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2

大将杨古力担心地说道:“但愿不是东海部与乌拉部联手,那样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常书也没有参战,声称在速尔哈赤身边保驾,实则是耍奸滑。他刚想插嘴,忽见正东方向又有一支人马到来,不禁大惊失色:“不好,又有一队敌军包抄合围过来。”速尔哈赤也吃一惊,向东望去,看出这伙来敌也不过百十人,心中便安定许多,遂沉着地知会杨古力:“杨将军,准备分兵五百拒敌。”很快,正东方向的队伍来近,当先一骑突出,鞍辔耀眼盔明甲亮,显然气度不凡,他将兵器交与左手开言问道:“前方可是建州大军?”“正是,”杨古力警惕地握紧手中长矛,“尔系何人?”“吾乃东海部汗是也,三都督可在军中?”速尔哈赤闻声上前:“策穆特赫,本督问你,为何与乌拉部合谋施展诡计,骗我大军前来,难道你就认定能够得逞吗?”“三都督误会了,”策穆特赫在马上先施一礼,“我部因不堪乌拉部压榨凌辱,决意投奔建州,岂料事机不秘,走漏风声,乌拉部汗布占泰发兵两万前来征剿,我方原本寡难敌众,更兼乌拉部有五百铁甲军刀枪不入,斐优城遂为其攻占。是我带亲信逃生,又恐贵方大军到达无人接应,时时派人在来路上瞭望,得到消息后我即赶来相见。”“如此说来,你已是亡国之君了。”速尔哈赤一听斐优城已失,兴致大减,因为这显然大大降低了此行的重要性。兵马、人丁、财帛都已所剩无几,他心中便有了收兵班师之意。常书、纳布齐等人也是怀着趁火打劫混水摸鱼的私心而来,听到策穆特赫之言也都泄气了,你一言我一语说:“这一趟算是白来了。”策穆特赫感觉出速尔哈赤态度有些冰冷,但自己已是无路可走,落到这步田地,除投靠建州之外别无出路,便忍气吞声赔着小心说:“三都督在上,小可怎敢妄自称君。不过斐优城虽失,但四外村寨犹存,东海部民仍将会听我号令,他们也决不会甘心在乌拉部铁蹄下忍辱偷生,只要三都督率军助在下一同逐寨收拢,带走千八百户几千口人上万头牲畜还是不成问题的。”速尔哈赤冷笑一声:“让我三都督和大军,为你收拾残兵败将,本督怕是无此耐性。”“就是嘛,我堂堂女真国大军来这收破烂呀!”常书把不能捞外快的怒气,全冲策穆特赫发泄出来。策穆特赫感受到了被人轻视的屈辱,也预见到了日后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舒心,但事已至此,先求条活路再说吧。他想到应该用实际行动证实一下自己的分量,便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乌拉部铁甲军消灭。”“废话!”速尔哈赤抢白他,“这一百铁骑刀枪不入,只有将其围困至人疲马乏之时,方能歼灭之。”“三都督,我军吃过铁甲军的大亏后,在下料定贵军也对其难有奇策。因此,紧急训练出一百名长刀手,专门破他的铁甲军。”“能行?”速尔哈赤将信将疑。费英东一听喜出望外:“大将军有此奇兵,快请投入战斗。”“要取胜,还要贵军配和。”策穆特赫解释,“长刀手进攻时,便无防御能力,请派两骑保护,使其免遭敌军袭击。”“这乃理所当然之事。”费英东请示速尔哈赤,“三都督,事不宜迟,就让长刀手加入战斗吧。”“好吧。”速尔哈赤当然也希望尽快获胜。策穆特赫纵马让开,身后一百名长刀手出现在建州军将帅面前。但见每人手中一杆丈二长的双刃刀,杆长丈余,刀长尺许。围困铁甲军的建州军让开一个豁口,放长刀手进入垓心。然后两名建州马军,迎战一名敌军,长刀手即可从容对铁甲军发起攻击。长刀一挥,径向铁甲军四蹄扫去。那马身的铁甲,除双眼外,就是四蹄上有三指宽的漏洞,这里是铁甲覆盖不到之处。那长刀极其锋利,刀手用力横砍过去,马腿在蹄子上部顿时断为两截,铁甲军骑士便栽落尘埃。建州军随即用刀枪取其项部,敌军不是喉头戳出血洞,便是脑袋搬家。前后不过一刻钟,一百铁甲军即被歼灭干净。费英东喜得合不拢嘴,一再夸奖策穆特赫:“大将军为破敌立下了头功,诚为栋梁之材。”“费将军,布占泰侵占斐优城,我东海部原本弱小不是对手,他这样做分明是对建州汗王不恭,没将贵方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只恐有损汗王的威望。”“你的意思是,要我军攻打斐优城?”费英东问。策穆特赫发觉速尔哈赤用白眼珠斜视他,话便吞回半截:“攻守进取,还要三都督定夺,在下怎敢妄言。”费英东是努尔哈赤的得力助手,他对努尔哈赤的大业忠心耿耿,便向速尔哈赤进言:“三都督,汗王派我们前来,不能无功而返呀,借此机会正可会一会布占泰。”速尔哈赤对费英东的话未置可否,他转问策穆特赫:“据你所知,乌拉部有多少兵马?”“布占泰率军亲征,至少不下两万人。”速尔哈赤当机立断:“传令全军,后队改做前队,连夜撤兵返回赫图阿拉。”“怎么!辛辛苦苦赶到这里,就这样回去,如何向汗王交待?”费英东劝阻,“三都督,是否再考虑一下?”“费将军,你想让我以卵击石吗?”速尔哈赤振振有词,“以三千疲惫之师,攻打两万人据守的城池,不是让部下送死嘛。”“这……”费英东感到速尔哈赤不无道理。策穆特赫心凉半截:“三都督,可否派飞骑回赫图阿拉搬兵,待援军到达,再全力攻城。”速尔哈赤冷笑一下:“布占泰还会让你坐等援军,他的一百铁甲军被歼,只怕不出明晨,便会大军杀出,将我三千人马包围,到那时我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那,”策穆特赫迟疑一下还是问,“那,三都督,贵军就不收拢我的军兵臣民了?”“趁布占泰尚未出击,我军即刻撤离。”速尔哈赤用兵向来果断,他看看策穆特赫,“你可随我军同往赫图阿拉,并可派人火速接你的家眷随后赶来。”“多谢三都督关照。”策穆特赫此刻颇有刘备败走新野的心情,“我就这样自己一家逃命,如何对得起治下的子民。斐优城内百姓带走已不可能,恳请三都督将城外村寨人丁带上,也好让他们为汗王效力啊。”费英东不甘心空手转回,也来帮腔:“三都督,乌拉军未必就会出城应战,带走城外东海人举手之劳,何不为之?”速尔哈赤在建州军马生涯宦海之中磨炼多年,不想引起费英东不快,也给策穆特赫一个面子:“既然二位一再要求,就着费将军领本部五百人马,会同策穆特赫将军,共同去收拢各村寨人丁。本督带队先行归去,你们随后赶上即是。”这一决策,可说是一箭数雕: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回去可以向努尔哈赤交待,如乌拉军出击,自有费英东挡后阵。费英东岂能看不出速尔哈赤的用心,但他也不好说破。只能在心中祈盼上苍保佑,乌拉大军切莫出城。于是,速尔哈赤率大军循原路往回走,费英东带兵在迷离的黄昏中,悄悄向城边的村寨挺进。速尔哈赤带兵退出五十里后,见一处山势嵯峨,易守难攻,始让部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大队人马休息,派出二十骑游哨监视斐优城方向的动静。二更前后,费英东与策穆特赫收拢到环城五百多户人丁回到大营。速尔哈赤对这两千口人似乎不感兴趣,而是劈头便问费英东:“你们的行动可被城内敌军发觉?”“末将以为,各村寨鸡飞狗跳,马嘶猪叫地乱成一团,城内不会一无所闻。”费英东是个负责任的大将。速尔哈赤皱紧眉头,倒背两手在帐前踱步:“收拢这区区五百户,只怕是因小失大了,必定要招致布占泰大军的追击。”“三都督的意思是,要连夜拔寨启程?”费英东试探着说,“这样可以甩开敌人。”“不妥,”速尔哈赤摇头,“我担心追兵已相距甚近,前方百十里内地势平缓,无险可守,敌众我寡,更要吃大亏。”“如此说来,反正队伍亦困倦不堪,莫如在此休整一夜,天明再作道理。”费英东提议。“也只能如此了。”