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乘火车来到大连。此时,日本政府已派出以枢密顾问官林权助男爵为首组织的十四人的接待委员会,派了战舰比睿丸到大连迎接,又有白云、丛云、薄云等舰护航。溥仪登上比睿战舰就要起航,大连港内,球摩、第十二、第十五驱逐舰接受了他的检阅。溥仪已感觉此行受到的隆重而热烈的礼遇。但是,他的美好的感觉,他升起的无比豪情,犹如这次出行一样,才刚刚开了头。比睿号快到横滨了,正是夜幕沉沉的时刻。在汪洋大海之中,这黑夜显得更为浓重。突然,几十艘军舰团团围住比睿,每艘军舰都放射出强烈的光芒——那是所有的战舰都打开了光芒强烈的探照灯。探照灯的光芒都集中攒射在比睿舰上,把它照得通明一片。不一会儿,各舰礼炮齐呜。溥仪及其随行人员站在甲板上,都被激动了,心潮如同舰下的大海一样。更让溥仪他们惊叹、威服而同时又感到自身的崇高的是,当比睿在清晨抵达横滨港时,港口上空一百多架飞机编队欢迎。飞机呼啸而过,白烟在蓝天飘荡,溥仪豪情满怀,提笔写下一首四言诗:海平如镜,万里远航。两邦携手,永固东方。秧父宫雍仁亲王在横滨码头候接,又陪同溥仪检阅了海军陆战队,然后乘火车去东京。昭和天皇率王公贵族及全体内阁大臣在车站迎接。受到外国人这样的礼遇,溥仪流下了热泪。当天,天皇为他设了国宴。溥仪住在赤坂离宫,在他拜访了天皇后,天皇又回拜了他。天皇道:“满洲皇帝,这赤坂离宫是我做皇子时居住的宫室,希望皇帝到这里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谢谢天皇陛下的盛情款待,我真是感激不尽。”天皇的话并没有勾起溥仪对自己童年、青年的回忆,而是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幸福之中。当晚,溥仪又在这里接见了日本的元老重臣,所有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以“陛下”、“皇上”称之。在东京的日子里,溥仪和天皇一起检阅了军队。随后,他又参拜了明治神宫,慰问了在中国战场受伤而回国养伤的士兵。就要离开东京而前往京都参观访问了,雍仁亲王代表他哥哥到车站向溥仪送别,致欢送词道:“皇帝陛下这次到日本来,对于日满亲善,是有重大贡献的。我国天皇陛下对此感到非常满意。务请皇帝陛下抱定日满亲善一定能做到的确实信念而回国,这是我的希望。”溥仪致答词道:“我对这次日本皇室的隆重接待和日本国民的热诚欢迎,实是感激已极。我现在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我的全力,为日满的永久亲善而努力。我对这件事,是抱有确实信心的。”溥仪到京都,受到了满街手持鲜花的人们的欢迎。在这里游了比睿山和琵琶湖。离东京又到了奈良,在奈良的一个夜间,有群众结队每人手持灯笼在广场上摆成“满洲国皇帝陛下万岁”九个大字。溥仪到平台上观看,又是一番激动。随后,溥仪又访问了神户、大阪、宫岛,然后乘比睿号回大连。对这次受宠若惊的招待,溥仪荣幸万分,提笔做了一首七绝:万里雄航破飞涛,碧苍一色天地交。此行岂仅览山水,两国中盟日月昭。放下笔,放眼望去,海天空阔,心潮逐浪。溥仪觉得,自从他重又登上皇帝宝座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空气也更新鲜。如今,受了日本人这样的接待而回国,更使他看到他高贵的地位,他想:“天皇与我平等,天皇在日本的地位,就是我在满洲国的地位。日本人对我,当如对其天皇者同。”一天,在新京的宫中,溥仪正训导几位读书的侄子,让他们努力,为以后祖业的完全恢复奋斗,新任关东军司令南次郎来拜会,溥仪连忙去了勤民殿。南次郎道:“皇帝陛下,我们以为,郑孝胥已不适宜再做总理。”“我也这样看,”溥仪早就对郑孝胥专权不满,于是道,“我看,总理就由臧式毅来代替他吧。”