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 .. 这是一首汪静之的诗,杨炬早就读过。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等“湖畔诗派”的诗,特别是这首诗,她能倒背如流。 杨炬很纳闷,王树声怎么知道她喜欢诗,心里顿时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他不但是个老革命,也是个小秀才,革命热情的背后,倒有一份真的感情.. 杨炬欣然赴约了。 黄昏,王树声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心里怦怦直跳:她会不会来呢? 王树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眼看夕阳就要隐到宝塔山后面了,可杨炬还没来。 莫非她有什么事吧?王树声猜测着,尽量往好处想。他相信杨炬一定会来。 果然,远远地走来一个人,王树声连忙迎上去。 “对不起,我迟到了!”倒是杨炬抢先开了口。 “小杨同志,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上次我太不应该了!”王树声谈吐很自然,稳重中带着洒脱,浑身显示着革命军人特有的气派。 “你的脚好了吗?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连病也没给你看!” “没什么,一点小毛病,早就好了。想当年,我爬雪山过草地,一双脚不知划了多少口子,还不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你给我讲讲长征的经历吧,我们虽然没有参加过长征,但特别爱听长征途中的传奇故事。在门诊部,我们几个女同志就老缠着傅处长给我们讲,今天,就轮到你了!” 杨炬毕竟年纪不大,一见面,就很坦率地向王树声提出要求。 王树声微微一笑,说: “长征啊,我就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万里征程万里血泪,那时红军苦啊!但红军战士凭顽强的意志,战胜了一切困难,来到了陕北。我就拣几个片断讲给你听吧!” 王树声讲了自己长征途中一些惊心动魄的战事以及一些动人的事迹,杨炬静静地听着,简直入了迷。 “你真不简单,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是革命的有功之臣!” “算不上有功之臣,我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为革命奉献我的一切。你不知道吧,我还犯过大错哩!” 杨炬有点不解,忙问: “你也犯过错?” “嗯!那可不是一般的错误,我当年曾经迷信张国焘,在他的手下,做了不少错事。” 杨炬听了很惊讶,同时,又为王树声的坦率、豪放所感动,心里暗想: 他为人真厚道,什么心里话都说,是个好人! 他们俩畅谈着,海阔天空,谈革命,谈人生,相当投缘。 “小杨,说了大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方便的话,能否讲给我听听?” “行!”杨炬满口答应,随后,便娓娓道来: “我父亲是个教师,自小对我们兄妹十人管教得相当严。我老二,父亲很疼我,尽全力送我读书。1935 年,我考入省立襄阳第五中学,不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 “你肯定在学校受到了进步教育,不然,你是不会到这儿的。” “嗯!当时我们啥也不懂,不知道是参加国民党的抗日团体,还是投奔共产党。有一个历史老师,他的思想很开放,经常给我们讲一些革命的道理,宣传延安如何好,说延安有陕北公学,可以在那里学到不少革命理论和其它知识。我听后,便非常向往。我哥哥平时给我看了不少进步书籍及报刊杂志,我逐渐了解到国家的基本政治形势,了解到日本帝国主义的残酷暴行,所以,我就决定上延安,拥护共产党的抗日主张,不作亡国奴!” “从湖北到陕北,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是怎么来的呢?” 王树声也为杨炬的经历所吸引,问道。 “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当然不敢乱跑。我约了跟我要好的一个女同学,一道来的。我哥哥当时在陕西凤翔,参加一个抗日团体,他听说我要到延安来,怕我们路上出事,就特意请假回来,把我们俩送到西安。之后,我们便到了延安。” “不错,不错,从南到北,你们也算是参加了小长征!” 王树声很风趣地开了个玩笑,把杨炬也逗笑了。 “你在笑话我吧,我们哪能跟你们老革命比。不过,我们‘胜利’地到了陕北,心里甭提多高兴。说来我很幸运,我真的进了陕北公学分校,大概有四个多月时间,主要是学习革命理论,接受思想改造。毕业后,我被组织上送进了卫生学校,也就是现在的医科大学,学了三年的医术,去年九月份结束学业,分到了中央门诊部,当了医生。” “嗬,小杨,你还是个大学生哩,我呀,可是个大土包子,只念过高小,连初中都没机会上,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呀!” 王树声瞧着杨炬,爽朗地笑了。杨炬听了,却不乐意,说:“瞧你这个大首长,尽拿我们开心,你再笑我,我就不说了!” “行,行,我不说了。你继续讲吧,我一定洗耳恭听!” 杨炬笑了笑,思索了片刻,说道: “来延安,的确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来了以后有一件事差点把我弄得心灰意冷。前段时间,有几个领导突然追问我的家庭出身。他们得知我家有祖传留下来的几十亩田地,而且是雇人耕作,属地主成份,便把我当作重点对象,进行盘问!” “他们问你些什么?”王树声关心地问道。 “他们提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地主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跑到延安来受苦,这当中肯定有原因’,什么‘受过哪些反动教育,是不是对工农群众怀有敌视态度’等等。我向他们坦白了我的思想经历,以及来延安的目的。 并不是每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人都是坏人,他们不知为什么怀疑我。” “小杨,你跟他们说清楚了吗?” “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认为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来延安肯定有什么目的。