速尔哈赤叹口气,“但愿上苍保佑,布占泰不来追击,我军安全返归赫图阿拉。”费英东感到速尔哈赤太怯战了:“三都督,乌拉军便追来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鏖战一场,打败敌人就是。”“说得容易,”速尔哈赤不满地驳斥说,“敌人两万大军追杀,你我三千人马,还不是敌军砧上之肉。”“报……报!……”马探的喊声由远及近,其声尖厉,在静夜中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刚刚入睡的人们大都被惊醒。速尔哈赤长叹一声:“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定是布占泰大军追来,这该如何是好!”建州军营地顷刻间呈现出一片混乱,一场恶战已不可避免。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0节 激战野狗山(1)几点疏星透过云层,闪射出晶莹的微光。秋夜的小风凉嗖嗖的直侵肌肤。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在悠远的古道上回响。皇太极统领的两千精骑,正连夜向斐优城进发。昼夜兼程星夜赶路,这对于建州军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行进的队伍人衔枚,马缚口,军容整肃,阵列有序。皇太极跨乘乌云兽,也是默默无言地行进在队列中间。这是他降临人世十六年来第一次领兵,心中本应有一种难言的喜悦。因为这是他人生道路上一个新起点,也许就是他走向辉煌的开端。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兴奋,如同是一盏甜甜的莲子羹中,又洒落了些许黄连,个中滋味是亦苦亦甜。虽说已行军数日,距斐优城不过七八十里远近了,可他的心依旧还在羊鼻子山下的柳林湾。褚英出征后的次日上午,皇太极乘马飞驰迫不及待地来到柳林湾。整整一个夜晚,范文娟的娇好面庞和那似颦似笑的容颜,总是在他眼前闪现。皇太极感到有满腹衷肠,要向范文娟倾诉。他还特意到药铺抓了几副汤药,以解范家之难。远远望得见范家的院落了,皇太极的心跳得像要蹦出来。有渴求得到满足前的喜悦,也有情怯意迷的惶恐。柳丝在微风中拂动,几只喜鹊在院心中跳来跳去。皇太极的脚步声将它们惊起,扑楞楞飞上了房檐,“唧唧啾啾”叫着,睁大惊恐的眼睛,注视着这位高大魁伟的少年。皇太极有意放重脚步,“咕咚咕咚”到了屋门前,仍不见有人出来。他不敢贸然入内,在门外恭恭敬敬地问道:“范先生在家吗?”无人应声,回应的只是轻风摇动窗棂发出的“哐啷”声。皇太极抬高声音:“范先生,在下特来拜访。”庭院寂寂,哪有人回应。皇太极略一思忖,毅然推门而入。房中的情景,立刻令他愕然。一应家具什物均已不见,已是人去屋空。他东屋跑到西屋,又复西屋跑到厢房,只有些带不走的破缸烂筐,哪里还有玉人的踪影。皇太极满天欢喜的心情,霎时变得冰冷,他无力地颓坐在炕沿上。对范文娟刻骨铭心的思念,使他更忆起范文程的忠告。他要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搏杀,来排遣对范小姐的苦恋。回城后皇太极面见父汗,提出要领兵增援速尔哈赤。他对父亲说,东海部脱离乌拉部,布占泰决不会袖手坐视,倘若发大兵阻拦,建州三千人马岂不要吃大亏。皇太极的话倒也与努尔哈赤不谋而合,自速尔哈赤发兵后,努尔哈赤一直为此事暗自犯愁。皇太极一番话,使他下定决心,也首次同意了皇太极带兵的请求,给他两千人马,连夜驰援斐优城。一路上,皇太极一再提醒自己,大丈夫应以国事为重,不能陷入儿女情长。可是,范文娟的身影音容笑貌,就像水缸中的葫芦,按下去又浮上来,赶不走也忘不掉。行军中的皇太极看似一言不发,内心则经历着怀春的煎熬。同时,他也在想,范家会一夜之间远走高飞吗?他们去何处落脚谋生呢?范汉忠病重,离乡背井谈何容易。再者说,红尘中哪有世外桃源,到一陌生之地安家落户,可不像鸟儿筑巢那样容易,这些范文程不会不知呀?会不会是褚英……想到这里,他真不敢想下去了。皇太极仿佛看见,褚英在出征之前,率亲信闯入范家,将范文娟强抢到手,乱刀砍死了范家父子,掘深坑将尸体掩埋。然后将范家家具拉走,造成范家迁居避祸的假象。范文娟则被软禁于一秘密所在,待他班师返回再去非礼。想到此处,皇太极不由得愈发难以安宁,愈加心乱如麻。他又如同看到范文娟正在被囚处度日如年,等待他伸出援助之手。他的心中一直为这些思念缠绕,也不知时辰已近二更天。与皇太极共同领兵的七贝勒阿巴泰,从押后的位置追上来,与皇太极并行后问道:“八弟,二更已过夜深了,还不安营扎寨吗?”皇太极望一眼星汉横斜的夜空,略加思索后说:“夜行军最能磨炼人的意志,父汗向来如此,再赶一段路程,就离斐优城更近些。万一叔父的大军有险,我们也好及时增援。”“你的意思是,今夜要走到天明了?”阿巴泰的话里露出不满,但父汗钦定由皇太极指挥,而只让他为副,他没有做主的权利。他身为七哥,却要听八弟的号令,心中实实不平衡,觉得在将士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此刻不免要发发怨气。皇太极对阿巴泰的心理一清二楚,他尽量和颜悦色作答:“怎么会呢,三更天安营。”阿巴泰无话可说,暗生闷气。“七阿哥,还是回到后队节制军伍吧。”皇太极以柔和的语气,向这位兄长发出了命令。阿巴泰一言未发,以此来表示对皇太极发号施令的不服,但他也只能乖乖地驱马转回后队。皇太极率领两千精兵,沿着官道穿破浓浓夜色,继续向前。速尔哈赤的营地,此刻正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布占泰大军杀来,气势汹汹。速尔哈赤毕竟久经战阵,对敌军可能来袭有心理准备。他急令各营压住阵脚,迅即做好战斗准备,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建州军总归是训练有素,在各大将贝勒的严令下,队伍很快稳定下来。而乌拉军由于是夜间来攻,不明建州军底细,再加上布占泰见此处地势险要,没敢贸然攻击过来,只是在外围呐喊不止,这就给建州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代善见速尔哈赤只是深思也不发布作战命令,便催促说:“叔父大人,快下令出击呀!”“怎么个出击法?”速尔哈赤以教训的口吻说,“敌军两万,我军仅仅三千,你要让我建州子弟送死吗?”“三都督,”费英东提醒说,“应趁敌人尚未对我阵地实施包围,还是主动发起进攻吧,在气势上也可先压倒乌拉军。”“敌军十倍于我,进攻等于羊入虎口。”速尔哈赤已打定了主意,“此处山势利守不宜攻,我们坚守不战。”“这如何使得?”大将杨古力反对,“只守不攻,今夜倒可应付。天明之后我军被敌军团团围困,乌拉军布好防线,我军便难以杀出重围。”“但是,敌军也休想攻上山来。”速尔哈赤似乎胜券在握。五大臣之一的额尔都尖锐问道:“三都督,真要为敌所困,山上无水,莫说战败,渴也要渴死,那就重蹈了三国时马谡失街亭的覆辙呀。”“这……”速尔哈赤无言可答了。代善再次催促:“叔父,莫犹豫了,主动出击吧。”速尔哈赤情知必败,他不想就这样战死疆场,眼见得女真国大业日盛,他不能让努尔哈赤一人独享。为此一向冲杀在前的他,耍了个花枪。他振振有词地发话:“众将听令,褚英、代善、费英东、杨古力等,率本部人马立刻出击,畏缩不前者,斩!”众人同声应道:“遵令。”褚英不服地反问:“我等出击,叔父做甚?”速尔哈赤不满地哼了一声:“本督乃全军统帅,我要坐镇指挥。”“那么请容侄儿再问,叔父直属的五百精骑交由哪位大将指挥?”褚英叼住不放。