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10

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  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一月之后,柳三变回到了东京。  东京城,各处旅馆都住满了前来应试的举子,忙着送帖子,走门子,找路子。他听说今年主考官是杨亿,心里大喜:  “这杨亿虽说不熟,但毕竟有一面之交,找个机会拜他最好。”  柳七回到家里,用十来天时间将自己的平时词章理为一集,题名为《乐章集》,花钱找人刻了,印二三十本,拣一本好的,红布包了,准备投给杨翰林。  这日他带了《乐章集》,来到杨府门口求见,投了帖子进去,不想仆人很快出来说:  “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柳三变想想,又投一份帖子,上写:柳永求见。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2)  仆人又出来:  “杨大人有病,柳三变也罢柳永也罢一概不见。”  柳七以为杨亿托故不见。不几天,忽有消息传出,主考官杨亿竟然逝去。柳三变想起当年舫上之会,不禁潸然泪下。心情不佳,便不想再将帖子投出。自己在家里陪着小儿读书。  “爸爸,听举子们说,杨翰林走,王拾遗来。”儿子放下书本,歪着脑袋说。  “这王拾遗(即王禹偁,时任朝右拾遗。)是哪个?”柳三变问儿子,问完了心里惭愧,自己怎么连小儿都不如。  柳涚没见父亲脸上的变化,索性从凳上下来,踱着方步,俨然一个柳三接的样子:  “这王拾遗公,说来还有些文名,极力主张以韩愈、柳宗元为榜样,他在《答张扶书》中曾说:‘夫文,传道而明心也’,这‘道’在他认为是关系着国计民生和个人操守诸方面 ,我很欣赏他两句话……”  三变没想到儿子跟着伯父长进真是不小,便饶有兴味地问:  “你喜欢他哪句话,讲来听。”  柳涚道:“他说,‘古君子之为学也,不在乎禄位,而在乎道义而已。用之则从政而惠民,舍之则修身而垂教。’这两句话你肯定不喜欢。”  “你怎知为父不喜欢这两句?”  “听人说,父亲常作些王拾遗反感的艳冶之文。”  柳三变心猛地一沉,窗外的光线也随即黯淡下来,立时他打消了投帖子见主考官的想法。  科考完毕,三变依然回了金陵,将“乐章集”散发一些出去,自个儿今天琼楼,明儿玉楼,如一只蜜蜂忙乱不已。  在此忙乱中,等待结果的心跳便被见一个美人时的心跳代替。不再想起科举之事。  忽一日,金陵城里锣鼓喧天,朝廷宣榜今年中进士名单,柳三变由几个女儿陪着看榜,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三遍,别说是柳三变,连个姓柳的都没有。  晚上回到琼楼,潘琼儿见他不乐,便私设酒宴,两人对饮。琼儿道:  “自古才子多磨难,柳七官人还是想开些。”  柳七道:“我明知仍会落第,可偏要一试,还不如十岁小儿的见解。也罢也罢,功名利禄也不过烟云,此后,我不再去了,安心陪着姐儿填词唱曲岂不乐哉。”  他说完,拿过纸笔,琼儿连忙研磨侍候。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鹤冲天》,从琼楼开始,几天之内传遍金陵,大凡宴乐之乐,首先唱这《鹤冲天》,更有无数落第才子,竞相传抄,个个都潇洒得“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写尽了柳三变的一生。”赵祯说。据说他还说了一句:“这是柳三变最好的一首词,又是柳三变最不好的一首词。”  太子殿下说这句话时,时间已到了公元1021年,当朝皇帝真宗一病不起,传他火速进京。  赵祯到达东京在老皇帝的病榻旁哀嚎的时候,柳七将偎红依翠的地点选在了天府之国的成都。这次,他实在是走得太远了,以至于三年后春榜又动时,他紧赶慢赶,也只赶到了钱塘江边。  “看来是天意不让我参加考试。”这样想着他便在钱塘江边住了下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柳七的感情寄托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如果我们回顾他以前走过的道路,便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少年时,他将情寄托于普天之下所有的女人身上,也就是寄托在“女人”的整体上。