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漩涡最终还是要卷来,溥仪还是要成为漩涡的中心。还在他庆幸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一向不太交往的载洵来了。“六叔还认得养心殿的门哪。”溥仪笑着对载洵道。“皇上,六叔我不中用了,就如当年的海军一样。可我该‘放炮’的时候也要‘放一炮’。”“皇叔有什么‘炮’放。”“还不是那件事,我说皇上,端恭的女儿有哪点不好?虽说家境贫寒了点,可最重要的是人品哪,皇上说是不是?”“是,是。”“那就选她吧。”“这——我哪能说了算。”“这事,就得皇上说了算,别人不应多说,多插嘴。”载洵在这里纠缠了一会儿,临走时,仍然念念不忘:“皇上,可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事儿,皇上自己做主!”六叔载洵前脚刚走,七叔载涛后脚进来,道:“皇上,我看还是选荣源的女儿要好一些,荣源家境殷富,在这种时候,是起大作用的。”“七叔,咱们正进行着那事,若是成功了,这选后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就放下吧,还是我们和溥杰干的那事当紧。”载涛道:“两件事都要紧,都是一生的大事,绝不可轻率的。”溥仪笑道:“你们‘陆军’真的和‘海军’干起来了,当年在摄政王面前一个强调陆军,一个强调海军,大概就像今天这样吧?”载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大事情,不可草率的。”载涛和(王董)太妃一派,载洵和敬懿璟太妃一派,两位太妃互不相让,两位皇叔也是一争到底,而溥仪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荣源和端恭的家属都住在天津的租界里,于是载涛和载洵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两派争持不下,载沣出了个主意:拿照片让皇上钦定。大家都同意,于是送过来四张照片在溥仪面前。溥仪看这照片上的人,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如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选谁呢?怎么比较呢?溥仪看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些。他见一张照片上的旗袍不是大花而细碎的小花,觉得新鲜、素雅,便拿起铅笔,在这张照片的背面上画了记号。皇上选的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文绣,又叫蕙心。这一下敬懿太妃和载洵心花怒放,而端康太妃和载涛则十分沮丧。端康太妃更是不满意,叫来载沣道:“必须选荣源的女儿。”载沣道:“可是皇帝已经圣裁过了,怎能再改?”“那是皇帝随便了一些,没有慎重。皇帝是咱们家的孩子,不同别人,选后的事,是不能草率的。”端康以载湉妃子的身份出现,和这位五弟说话,自然要主动一点。她继续劝道:“王爷,婉容这孩子是出名的大家闺秀,旗人中闻名遐迩,相貌举止,谈吐仪态,都是有口皆碑的。就才气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教养,懂闺范。皇帝年轻,不知道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就随心轻率地作了记号。别的事可以同意,这事却不可。”载沣被他说动了,载涛又来加把劲。载涛道:“五哥,这荣源的祖父曾是吉林将军,荣源自己也一直管理着祖上的房地产,在北京的宅地五哥是能看到的,就是在吉林,也有三千垧地。荣源的夫人又是毓朗贝勒的次女,婉容的身上流着咱皇家的血,她若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哪一点不比文绣好?”载沣和载泽商量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七弟说的也有道理,文绣是太小,婉容的年龄合适些。从家境到个人条件,还是荣源的女儿好一些。”载沣说:“那就荣源的女儿吧。”于是载沣和端康太妃又找来溥仪,把婉容的好处说了一遍。溥仪本来对这事无所谓,也就同意了。敬懿太妃在载沣面前大叫起来:“你和永和宫是叔嫂,我们远了一些。可这事也不能做得这样没有道理,分明是掩人吗!”“这……这……我……”载沣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荣惠太妃道:“这样吧,既然皇帝圈过了文绣,她是再不能嫁给臣民了,可以把她纳为妃子。”“好!好!”载沣道。敬懿太妃见闹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吭气,默认了荣惠太妃的说法。话传到溥仪这儿,他又不愿意了:“什么时代了,还要纳妾,我不干!”他想,一个老婆他都不想要,怎么一下子还要两个呢。载沣和载泽来到养心殿,载泽道:“皇上哪有没有后妃的?有后必有妃。再说,文绣是皇上圈过的,怎能再嫁别人?皇上就答应了吧。”载沣道:“皇帝也要看看在六叔和太妃的面子上。敬懿太妃已经说我们有有厚此薄彼的想法了。”溥仪不想为这事操心烦恼,道:“好吧,就一后一妃,婉荣为后,文绣为妃。”“皇上,你真的想在这宫中过安稳日子了?”庄士敦在讲完课后问溥仪。“是这样——还有什么办法?”“皇上,我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如果皇上有决心,我可以帮助想办法。”溥仪一蹦跳了起来:“你是认真的吗?”“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庄师傅认为怎样做才好?”溥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庄士敦却笑道:“皇上既选后,又定妃,我以为真的要过安稳日子了呢。”“别打叉,你有什么安排?”“我觉得皇上应该和公使团的首席公使荷兰的欧登科联络好,让他事先有所准备,事情就好办了。”“那好吧,你先给公使先生捎个信,这样会稳妥点。不然,我贸然地和他联络,会有误解的。”“就这么办。”庄士敦说完就走了。溥杰走进书房,溥仪高兴地道:“时机来了!机会来了!”“什么机会!”“出洋。”“怎么回事?”“庄士敦答应帮助我们,他愿意先和公使团主席荷兰公使欧登科联络一下,此事若能成功,我们许多的心血还是没有白费的。”