速尔哈赤显然是动怒了:“这还用问,自然要留下来保护我这统帅的安全,怎么,不应该吗!”轮到褚英冷笑了:“应该,谁敢说不应该,叔父口口声声说敌众我寡,我方原本兵力不足,理应三千人马全数出动,叔父身先士卒,同仇敌忾。而叔父却怯战惜命……”“住口,大胆,你竟敢当众诽谤本督,分明是贪生怕死。若再不出战,即以违抗军令论处!”速尔哈赤不容褚英再说下去,气急败坏地再下死令。费英东出面调和:“不要再争了,若再延误,待布占泰形成合围,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各位将军,跟我一起冲杀。”说罢,他将长苗枪向苍穹一指,率队杀出。代善紧随在后,额尔都也不甘落后,褚英见状亦被迫出击。策穆特赫的一百名长刀手,也紧跟随在费英东队伍后面。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建州军如潮水般向乌拉军猛扑过去。速尔哈赤忐忑不安地目送着各路兵马出击。他在盘算,费英东等能与敌人拼杀多久,自己如何在双方激战之时从缝隙中突围。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发觉一人来到身边,扭头一看,却是常书,不免诧异地问道:“你!为何没有出击?”常书不自然地笑笑:“末将想,三都督身边兵力不足,故而领本部百骑留下,以确保您无虞。”“你,胡说!”速尔哈赤一扭身,又见纳齐布笑嘻嘻站在另一侧,“你,你也不曾出击?”“卑职与常将军是同样心情,”纳齐布指指身后的百余骑人马,“他们为保三都督安全会浴血苦战。”“你们!你们!”速尔哈赤气得全身发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还能看不出,常书、纳齐布分明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耍奸。这二人显然是怕死避战,这种行为怎能容忍,“你们好大胆子,左右与我拿下!”常书与纳齐布双双跪倒:“三都督饶命,我二人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万望宽恕这次。”速尔哈赤想起他们以往鞍前马后的忠诚,想一想事已至此,也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左右的护卫扈尔汉等,不见速尔哈赤再发话,也就默默无语地退到了一旁。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带一万马军前来,就是欲将建州军全歼。他获悉建州军不过三千人,自认为一万兵力足矣。他留下一半人马防守斐优城,以防万一建州军另有人马偷袭攻城。当他将建州军堵截于野狗山下时,打定主意待天明后发起进攻。倘遇顽强抵抗,则改为围困,切断水源。不出三天,建州军就得不战自败。应该说,布占泰的战略是对头的,但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建州军的战斗力和勇猛精神。就在他从容部署缩小对野狗山的包围时,没想到建州军竟主动发起了进攻。乌拉部全军仓促应战,先自慌乱。布占泰忙乱中奔出营帐,跨上战马,匆忙传令与各营各队,一时间又上令不能下达。乌拉军虽说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但由于建州军是集中兵力,突击一点,在这一局部上,双方的兵力便旗鼓相当了。而建州军是全力突袭,自然占了上风。布占泰见自己处于劣势,急命人调铁甲军前来。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将铁甲军调来。建州军的进攻势头被遏止。代善见状也将长刀手调到队前,双方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代善在激战中靠近费英东,二人稍稍退后一些。代善说:“将军,敌我一时难分上下,三都督与属下兵将若能出击,定能从精神上压倒敌人,激励我军士气。”费英东深知速尔哈赤为人:“我看他既已决定避战,是不会涉险了,二贝勒莫要心存幻想。”“将士们都在流血,我就不信他会超然物外作壁上观。我军战败难道他就有脸生还?再者说,难道他就不怕我父汗治罪吗?”代善急欲改变战场形势,“将军,我去劝他参战。”费英东苦笑一下:“二贝勒既然信心十足,也不妨一试。但是切记,论公他是全军统帅,论私他是你的叔父,万不可相强。”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1节 激战野狗山(2)“不消嘱咐,我自会掌握分寸。”代善拍马离开,回头又说,“请将军听我的好消息吧。”野狗山的山坡上,观战的速尔哈赤看似沉稳,内心则经受着难耐的煎熬。眼皮底下的激战,兵刃的撞击,厮杀时的呐喊,死伤者的哀嚎,都一阵紧似一阵地撕扯着他的心。怎么办?是否趁机带自己的亲信突围?回去后努尔哈赤问起该如何交待?那么是否也出击参战?那岂不是意味着与褚英他们同归于尽。他前思后想,始终拿不定主意。常书对速尔哈赤的心事摸得最准:“三都督,别看现在费英东他们一出一猛和布占泰打了个平手,待乌拉军醒过神来,兵力逐渐靠拢过来,我军是必败无疑,您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纳齐布已是急于逃生:“三都督,您是我建州女真国的擎天栋梁,我们必须保您平安!现趁混乱之际,我们全力突围吧。”速尔哈赤依旧还在犹豫不决。满身血迹的代善打马回到山坡上,看见速尔哈赤,顾不得喘息即连声说:“叔父,快带队参战吧。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只要叔父的生力军投入战斗,我军就一定会大获全胜。”速尔哈赤自知理屈,说话未免不够硬气:“攻守战取,本督自有主张,不需你来多嘴。”常书一见速尔哈赤底气不足,惟恐他被说动,便迫不及待开口:“三都督乃全军统帅,一身系我建州女真国安危,怎可轻易涉险?”代善这才注意到常书与纳齐布竟也留在山上,不禁勃然大怒:“常书,敌我双方兵力原本众寡悬殊,你二人竟也敢畏缩避战,可知我军军法,临阵怯战者一律当斩!”“二贝勒息怒,”常书自以为有速尔哈赤撑腰,颇为有恃无恐,“三都督方是全军统帅,末将与纳齐布将军,是按都督军令行事,我二人是否参战何时参战,自有三都督做主,二贝勒就无需劳神了。”代善不相信速尔哈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叔父,难道您真的同意他二人留在身边?”速尔哈赤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代善将手中开山斧悬上常书头顶:“叔父,我父汗早有明令,侄儿将他就地正法了!”常书一急躲到了速尔哈赤身后:“三都督,您不能缄口不语啊!”纳齐布也慌了:“三都督,您亲口答应我二人,这,要讲天地良心哪!”速尔哈赤叹口气:“代善,是我要他二人暂不出战,并非有意庇护,而是另有差遣。”常书又趾高气扬了:“二贝勒,怎么样,收起你的斧头吧,我这脑袋岂是你想砍就砍的。”代善气得嘴唇发抖:“你们!你们真是无赖。”战场上,喊杀声突然震天价响起,夜色中乌拉军在向这里涌动,显然是四外的敌军纷纷赶来增援。代善料到速尔哈赤是指望不上了,他气愤地指点常书、纳齐布:“你二人莫要高兴得太早,现在战场情势危急,待回去后再和你们算账!”他拍马急匆匆走了。速尔哈赤心头一紧,他似乎预感到,一旦全军返回赫图阿拉,只怕努尔哈赤不会放过自己。他现在企盼的是,一切按他预计的发展,代善、费英东等军马被布占泰吃掉,而自己可以突围。