青年时,从认为“只要是女人就是可爱的”,转向青楼里的红粉。从宋真宗天禧六年开始,他的感情便集中到一条线上,这条线由许多点组成,每个点上是一盏亮亮的女儿灯。  现在,他站在钱塘江边这个点上,有一盏明灯曾在十五六年前亮过,如果不是孙何死得早,这盏灯也许照亮他的一生,后来这盏灯再也红不起来了。灯芯已旧,灯油也所剩无几,但它又点燃了另一盏灯。柳七刚到钱塘,就听说有个叫张颜的女子,她的歌声不知征服了多少男人的心,年老的人,给她起个号叫赛楚楚。看来,人们没忘了当年那个楚楚。  赛楚楚张颜红起来的时候,销魂楼的楼主、过去的名妓李真娘听说她就是被自己一气之下赶出楼去的楚楚的徒弟时,心便活泛了过来,她想到自从楚楚离去后,楼里少了个唱曲的,原来奔着楚楚而来的那些富家子弟,一个个改换门庭,投靠在别人的大腿之下,楼里白白地损失了银子。而今,这楚楚的徒儿张颜姑娘比楚楚当年还红,性格也随和,如果将她挖过来,销魂楼肯定会重振雌风。  她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既不掏腰包又能得到张颜的办法。  李真娘整天苦思,被一少年才子看见,临走时赋诗一首赠上,诗曰:  自多兰菊霸秋光,敢把妖红浪索强。  霜雪风号那久计,会看枯杆倚门墙。  真娘见诗,恼羞成怒:“可恶的人,竟将我比成木芙蓉了。”将诗再读一遍,她却发出母鸡下蛋后的笑声: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3)  “妙哉妙哉,真天助我也。”  她立时来到领班游韶跟前:“刚才给我赠诗的才子是谁?”  游韶道:“刚才他是在桃花房间,问她也许知道。”  真娘赶紧来到桃花屋里,桃花正在梳头,真娘劈手夺下木梳:  “乖乖,你今天接的客是谁?”  “怎么了,他没付账?”  “不是……你告诉我他是谁?”  “妈妈,这人呀,你就甭提了,连付小费的钱都没有,只留下一首诗就走了。”  “诗?拿来我看。”  桃花顺手将一页花笺递给她,真娘一看,写的是:  风流刘阮事狂游,曾向花间一笑留。  谩道瑶池旧仙种,不应频许此儿偷。  “这是首好诗,兴许你会因此红起来呢。你先告诉我他是谁,我会将这诗儿唱了,让你红一红。”  “听他口音,应该是本地人,他自说姓钱名可字可道,谁知是真是假。”  “真假都要查一查,此人对我很有用处。”  不几天,差人来报,说钱塘江边真有个叫钱可的,此人年二十八岁,家贫未能娶妻,有时到妓院里去,也只是写两首诗打发,从来无钱支付,前些日子,因这件事险些挨揍。  李真娘闻言心里一乐:“你们拿五两银子,给我请来。”  钱可就这样被请到销魂楼,李真娘殷勤地给他买衣、买酒,还让桃花儿专门侍候着:  “看来我真是交了你的运了。”钱可对桃花说。  “你呀,别得意太早。妈妈平日抠门抠门的,现在却一反常态,如此大方,其中必有诡计。”  钱可也不管这些,反正自己是一介书生,害命不值,谋财没有,看真娘怎么着吧。  几天后,真娘请他到上房去,说有要事相商。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桃花说。  “且去片刻,桃花姑娘稍候。”  桃花提心吊胆等了三个时辰,钱可进来了,手里多了一包银子:  “什么事?”  “一件小事……”钱可道。  “什么事么,人家都急死了,还不说。”  钱可只得将真娘叫他去勾张颜的事说了一遍。  “我就知道这死婆子没安好心,你怎么办?”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好去了。”  钱可就这样带了百两银子来到张颜住处。张颜见钱可少年英俊,有才有财,心里十分乐意,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又送来一百两,张颜更加高兴,拿出一半说:  “这是师傅的。”  “你师傅是谁?”  “楚楚。”  钱可不知道“楚楚”,只夸奖张颜的孝心。  这一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送来一句话:催钱可回家。  张颜恋恋不舍,钱可也觉得缠绵,便对她道:  “姑娘若不介意,可到我家里小住几天。”  张颜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要一百两银子,钱可叫来人付了,一顶花轿把张颜抬到了销魂楼。  张颜得知上当后,将钱可骂个狗血喷头,李真娘等她骂够了,站出来:  “张颜姑娘,这事怪不得钱公子,都是我一手设计,你要骂就骂我。”  “你是哪个?”  “李真娘。”  “呸,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婊子,当初我师傅给你挣了多少银子,可你见她老了便一脚踢开,你还有点人味吗?”  “张颜姑娘,话不要说得太难听,我是老婊子,你是小婊子,大家都是婊子,谁也不说谁好吗?”  张颜转过脸,看着钱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干出如此勾当,天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钱可满面通红,唯唯诺诺。  “好吧,”张颜坐在桌子上,“李真娘,你把我抬来做什么?”  “留在销魂楼,管保你红成串串。”  “不留。”  “那就怪不得我,治女人办法多的是,管叫你服服帖帖听我的。”  张颜一听,浑身打个哆嗦。  “我的心肝,别怕,我不会那样的,这三十年,那法儿我只用了一次,后来就不忍心再用,连你师傅我都没用。”  “你要我怎么做?”  “反正都是当婊子,哪里不是一样——这样罢,你就写封信给你家里,就说从此在我这里,不再回去。”  张颜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只要你留下,一百个条件也答应。”  “我挣的银子,分一半给我师傅。”  李真娘想想:“一半太多了,她一人也花不了,就给三成吧。”  “不行,三成太少,她老了,又带个孩子,钱紧着呢。”  “怎么,楚楚有孩子了?”  “是柳七官人的。”  李真娘眼珠一转:“既是柳七官人的孩子,那就楚楚三成,孩子两成,就给五成吧。”  张颜又说:“我虽不像师傅,绝不接客,但我接客人必须自己乐意,不能强迫。”  “心肝儿,看你说的,只要你来楼里唱曲儿就满足了我的心意,接不接客,完全由你做主。”末了李真娘对众姑娘说:“你们说,我强迫过你们没有?”  众女儿齐声答道:“没有。”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4)  李真娘拉了张颜的手:“乖乖,今儿凡事依你,你可了心了吧?”  钱可一直面有愧色,不敢抬头看张颜一眼,李真娘见他站在那里碍事,就说:  “钱公子,你可以走了。来人,给他拿五两银子出来。”  钱可接过银子,来到张颜面前:“张颜姑娘,我虽说穷,但这钱我会使出耻辱来的,小生告辞,日后必当亲来姑娘面前谢罪。”说完将银子往地上一抛,拂袖而去。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1)  柳七在钱塘江边小住几日,到杭州来找楚楚,到楚楚的住所时,得知楚楚已经搬家,那个老太太也已经过世。他心里悲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依旧回到钱塘江边的孤馆,看月华在床前洒下的清辉,忽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皇都今夕如何夕?”(柳永词《玉楼春》中句。)他喟叹一声,心想皇都今夕何夕与自己已没有多大关系,自己只是他乡的游子,即使在皇都也仍然是游子。乡关何处,就他而言随手一指就是乡关,秦楼楚馆即是家园。  如果当初……当初如何或当初不如何的设想,只能平添一些追悔之情,但这种追悔和女儿们的轻别相比,它只成为若有若无的游丝,轻轻一声咳嗽就会震破。  旅馆虚度残岁。  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  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柳永词《梦还京》中句。)。  他坐起来,写完一阕词,内心更加不安,别了店主,往烟花深处而去。  他心已不再狂跳,和女人对视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闪电。走了约摸三个时辰,楼下、门口、墙边,街头的红粉们并不见得有多亲热,这使他有些隐隐不安。  “难道真的老了?难道她们就不需要我柳七了?”  想着,他抹了一把脸,觉得下巴上有了坚硬的刺团,他忘了自己已经十多天没剃须了。  “也罢也罢,看我今夜不是柳七情形如何?”  于是他不加选择地迈进立着两位女儿的门里。  鸨儿出来掂量来人的轻重,柳七等她上上下下将自己审视三遍后,一声不吭,往楼上走。  “好怪的人。”鸨儿的声音。  