“这个,皇帝陛下不必操心,我们选定了人。”溥仪心中略有不快,道:“谁?”“张景惠。”溥仪不再说什么,心里隐隐地感到,他的地位并不是像前些日子访日时想的那样,日本人对他,并不是像对天皇陛下一样。南次郎又道:“皇帝陛下,关东军决定,在您的身边配值个御用挂,随时供皇帝驱使,也可通过他随时和关东军联络。”“这个人是谁?”“他是皇帝的老熟人,也是皇帝殿下的朋友,吉冈安直。”溥仪的不快很快又打消了,因为吉冈安直确是他的熟人,溥仪对他的印象确实很好。南次郎走后,溥杰恰好进来。溥仪则要说话,溥杰却慌忙抢着说道:“皇上,十四格格被日本人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确实是这样。”“什么原因。”溥杰想了想道:“看样子我们对日本人有太多的幻想。日本人只是要我们满足于满洲国,绝不想让我们恢复大清。所以十四格格在锦州一带建起了更大的队伍的时候,日本人就不愿意了。”不错,早几天溥仪还接到十四格格的信,说她已组建了十多万人的军队,有原来张宗昌的,有张学良扔下的,也有其他的土匪。但这确实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队伍,而且正在扩大。现在听溥杰这么一说,又联系到南次郎刚才对新内阁总理的任命,从日本回来的豪情,已灰了大半。半晌,溥仪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东军要派吉冈安直来做我的御用挂。”“什么叫御用挂。”溥杰似乎首先对这一名称感兴趣。“行走、秘书之类的吧——我也不清楚。”“恐怕他要‘挂’在皇上的身上。”溥杰忧虑地道,“这个人心机深沉,手段极高,又阴狠已极。这一点,我是有体会的。”溥仪倒抽了一口凉气,哪里还有在日本时的兴高采烈。不过,对十四格格,他们的耽心是多余的,过不了多少天,报纸上登出她在京都与一些日本贵族在一起观看相扑比赛的照片。溥杰心想:我本来打算让皇上出面救救她,看来,她的生存能力是很强的。几个月之后,川岛芳子的身影则是在上海、北京等地出没。凭直觉,人们以为,川岛芳子出没的地方,往往是日本人要动手的地方——满洲的人们悄悄地等待着。但是,令溥仪和满洲大臣们感到惊慌不安的事一件件地发生了。先是郑孝胥的儿子郑垂暴死,死时脸色黑紫,特别难看,而郑孝胥,也不得随意走动,时刻受关东军的保护。于是他便只有在自己的斗室之内写写画画,三年后同的儿子一样,不明不白地暴病而死。溥仪回新京许多日了,这一天,突然来到婉容的房间,房门口,他看见李玉亭。李玉亭向他请了安,便转身走了。溥仪对他并不怀疑,作为内随侍,祁继忠走后,最亲近的只有他一人了,在这缉熙楼中,他随处都可以走动。“皇后,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起来。”婉容还躺在床上,一张毯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婉容道:“我这几天不太舒服,起得晚了点。”“有什么大毛病吗?要找医生来看吗?”“没什么,没没什么。”婉容慌忙地道。“那好,今天我闲着没事,正好轻松一下,咱们到那边游泳去。”“这……”“一定去!我在日本学了几招,教一教你,我先去了。”缉熙楼西边建有游泳池,溥仪脱去衣服,和几个随侍在里面游了几个来回,方见婉容出来。婉容穿了件很大的旗袍,缓缓地走到池边。溥仪道:“怎么穿这样的衣服,难看死了!”婉容道:“夏天穿着凉快。”溥仪爬上来,道:“下来更凉快,游一会儿吧。”“今天算了,我没换游泳衣。”“这有什么?”冷不防溥仪把她一抱,纵身跳入水中,婉容大惊:“皇上!皇上!别,别,我真的病了,病了……”溥仪大笑,推了她几下,游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回头看婉容,她真的在那里挣扎,眼看就不行了,就是站在水中也是吃力,便又回到她身边,道:“你真的病了?”