后来,他们干脆怀疑起我是特务了,问我有没有参加青年党,是军统的人还是中统的人,这个人走了那个人来问,转番着来,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休息,把我问得烦透了,冲着他们吼了几句!” “你怎么说?” 王树声也觉得那些人问得很离谱,同情地问道。 “我说,‘你们不相信我就算了,你们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问心无愧’。我说完了,他们反倒不再问我,后来经过调查,说我没有问题。 我就是想不通,他们凭什么乱整人!” 杨炬提起这件事,仍觉得很委屈,满脸的不高兴。 “小杨,你应该很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当前有一些同志仍然受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的流毒仍没有清算干净。你出身于地主家庭并不等于你就是坏人,这有悖于我们党实事求是的思想工作方法。那些人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可能是由于他们自己思想改造还不彻底,但我们党绝大部分同志不会这样做,这一点你必须看清楚!” “嗯,事后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少数人并不能代表全部,只要我对党忠心耿耿,相信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另外,目前国内政治形势很复杂,国民党反动派和日伪派遣特务时时不忘颠覆边区红色政权,我们都应该提高警惕。你刚从南边来,自然有人怀疑你,这也很正常。年轻人容易生气,想通了,大家都是革命的同志关系,谅解宽容很有必要。你说,对吗?” 王树声耐心地开导杨炬,同她摆道理。杨炬信服地答道:“知道了,我想通了,你呀,不愧为当领导的,说起话来令人心服口服!” 杨炬陡然有一种安全感,她觉得王树声坦率、豪放,而且善于关心人、开导人,像亲人一样,心中升起一股柔情。 第一次约会,王树声即大功告成! 从此,在窗外飞雪的温暖窑洞,在桃李盛开的宝塔山麓,在清清流水的延河畔、百鸟欢唱的大树下,都留下了这对恋人的足迹。他们沐着春风,披着晚霞,把欢声笑语洒遍了边区。情意绵绵,芳草依依。经过一年光景,播种在两人心田的爱情种子,悄悄地萌芽了。这天,他们又相约在落日余辉中。 他们俩漫步在田野中,笑语不断。晚霞映在杨炬的脸上,红透透地,显得格外妩媚。她边走边对王树声说:“你喜欢诗歌吗?”王树声一愣,立刻明白了杨炬的意思,便实话相告:“我这个大老粗,没啥文学细胞,倒是你把我引入门了!”“我?”杨炬惊讶地问。“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的诗朗诵吗?” “什么诗朗诵?”“瞧你的记性!就是那首闻一多的诗,你听着,我背给你听!”王树声清了清嗓子,摆好架势,煞有介事地朗诵起来: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 有一句话能点着火 .. 突然晴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王树声慷慨激昂,学着杨炬那天的样子,挥手,顿脚,颇有气魄。“你又在笑话我,我生气啦!”在王树声面前,杨炬有点娇嗔,故意刁难他。 “不要这样嘛,革命青年不能动不动就生气。说真话,有些革命诗歌写得很好,格调高,有激情,能激起大家的爱国热情。原来长征途中,有些红小鬼就常编一些打油诗,为大家鼓劲。” 杨炬一听说长征,就表现了浓厚的兴趣,说:“能背一首听听吗?” “让我想想——”王树声思索了一会,即兴来了一首: 过草地,走山岗; 肚子饥,心发慌; 煮牛皮,喝鲜汤; 同志们,加油! 鼓足干劲找中央! 杨炬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真有意思,长征途中趣事真不少。你们以苦为乐,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很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 他们俩有说有笑,走到一块石块旁,坐了下来。 一年多时间,王树声和杨炬彼此之间都相当了解,心照不宣,谁也不肯主动挑明。还是王树声首先敞开了爱的胸怀,把话题引到婚姻上来。 “小杨,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讲讲我以往婚姻上的经历?” “美人爱英雄,千篇一律的故事,对吗?”杨炬顽皮地一笑。说道。 “说起来话长,那是一幕又一幕的悲剧啊!”王树声摆了摆头,神色庄重地说道。 “怎么回事?”杨炬百思不得其解,愕然。 “我二十二岁那年,正值1927 年革命处于低谷,家里却强迫我成婚。老祖母从小便为我订了娃娃亲,对方叫胡静贤,是一个小财主家的姑娘。本来我参加了革命,无心事操办婚姻,但拗不过老祖母,就这样,两个从不相识的人被绑在了一块。” “她怎么样呢?” “凭心而论吧,她的人不错,为人厚道。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我一门心思闹革命,与她没几句话好谈,因此,我经常呆在队伍里,宁愿打游击也不回家!” “人家新娘子多委屈,以后呢?”杨炬兴趣浓厚地问道。 “有一次,由于革命的需要,我准备带队伍远离家乡,她来了,让我回家,我没答应她。想到平时在一块的别扭劲,想到革命者生死难卜,我一咬牙,告诉她好合好散,让她找一个人改嫁。明摆的事,我们革命的人,哪一天都有牺牲的可能,不能害她一生呀!我随着队伍远走高飞,她也找了一个当地人改嫁了!” “再后来呢?” 杨炬被王树声的经历吸引住了,追问道。 “我离开鄂豫皖不久,许多苏区立即被敌人占领,她惨遭杀害了!” “唉,真是不幸!” 杨炬叹了一口气,既是对那个女人不幸遭遇的同情,又为王树声的婚姻叹惜。没想到表面上乐观、豪放的王树声竟有一肚子苦水,人生经历坎坷不平。 两人沉默了很久,沉重的话题使得他们俩都不很轻松。 “如果说第一次婚姻是封建习俗的恶果,那么第二次婚姻则完全是我的过错,我不应该太马虎!” “第二次婚姻?” “我随红四方面军离开鄂豫皖后,进入川北,随即又长征、西进,当时的条件下我不可能去考虑个人问题。西路军失败,我回到延安,被组织上派到太行军区当副司令员,领导当地群众武装抗日。那时,我已经三十四,‘半老头儿’了。同事们便帮我撮合了一个,是当地的一个妇女干部,人也不错。 我想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没有经过互相了解,在同事的帮助下,马马虎虎把事办了!” 王树声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杨炬一眼。