楼上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各式人等,两个一组三个一伙地坐在那里低声说话或侧耳听歌,他找个安静处坐下。  领班的拿个菜谱过来:  “官人,你要些什么?”  柳七摸摸口袋,除了几册书外,并不带得一文钱。领班早已看出他的情况,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  “官人,茶水是免费的。”  “那就茶水吧。”  柳七等茶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前后看看,个个桌上均好酒好菜,唯独自己桌上连个茶杯也没有。  “难怪张先不敢轻易上楼,这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中间空地上铺着绿色的毯子,一个女儿抱着柳琴在唱:  层波潋滟远山横。  一笑一倾城。  酒容红嫩,歌喉清丽,  百媚坐中生。  墙头马上初相见,  不准拟,恁多情。  昨夜怀阑,洞房深处,  特地快逢迎(柳永词《少年游》。)。  几个伴舞的女子,翩翩跹跹,听到“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句时,极力做出挑逗的动作,引出三两声叫好。柳七知道,如果是楚楚唱这句,秦时楼的佳娘来伴舞,绝对会引起一片叫好。  往下,又唱的是《合欢带》、《木兰花》等曲,唱得不好,听得柳七技痒,想为她们调教一番。  他招招手,那个领班款款而来。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不是柳七,便改口道:  “姑娘,你这一盏茶真费功夫也。”  姑娘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向身后做个手势,一位小女孩便端茶上来。  柳七一见这小女孩,十二三岁模样,小脸、小手、梳着云鬟,便想起那“盈盈背立银NFDE1”的豆豆来,便微笑着说:  “你能陪我喝茶吗?”  小女孩说:“靓姐说你是个穷书生,连买酒的钱都没有,我不陪你喝。”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柳七道,“我这会儿确实没钱,可过一会就有钱了。”  “我都被人家骗过几次了。”小女孩仍然要走。  “我问你,你陪人喝一次茶要多少钱?”  “十文钱总值吧。”  “我给你二百文怎么样?”  “可你哪有两百文呀,两百文都能找个大点的出台玩了,请我做什么。别骗我了,我讨厌。”  柳七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说:“你看,你陪别人喝茶只得十文钱,陪我可以挣二百文,只不过我是后付钱。”  “谁都后付钱。”  “那为什么不陪我呢?”  “你没钱。”  柳七好说歹说,小女孩终于动了心:  “干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柳七这才松了一口气,吹口茶——这茶不知泡过多少遍了。  “你叫什么名字?”柳七问。  “叫丘盼。”  “这个名字好,是谁起的?”  丘盼缩着脖子一笑:“钱可起的名字。”  “钱可是谁?”  “姓钱名可,字可道,和你一样是个穷书生。”  “穷书生起的名字可不穷呀。”  “什么穷不穷的,干我这一行的,穷,穷不死,富,富不够,推碾子下山,将就着活呗。”  柳七知道这话不是她的。  “你陪钱可喝茶,给钱吗?”  “陪他睡觉都没有钱——嘿嘿,上次他来险些被揍了一顿。他倒好,从地上爬起来说:我的钱都在肚子里装着呐。妈妈要他屙也要屙出来。”  柳七笑了:“屙出来了吗?”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2)  “屙个鬼呀,拿着笔画个墨石榴,题了一首小诗而已。”  “诗写什么?”柳七兴趣大增。  “这不,在你后边贴着呢。我不懂也不记。”  柳七转过脸,墙上果然一幅石榴图,只有一颗,中间裂着口子,置于画面右下角,空白处题诗一首:  香罗新蹙茜红裙,妖冶浓妆照眼明。  自得君王端正誉,故将双叶寄深情。  柳七读完,叹此人诗画才高,竟落得以此搪塞逃跑的结局,真让人嗟叹不已,说不定又是柳七之流的不羁才子。  “咳,你给我讲故事吧?”丘盼说。  “好呀!”柳七想想,学着孙春模样,拍一下惊堂盖碗:  北阙休上诗,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下窗虚。  这首诗,乃唐朝孟浩然所做。