常书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靠近速尔哈赤:“三都督,我们不能在这等死啊,应趁乌拉军全力围攻代善大军之际,我们沿山坡向东北方向突围。”“对,末将也观察过了。”纳齐布也算得与他们不谋而合,“东北方向的敌军,刚刚运动到前方去助攻,出现了缝隙,我们正好钻出敌军的合围。”速尔哈赤心中说,实在对不住了,两千多名将士,与其大家同归于尽,何不我们七百人突围,也给建州保存一支力量。上苍保佑我平安返回,一定再发大兵荡平斐优城,为你们报仇。他又向激战着的前方观望片刻,毅然把手一挥:“就依二位将军,沿东北方向全速前进,尽量避开敌人,一旦遭遇小股敌人,也不与之纠缠。”常书在前,速尔哈赤居中,纳齐布断后,七百精兵按预定方向疾进。速尔哈赤感到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一线基本上没有敌人,而且相距半里路光景,仍有成队的乌拉军涌向战场。他们一口气跑出重围后,伫马回望一下身后的战场,那里的战事愈发激烈了,喊杀声也明显比适才高涨。速尔哈赤心说,看光景褚英、代善、费英东他们是难以生还了。他虽说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心中有愧,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转赫图阿拉的路程。战场上,由于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乌拉军越聚越多,已经是数倍于建州军,布占泰一方已转而占了上风。褚英发觉形势不利,边拼杀边对费英东说:“将军,速尔哈赤把我们出卖了,他不来助战一定是自顾突围了。我们也不能在这苦战了,乌拉军源源而至,越杀越多,我们也突围吧!”费英东认为有理:“说得是,知会代善、额尔都、策穆特赫他们,准备合兵一处杀出重围。”建州军的战术是,集中所有大将开路,形成强有力的尖刀向前猛插。一般来说,这一方法十有八九都能奏效。可是此番敌人有铁甲军阻挡,一百长刀手对付四百铁甲军难免捉襟见肘。而且,四外的敌军又已聚拢过来,把刚刚撕开的缺口很快堵上。所以建州军几番冲击,又有数十人伤亡,只不过带着敌军向前滚动,却不能突出重围一步。褚英失望地慨叹:“看此光景,此战便是我等今生最后一战,我们笃定是难以生还了。”费英东告诫大家:“大丈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重于泰山。我们尚有一千多人马,一定要战至一兵一卒,决不投降,宁可横刀自刎,也不能给建州军给大汗脸上抹黑。”代善越杀越勇:“此时此刻还管什么生死,多杀一个多赚一个,只管叫乌拉军拿命来!”策穆特赫躲在长刀手中间,基本上受不到乌拉军的攻击。他对身边的妻儿老小说:“想不到这步棋失算了,满指望投奔建州保得富贵荣华,谁料想反倒把全家性命搭上,如今悔之晚矣。”费英东鏖战多时,血染征袍,业已体力不支。建州军将士大都如此,战斗力明显减弱,人们近于绝望了。突然,乌拉军后部发生了骚动,而且很快波及到乌拉全军。在第一线与费英东交锋的布占泰见状,退出战斗让与副将接战。他急于知晓背后发生了什么情况。费英东喜出望外,他对身边的众将说:“看来是三都督率军从敌军侧后发起了攻击。”代善持有疑义:“叔父他,他会为我们冒险吗?”“不是他会有谁?”费英东说,“没错,援兵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全力向前冲杀吧!”褚英也有了信心:“前后夹击,我等定能杀出重围。”布占泰策马来到后队,才知战况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自己的部属正风卷残云般地溃退。他将双锤一横,试图挡住败退的兵将:“都与我站住,谁敢再后退一步,叫他立时成为锤下之鬼!”可是,败兵如大海退潮难以遏止。乌拉兵将们边跑边喊:“快跑哇,不得了啦,建州增援大军到了!”他的命令,在败军的哄嚷声中显得实在渺小,完全被淹没了。布占泰一气,用铜锤砸死两个兵士,但仍无济于事。他不甘心眼看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功败垂成,决意自己上前阻挡住对方的追击,遂带身边亲信将佐百十骑,直向对面迎战而去。不过两箭地,建州大军已正面杀来。黑夜中,但见马军滚滚而来,气势如狂飙横扫,跑得慢的乌拉军,非死即伤。布占泰立马举锤怒喝一声:“呔,建州小儿,竟敢如此轻视我乌拉大军,叫尔知晓一下我布占泰的厉害!”夜色中,对方一员猛将已飞马来至近前,乌云兽上,身着镔铁铠甲的皇太极,手擎金背砍山斧,口中说着:“贼酋布占泰,你已陷入我建州大军重围之中,看我皇太极取尔项上人头!”话到,马到,大斧带着风声横劈过来。布占泰左手锤去招架,意欲用右手锤出击。哪料到皇太极那柄斧重如千钧,锤斧相碰,迸出火星。布占泰虎口震裂,整条臂膀犹如雷打电击,登时半边身子发麻,左手锤由不得他坠落在地。哪里容他喘息,皇太极第二斧又已风驰电掣般反手当头砍下。布占泰一则来不及招架,二则有些怯手,赶紧一缩身形躲过。但头顶的盔缨被斧锋削落,布占泰惊出了一身冷汗。情知不是对手,哪里还敢再战,拨转马头便跑。主帅一逃,乌拉军更是兵败如山倒,纷纷往斐优城逃命。建州两军会合后,当费英东看到竟是皇太极率军星夜前来增援,都大为诧异。众人在同声谴责速尔哈赤的同时,无不由衷感谢皇太极的救援。费英东更是赞不绝口:“八贝勒主动向大汗要求发援兵,救我军于水火之中,他日必为帅才。”额尔都也不住称道:“八贝勒初次统兵,便建此奇功,可喜可贺,此战可见智勇双全,实乃我建州福分。”代善也为之高兴:“八阿哥两军阵前勇冠三军,杀得布占泰大败而逃,实为一员大将也。”褚英见众人围在皇太极身前左右,赞誉有加,心中颇不是滋味:“各位将军,皇太极赶来增援自然有功,但这功劳怕不能记在他一人账上。其实是我等与布占泰大战多时,乌拉军业已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皇太极生力军一冲击,敌军焉得不败!”众人感觉出褚英话中的酸味,便都不作声了。皇太极为免现场尴尬,立即应声:“大贝勒所言极是。”褚英摆出大贝勒的派头,指手画脚又要发号施令:“布占泰大败,我军正好乘胜追击,一举攻占斐优城。”策穆特赫最为赞成:“如此最好不过,攻下城池,我东海部即可全数迁居赫图阿拉。”“不妥。”皇太极毫不犹豫地反对,“据悉敌军两万,而我军不过三千,以这劣势兵力,去攻打七倍于我的守城之敌,岂不是以卵击石,此举万万不可。”费英东认为皇太极确有战略眼光:“八贝勒言之有理,我们不能盲动,不能做这等蠢事。”皇太极发布命令:“晓喻各队,原地休整,四更造饭,天明出发,全军返回赫图阿拉。”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2节 激战野狗山(3)速尔哈赤不在,皇太极的话自然就至高无上了。褚英不服,心理也不平衡。但皇太极声称是奉父汗之命而来,且又是挽救全军的英雄,人们此刻对他敬若神明。褚英也只有将不满揣在心里。明灿灿的阳光,又一次照耀着赫图阿拉城中的勤政堂。古朴简陋的用具,被映得熠熠生辉。一杯香气馥郁泛着琥珀光泽的浓茶,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努尔哈赤用力抽抽鼻子,将沁润心脾五脏的茶香吸入,顿觉神清气爽怡然欲仙,这是他独特的“闻”茶方式。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茶上。