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块,他赶忙躲开,继续说道: “由于互相不了解,俩人的脾气完全合不上来,三句话没完。彼此就憋不住发火了。这样的日子没法子过,我们俩经过协商,好合好散,经组织批准离婚了!” “结婚前你就应该慎重点,互相不了解就草率结婚,你当然有责任哟!” 杨炬也在”批评”王树声。 “是啊!夫妻双方就应该相互了解,我也常常自责!”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夜色渐渐笼罩着大地。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仍在倾心交谈。 “小杨,你出身于地主家庭,按理、你家里也给你订了娃娃亲,是吗?” “当然喽,我们女同志更逃不脱这封建枷锁。我的姐姐就是牺牲品,十五岁时就被迫出嫁,作了地主少奶奶,整天愁眉苦脸。自小,爹娘也给我订了娃娃亲,我死活不干,气得我爹娘骂我不孝!” “父母之言,不听,他们肯定骂你不孝,你没有屈服吧?” “嗨,我才不愿学我姐姐的样,当地主少奶奶,我要参加抗日斗争。趁他们不注意,我便‘溜’到了延安,说起来很有趣!” “哎哟,你是被逼上梁山的哟,动机不纯,应该自我批评!”王树声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 “是有那么一点儿,但我最主要还是为了参加革命,你可别冤枉我!” “小杨,说实在话,你真不错,德才貌样样俱全,难得呀!” 王树声的夸赞由衷而发,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了杨炬。 两人眼光相遇,眼光中都充满了热望,王树声脱口而出:“小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 话没说完,王树声又停住了,只是用两眼注视着杨炬,目光代表了一切。 “我们怎么?你说呀!”杨炬有点不好意思,她想让王树声先开口。 王树声犹豫了好大一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个大老粗,总担心配不上你,如果——” “我也想过了,你这个人是一个好人,我注重的是品质和感情,大老粗有什么不好,只是担心配不上你这个大首长!” 杨炬索性红着脸,鼓起勇气把想说的话都抖了出来。 王树声一听,激动无比,心爱的人儿亲口答应了自己,这是何等幸福快慰啊! 他与她,双手握在了一起,碰撞出了一串串爱情的火花,一股幸福的暖流,洋溢了这对恋人的全身。 他与她,轻声细语,并肩走在夜幕之中,点点灯火,照着这对恋人归来;颗颗星星,分享着他们此时的幸福。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杨炬被抽调下乡,可把王树声给忙坏了! 离延安有百多里地要塞蟠龙,地处山区,贫困闭塞,当地尤为缺少医生。 为方便广大边区群众,中央门诊部决定抽调一部分医务人员下乡义诊,巡回医疗。其中就有杨炬。 虽然王树声和杨炬仍处于热恋之中,但必须服从组织上的决定。王树声亲自把她送走了,并一再叮嘱,让她安心工作,不要三心二意,要多为人民群众做好事。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杨炬临走前悄悄地向王树声保证,每月给他写两封信,以免他惦念。 可是,王树声头个月便没收到杨炬的信,把他急坏了。他决定亲自去找杨炬,顺便为她捎一点吃的东西去,解解馋。 恰好这几天党校休假,王树声单人匹马,飞奔而去。 夏日的延河,水位上涨,满满的,虽说不是湍流,但偏偏把河上的小木桥给冲垮了。 天公不作美,王树声骑在马上,不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思虑再三,为了心爱的人儿,他决定冒一次险,骑在马上,淌过去了。 河水不算深,仅仅把王树声的裤子打湿了。 奔到杨炬那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遭到一顿数落。 “你呀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同事们见了又会笑话我!” 杨炬是又急又气,悄声地埋怨王树声。 “我还不是为了看你,好心没有好报,还埋怨,以后我不来了!”王树声知道杨炬不会生气,反而故意拿话气她。 “怎么,大首长也生气了!人家是关心你嘛,看你全身都湿透了,要是着凉,感冒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 “不要紧,能见到你就行!” 王树声的大嗓门被在一旁的王一楠听见了,她搭过腔: “王副总指挥,说悄悄话应该小点声,让我听见了,小杨可又该难为情啦!” 杨炬的脸羞得通红。倒是王树声回敬了她一句:“不要紧,你不是咱们的月老吗?瞧,我带了不少的好东西,慰劳你们!” 这时,不少医疗队的人员聚拢过来。 “小杨,王副总指挥捎来的东西,我们是不是有一份?” “当然有,知道大家辛苦,我就是特意带给大家吃的!”王树声答道。 “不行,小杨不答应,我们不敢吃!” 杨炬不再害羞了,大大方方地从王树声的手里接过东西,一一分给了大家。 “小杨,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喜糖啊,等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再分给你们吃!” 急急去,匆匆归。 王树声趁着月色,又匆匆赶回了中央党校。虽然劳累了一天,但见到了心上人,王树声心里乐悠悠的。 转眼间,又到了金秋季节,到处是金灿灿的一片,又一个收获的季节。 王树声数着日历,板着手指头,盼望杨炬归来。 中秋佳节。 杨炬终于回来了。 时隔久了,两人又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杨炬从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递到王树声的面前,说: “喏!给你的,试试看!” 王树声接过来,是几双布鞋和几双鞋垫,非常厚实,一看便知道是刚刚赶制完成的。 “小杨,你这么忙,给我弄这些干啥,看你眼睛都熬红了!”王树声心疼地说,语气里带着责怪。 “天气渐渐凉了,你的脚常裂口,早点预防好,你试试看合脚不。”杨炬温情地说道,甜甜的,充满了关心。两人悄悄地聊了许久,商议中秋佳节怎么过。 “小杨,要不,咱们到联防军司令部去拜访拜访徐老总和贺老总,他们老在我面前提及你。今天正好是中秋节,咱们趁此机会去一趟,表表咱们的心意!” “听说两位老总很严肃的,特别是贺龙老总,人家传言他威风凛凛,我可怕见他们这些大首长!” “怎么着,大首长有什么不好,他们照样很和气,就说徐老总吧,我与他共事多年,待人很热情,你一见就晓得,走,咱们去吧!” 杨炬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便来看王树声,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是一身旧衣服,灰不灰、白不白的粗布列宁装。