“真的……”“快上去吧。”溥仪抓住她,拖她上岸。她沉沉的,待到了岸边,登上台阶一见婉容的身体,溥仪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头栽下,随侍们连忙扶起他,把他抬回缉熙楼。溥仪醒来,呆在那里,他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婉容分明怀孕,而且很长时间了。悲愤已极的溥仪在羞愧难当的情况下还是保持了冷静,当婉容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溥仪只是简单地问:“和谁?什么时候?”婉容再也不隐瞒什么,便把自己和祁继忠与李玉亭的事都说了出来。溥仪又是一阵悲哀,这两个随侍都是他从紫禁城带出来的,十三四岁时就跟着他,没想到事情就发生在他认为最亲近的人的身上。“你不配再做皇后了——你丢尽了大清朝的脸,丢尽了朕的脸,也丢尽了自己的脸,我们离婚吧。”“皇上,”婉容跪在地上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实在……实在受不住寂寞才这样的,皇上还是饶了他们吧。”溥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道:“到了这种地步,你居然为他们求情!可见咱们已恩断义绝。”“皇上,”婉容大胆地道,“皇上就没有想想自己也有责任吗?”这又引起溥仪更大的悲哀,他道:“那么,你马上就要自由了,不过,须打掉孩子以后。”“什么!”如五雷轰顶,婉容苦苦哀求溥仪,“念在我们曾有的过去,饶了孩子吧,他是无辜的。皇上,就让这个快要出生的婴儿出生吧。”婉容泪流满面,溥仪最后勉强让步:孩子可以生下,但生下后即送出宫外,由其兄负责雇保姆抚养。溥仪命令封锁有关婉容的消息,吩咐所有的人,此事更不能让日本人知道。此时御用挂吉冈安直已来,就住在缉熙楼内,与溥仪形影不离,一如“挂”在了溥仪身上。溥仪对吉冈道:“皇后精神失常,难为一国母仪,我想和她离婚,把她废了。”吉冈想了想道:“嗯,这个,是皇上家事,啊,我们不便过问。”可是没过几天,关东军司令部打来电话:皇后在人们心目中已成偶像,又无过错,随意废黜,不合情理。溥仪绝不想让日本人知道真相,便不再提废后的事;她也没对祁继忠和李玉亭怎么样,只是把他们开除驱逐了。婉容已经临产,为保密,溥仪不许请接生大夫,只唤过毓崇的媳妇来伺候。窗帘厚厚地遮上了,屋内是昏黄的灯光,婉容经过痛苦的蠕动,孩子终于呱呱坠地了。“我要看看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婴,眼睛还紧紧地闭着,但从那长长的眼缝,可以想见她是一个有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婉容亲了亲那红红的脸蛋,心里一片爱意,一片幸福。“主子……”毓崇的媳妇叫着她,她从甜蜜的悬想、无限的爱意中回到残酷的现实,她眼里溢满了泪水,咬咬牙,摆摆手,佣妇们抱走了婴儿……太监走到溥仪面前道:“老爷子,那……抱出来了。”“扔了!”这太监走出去,从佣妇手中接过孩子,来到内廷的锅炉房,锅炉门打开了,太监把孩子往熊熊的炉火中扔去——“呜哇——”极短极快、像疾风掠过一样的一声残叫,小婉容在炉内熔化了——她从出生到死去,不足20分钟。佣妇们回到婉容的房间,婉容问:“办好了吗?”“办……好了。”她们哽咽起来。婉容却笑了,道:“她会比我幸福的,这没有什么。”在婉容的心里,孩子生活在民间,比在宫廷幸福多了——她真的以为,她的小婉容已被抱到宫外给别人收养了。一天,溥仪正在和二格格韫和闲话,道:“你以后把那个人看紧点,不要让她和别人乱说话。”“皇上放心好了,就是连雌的也休想接近她。”