连忙下来,但见道边站满了行人,柳永道: “各位拦我去路,有何贵干?” “大人,睦州父老乡亲前来为你送行。” “柳七官人,我们前来送行。” 柳永闻人称柳七官人,顿时心底一颤,循声望去,妓者如云而来,都说柳七官人为官一年,睦州妓者少了官方的欺压,现在众妓家感念恩德,特地前来送行,并请官人留下墨宝。 芳心是事可可五(2) 柳永心中感悟,到轿前征求谢天香的意见,天香道: “夫君,这一年来,你日夜操劳,从没有走过行首家中,我看你词也不写,只留些官样文字,今日你就为各位姐妹留一首词,臣妾心里高兴。” 这一年来,柳永确实没有做过多少词,在路边琢磨许久道: “三天不写手生,这一年了,很少作曲子,暂留一阕《如梦令》给各位妹妹。” 一个行首拿过纸笔,柳永接过写道: 郊外绿阴千里, 掩映红裙十队。 惜别语方长, 车马催人速去。 偷泪、偷泪。 哪得分身应你! 柳永写完交给妓家,众人踏歌而行。 柳永不像范仲淹,匆匆上任,而是一路赏花吟月,迤逦前行。遇到景致好处,停留二日,遇到故朋旧友,停留三日,这日子就全花在路上了。 这日到了江州,谢天香道: “相公,曾闻这江州城里有位姓谢的行首,名玉英,才色第一,你何不去访她一访?” 柳永看着天香,不知如何是好。天香知道他那点心思,便道:“只念夫君为世间多留好词,别无他意。” 柳七闻言,感念天香知遇之情,便听她吩咐,穿了便服,问了住处,去访谢玉英。 轻叩门环,玉英出来迎接,见柳永虽年过四旬,却是人物风雅,举止潇洒,请他进了小小书房。 柳永坐下,环视书房景致,见桌上摆着一册书,书名《乐章集》,打开来看,蝇头细字抄得整齐,并无半点讹误,柳永问道: “此词从何处而来?” 谢玉英说:“此词乃东京才子柳七官人所做。我最喜爱。他的《乐章集》早就有名,可惜得不到真本,前些日子到钱塘我的好友处玩耍,看见它,仔细抄了,拿来赏读。” 柳七听说是从钱塘而来,惊喜地问道: “莫不是从游秀处而来?” 谢玉英吃惊地看着他:“官人何以知道我妹的名字?” 柳七不答,转而问道:“大姐,天下词人很多,你为何独爱柳词?” 玉英道:“他描情写景,字字逼真,如《秋思》一篇,‘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秋别》一篇云‘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等诗词,常人不能道出,我每诵其词,不忍释手,只恨不得见其人。” 柳七笑道:“你要见那柳七官人,我就是了。” 谢玉英大惊,忙问他何以来此,柳永便将赴余杭上任路过江州,爱妾让他来访之事讲了一遍。 谢玉英道:“原来是天香妹子,算是还了我的债了。” 柳七忙问天香欠她何债,玉英笑而不答,忙着置酒款待,殷勤留宿。 柳七深解其意,一连住了三天,怕天香怪罪,更怕误了赴任日期,只得和玉英告别。玉英十分眷恋,设下约盟,说也要像谢天香那样谢客二年,然后和柳七官人相随,侍奉箕帚。 柳七道:“赴任不便,若你真有此心,待你从乐籍里除了名字后,我再来接你。” “天香姐姐人品极好,请官人代我问好。” 柳七临走,拿来纸笔,留下琢磨好的词章《鹊桥仙》,词云: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 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 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 当媚景,算蜜意幽欢, 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 惨愁颜、断魂无语。 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 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 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柳永别了谢玉英到江州宿处,见两顶轿子已备好等在路口,心中诧异,问轿夫: “你们怎么在这里,往哪里去?” “回大人,夫人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夫人呢?” “夫人来了。”说着话,谢天香提了包袱儿出来。 柳七道:“知我者,夫人也。” 天香问:“那谢玉英人物如何?” 柳七道:“甚好。” “那玉英可曾有话给我?” “说你人品极好,让我问好。” 天香道:“如此来说,我还了她的债了。” 柳七问她所欠何物,天香亦笑而不答。 二人分别坐了轿子,不几天就到了江苏,处处山明水秀。柳永传话给夫人,问她是否下轿歇息片刻。天香也好心情,回话道: “相公若有心致,下轿赏玩最好。” 二人下了轿,仆人们拥着来到一座酒楼,主仆分序要了酒菜。正饮间,忽听鼓声齐响,临窗望去,湖面上一群儿童,乘着小船,在湖上戏水采莲,有童子口唱吴歌,众人相和,格外好听: (领唱):采莲阿姐斗梳妆哎——— (合唱):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 (领唱):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 (合唱):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 (领唱):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 (对唱):当面下手弗得,和你私下商量。 (众人合):好像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重唱):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 柳七听得高兴,取出笔来,依着吴歌韵儿也做一首吴歌题于壁上: 芳心是事可可五(3) 十里荷花九里红, 中间一朵白松松。 白莲则好摸藕吃, 红莲则好结莲蓬。 天香见状,接过笔来补道: 结莲蓬,结莲蓬, 莲蓬生得忒玲珑。 肚里一团清趣, 外头包裹重重。 写毕将笔递给柳永,续道: 有人吃着滋味,一时劈破难容。 往下就有点卡壳,一时续不上好句子来,正凝思间,旁边走过一个老女人,年近五十,端着酒菜正要往那边去,见状,看柳永几眼,回身看谢天香几眼道: “柳七官人,接不上了?” 柳永道:“一时卡壳,无以为续!” 那女人放下酒盘,接过笔来续了二句: 只图口甜, 哪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 柳七大喜:“有姐姐这结尾,这吴歌必然流传百世。” 一行饮酒数巡,天香催道:“官人,莫要只图饮酒,误了任官限期。” 柳永道声有理,便下了楼,上了轿。 天香回头望时,凭栏处,那老女人正牵个孩子目送他们一行。微风吹动酒旗,摇摆处分明见“张楚酒楼”四个大字。 又走了半日,歇息时天香问柳永: “相公,那楼上续歌的夫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她续得好歌。” “你不认识她,她可是认识你。” “是吗?”柳永问。 “你没听她称你柳七官人?” “噢——”柳七沉思一会,“可能是旧日院里的熟人。” “那么相公可认识个叫张楚的?” “不认识。” 谢天香想了一阵,寻不着答案。 轿子过了姑苏,沿桐江南下,快到余杭时柳永让停轿,来到天香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