扣子掉了几颗,还是用别针扣着的;一双旧布鞋上满是灰尘。 “没关系,年轻人就应该朴素点,二位老总不会在意的!” 说完,王树声一拉杨炬,两人就出门了。 节日的延安,分外热闹,到处充满着欢歌笑语,大街小巷的人如潮涌。 王树声和杨炬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了西北联防军司令部。 当时,贺龙和徐向前分任西北联防军正、副司令员。两人正在闲谈,一见王树声和杨炬来了,连忙招呼。 “稀客、稀客,树声,哪一阵风把你们俩吹来了?” “徐总,贺总,你们好!”杨炬小声地说道,站在王树声的旁边,有些胆怯地低着头。 “树声,你介绍一下吧,她是——” 贺老总故意说道,其实,他早就听说过杨炬。 “小杨,你自己来吧,二位老总等着你自我介绍呢!”王树声说道。 杨炬红着脸,没有吭声,显得非常局促。 “树声,还是你来吧,就别难为小杨了!”徐向前在一旁为小杨解了围。 “小杨,你们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树声没欺负你吧?”贺龙摸着小胡子,拿着大烟斗,笑着说道。 “贺总,我哪能欺负她,有你们这些老总为她撑腰,她腰板硬着呢?” 王树声说道。 “徐总、贺总,我倒要在你们面前告他的状,他老是摆架子,总是用大首长的语气训我,太不公平了!” 杨炬将计就计,把矛头指向王树声,避开两位老总的询问。 “树声,那就是你的不对啦!革命提倡男女平等、官兵一致嘛,小杨有什么不对,你应该开导她,不能动不动就训她!”徐向前说道。 “对,树声,人家小杨大老远从南漳跑到延安来,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可不能亏待她哟!”贺龙笑咪咪地说。 “徐总、贺总,你们别听她的,我,我——”王树声是有口难辩,情急之中不知说什么才好。杨炬看见他这副尴尬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徐总,贺总,其实,他很关心我!” 听了杨炬的坦白,二位老总“哈哈”大笑。这时,警卫员端来月饼、瓜子、茶水,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边聊。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天色已晚。杨炬碰了碰王树声,说:“哎呀,徐总、贺总,我们该回去了,要不天快黑了!” 贺老总把烟斗一磕,笑着说,“小杨,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难得一聚,不妨在一块赏月吧!”贺龙说完,向徐向前作了一个手势。 “对,小杨,中秋佳节,边区五谷丰登,前线捷报频传,喜事临门。今晚你就和树声在这儿把喜事办了,不是喜上添喜吗?” 徐向前会心地说道,但把杨炬惊呆了。她无任何思想准备,急得站起身,跺着双脚,红着脸说:“不行,不行,你们看我今天穿的这样子。” 贺龙接过话来,笑着说:“革命夫妻嘛,没有那么多讲究,过去许多同志便是在炮火之中结为伉俪的,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不,不,我还没向傅处长打报告呢?” 杨炬急中生智,搬出了傅连璋,想逃过这难堪的局面。 “小杨,你们的傅处长马上就来,他是你们的大媒人;至于树声,我是他的老上级,我可以当半个家。别推!就趁今晚良宵美景,把喜事办了!” 徐向前笑着说道。 望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总,杨炬俯下了头,羞答答地默认了。 恰巧,陈赓也过来拜访两位老总,看到这个情景,大声说:“咱们的老革命要当新郎喽!” 喜讯四处飞扬,很快,许多同志纷纷来向王树声和杨炬道喜。 “树声,当着大家的面谈谈你们的恋爱经过吧,你是怎么把小杨‘挖’到手的?”徐向前开玩笑道。 “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想到咱们的老军长还是有一手啊!”陈赓在一旁帮腔。 众“怒”之下,二人被逼得无可奈何。杨炬瞥了王树声一眼,嘴巴一噘,说:“他呀,真厉害!” 王树声毫不示弱,一副大嗓门,憨乎乎地说道: “她呀,真调皮!” 两人的“交待”令众人捧腹大笑。在一旁的徐深吉正在为喜联发愁,听了他们的对答,不由灵机一动,把脑门一拍,大声吟出对联: 调皮遇厉害 花好见月圆 横批是“革命伴侣”。 大家拍手称好,邵式平当即挥毫泼墨,把对联写了出来,贴在“新房” 上(其实是徐向前让出的住房)。 花吐夜香,月悬中天。 朗朗皎月,把柔和的光洒满一地,照着二位新人进入了洞房。 一位战功卓著的沙场骁将,一位美丽俊秀的白衣天使,终成眷属。 王树声握着杨炬的手,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窗外,那圆圆的中秋月,正多情地瞧着他们..第十一章 别延安战中原 临危无惧色 1944 年。中秋节后不久,延安的山山水水已经是一片深秋的景象。王树声一个人坐在窑洞的外面,凝神注视着远方。太阳越过树顶斜斜地照过来,使他有一种初春那种乍暖还寒的感觉。一阵山风吹来,他怔了一怔。西北高原的风,这时已是寒意阵阵。王树声慢慢扣住风纪扣,把淡灰色的军装掸了掸,顺手拿起放在旁边小凳上的一张《解放日报》。报纸他已看过多遍,内容早已娴熟于胸。特别是一版的那篇社论,他几乎是详读能诵。社论写道: ..现在,我军各个战场已经部分或全部地由内线转入外线开始反攻了。可以说,现在中华民族解放大业的决定性时刻即将来到,人民军队的全面胜利已指日可待。然而,已陷入穷途末路的日本侵略者,困兽犹斗,意图作最后之挣扎。为了挽救其在太平洋战争的失利,穷凶极恶的日本帝国主义又在河南发动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作战,陷中原人民于水火之中。 但是国民政府驻河南之汤恩伯部,却置中原父老于不顾,屈从于日本铁蹄之淫威,军无斗志,不战而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中原,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战争发生,便兵连祸结,首当其冲。自国民政府统治始,河南大地更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山河尽皆破碎,人民徒遭磨难。 .. 看着,看着,王树声便看不去了。泪水盈满了眼眶,思潮滚滚。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那烧毁的房屋,那夷为平地的村庄,那拖儿带女、流离失所的父老乡亲,依稀可见。 中原,那肥沃的原野,那秀丽的山川,岂容侵略者肆意践踏。