“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你也要注意,千万别把什么东西说出去。来的人,更要小心,别把什么消息都带给她。”二格格道:“无论是谁和她讲话,我都在旁边不就行了?”“那么你就是‘皇后挂’了。”溥仪无义中开了这个令自己很苍凉的玩笑。大家正在尴尬,溥杰进来道:“皇上,不好了,日本人把凌升抓起来了。”凌升是清末蒙古都统贵福的儿子,原来是张作霖东三省保安司令部的顾问,现在正作着兴安省省长。“日本人怎么会抓他?”溥仪问。“在省长联席会上,他发了牢骚,他说关东军言行不一。他说他在旅顺时曾亲耳听板垣说过满洲国是个独立的国家,可是现在一切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在兴安省,他更是什么权力也没有。这样,他回省以后,就被抓了起来。”“他说的对……”二格格话没说完,溥仪就捂住了她的嘴。恰在这时,御用挂吉冈安直走了进来,道:“你们好像在谈论什么事情,嗯。”“没有什么,我们正在说怎样才能把皇后的病治好。”“嗯,皇后的病是该治一治了,啊——,我看哪,北京那边要来人看皇上,嗯,我看,以后就不必了。”“这——不妥吧,”溥杰道,“都是宗室亲戚,怎能不来往呢?”“影响国家大事,以后就免了!嗯。”众人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溥仪才道:“听说凌升被抓了,是什么原因?”“这个,皇上能不知道吗?他有反满抗日活动,这个人,想造皇上的反哪。”溥仪道:“他是建国元勋,不会做出什么事吧?”5“嗯,我说皇上还是以前那样,太相信人了。什么段祺瑞、张作霖、都相信。你们中国人、满洲人,可信的人少,所以以后皇上还是少见人为妙。”大家又陷入沉默。这次打破沉默的,倒是吉冈安直,他道:“有件事,我和你们说一下,溥杰殿下这么些年独居,很不合适。我们日本有许多倾慕殿下才貌的女子,嗯,我会当红娘的。”二格格道:“这就不麻烦您了,我们会操心的。”“啊——日满一体,我与殿下又是朋友,说什么我也要操这个心。”正说着,随侍李国雄报告说,新任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大将来了。溥仪便和吉冈安直一道来到勤民殿。“皇帝陛下,”植田谦吉开门见山的道。“我来汇报一个案件的。”“什么案件?”“这是前几天破获的,罪犯是陛下认得的,兴安省省长凌升。他勾结外国图谋叛变,反对日本。军事法庭已经查实他的反满抗日罪行,宣判了死刑。”“死刑?”溥仪本来还想为凌升求情,听到“死刑”二字,吃了一惊。“死刑?”植田谦吉斩钉截铁地道,“这是杀一儆百,陛下,杀一儆百是必需的!”溥仪的四妹和凌升的儿子订了婚,两家是亲家。溥仪在植田谦吉走后仍然心惊肉跳,吉冈安直走上前来道:“皇上,公主的婚约也该解除了。”“当然,当然。公主怎能和乱臣之子结婚呢。”凌升被处决了,用的是斩刑。一同受刑的还有他的几个亲属。回到缉熙楼,溥仪仍自心跳不止。见了二格格,道:“咱们快给溥杰筹办婚事,你托人到北京在满人中为他物色一个,这事要走在日本人的前面。”二格格忙碌去了,不久,北京有了回音,说已为二爷选定了人,并拿回照片。溥仪看过照片后,对二格格道:“很好,消息别传出去了,我找过溥杰后,马上就与他完婚。”第二天,溥杰来到缉熙楼,溥仪道:“你随我到洗手间来。”溥仪跟皇上到了洗手间,溥仪把水笼头拧开,水哗哗地流着,溥仪道:“我有重要的话和你说。”“什么话?怎么在这儿说?”“吉安冈肯定在我的客厅住室安了偷听的那种东西,不在这儿说在什么地方说?”“到底是什么事?”“你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娶日本女人。我和二格格已经在北京为你物色好了,这是她的照片,你们马上就结婚。”“一切听皇上的安排。”溥仪听了弟弟这句话,很激动,没说什么,只是拥抱了一下溥杰。二人关上水笼头,正好吉冈安直找来了,道:“原来皇上和殿下都在这儿,让我好找。”