这孟浩然是襄阳第一个有名的诗人,流寓东京,宰相张说看重他的才华,和他有很深厚的友情。一天,张说在中书省上班,起草皇上命题的诗句。苦思不就,派堂吏密请孟浩然到来,商量一联诗句。两人正烹茶细论,唐明皇忽然驾到。孟浩然无处躲避,爬在床后。皇帝早已瞧见,对张说说:“刚才避朕者,何人也?”  张说奏道:“那是襄阳诗人孟浩然,是我好朋友,偶然来此。因是平民百姓,不敢让他惊了圣驾。”  唐明皇道:“朕亦素闻此人之名,愿见一面。”  孟浩然只得出来,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明皇道:“闻卿善诗,可将生平得意一首诵与朕听。”  孟浩然就诵了方才那首“北阙休上诗”。  唐明皇听了道:“你并不是不才之流,我也未必是明主,但你不自来见朕,朕未曾弃你也!”当下龙颜不悦,起驾去了。  第二天,张说入朝,见帝谢罪,并力荐孟浩然之才,可充馆职,明皇道:  “从前我听孟浩然有流星澹河汉,疏雨滴梧桐之句,何其清新;又闻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之句,何其雄壮!可昨天在我面前偏述枯槁之辞,并且心中怀有怨恨,不是可用的。应该让他到南山,磨炼大志。”  因此孟浩然终身不用,至今人称为孟山人。后人因诗叹说:  新诗一首献当朝,欲望荣华转寂寥。  不是不才明主弃,从来贵贱命中招。  古人中,因有一言拜相的,又有一赋遇主的,那孟浩然只为错念了八句诗,失了君王之意,难道不是命运作祟吗?  柳七讲完了,沉入孟浩然的苦命之中,也忘了拍惊堂盖碗,坐在那里发呆。  “这位官人说得好书。”柳七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秀姐,好啥呀,我一点也没听明白。”  “丘盼小妹,这故事需要多读些书才会明白的。”  柳七这才回过神来,见丘盼身边多了一人。此女姓游名秀,钱可也有诗赞她的美貌:  素艳轻盈枝叶柔,香苞初绽最清幽。  直须栏槛添周密,毋遣韩郎取次偷。  柳七呆呆坐了半夜,终于见了一个美人,心下很高兴:  “看来我不是柳七也能遇上美人。”当下招领班过来,要了许多酒菜。  领班眉目微皱,看看柳七又看看游秀,游秀道:  “不妨,若官人不方便,从我的份里扣。”  柳七和游秀四目传情,不言中心里生暖,丘盼见状,赶忙沏一壶新茶端上,厨里知道说不定是本楼的红角游秀倒贴,将菜做得精细讲究。  菜上齐后,丘盼趴在桌子一头,柳七和游秀各坐一端,柳七也忘了自己今日不是柳七,说些可心的话,又显出往日在女人面前的倜傥风流来。游秀见他如此神态,心里犯疑,此人如此飘洒俊逸,绝不是贫穷书生之辈,这么精致的菜肴,他只是尝了几口,显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看他的手也是细嫩如女儿,保养极好的……此人是谁,倒要问一问。  游秀端起酒杯:“官人,请!”  “妹妹先请。”柳七柔声如风,转过脸,看看丘盼,用竹筷沾了酒杯,送到她嘴边:  “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游秀见他举止得体,心里已有几分恋意,只是差他姓甚名谁了。于是她仰头将酒喝了,临放酒杯时问道:  “敢问官人尊姓大名?”  “我柳……柳……”柳七想到今日自己本不叫柳七,便改口道:  “在下柳永,木卯柳,永远的永。”  这是柳三变第二次用此假名。  柳三变第二次成为柳永时,离将来真的成为柳永仍然有将近十年时间。  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俗子凡胎的眼睛里闪着一副知道了的光,这种光先是弹簧一样拉直,拉到被怀疑者的嘴边,吻一口他嘴角或真或假的答案,然后便折叠到怀疑者的眸子中,在惯性的作用下,怀疑者的头肯定要点那么几下,不很厉害。如果三变说自己是柳七,他的周身马上会套上一个光环,这个光环会逐渐变大,将怀疑者也围起来,怀疑者如果是女儿,他便会周身发热,然后不由自主地叫声哥哥——这种力量是柳七长年积蓄而得来的,他花花的词章只是库房门上贴着的标号和存货品种、数量、质量、档次之类的说明书,将来的人们知道,柳永的库房里只剩二百零六种货色,其余的被老鼠咬了或被小偷偷了或被大火烧了或在雨淋风吹中霉烂变质了。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3)  柳耆卿柳七柳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另一双眼睛正闪着幽幽的光。