三贝勒阿拜在一旁明显看出,一向沉稳干练城府极深的父汗,正近乎失态般地不时走神。努尔哈赤能不牵肠挂肚吗?他在为初次领兵出征的皇太极担心。数日前,当东海部决定归顺的消息传来时,努尔哈赤确实是满怀欣喜。他觉得派速尔哈赤带三千精兵接应东海部来降,是万无一失的。以至于次日皇太极提出要带兵增援时,他当即便说毫无必要。后来皇太极再三恳求,他想到这个最钟爱的八子也十六岁了,也该让其经受一下“铁甲将军夜渡关”的辛苦磨炼了,便恩准皇太极带两千马军前往斐优城。今早起来,努尔哈赤在进早饭时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登时放下了匙箸,面对可口的饭菜再也无心下咽了。不久努尔哈赤来到勤政堂,传来三子阿拜,问道:“假若你是布占泰,面对东海部的背叛,当如何对待?”阿拜略加思索:“我决不能容忍这种背叛行为,我要发大兵进剿,株杀策穆特赫。”努尔哈赤如遭沉重一击,他怔住了,半晌无言。这正是今晨早饭时,他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假若布占泰发大兵,那么速尔哈赤的三千人马不是有覆没之危吗?皇太极的两千援军,恐怕也难逃厄运!他想莫如自己立即带兵增援,但是能否来得及呢?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阿拜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建议道:“父汗,莫若叫来萨满神巫,请神灵示下。”努尔哈赤一向对神巫不以为重,如今实在委决不下,便产生了一试的想法:“好吧,传神巫。”萨满神巫,是巫婆与神汉共同“作法”。以巫婆为主,神汉也称“帮君”,其实即助手也。为汗王请神,二人有些胆战心惊。但是当手鼓敲响,手舞足蹈之后,二人进入了状态,也就把害怕抛到了九霄云外。巫婆全身发疯般地剧烈抖动,双眼上翻,扭腰晃臀,口中哼哼唧唧似唱非唱地叨念着:玉皇大帝坐天宫,王母娘娘下瑶峰。三山五岳群仙会,举头三尺有神灵。帮君接唱道:手鼓敲响嘣嘣嘣,过往神灵注耳听。我主有何为难事,快对众神说分明。努尔哈赤以姑妄听之的心态说:“我军前往斐优城,有否凶险,是否要派兵接应?请神明指点迷津。”巫婆恰似着魔,哈欠连连,抖肩扭臀愈甚:女真汗王你是听,我本太白李金星。大明气数合当尽,女真新主合当兴。天兵自有神灵佑,吉星高照驱险凶。凯歌频奏敲金镫,我主稳坐在龙廷。巫婆唱毕,跌坐于地。少顷神退站起,与神汉共同再拜:“大汗在上,请神已毕。”阿拜一旁提醒:“父汗,按例当赏。”“为大汗效劳,不敢领赏。”巫婆、神汉又复叩首。努尔哈赤微微一笑:“要赏不难,且待前方有了消息,果真如你们所言,自然要有所赏赐。如若相反,那就休怪本汗要赏你们一顿板子了。”巫婆、神汉一听,登时冒汗,还是巫婆狡猾些:“大汗,适才所言,皆为神意,能否灵验,亦是天命,万望圣裁。”“算了,你二人下去吧。”努尔哈赤已对他们的请神似信非信了。他站起身,在勤政堂内烦躁地走来走去。侍卫扈尔汉风尘仆仆入内,跪倒见礼:“小人参见大汗,我主圣寿千秋。”“你!”努尔哈赤略觉意外,“你莫不是回来搬兵?一定是我军陷入了乌拉军重围?”“这,”扈尔汉迟疑一下,“大汗,是三都督率军班师回朝,将士们已进北门,特差小人先行报信。”“好,”努尔哈赤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快说,东海部共有多少人马归顺?我方将领可有伤亡?”“这个,”扈尔汉还是吞吞吐吐,“大汗,少时三都督自会向您禀明一切的,小人怎敢乱言。”努尔哈赤顿生疑惑:“怎么,其中莫非有何变故?”“大汗,三都督就会进堂。”扈尔汉闪烁其词。正当努尔哈赤逼问扈尔汉之际,速尔哈赤带常书、纳齐布进入了勤政堂。扈尔汉料到会有一番盘问,趁努尔哈赤将注意力集中到速尔哈赤三人身上之机,悄悄溜了出去。速尔哈赤见努尔哈赤,一向只是略为躬身,从不下跪。这次竟进得堂来便扑倒在地:“大汗,小弟没脸回来见你了!”努尔哈赤情知不妙,但他依然镇定地走下座位,将速尔哈赤搀扶起来:“三弟有话,请入座讲来。”速尔哈赤哪肯入座:“大汗,此番出兵,想不到大挫锐气,小弟也险些不能回来见大汗一面。”“怎么?布占泰他出兵了?”“大汗,布占泰率数万大军,将我三千人马团团包围。”速尔哈赤几乎是抽泣着说,“经过一番血战,只我与七百将士突围。”努尔哈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强自克制住自己:“褚英、代善,还有费英东,他,他们,可好?”“大汗,他们不是战死,只怕也落入敌手了。”速尔哈赤顿足捶胸,显得悲痛异常。努尔哈赤觉得速尔哈赤的举动有些做作,颇起疑心地询问常书与纳齐布:“你二人且将战场情景从实说来。”常书与纳齐布自进勤政堂,就一直以头触地未曾起来。二人被问,异口同声答道:“三都督所言是也,大贝勒、二贝勒和五大臣他们,怕是难以生还了。”速尔哈赤已看出努尔哈赤生疑,一旁又说:“大汗,此番失利,小弟难辞其咎,情愿领罪。”努尔哈赤最关心的是皇太极,他再次发问:“难道皇太极带的两千精兵,也被布占泰吃掉了不成?”“啊!”速尔哈赤与常书、纳齐布等对看一眼,无不暗中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还有皇太极领兵增援一事。真要是褚英等人遇救,回到赫图阿拉,他们三人就有性命之虞了!这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不回答?”努尔哈赤又感到速尔哈赤三人似有隐情,紧着追问。“大汗,小弟不曾见到皇太极侄儿。”速尔哈赤只能实话实说了。常书、纳齐布也赶紧鹦鹉学舌:“大汗,我们着实未见八贝勒的救援人马。”努尔哈赤越发放心不下了:“难道皇太极的人马还在路途中?”就在他们猜测之际,扈尔汉风风火火地闯进堂来:“启禀大汗,八贝勒得胜回朝!”就这一声报,努尔哈赤惊喜得笑逐颜开。速尔哈赤与常书、纳齐布则是如遭当头一棒。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3节 归功于皇太极飘浮的阴霾,掩去了秋日的阳光,点点滴滴冷雨,送来料峭的寒意。五色军旗迎风猎猎抖动,凯旋的将士们格外精神抖擞,步伐整齐地踏上苏克素护河上的木桥。在皇太极的引领下,将士们齐声高唱起出征歌:刀枪雪亮呼咳战旗飘,金鸣鼓响呼咳歌声高。战车隆隆依儿哟战马啸,战士凯旋哎咳哟乐陶陶。俘获的牛羊哎咳涌如潮,人丁美女呼咳挤满道,海盐生铁哎咳用肩挑,整车的粮食呼咳和财宝。建州男儿哎咳志气豪,血战疆场呼咳不弯腰。百战百胜哎咳……皇太极望见努尔哈赤亲率文臣武将迎出了北城门,赶紧滚鞍下马快步上前,就要叩拜。努尔哈赤一把扶住,眉梢眼角荡漾着慈爱的笑意:“我儿不必拘礼。”说着话,将皇太极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好像惟恐这位爱子身上少了什么。“父汗这几日圣体安泰,看您龙行虎步精神矍铄胜似青年哪!”皇太极半是祝福半是恭维。“我儿过誉了。”努尔哈赤这才松开皇太极,逐一接受褚英、代善、费英东等人的参拜。众目睽睽之下,努尔哈赤那样偏宠皇太极,褚英、代善这二人心中都颇不是滋味。但代善毕竟是二贝勒,他脸上并无表现。而褚英则不然,感到自己的储君地位受到了威胁,显得忿忿然。在参拜努尔哈赤时,也是绷着脸噘着嘴没好气。努尔哈赤岂能看不出褚英的心思。说来努尔哈赤受汉文化影响较深,他虽然对这位长子有诸多不满,但是按汉家历朝历代立嫡长的习惯,他也认为自己百年之后应将汗位交长子褚英继承。故此,他尽量给褚英创造沙场立功的机会,锻练褚英的军政才能。