“有事吗?”溥仪问。“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溥仪和他们二人进了客厅,坐下后,吉冈安直才道:“嗯,陛下,殿下,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本庄繁大将在东京已经为殿下找好了对象,是华族嵯峨胜侯爵的女儿,叫嵯峨浩。”溥仪立即道:“不行,这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溥杰已经与北京的一位姑娘订了婚约,就要举行婚礼。”“立即解除婚约!”吉冈安直站了起来。“请日本方面遵重我们的家事。”溥仪道。“可是,我们更希望陛下遵重关东军和日本皇室,何况这是本庄繁大将做的媒。溥杰殿下既为御弟,就要为日中亲善做出表率。溥杰,你以为怎样?”溥杰低头不语。“溥杰同意了,嗯,这是件好事。那么,今天我就参加你们的家宴,庆贺一下吧。”1937年4月,溥杰与嵯峨浩在日本完婚。同年五月,在关东军授意下,满洲国务院通过了《帝位继承法》上面规定:“皇帝死后由子继之,如无子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不久,溥杰带嵯峨浩来到上京。溥仪见之如蛇蝎,精神高度紧张。凡是嵯峨浩送来的食品,他必须等别人先尝过才敢吃,如果溥杰在座,总是让溥杰先吃,然后自己略尝一尝。这样,手足之情,自幼年时即无话不谈的伴侣,到此结束,溥仪再也不敢和溥杰说知心话。嵯峨有了身孕,溥仪更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性命的同时,也担心着弟弟,因为《帝位继承法》上规定“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日本人的意图不是明摆着吗?好在嵯峨浩生了个女儿,溥仪总算松了一口气,于是设家宴庆贺。御用挂照例参加,香槟酒在手之际,吉冈安直道:“我真为皇室家族高兴。不过,我还有个想法,皇后既然已无痊愈的希望,那么,日本皇室、华族中有的是贤德美貌的女子,皇上何不纳进一个呢?”“我不懂日语,我决不能和日本女子一起生活!”溥仪态度坚决得让吉冈惊讶。可是,过了两天,关东军参谋长冈村宁次亲自来到帝宫,拜见溥仪道:“皇帝陛下,我们日本人有尚武的传统,自幼接受严格的训练,所以有强健的体魄和无坚不摧的意志、毅力,关东军以为,皇上如果诞育皇子,五岁时应交由关东军教育,使其健康发展——这是必须的。”溥仪眼前一片茫然,提起笔,哆哆嗦嗦地签了字。消息传到了早已靠边站的那些老臣的耳中。佟济煦在皇上身边,还算有点权,道:“大清初年就有满汉不通婚的规定,特别是‘汉不造妃,旗不点元’,行之二百多年,世世遵守。现在竞破坏了家法,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胡嗣瑗道:“谁无祖宗,谁无子孙?现在爱新觉罗氏子孙变种了,祖宗也要改,真是旷古未有的奇闻。”陈曾寿道:“一株大树,铲断其根本,又剪伐其枝叶,则此树难婆娑,生意尽矣!”商衍瀛道:“本朝同治、光绪、宣统三代,五十年间,宫中不闻儿啼,气数已尽,虽曰人事,岂非天哉!”无论如何,溥仪也不愿接受古冈安直所介绍的日本女人,这一点,溥仪的态度是异常坚决的。1937年初春,东北仍飘着雪花,贝勒毓朗的女儿立太太派人给溥仪送来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满脸稚气的初中女学生站在花园中的月亮门前,她梳着齐肩短发,穿着短袖旗袍,两手自然地抱在胸前,照片上的姑娘面容端正,眉清目秀。溥仪看了照片,问了照片上女子的情况。照片上的姑娘叫谭玉龄,出身满族贵族,原姓他他拉氏,辛亥年后,其姓按音转改为“谭”。谭玉龄十七岁,正在北京的中学堂里念书。