王树声心里暗暗发誓,这期军事学校毕业后,马上请示中央和毛主席,回到大别山,回到家乡父老的怀抱。 想到这,他心里舒畅多了,两道紧锁着的浓眉也舒展开来,不由得沿着延河边踱起步来。 微风轻扫着河面。清澈河水缓缓地流着,不时翻转出一两朵小小的浪花。 这平静的河水,多么像一面镜子,它映出了宝塔山下朴实的生活,又照出了延安人民的美好的心灵。 自1937 年回到延安以来,王树声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延安度过的。生活是平静的,收获也是挺大的,能在戎马倥偬之际,系统地抽出时间来学习马列主义理论,总结一下以前的经验教训,他感到十分难能可贵。延安生活给他的印象是深刻的。纵然国民党反动派多年以来,居心叵测地对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极尽封锁禁运之能事,但陕甘宁边区,在党中央的号召下,开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生产运动,不仅未被困死、饿垮,反而丰衣足食,六畜兴旺,到处洋溢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欢乐景象。 蓝天、白云,牛羊肥,花红、谷香,信天游..一切都是多么的和谐,王树声更加坚定认为党中央的伟大、毛主席的英明。走着走着,不觉来到了风光如画的宝塔山下。王树声抬头一看,不远处一排窑洞边,有一群身穿灰土布军装的中央党校军事队的学员,在手摇纺车;“嗡嗡嗡”地纺着棉花。 见到王树声走来,中间有一位银铃般的声音:“喂,同学们,我提议咱们的队长给大家发喜糖,好不好?”“好!”大家齐声响应。王树声爽朗地笑了笑,说:“喜糖是要吃的,我还要请客。等革命胜利后,大家都到我家去,吃我们家乡的糍粑。”“那么,队长唱支歌,给咱们助兴好不好?”王树声笑了笑:“我这个破锣嗓子,有啥好听的,还是请咱们的女高音歌唱家黎白同志亮亮金歌喉,那大家才爱听哟!”“我归我,你归你!”那位叫黎白的姑娘反攻道,“别忘了,我们的队长还是没过三天的新郎官,不唱,能‘过关’么?”“对!唱!”大家又乐又叫,不依不饶。 中秋节那天,在老首长徐向前、贺龙的关怀主持下,刚刚与中央门诊部医生杨炬结为伉俪的王树声,这时满心欢悦,爽朗地说:“唱就唱,我今天还要唱一个女高音,流行曲,和咱们的黎同志赛一赛。不过,要是哪位笑破了肚皮,我可概不负责哟!”说罢,王树声干咳几下,自己喊了声:“预备——起”!就捏着尖嗓,边摇纺车,边唱起来: 太阳出来磨盘大, 你我都来纺棉纱; 棉团紧紧捏在手, 线线不断往外拉。 那个纺呀,纺呀、纺呀,纺 一天就纺出了个二斤花。 果然,这“奇妙”的歌声,把大家乐坏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有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半天直不起身来。 王树声见大家乐成这样,便提高了嗓门,说:“同志们不要笑了。我再给大家唱一个,我们家乡的民歌。当年我就是唱这支歌,打土豪,分田地,参加了工农红军”。 “好!”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王树声站了起来,面向高高的宝塔山,作了几下深呼吸,然后挺胸收腹,稍微酝酿一下,便唱出了那首大别山家喻户晓的民歌: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 随即,大家也跟着高唱: 敲锣又打鼓呀, 张灯又结彩呀, 英勇的红军又打回来.. 王树声是那么地投入,学员们是那么的认真,高昂而又嘹亮的歌声在宝塔山下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正在这时,一位小战士跑了过来,喊道:“队长,毛主席刚才来电话,请您去一下。” 王树声心里当即翻腾了一下:主席找我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现在全国各个战场,正热火朝天,小日本鬼就快完蛋了,是不是让我到前线去?反正我要借这个机会,向主席汇报一下近期的学习收获,然后请求中央和主席批准,我要立即到前线杀敌,再也不能在后方享受清闲了。 想到这,王树声大步流星向党中央所在地枣园赶去。 枣园窑洞。王树声远远地看到主席倒背双手,在窑洞门前踱着步。 “主席!”王树声怕惊动了毛泽东的沉思,小声地喊了一句。 “啊,王树声同志,你来得正好。”毛泽东转过身来,望着王树声,“树声,我可要批评你呀,你在中秋节喜结良缘,贺老总、徐老总都喝了喜酒,为什么不请我这个老同志?我心里可是很不舒服哟!” 这既风趣、又亲热的话语,把王树声一路的紧张情绪立刻给融化了。他连忙致歉说:“主席海涵。您为党为国日夜操劳,难得有空,不愿再多打扰!” “可这喜酒,我还是保留喝的权利哟!” 说话间,王树声随毛泽东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明净、俭朴,没有任何奢侈用品。 勤务员送上了瓜子、花生、红枣及茶水。 “你好像不抽烟,是吧?”毛主席卷起一根延安产的自力牌香烟,“那就吃点瓜果吧,这可是我和小鬼们的劳动成果。” 闲话一过,转入正题,毛泽东问道: “树声同志,听说你们这期军事学员快毕业了,你对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对此,王树声早就有几分的思想准备了,见毛泽东一问,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说:“主席,值此抗战已进入决战阶段之际,我请求您批准我快上前线,领兵杀敌!” “不要急嘛,先坐下慢慢讲,你说想到哪儿。” “当然还得听主席安排。” “那么,你新近注意研究中原战局没有啊?” 王树声思忖了片刻,答道:“研究倒谈不上,大概了解了一下。看来日本帝国主义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了。为挽救其在太平洋战争的惨败,前不久去河南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战役。可驻守河南之蒋鼎文、汤恩伯、胡宗南以四十万号称精锐之师,面对区区五六万敌军,竟然毫无斗志,一溃千里,河南父老又饱尝了战乱之苦了。” “你分析得很好。”毛主席赞赏地注视着王树声说,“中原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其北依托华北,南可俯瞰南京、武汉,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实在不应白白丢掉。所以,中央考虑,想派徐向前、戴季英、刘子久和你一道,带一支生力军,速往中原,会合先期在那儿活动的皮定均、徐子荣所部,组成河南军区、发动群众,把汤恩伯丢下的大批武器捡起来,搞好根据地,抗战到底,夺取最后胜利!” “太好了,主席!”