应该说,褚英这些年东征西战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褚英心胸狭窄的缺点也暴露出来。面对眼前的情景,努尔哈赤恨铁不成钢,暗说褚英啊褚英,你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日后如何为女真国之主。努尔哈赤因为有意立褚英为太子,对褚英要求极严,而今便愈加严厉地问:“此番出征,你表现如何?”褚英正好在父汗面前报功:“这次出征,若非儿臣身先士卒拼死冲杀,只怕全军都难以生还。”努尔哈赤问费英东:“费将军,果如褚英所说吗?”费英东好不为难,实说不妥,不说也不妥,他尽量闪烁其词:“禀汗王,大贝勒确实勇冠三军冲锋在前。这次若非皇太极及时救援,我军处境属实危险。”皇太极当即接话道:“全赖父汗英明,派我领兵增援。”努尔哈赤并不讳言:“不,各位将军,此次增援若非皇太极请求,本汗倒是疏料了,应该说是归功于皇太极。”褚英对努尔哈赤如此推重皇太极愈加不满,但又不敢公开表示。一眼望见速尔哈赤就在父汗身后,便将满心不快全向他发泄出来:“哎哟,叔父也来出迎啊?怎么,您没战死野狗山哪?我们都以为叔父已经为国捐躯了。”褚英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代善也对速尔哈赤满腹怨恨:“叔父大人没想到吧,我们全都活着回来了,而且是打了胜仗。您临阵脱逃怯敌不战,也来欢迎我军凯旋,这脸皮可是够厚了。”速尔哈赤自知难过此关,但他不能容忍子侄之辈的当众奚落,端起叔父的架子:“放肆!你二人好大胆子,竟敢当众对我无理。漫说是尔等,便是大汗对我也是以礼待之。”这明显是两层用意,一是警告其他人不要群起而攻之,连努尔哈赤也要高看他一眼。二是说给努尔哈赤听,他不比旁人,是地位仅次于汗王的三都督。努尔哈赤脸色铁青:“本汗早为家族立下规矩,无论是何人,违犯军规国法,一律与庶民同罪!”这显然是敲山震虎说给速尔哈赤听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不讲情面的。皇太极见场面有些闹僵,便插话说:“多谢父汗亲自出迎,一应情况还是进城后再详细禀明。”努尔哈赤被提醒,速尔哈赤是否有违军令,总是不便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发落,即传令进城。众人默默无言按顺序进入赫图阿拉,适才的喜庆荡然无存,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进入勤政堂落座后,努尔哈赤先对策穆特赫予以褒赞,给予财物领地的封赏,并派相应官员送走安置。此后,他收敛起对东海人的笑容,换上严肃的面孔:“褚英,你在城外当众诋毁叔父声誉,还不上前谢罪。”“父汗,儿臣不敢妄言。叔父他在我军陷入布占泰大军重围后,非但不带头血战,反倒畏缩不出,自顾带兵逃离。致使我军面临绝境。”褚英此刻慷慨激昂,似乎当时他是多么英勇果敢。代善对速尔哈赤恨之入骨:“当敌我双方激战正酣时,儿臣啼血请叔父出战相助,他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呵斥儿臣,这是置我们两千多将士生死于不顾,只想他自己和亲信活命。”努尔哈赤故作不相信地又问费英东:“费将军,本汗的三弟他,他会做出这种事来?”费英东早已看出,努尔哈赤对于三弟声望日隆的疑忌,巴不得有个削弱速尔哈赤影响的机会。今日之事,对努尔哈赤来说,也许是天赐良机,他也就如实而答了:“大汗,二位贝勒所言句句属实,不仅如此,更为令人气愤的是,常书与纳齐布二人竟也拥兵自保,当予严惩。”努尔哈赤威严的目光,立刻逼向常书二人,轻声慢语道:“你二人可知罪?”常书、纳齐布急忙跪倒:“大汗容禀,我二人绝非惜命怯战,实为保护三都督安全。”“临阵避战,还敢狡辩,给我建州人抹黑,岂能容你们这种败类。”努尔哈赤吩咐一声,“推出去,立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扈尔汉答应一声,领手下侍卫押起常书二人就走。常书竭力挣扎:“大汗饶命,三都督救命!”纳齐布薅住门楣不肯松手:“三都督,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速尔哈赤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冲扈尔汉断喝道:“你与我退后,放过他二人。”扈尔汉怔了一下,旋即壮起胆子说:“三都督,小人是奉大汗之命行事,在这勤政堂,不是您说了算。”“你先与我放手!”速尔哈赤双眼瞪圆。努尔哈赤见状发话了:“三弟,莫非是要为他二人说情?”“正是。”速尔哈赤转身直面兄长,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派头,言外之意很明白,他速尔哈赤是有发言权的。努尔哈赤声色俱厉:“三弟,你可知罪!”“大哥,”速尔哈赤换了称呼,显然意在提醒他们之间是亲兄弟,“既然委我领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何攻守战取当由我做主。若都如褚英、代善所言行事,这指挥权属他还是属我?我不能容忍他们仰仗你的权势凌驾于我的头上!”“速尔哈赤!”努尔哈赤真的动怒了,也直呼其名,“你临阵怕死避战,不顾大军安危自顾逃命,这是哪家战守之道?丧师折兵辱我建州英名,你还有脸诡辩,可知天下尚有‘羞耻’二字!”“哼!”速尔哈赤冷笑一声,“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速尔哈赤身经百战,无往不胜,即便败这一场亦在情理之中。就是你这做大哥的,也未必是每战必胜,何必这样苦苦逼我?”“你,你!”努尔哈赤气得脸上的肌肉抽动,“拒不认罪,还百般强词夺理,堕落如此,不可救药。”褚英早已忍耐不住:“父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古来如此!叔父所为,有违军令,理当治罪!”费英东不敢将矛头直接指向速尔哈赤,但咬住他的两个亲信:“大汗,常书、纳齐布按律当斩。如果不正军纪,日后难以服众。”代善也不肯放过他们:“父汗,叔父怕死贪生,致使我军受损。军法不能儿戏,常书、纳齐布不杀难平众怒。”在场的贝勒、大臣无不群情激愤,努尔哈赤却是沉吟不决,而速尔哈赤则是两眼望天,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讲。片刻之后,努尔哈赤威严地问:“速尔哈赤,你自己说,该当何罪?”速尔哈赤还是一副洋洋不睬神态:“我们只不过是分头突围,全军安全返回,我何罪之有?”努尔哈赤实在是忍无可忍,但毕竟是同胞手足,而且昔日也曾立下大功,他又气又急,真不知该如何发落。皇太极看出父亲的难处,他及时出面说道:“父汗,请容儿臣斗胆进言。”努尔哈赤正好有个缓冲:“有话尽管讲来。”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4节 剥夺兵权“叔父此战指挥不当,自然有过,但念及以往殊勋还望从轻论罪。”皇太极话锋一转,“至于常书、纳齐布二人,分明临阵惜命,却要嫁祸于叔父,罪上加罪,理应问斩。”努尔哈赤不住点头:“我儿言之有理。速尔哈赤本当重责,姑念其以往战功卓著,免去责罚,自即日起在家赋闲,永不许将兵出征。”速尔哈赤听到这里,就觉得头部“轰”地一下几乎要炸开。很明显,努尔哈赤是借此机会剥夺了自己的兵权,这,这真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啊!