溥仪看着照片,听着介绍,当即表示同意。吉冈安直一个电话打到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那里道:“康德皇帝已选定了人,是北京的一名中学生。”“一定要阻止,特别是中学生,更不能让她成为帝宫中的人。”吉冈道:“看来我无法说动他,在这件事上,溥仪异常执拗。”“那么,我亲自去说。”第二天,植田谦吉大将拜会了康德皇帝,道:“关东军军部以为皇上选北京的中学生进宫是草率的。皇上也知道,在中学堂里,赤党的思想很流行,特别是北京的中学。所以,为皇上安全起见,为满洲国的国家利益,我们奉劝陛下改变这种选择。”“她是我们满人的后代,是个天真的中学生,是革命的对象,怎么能受赤党思想的影响?我的主意已定。”“关东军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我的意志同样不可动摇——无论如何,我的妃子,由我自己决定!”植田谦吉对溥仪的强硬感到诧异,于是道:“我仍希望皇帝陛下再考虑此事。”“我还告阁下,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植田谦吉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和他弄僵,何况,现在溥杰已娶了日本女人,而溥仪基本上是位“废人”。于是植田道:“皇上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在下告辞了。”不久,谭玉龄来到了新京,会客厅里,溥仪一见到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中学生就喜欢上了她:她的身上,既有现代中学生的时髦、潇洒,又有贵族少女的矜持、端庄。溥仪道:“说实在的,在宫中的生活是和外面不同的,有种种约束,不那么自由,你能适应吗?”谭玉龄嫣然一笑道:“从皇上的这句话里,我已感受到了精神上的自由——看样子皇上是善解人意的。”“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是特殊的地方?”“我明白皇上说的‘特殊’是什么意思。说实在的,我并不怎么喜欢,但是,我相信皇上一定能改变一切,把一切都变得美好。皇上有上天在支持呢。”两人相见后,都表示同意结婚。谭玉龄又回到了北京。植田谦吉又来到勤民楼,问:“听说皇帝陛下就要和谭小姐结婚了?”“是的。”“那么,我们尊重皇上的意见,但是,为皇上的安全考虑,为满洲国的国家利益和日满亲善考虑,我认为应对她进行一番调查。”溥仪不再和他争论。于是植田谦吉派吉冈安直到北京对谭家作了详细调查,不久,吉冈安直向他报告说,“谭玉龄合格”,这样,溥仪得以和谭玉龄在帝宫中举行了婚礼,但是婚礼是在悄然中进行的,新京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皇上又纳了一个妃子。谭玉龄被封为“祥贵人”,住在缉熙楼一楼西侧的几个房间。卧室的南窗下摆着一张双人沙发软床,床前挂着芭蕉叶式的幔帐;靠北墙放着一张赐宴用的小桌。谭玉龄的房间,总是清雅大方。很快,宫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上了谭玉龄,溥仪对她的爱更是异乎寻常,远远超过了对婉容和文绣。1937年7月7日夜,日军对卢沟桥发动攻击,中国军队奋起抗战,不久,蒋介石发表《庐山讲话》,道:“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南京政府态度强硬,中日全面战争遂成定局。7月下旬,平津陷落。8月13日,松沪抗战爆发。随着对华战争的全面展开,关东军对溥仪的控制越来越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