王树声非常兴奋,“能再和徐总在一块儿带兵打仗,正是求之不得!” “但是。”毛泽东缓缓地吐出了个烟圈,望着王树声,语气沉重地把话一转,“你也知道,徐老总在山东前线骑马受过伤,至今仍未痊愈,恐怕一时还去不了,这个帅,就只有你王树声先挂喽!” “主席,”王树声不由得站起了身,赶忙说,“只怕我水平太低,又是以前犯过错误的人,恐怕难以当此重任。” 毛泽东笑了。他理解王树声的所谓错误,主要是任西路军副总指挥时的一些历史问题。听到王树声这番话,毛泽东深吸一口烟,然后坚定地望着王树声说:“你王树声我了解。你是从大别山打出来的。你不是张国焘的骁将,你是共产党的骁将。这个帅——你就挂定了!”主席略微顿了一下,接着说,“西路军最后的失败,你没有责任,你能返回,就是胜利嘛。至于其他方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改了,仍是党的好儿女。因而这次出征中原,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党中央相信你,也确信你有这个能力!” 谈到这里,毛泽东望着王树声,亲切地一笑,说:“只是,刚刚新婚燕尔,不好向夫人交差吧?” “这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王树声急忙解释,“杨炬同志原也希望抗战胜利后再结婚的。她绝不会拖后腿,这个请主席放心!” 看着王树声一脸兴奋的样子,毛泽东说:“树声,你这次到河南去开创新的局面,任重而道远,望你不辜负党中央的厚望,能迅速地在中原站住脚,后面依托华北,前面雄视武汉,蒋介石可不大好受哟!我送你一句老话: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听着毛泽东的这些话,王树声只觉得一阵春风吹拂在心坎上,全身暖烘烘的,这是主席对自己多么大的信任及鼓簿啊,他郑重地向主席点了点头。 正好这时电话铃响了。王树声起身告辞。毛泽东把王树声送到门口,紧握住王树声的双手,说:“临走时有什么要求,尽管向组织上提出来。预祝你们胜利!”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王树声来到徐向前的家里。 听说王树声来了,徐向前端出了香喷喷的瓜籽,说:“没有什么好吃的。 尝尝我亲手炒的瓜籽的味道。” 王树声捡了一颗瓜籽,放在嘴里,望着徐向前消瘦了许多的面孔,说道: “徐总,请你多多保重,养好身体,你不去,这个重担我真有点顾虑。” 徐向前笑着说:“当年你在大别山,驰骋鄂豫皖三省,可以说所向披靡,威震敌胆。这次重又回到河南去,只要按中央和主席制定的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的方针办,在中央的具体领导下,肯定能打出一个新局面。” 这时,门开了,徐向前的警卫员李树林走了进来:“徐总,有事吗?” 看到王树声坐在屋里,他好像有点害怕,怯怯地问。 “没事,没事。小机灵,你不是天天要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吗?现在机会到了,你去不去?” “真的,首长?”李树林喜得一跳,“到哪儿?” “过黄河,下中原,打大仗!” “那太好了,首长,什么时候去?” “兵贵神速。过两天就去。小机灵,”徐老总慈爱地看着李树林,温言道:“本来我也要去的,但现在伤还未痊愈。因此,我就考虑你现在先跟着我的老战友王树声,给他当警卫。你看,他叫树声,你叫树林,真正的是一对亲兄弟哟!” 王树声走过来握着李树林的手说:“小机灵,到了前线,可不要哭鼻子哟!” “报告首长,”李树林马上一本正经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哈哈!”徐向前与王树声都被这句机灵的回答逗乐了。 菊花飘香,北雁南归。 经过一番忙碌、周密的准备,王树声率领一支精兵强将,告别了革命圣地延安,浩浩荡荡,向中原进发。 指战员们身着全新的深灰色军装,佩带着天蓝色的八路军臂章,威武雄壮,精神抖擞。 大军跨太岳、绕太行,兼程疾进。所过之处,大多是老解放区,一路都受到抗日民主政府及解放区百姓的热忱接待,吃不完的红枣鸡蛋与花生,道不尽的军民鱼水情深,听到的都是对人民军队的赞颂,看到的都是根据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战士们情绪高昂,信心倍增。 吕梁山间的一个村镇。 王树声在这里巧遇自己原来的老部下,现任太行军区“老二团”的团长。 老战友意外相逢,都万分高兴。王树声拉着老部下的手,亲切地问寒问暖,并告诉了他此次带部队南下的使命。 二人正在屋里畅谈,忽听外面一片喝采之声: “好,摔得好!” 王树声和这位团长来到屋外,只见两位战士正在摔跤,大伙都在为他们俩加油助威。看着大伙的高兴劲,王树声也忍不住驻足凝眸: 两个摔跤的战士,一个身材较高,块头也大;另一个虽然身材短一些,却墩实健壮,宛如一只小虎子。那大个虽说占有身高的优势,但在摔跤过程中却一直处于被动。矮个步伐灵活、轻捷,始终控制着主动权,只见他顺着大个的力势,一个“顺水推舟”,将大个放倒在地。众人齐声叫好。 王树声很欣赏矮个战士的机动灵活,待他站定后,便上前去问道: “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白金泉。”小伙因摔跤满脸红朴朴的,样子更显得可爱。 “今年多大啦?” “十七岁。” “哪一年参加革命的呀?” “三八年!”小白自豪地说。 王树声颔首点头,说道:“想不到小摔跤手还是一个老革命哟!” “老二团”团长接上话茬说:“小白勇敢顽强,机智灵活,在团里表现很好!” “那我想挖走这个人才,你舍不舍得呢?”王树声认真地说。 说实在话,团长也非常喜爱白金泉这个棒小伙,但听说老首长要,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白金泉来到了王树声身边,和李树林一样成了王树声的警卫员。 经过一阵急行军,部队到达了中条山下。这时,天已黄昏。朔风凛冽,雪花飞舞。 按理应该第二天翻越中条山,但军情紧急,加之行军途中收到的电报说,黄河已封冻,要趁机快渡。因此,王树声决定不歇息,立即翻过中条山。 中条山山势巍峨,怪石嶙峋,像拦路虎一样横亘在南下部队的面前。战士们虽顶风冒雪,却欢笑自如;虽攀越悬崖险道,却像走马平川。 战士们一身汗水,一身雪,终于爬上了中条山。站在山巅一看,周围的小山和河谷全都披上了银灰色。他们刚喘口气,就听到了司令员下达立即下山的命令。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又是在这样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里。稍不留神,脚下一滑,轻则坐上一屁股雪,重则啃个满嘴雪泥。