一个没有了兵马的都督,简直狗屁不如!他有些绝望了。努尔哈赤继续发话:“常书、纳齐布罪行昭彰,不容辩驳,即刻推出斩首。罪及本身,家族不究。”常书、纳齐布二人登时就懵了,跪地磕头不止:“大汗饶命,您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扈尔汉哪里容他二人哀告,与手下上前,拖起他们便走。常书、纳齐布全力挣扎:“三都督救命啊!”速尔哈赤想,自己如今已经被削去了兵权,还有什么顾忌!挺身挡住扈尔汉:“且住!”扈尔汉不屑地白了速尔哈赤一眼:“我奉大汗旨意行事,你现在什么官职也不是了,只是平民一个,与我让开!”速尔哈赤的气越喘越粗,抡圆巴掌左右开弓:“你个咬人的奴才,看本督如何教训你!”扈尔汉被打得眼冒金星,回头向努尔哈赤求援:“大汗,您要为小人做主。”努尔哈赤始终阴沉着脸:“速尔哈赤,奉劝你也莫要不识进退。”“常书与纳齐布罪不当死,”速尔哈赤已是横下一条心来,“他二人不参战是我下令的,要杀杀我!”努尔哈赤见速尔哈赤顶牛,心中犯了嘀咕。速尔哈赤则是越发激动起来:“努尔哈赤,你这汗位是怎么坐上的,虽不能说全是我流血流汗为你拼杀争来,也有我速尔哈赤大半功劳吧。如今我不过是小有失误,你便大加问罪。夺我兵权,已经是够得上绝情绝义了,还要杀他二人,这叫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人世。今天你除非是先杀了我,否则休想再将常书、纳齐布问斩。”面对眼前这种僵持状态,贝勒、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便难以开口。褚英因心怀不满,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更是一言不发。十六岁的皇太极紧张地思索:速尔哈赤毕竟是父汗手足兄弟,决不可能要其性命,既然如此,自己何不为父汗搭个阶梯呢。他又出列启奏:“父汗,儿臣以为,常书、纳齐布二人既是奉命不战,叔父当承担大半罪责,他二人既无死罪,还望父汗对他二人从轻处置。”努尔哈赤明白不宜当众与速尔哈赤搞得太僵,皇太极之言正和他的心意,便软化了态度:“好吧,免去常书、纳齐布死罪,每人重责八十军棍,罚银五十两,削去官职,永不叙用。”在常书、纳齐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扈尔汉监督狠敲了他二人八十军棍,打得实实在在,端的是一棍不饶。二人皮开肉绽,被家人抬离了勤政堂。第一场寒霜点染着赫图阿拉城,瑟瑟的冷风中,屋脊上衰黄的枯草像迟暮老翁的胡须一片花白。腹中无食的麻雀耐不住清晨的奇寒,不安地在房檐上跳来跳去意欲觅食。卖小吃的尚未出户,街路上冷清无人。速尔哈赤家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客商打扮的人回头扫视一眼静静的街道,灵巧地钻入。黑漆大门随之关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可是,这位假客商与庭院的主人速尔哈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切都未能瞒过皇太极的眼睛。正房中堂内,屋地铜鼎里的木炭烧得正旺。速尔哈赤的长子掀起棉门帘,假客商正步挺胸而入。摘下皮冠脱掉狐裘,扯去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对速尔哈赤躬身三揖:“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来者可非等闲之辈,乃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副将李如柏。速尔哈赤的三女,嫁与李如柏为妾。对于这桩婚姻,不光李成梁本人,就是大明朝廷的蓟辽总督也大力赞同。至于努尔哈赤,自然也同意,不然这婚事岂能成为现实。当然,各有各的如意算盘。李成梁的想法是,建州女真日益强大,可通过联姻使其效忠朝廷。努尔哈赤为人机警,速尔哈赤则鲁直,娶其女为媳,可以加深同速尔哈赤的感情,牵制努尔哈赤对朝廷的背离倾向。一旦努尔哈赤铤而走险,还可利用速尔哈赤,从内部分化瓦解建州女真;而努尔哈赤则是将计就计,他已决心推翻大明取而代之,应允联姻实是麻痹明朝。这真是各揣心腹事,奸狡自家知。速尔哈赤虽说女儿只是为妾,对这位乘龙快婿却不敢小瞧,吩咐长子:“快为如柏将军看座。”速尔哈赤长子次子在家,三子阿敏年届十八,送在沈阳习文学武不在赫图阿拉。“谢座。”李如柏稳稳坐下,接过大舅哥奉上的香茶,颇有派头地饮上一口,“好茶,上等的碧螺春哪!在这偏远的赫图阿拉,也能有此名茶,实在难得啊。”速尔哈赤没耐烦说咸道淡,打断话头问:“贤婿远道而来,又是乔装改扮,不知所为何情?”李如柏淡淡一笑:“岳父大人境遇不佳,女婿有半子之劳,我又焉能不闻不问呢?”“此话从何说起?”速尔哈赤故作懵懂。“如此说岳父并无为难之处了,看来小婿是多此一举了。”李如柏放下手中茶杯,“那么,小婿告辞。”起身拉出了走的架势。速尔哈赤料到李如柏风尘仆仆赶来,不会一无所获即归,稳稳当当没动:“贤婿,这样说走就走,空手而归,怕是难以向亲家翁交待吧?”二人对视一眼,不觉都尴尬地笑起来。速尔哈赤笑罢,正色说道:“好了,我们都不要兜圈子了,贤婿究竟意欲何为,就请直言吧。”李如柏是肩负重任而来,也就认真答道:“岳父被努酋剥夺了兵权,下一步只恐性命难保。家父与总督大人至为关注岳父命运,有上中下三策献上,愿供岳父参考。”“愿闻其详。”速尔哈赤倒是真心求教。“岳父召集部下与至交友好,做好发难准备,我派大军协助,约好时间进攻,里应外合,斩杀努酋,即由岳父继任建州卫。那时辽东升平,万民乐业,岳父亦富贵荣华荫及子孙。此上策也。”“愿闻中策。”“岳父带亲信与家眷择日逃离赫图阿拉,小婿带兵接应,到达广宁后,再广召旧部,小婿再分兵给岳父,由当今万岁降旨,废努酋官爵,封岳父为建州卫,我朝派大军助岳父共同征讨,擒杀努酋,保岳父正位赫图阿拉。此即中策也。”“那么下策呢?”李如柏已有几分不耐烦:“如岳父对上中二策不中意,下策也可一试。就是岳父设法毒杀或刺杀努酋,然后取而代之,小婿保证万岁会降旨加封。”速尔哈赤一时沉吟无语。李如柏忍不住催促:“岳父大人,三策请选其一。”速尔哈赤开口了:“贤婿,我觉得这三策皆不可行。”“这么说,岳父大人是甘受努酋的宰割了。”李如柏不无揶揄之意,“逆来顺受,倒也是难得之美德。”“贤婿,你误会了。”速尔哈赤自有打算,“如贤婿诚意相助,可派一武艺超群高手,来赫图阿拉行刺。”“啊,我明白了。”李如柏将速尔哈赤的如意想法点破,“这样万一行刺有失,刺客是大明朝派来,也与岳父无关,不失为万全之计。”“贤婿过虑了,”速尔哈赤尽量解释说,“我手下倒是有能人,只是易被认出,恐难得手,是以请贤婿派人。”李如柏也不是省油灯,他还是要牵住速尔哈赤:“小婿体谅岳父难处,愿意按计行事。只是我的人潜入赫图阿拉后,还需岳父大人照应一二,包括安排住处,提供路线时间等。”速尔哈赤想,不提供必要的帮助,外来人也确实不好下手,也就应允了:“就依贤婿。”“好,你我一言为定。”李如柏站起身。速尔哈赤吩咐长子:“送如柏将军去客舍休息,要好生照顾,不得稍有怠慢。”“遵命。”“不必了。”李如柏又在更换装束,是个青年马贩子打扮,“小婿这就告辞,回去向家父复命。”“何必如此急迫,总要住上一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速尔哈赤挽留,“你我翁婿,尚未叙叙家常。”“岳父,为防人耳目,我即刻离开,也免得万一走露风声。”李如柏多个心眼,从后门走出。