它在听到柳永这个名词时,露出一份惊喜,继尔是一阵慌乱,它赶忙翻开柳永年谱,仔细查对后急得大叫:  “不对不对,还有近十年时间,是谁搞的鬼,他现在还不是柳永的时候。”  “别啦老兄,他只是暂时成为柳永,和将来那个柳永有着本质的区别,没有人会怪你的,你慌什么张!”一个声音说。  这双眼睛的光线顿时变得平静了:“暂时的或偶然的那倒无妨,那就让他当一会儿柳永吧,反正他成了柳永也……”  “也怎么着?”  这双眼睛天机不可泄漏地转转,随即从柳三变骨子里逃走了。  这便是命运的眼光,有时是内视状态,有时是远望状态,从来不和主人的瞳仁重和。  柳七在得到命运许可后,暂时叫做柳永,正得意洋洋地坐在游秀姑娘的对面,游秀特喜欢他得意的神态。  “简直勾歪了。”她心里说着话。手儿便不听使唤地伸进柳永的怀里,柳永正以柳七之手给予得体的回报。  “菜凉了。”丘盼说。  游秀让她将菜撤到厨房,这里已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这里所需要的应有尽有。这里之外,还有许多可怜的嘴巴张着呐,那是些丑陋的嘴巴、大嘴巴、流线的运行中突然长个疤的嘴巴,这些嘴巴正在等着好酒好菜凉快下来后往锅里倒,然后听那属于自己的哧啦哧啦声。  “柳公子,如果方便,今夜就别走了。”  “方便,方便……”柳永说。  游秀向领班一招手,领班笑吟吟过来:  “一共是二百二十六文。公子付二百文好了。”  柳七知道这是看在游秀的分上,便说:  “谢谢姐姐的好意。”说完将手伸进包袱之中。  包袱里没有金子、银子、也没有铜子,包袱里一个子也没有,这一点,领班比柳永自己更清楚,她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若柳公子不方便,可记在我的账上。”游秀见状说。  “不急,不急。”柳永说着手仍然在包袱里摸着,领班睁大眼睛,等着他魔术师一般地变出银子来。  柳永拿出一本书来,送给领班:  “你看,它值多少钱?”  领班理也不理地说:“值不了多少钱。”  游秀接过来看看:  “快,叫妈妈过来。”  领班叫了鸨儿过来,将那书里里外外看了三遍:  “真的假的?”  柳永道:“这是我一个朋友所赠,当然是真的。”  鸨儿道:“我这里也有一个刻本,里面有许多讹误,还加了许多别人的烂货……不过,我这里有半部抄本,等我核对一下,再和你商量价钱。”  “要核对就在这里核对。”游秀知道妈妈和一些奸商连通,怕她拿去做了手脚。  “不妨不妨,拿去核对吧。”柳永道。  鸨儿显得有些紧张,赶紧卷了书往后面去。  游秀道:  “柳公子,你也太大意了。常言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见钱眼开,你就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本书。”  “这书的价码将近五百两银子,而且还弄不到,如果从别的院子里转租,也要每天一百两银子,咱家院子小,根本出不起这个价。”  “不妨不妨,够姑娘今夜的花费我就知足了。”  两人正说着话,鸨儿带两个男人进来,一个满脸大胡子,另一个却长得精瘦精瘦的,三人来到柳永面前,鸨儿道:  “这位张公子,”又指着瘦子说,“这是孔公子,两位都是书商名流,和这位柳公子有事商量——秀儿,你先回避一下。”  柳永道:“秀妹妹留着没事。”  张公子先给柳永施礼:“在下姓张,名舜民,字芸叟,号浮休居士。”  柳永心里暗笑,这张舜民(张舜民(生卒年不详),文学家、画家,字芸叟,号浮休居士,邠州(今陕西彬县)人,有《画墁集》传世。)在文坛也有些名气,不知什么时候做此买卖了。  孔公子也施礼道:“孔平仲(孔平仲(生卒年不详),诗人,字义甫,江西新余人,与兄文仲、武仲号“三孔”,合著有《清江三孔集》。),字义甫,没有号。”  柳永道:“不是没有号吧,你与孔文仲、孔武仲用一个号,三孔,是不是?”  平仲大惊:“兄长何人,怎么知道我的老底?”  柳永一笑:“你二人我都知道的,张公子诗作《打麦》一时传颂,孔公子的《铸钱行》、《霁夜》之类也受人称赞。”  二人连忙施礼,并且面有愧色。张舜民说:“兄长休怪,自古文人穷苦,我二人也是迫于无奈,才做这勾当。”  柳永道:“发财发财,不知发财后还写文章吗?”  “写。”孔平仲说,“舜民兄近年致力于《画墁集》的写作,我和二位兄长正在着手编辑《清江三孔集》。文人么,不写就不是文人了。”  柳永笑而不语。  张舜民笑笑说:“不过,我二人发财还靠兄长帮忙了。”  “这发财的忙我可帮不了二位。”  “帮得、帮得,兄长手头这本书果真是真本。”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4)  鸨儿插言道:“不是说好了说是假的吗。”  张舜民将鸨儿往后一推,接着说:“如果我们合作,肯定发大财。”  柳永饶有兴味地问:“怎么个合作法?”  “事成之后,三人平分秋色。”  鸨儿又插言道:“那么我呢?游秀姑娘呢?还有,还有丘盼呢,是不是应该有份?”  孔平仲堵在鸨儿前面:“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柳永心里明白,佯装不知地问道:“什么事成之后?”  张舜民看看左右,俯身在柳永耳边嘀咕几句。  柳永忍不住笑:“我和柳七是身影相随的朋友,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  三人讨论了半夜,柳永就是不肯将《乐章集》给他们作为底本刻印,张、孔二人怏怏而去。  柳永对游秀说:“这本《乐章集》可留给你做个纪念。”  “只要能留下此书,我出三百两,不,四百两银子。”鸨儿说。  “不,这是留给游秀的,游秀给我二百文就行了。”  “你要二百文?”游秀连忙叫人取出交给柳永。  柳永叫丘盼过来:  “这是你的陪茶费,小意思,请收下。”  “这么多呀,我都抱不动了……”小丘盼说着乐不可支地抱着铜钱回屋里去了……  柳永在游秀处住了半月有余,这一天钱可来了,游秀介绍二位认识,两人谈得十分投机。话间钱可说最近做了件这辈子也不得安宁的事。柳永再三相问,他便将骗张颜到销魂楼的事说了一遍,柳永心里吃惊,面上不露声色:  “贤弟不必过于愧心,日后功成时报答张颜就是了。”  钱可摸摸下巴:“如不赎了此罪,我就不剃这胡须,让它留着做个见证。”  柳永觉得钱公子的心多少和自己相同,善言宽慰了几句。  此后,柳七在钱塘江边多了一个朋友。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1)  这天,柳三变在钱可家里论谈古今,忽听街上阵阵凄惨的唢呐声。  “好悲的唢呐。”二人说着携手出门,但见街上人山人海,唢呐声中夹杂着隐隐的哭声。  “怎么回事?”  有人看看二位,伤心地说:  “皇上驾崩……”  二人对视一眼,钱可拉他回到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  “你找什么?”  “找块白布,你没见人们都戴着孝呢。”  柳七笑道:“穿白戴孝是你的事,反正我本身就是白衣。”  “你那衣服怎么能用?”  “怎么不能?”  “抱过多少女儿,沾了说不尽的腥气,袖口还绣着花边……”  柳三变闻言,将袖口往上一挽:“花边不见了,这总可以了吧。”  “皇上仙去,看来得熬些日子了。”  “什么熬些日子?”钱可问。  “皇上一去,所有的妓院肯定封门,普天之下禁声禁色,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  “不管什么时候……”柳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钱可戴了孝布,和柳三变一同出来,混入人群之中。  人群缓缓东进,大小花圈遮天蔽日,引幡飘摆如重天之云,人们胸前白花,脚尖白花,头上也是白花,柳三变心里诧异:  “这女儿家穿着孝服是更加标致了。”  一人哭,大家齐哭,各哭各的心事,各哭各的伤心,眼泪有多有少,有清有浊。在一片悲泣中,柳七忽然间眼中发涩,嗓子眼里发痒,张大嘴巴,号啕大哭起来。  这一嗓子,正好起在众声回落之际,众人不敢怠慢,也就跟着哭起。  过了一阵,哭声又落,众人喘着气想安静走一会儿,可突然,那清亮的嗓音又一声长哭。  如是几次,人们不想跟着哭了,便听三变一人大哭,有人悄悄说:  “哭得伤心,又有调儿,蛮好听的。”  男人们踏着哭声的节拍边走边低声啜泣,女人们耳尖,听这哭声逐渐成了无字之歌,她们觉得还没有哪首歌,能如此地打动心扉,于是她们不自觉地、自觉地、先慢后紧地往那哭声处汇集,所以当柳三变抹抹泪眼时,见自己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年轻的年老的俊俏的丑陋的女人。  这无字之歌,由柳三变领着不断重复,在重复中进行修改,当花圈引幡在沙滩上点燃,人们摘下花朵掷进大火的时候,一首《雨霖铃》的悲调早已烂熟于人们心中。