战士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互相搀扶着行进。 李树林、白金泉两小伙搀扶着王树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前面。 刚开始倒挺顺利,后来,山路越来越窄,路面越来越滑,三个人走在一起反而下方便,往往是“泥巴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王树声一脚踏空,差点把李树林、白金泉两个都带倒。他笑着说:“咱们还是各显神通吧!”李树林、白金泉两个松开手,一前一后,让王树声走在中间,以便在他不小心要滑倒时好帮一把。 队伍中不时有人摔倒,但大家没有丝毫怨气,反而说得像做游戏一样,摔得很开心,摔得更加精神抖擞.. 就这样,在你逗我乐、互相激励声中,王树声带领部队终于翻过了中条山。 清晨,黄河岸边。 虽是冰天雪地,黄河仍咆哮不止,犹如万马奔腾。河面上的浮冰恰似一堆堆怪石,面目峥嵘,随着激流,冲撞而下。那种磅礴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用船渡看来不行,那么大的浮冰准会将船砸个稀烂。怎么办? 王树声和其他几位领导一边派人分赴上、下游侦察情况,一边研究良策。 情况变得越来越危急。据得到的情报,敌人已经兵分两路,正向我南下部队夹击而来。如果不尽快渡河,就将面临着背水作战的险境。 王树声心急如焚,又派李树林、白金泉以及其他几个警卫员到附近去找有经验的老船工,请他们帮忙。 过了一会儿,白金泉从黄河上游跑了回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位背着一捆东西的老大爷。还未到王树声跟前,他就喊了起来:“司令员,有办法啦!” 王树声心头一喜,立即走了过来。 白金泉接着说:“司令员,这老大爷是刚从黄河对岸渡河过来的。”他指了指老大爷。 王树声紧握住老大爷的手,急切地问他是怎么过来的。老大爷说:“是踩冰地来的。” “是不是黄河上游已经封冻了?”王树声激动地又问。 “嗯,是的。”老大爷点了点头。 “那请老人家带我们过河,可以吗?” “行,等我卖完背筐里的木炭就成!” “老大爷,木炭我就全要了。多少钱?” 老大爷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块钱。” 王树声回头叫管理员给五块钱。管理员立即掏出五块边币。王树声摆了摆手,说:“不,给五块银洋!” 老大爷一下被王树声的举动搞懵了。他弄不清楚这支军队为什么这样好。国民党的军队纪律涣散,抢劫成风,日本鬼子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怔了一会,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军队一定是早就听说过的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 老大爷激动地说:“你们原来是我们早就盼望的八路军呀。走,我现在就给你们带路!” 老大爷领着部队开始过黄河。王树声站在岸边,组织指挥部队急速抢渡。 直到最后的一队人马下河,他才离岸。 敌人追到黄河边时,八路军已经胜利地登上了南岸。这时,黄河竟奇迹般地解冻了。敌人欲渡不行,欲退不甘心,只好在枪炮上出气,胡乱射了一通,气急败坏地眼巴巴看着八路军离去。 八路军踩冰过黄河的事很快在老百姓中传开了。大伙说:从古及今,黄河只冰封过两次,一次是刘秀过河,大军一过,冰就开了:再一次,就是王树声带领的八路军。每到关键时期,民族的母亲河就会发挥她的关键作用。 真是老天有眼,该八路军要兴旺发达! 王树声带领部队渡过黄河后,马不停蹄,直趋河南渑池县境。因为时令已近旧历年关,部队暂驻休息,司令部进驻渑池县城。 八路军司令部驻地。王树声召集戴季英、刘子久等领导人,就豫西情况作缜密的研究,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时,豫西情况异常复杂,最显眼的一个特色,就是“土围子”星罗棋布于广大农村。 这些土围子,近似于《水浒》上的祝家庄;在封建地主的大小头目统治之下,一个个乡、镇、村,都用泥土砖石围起来,明碉暗堡林立;有的打着抗日招牌,有的扯着反共旗号,还有的标榜国、共、日都反,政治背景混乱,旗色五花八门;但它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都不让共产党进他们的围子,更不许八路军接近围子里的老百姓。 “老刘、老戴,你们看,这遍地开花的土围子,能成为我们的绊马索吗?” “我看未必!”刘子久抬头望着地图,慢条斯理地说,“甭看这些土围子为数众多,似成一呼百应之势,但他们多数之间并不互相接近,也不与外界接近,我们只要把其中难啃的骨头对付了,其余暂时还是成不了气候的。” “也难怪,这些年来,河南人民确实被水、旱、蝗、汤(恩伯)的‘三灾一害’和日伪的烧杀抢劫害苦了,虽然受了反动宣传的影响,有些人不明了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抗日救国的道理,但只要我们坚持中央的政策,坚决依靠群众,胜利的局面不难打开,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争取群众、发动群众,尽快解决土围子的问题。”在刘子文、戴季英相继发言后,王树声就当时面临的主要问题作了总结。 第二天,各连队传达司令部通知:无论在何时何地,战士要体贴人民,爱护人民;行军时不准进围子,不走小路,不踏青苗。 然而,土围子还是成了司令部这几天着重讨论的问题。因为,虽则有大多数的土围子在八路军及当地党组织的耐心说服与诱导之下,已经被争取与团结过来,他们明确表示支持八路军的抗日政策,不与人民为敌,但是,仍然有极少数土围子对八路军采取软拖硬抗的态度,脚踏两只船,不相信八路军实力。这些土围子大部分是有背景的,有的与日伪军有着密切的联系,有的则与国民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继承了蒋介石反共抗日的衣钵。而有的则出身于反动的旧军官,骨子里就仇恨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武装。 登封县城不远的铁家寨,就属于这种情况。这个大寨子,号称千人铁军。 寨主铁老虎原是国民党的一位上校团长,在一次战斗溃败后,裹胁军饷而逃,回来后置买房产,修寨建堡,成为远近闻名的反动恶霸。此人凶残恶煞,目空一切,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暗里与日伪政府秋波往来,明里与共产党及八路军拼死对抗。因为先前有几股八路军小部队与铁家寨交手时屡屡受挫,更增长了这个反动纂主的凶焰。 “是喽,对极顽固派不能太讲温良,只有像凶猛的大犍牛一样,狠狠地抵它一家伙!”在经过周密的调查研究后,王树声决定拔掉挡在面前的这颗钉子。 