皇太极一直守候在大门前,快至午时了,仍不见那个客商装束的人出现,便留下亲随盯在那里,自己顾不得休息,去向父亲禀报。努尔哈赤听后反问:“你看那人确实形迹可疑?”“父汗,贩马客大清早去他府中做甚?须防他与李成梁勾结。”皇太极说出担心。努尔哈赤点头:“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今后要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儿臣记下了。”有了父亲的明令,皇太极愈加着意速尔哈赤的行迹了。第一部分 狼群与佳人第15节 对范文娟的不尽思念七天后的正午,当顶的太阳,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暖融融的天气,使得赫图阿拉城内人流如织。城内的居民都漫步里巷出来逛街,四邻八村的乡下人,也都结伴进城来,添置生活用品,出售土产山货。皇太极也在街头倘佯,却并不留意闹市的街景。他有两件心事,一是提防速尔哈赤危及父亲,二是范文娟一家的下落与命运。速尔哈赤那里,他倒不太担心,因为在其府邸四周他已布下众多眼线,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立即向他报告。而对范文娟的不尽思念,却时时刻刻涌上心头。路边是一家药铺,“大德堂”的黑漆金字牌匾分外醒目。店里的顾客显然较往日要多,柜台前有三两人在抓药,坐堂大夫前也有几人在看病问诊。皇太极不觉驻足,想起了范汉忠病弱的身躯,也不知老人家是否得到了医治,范文娟说不定正忧心如焚呢。皇太极正要离开,就见柜台边一买药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定睛观望片刻,不觉步入店堂,到了那人身后,再细一打量,便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那人刚刚将药包拿在手,先自回转头来,二人四目相对,他不免大为惊愕。皇太极一笑:“文程兄别来无恙?”“啊,是八贝勒。”范文程有些惶恐。“文程兄,你我此番际遇,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叫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范文程讪笑一下:“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看起来你我今生有不解之缘哪。”皇太极回头张望一眼:“此处非叙话之地,你我何不到对面酒肆小酌,也可聊述别情。”“贝勒爷吩咐,敢不从命?”二人过街,进“茂源春”酒馆,选了个临窗的清静雅间。皇太极告诉酒保随意送些酒菜上来,便情真意切地说:“文程兄,你们一家为何不辞而别?叫我好生挂念啊!”“说来惭愧,有负于八贝勒一番情意。”范文程叹口气,“怎奈家父对你们女真人成见太深,父命难违,我也是无可奈何呀。”“不管怎么说,你们未曾被褚英暗中掠去总是幸事。”皇太极又问,“但不知你们迁居何处?在这里,你们举目无亲,哪有投奔落脚之处?令尊又身患重病,真不知你们全家如何安生。”“咳,”范文程叹息一声,“好活歹活都是活,人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文程兄,请听我一句忠告。”皇太极意极诚恳,“搬回赫图阿拉城吧,我为你安排住处。”“八贝勒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下本当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怎奈父亲他死活不许,万望贝勒爷见谅。”“范兄,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男子汉大丈夫应以立业为重,你见识非凡,不是愚孝之人,怎能作茧自缚呢?”“家父病重,恐已不久于人世,不敢惹他动怒。”范文程还是“孝”字当先,“好在来日方长,容当后报。”“文程兄如此孝顺,我亦不再相强。”皇太极思念范文娟,但不好明说,“请问现居何处,以便登门探视令尊病情。”“八贝勒,不问也罢。我们的住处距此不近亦不远,不敢劳动大驾。”范文程绕了弯子后还是实说了,“家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这,”皇太极迟疑着,“但不知,不知……”“噢,我这给贝勒爷带来一个物件。”范文程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这是舍妹让我转送的。”皇太极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素雅的白绢左上角,绣了一株并蒂莲花,正中则是一首七言诗:月老牵丝信有缘,芳心初萌爱无前。天公有意得相见,冰人薄情别亦难。信物殷传酬伯仲,横加阻断恨家严。此身不效南迁雁,愿为人间并蒂莲。这显然是以诗宣爱,皇太极看罢,激动得手有些发抖:“文程兄,文娟她如何知晓你我能见面?”“八贝勒,其实我这已是迁居后第四次进城了,她深信,只要有缘分,总会遇到你。”“令妹她,她可好?”“除了思念八贝勒有些郁闷外,其他一切俱佳。”范文程又说,“她嘱我转告八贝勒,不要过分害相思之苦,她不会再有他适。”“我多想立刻见到她,请文程兄千万玉成。”“贝勒爷,宋代词人秦观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必急于一时。”正在交谈间,皇太极看见自己的亲随马古达,在街上神色焦急地东张西望。他便站起身呼唤:“马古达。”马古达循声发现皇太极,几步奔过来:“哎呀贝勒爷,你在这里吃酒,速尔哈赤那里有情况。”“快讲!”马古达看见范文程,迟疑着不敢明言了。皇太极吩咐:“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讲来。”“贝勒爷,是常书、纳齐布二人先后进府。”皇太极不免犯思忖:“他二人?若无约定,怎会这般巧合?”“是以小人急来禀报。”“你回去严密监视,不得擅离一步。”“贝勒爷放心,前后门各有四人守候,就是一只麻雀飞进去,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马古达说罢匆匆走了。皇太极看着满桌酒菜,二人只顾交谈,送上来也未举箸,满含歉意地说:“文程兄,因有要务在身,不及奉陪了,还望海涵。”“八贝勒说哪里话来,自然是公务为主。”皇太极摸出一锭金子:“不及为文娟小姐准备信物,也无以为敬,这锭黄金请带回去。”范文程拒绝:“这如何使得?”“令尊贵体欠安,权作药资,万勿推却。”“实在受之有愧。”皇太极急步要离开,几步后回来又问:“但不知下次何时再相见?”“只要情义在,相逢自可期。”范文程给皇太极一颗安心丸,“半月后我还会进城来。”“你我后会有期。”皇太极拜别分手去了。速尔哈赤府邸的客堂里,他们父子三人与到访的常书、纳齐布,正推杯换盏畅饮琼浆。每人面前的矮几上,都摆满了羊腿牛肘等丰盛的菜肴,但在座的人谁也没有胃口,几乎谁也没动一下,不满、忧烦、愤恨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宴席。常书将手中银碗重重地在木几上:“三都督,我们不能就这样认了,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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