一年之后的秋天,当楚楚和张颜送钱可柳三变二人往京都赶考的傍晚,三变就是依这个调填了那首具有永恒价值的词章: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公元1024年,即宋仁宗天圣二年,新皇帝赵祯首次选科,数万举子云集京城,仁宗为避免考场作弊,严明考试制度。考题在举子们进入考场后才由皇帝本人口述传达。每个举子的试卷均封了姓名,先由主考官审阅,审定入选后,才可在皇帝及众位大臣面前拆封,那时才可见举子姓名。  此方案一经公布,天下举子心服口服。主考官虽然年轻,却是个颇有才名的人,此人于真宗大中祥符八年中进士,文品和人品俱佳,诗词不时流布于市,最长散文,此人便是张先的好友、宰相晏殊的同事范仲淹。  张先见着柳三变时神秘地说:“范仲淹主考,我必中无疑。”  “何以见得?”  “只要我在答卷中用两句我的诗就行了。”  “那就贺喜贤弟了。”柳三变说。  “柳永兄,我引你去见范大人如何?”  “还是不见的好。”柳七知道,张先带他去拜范仲淹,他就只能是柳永而不是柳三变了。  三天大考一过,范仲淹便开始彻夜阅卷。这主考官看卷子只看头两句,末两句,中间一句。五句定案的说法传到了仁宗耳里,仁宗即召范仲淹入殿。  仁宗看着伏地的范仲淹说:  “范仲淹,你可知罪?”  范仲淹略一抬头,见仁宗沉着脸,赶忙低头不敢出声。  “朕命你细心阅卷,你为何玩忽职守,五句定案?”  范仲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缓慢而又信心十足地说道:  “皇上,容臣禀奏。大凡好文章,起句必有不同凡响之处,臣读遍圣人书,精研贤者文章,未曾见有一篇起句不好的,所以,一般文章只看开头就可以定论了。臣为谨慎起见,起头多看一句,不知何罪之有。”  仁宗鼻子里发出哼声:“那么,朕问你,白乐天的文章起头并不见得叫响,为何也算是好文章。”  范仲淹答道:“白居易之文,平淡自然中有奇崛之意,自是成为一格,尤其结尾往往言尽意远,令人叫绝。”  仁宗故意说:“哦,朕明白了,为了谨慎起见,你又阅了末两句?”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2)  范仲淹接口道:“还多阅中间一句。”  仁宗将桌儿一拍:“大胆狡辩,天下举子苦修三年才可应试一次,何其辛苦,天朝才德之士何其匮乏,尔竟不体举子心情,不以社稷为重,五句定案实为不该。而今,你有何话说?”  “容小臣再禀,”范仲淹连忙接口道,“臣之阅卷,绝不会错过一个有才之士,请皇上明察。”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晏爱卿——”  晏殊连忙站出,撩衣跪倒:“臣在。”  仁宗道:“你将范仲淹审过的卷子再审一遍,只要有一篇漏掉的好文章……”然后看着范仲淹的头顶,鼻腔里出股粗气:  “退朝!”  这之后,范仲淹依然五句定案,所以,数万份卷子阅后又等了三个月,晏殊才复查完毕。晏殊向皇上面奏,范仲淹所阅卷子中确实没有上选的文章。  “好吧,晏爱卿,从今天起你就监督范爱卿审卷,此事关系江山社稷,千万不敢有错。”  又过了三个月,审卷处只剩下一百三十二篇文章,范、晏二人反复切磋,比较优劣,将文章按顺序排了下来,递交到仁宗案前。  “将前三人的卷子留下,其余即可拆封。”  范仲淹将五份卷子呈上。  “怎么是五份?”仁宗问。  “探花二份,榜眼二份,实难分出高下,请圣上裁决。”  仁宗细细对比一番:“实难分高下——今年赐榜眼两名,探花两名,将卷子拆封,看是何人。”  范、晏二人抖抖索索,将封处拆开:  “吾皇万岁,这探花二名是浙江钱塘钱可,西京(宋朝有四京,东京开封府,治开封;西京河南府,治洛阳;南京应天府,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县南);北京大名府,治元城(今河北大名县)。)尹洙(尹洙(1001—1047)字师鲁,河南人,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有《河南先生文集》。)。”晏殊报道。  “赐。”皇上只说了一个字。  “吾皇万万岁。”范仲淹报道,“这榜眼二名是,宋祁,宋庠(宋祁、宋庠,并称二宋,天圣二年进士,史学家、文学家。),都是雍丘(雍丘,今河南杞县。)人。”  皇上笑了:“也许是弟兄两个。”  “皇上圣明,这宋祁、宋庠是兄弟二人。”晏殊马上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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