铁家寨。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战士们对着敌人高大的寨墙,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但因墙体太高,又没有重武器配合,每次冲到寨墙下面时,均被敌人的猛烈炮火所阻。“铁老虎”见到勇猛的八路军战士顽强地往前冲锋时,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歇斯底里叫道:“给我扔手榴弹,一捆一捆地扔!” 一捆捆手榴弹在寨墙前的空地上爆炸了。铁砂、土屑、弹药一层层漫开去,前边的战士倒下了,后边的战士又冲了上去。但始终离城墙还有咫尺之遥。 看到八路军靠近不了寨墙,“铁老虎”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王树声打仗亦不过如此!”继而他露出一脸狰狞之态,“弟兄们,对这些土八路,要毫不留情,杀一个,赏大洋十块!” 阵前临时搭起的指挥所里,王树声及几位军区领导人正在密切注视着战斗的进行。子弹带着呼啸声从空中划过,不时有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指挥所摇摇晃晃。 这时,皮定均旅长跑了进来。看着他那急急的样子,王树声先平静地问道:“定均,战士们打得怎么样?” “报告司令,战士个个英勇顽强,斗志高昂,但有一点,就是敌人的炮火非常猛烈,寨墙也太高太厚,恐怕很难速战速决。”皮定均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把战场上的形势作了简要的汇报。 “走,我们看看去!”王树声军装一披,顺手拿起桌上的望远镜,转身朝门外走去。 “司令员,您不能去,前面有我在,就足够了,我这就去,马上回来再汇报。”皮定均拉住王树声,恳切地说。 “老王,指挥所离敌人就够近的了,前方情况完全可以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去,战士们打仗能安心吗?”戴季英也站起来劝阻道。 正在这时,又一颗炸弹在指挥所后面爆炸了,只听得一声巨响后,砂石、弹片纷纷落在屋顶上,有几块瓦从上面下落,“嘭嘭”地掉在了办公桌上。 “不!我们大家都去看看,敌人如此猖狂,一定要彻底、干净地消灭他! 但我们要想想办法,不能这样打,否则两败俱伤,我们划不来。”这样一来,连刘子久、戴季英也拗不过他。他们也深知、这些年来,经过无数次战斗的磨炼,血与火的洗礼,这位老战友已经养成了一种凡事都要实地分析考察,从不轻易决断的指挥习惯。这时,战场上两军激战正酣,他在指挥所里呆得住吗? 王树声、刘子久、戴季英、皮定均等一行人,隐蔽地上了一个高台子。 王树声通过望远镜,把寨子内外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敌人,看到了指手划脚、气焰冲天的铁老虎,也看到了我八路军战士在炮火里冲杀的身影,与此同时,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也在王树声的头脑里酝酿而成了。 “走,我们回去。”王树声轻轻地走下了高台,向刘子久等人喊道。 皮定均感到有点摸不到头脑:“司令员怎么就这一小会儿,有什么重大发现?” “嘿,跟着他回去没错,他胸中自有百万兵咧。”毕竟是多年的老战友,戴季英非常了解王树声的性格。没有成竹在胸,子弹落在面前,他也是不会回去的。 第二天,在朦朦胧胧的晨色中,铁寨主及他的喽罗们,只见一个个庞然大物模模糊糊在阵地上慢慢移动。这些怪物在阵地上左右游弋,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没头没脑,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怪响。 “铁爷,铁爷,你看这,这如何是好?”小喽罗一个个惊慌失措,加上天气还有点冷,说话时牙齿打着颤。 “打,给我狠狠地打!”“铁老虎”自己也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早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冷汗兀自冒个不停。他顺手端起一挺美式冲锋枪。一扣扳机,是个哑巴。“铁老虎”顺手把枪一扔,拔出驳壳枪,“砰、砰,” 朝天连放两枪,大声吼道:“子弹,把子弹都给抬上来。”见旁边一位动作好像有点迟缓,他抬腿朝他屁股踢了一脚,骂声“滚开!”那士兵骨碌一下被踢到一边。此时,子弹都抬了上来,“铁老虎”命令集中火力狠狠地打。 “噼噼啪啪”,子弹雷雨般地倾泻在庞然大物的身上。奇怪的是,那怪物根本打不倒,仍在奇迹般地朝前移动。这莫非是神话中刀枪不入的妖魔鬼怪?难道八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撒豆成兵?别说喽罗,就连“铁老虎”本人也开始犯了嘀咕,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报告长官,弹..弹药已经不多。”一个喽罗惊慌失措地向“铁老虎”禀告。 “铁老虎”沉吟了一会儿,叫道:“停止射击!” 枪声、手榴弹声骤然停歇。 此时,天已快亮了。铁老虎奇怪地发现,八路的怪物不但不前进,反而向后退缩了。 “铁老虎”惊喜地嚎道:“天亮了,鬼也怕了。我们今天把鬼打跑了。” 众喽罗也都齐声呐喊,兴奋不已。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王树声想出的一计:他叫两个战士一组,顶着桌板,外面蒙着几床湿被子,慢慢朝前走。此举目的,一是大量耗费敌人的弹药,二是困乏敌人,磨损敌人的斗志,让敌人得不到休息。 “怪物”退下去了,“铁老虎”眼中布满了血丝,呵欠打个不停。 突然,一个喽罗又惊嚎道:“长,长官,八路又发动了冲锋。” 在我方机枪掩护下,呐喊着、奔跑着,八路军英勇地又发起了冲锋。 “铁老虎”叫道:“扔手榴弹!”喽罗们纷纷朝下扔,前面的八路军眼疾手快,用粪叉挑,手榴弹上了城头。在爆炸的硝烟中,夹杂着敌人的嚎叫.. 就这样,又巧打了两天。敌人虽吃了亏,但并没大的妨碍。 第三天,八路军在东门又发动了攻击,这次攻击之猛烈,胜于前几次。 “铁老虎”投入了所有兵力顽抗。 突然,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几乎没有防备的北边的寨墙,被炸开了一个大豁口。原来王树声在前几次采取了佯攻,而在北门外,王树声命令所部巧妙地挖着地道,一直挖到北寨墙之下,炸药装上了。所以,当东门战斗正酣的时候,就点燃了北寨墙下的炸药。 英勇的八路军战士从缺口蜂拥而入。 “铁老虎”声嘶力竭地叫喊:“都给我顶住。每人赏大洋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