溥杰道:“还是和七叔商量一下,把天津的东西卖一部分,好筹一笔经费。”溥仪道:“好的,就交于你了。”溥仪、溥杰异常兴奋,待到重又展开黄色的包袱,溥仪道:“今天多带一些,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这一天,溥仪一下子就“赏”了溥杰十本宋版书:毛诗 四册韵语阳秋 一套玉台新咏 一套卢户部诗集 一套五经 一匣四套篡图互注南华真经 一套和靖先生文集 一套御题尚书详节 一套帝学 一套孙可之文集 一套包袱不行了,就装满一箱子。溥杰兴高采烈地带走了。“从你说的情况看,我本人对这位皇帝深表同情,我觉得,我们可以接受他到这里来。如果情况需要,我甚至愿意陪他去天津。”听了欧登科的话,庄士敦非常高兴,道:“大使阁下这样做,是拯救了一个人,体现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皇帝陛下会亲自给你联络的,一些细节问题就由你们决定吧。不过,此事我还是在幕后为好,我与大使阁下联络的事,还请大使先生保密。”“可以。不过,这要皇帝本人到公使馆来并发表声明我们才好接受他的要求,不然我们的美意会被别人误解的。”“那么,我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告诉皇帝,看他有什么具体的步骤。”庄士敦离开荷兰公使馆,来到毓庆宫,溥仪已等得非常焦急,见庄士敦来了,忙问:“事情如何?”“他愿意帮助。”溥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养心殿里,溥仪拨通了欧登科的电话,说道:“大使先生,你的美意庄士敦师傅已向我说了,对此,我深表谢意。”“庄士敦博士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了皇帝的生活环境,也介绍了皇帝的性格,我们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帮助皇帝陛下过高尚的生活,过有意义的生活,过自由的生活。”“大使先生,我和弟弟出逃宫禁的目的是要留学西洋,获取新知,增强能力,这些都请大使能提供帮助。”“可以,我可以完全负责。不过,皇帝陛下如何才能出紫禁城?出城后的经费如何办理?这些都有准备吗?”“这些问题,就让溥杰殿下到大使先生那里去详谈,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也说不清楚。”“那么我就恭候溥杰殿下的到来。”第二天,溥杰到了荷兰公使馆。“我本人,也代表皇上,向大使阁下表示由衷的谢意。出洋留学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大使先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合理的愿望却根本就不会被理睬,更不用说得到理解和支持了。大使先生能把我们拉出火坑,我们一定会使大使先生因有这一义举而自豪。”“这是我们应负的道义上的责任。怒我直言,你们的经费解决了吗?”“这个大使放心,我们在天津已有筹备好的款项,足以应付各种费用。”“我对此表示怀疑。皇帝陛下不出宫,而殿下出入也引人注意,又不常到外面走动,能筹下这么多的款项吗?”溥杰笑道:“事实上还有一位亲王支持我们,对大使先生也没有什么保留的,这个人就是七叔载涛。”欧登科这才释然一笑:“这就合理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皇帝陛下自己如何离开紫禁城了,只要能溜出那个大门,那就一切不成问题,从皇帝陛下第一天的食宿,到皇帝陛下脚踏英国的土地,进入英国学校的大门,我都可以安排好,我全部可以负责。”于是二人计议,由欧登科把汽车开到神武门外,溥仪设法溜出神武门,只要是进了欧登科的汽车,一切就都完成了。于是他们定下了出宫的具体的日期和钟点。御花园里,在一群狗的包围中,溥仪和溥杰站在亭子里计议着。溥杰道:“我身边有一群太监,各宫门有各宫门的太监。你看,宫廷外围是护军的各岗哨,神武门外,还有民军步兵统领指挥的巡逻卫队,我们怎么走出这重要的包围呢?”溥杰道:“我看,最关键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和宫门太监,只要这几关打通问题就不大了。皇哥哥有什么办法打通关节吗?”“有!他们爱财,花点钱就行了。”“不一定吧。”“我最了解这些太监,他们为的就是钱。以前还想着地位,想着权力,以此找回男人的尊严。可是现在,我是个逊位的皇帝,他们追求的就只有金钱了。”计议已定,溥仪便在太监们的身上大把大把地花起钱来,拿到钱的太监都欢天喜地地谢恩,表示绝对忠于万岁爷。溥仪内心暗自高兴,认为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了。约定出宫的日子到了,溥杰早早地来到宫中,进了养心殿。溥仪通知师傅今天放假,于是兄弟二人躲在养心殿里焦急地等着那一时刻地到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摆地晃动是如此地缓慢,秒针的嘀嗒声,声声敲打在二人的心上。到了!时间到了!溥仪、溥杰往养心殿外走去。“万岁爷,二爷请留步,王爷下了严令,叫奴才们不让万岁爷、二爷离开殿一步,令各宫门一律断绝出入,紫禁城全部进入戒严状态。”“胡说,我是皇上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的命令!”“万岁爷看殿外面,护军已到了内延了,这是王爷刚下的命令,还没有一分钟呢。”完了,全完了!溥仪、溥杰一下瘫坐在椅子里,面面相觑。过了不大功夫,载沣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皇上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听听听听说皇帝,要要走走……”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做错事的倒像是他,溥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那么回事。”“这可不好,这可怎怎么好好……”“没那回事!”溥仪矢口否认。载沣把目光移向溥杰,溥杰吓得连忙低下了头。“随我回回府去。”溥杰低着头,跟载沣走了。“你们,你们是谁把事情泄露出去的?”溥仪暴跳如雷。他从敬事房拿来竹鞭,疯狂地打向他们:“拿了我的钱,还要坏我的事!可恶!可恶!是你吗一是你吗!”他一一问去,一一打去,没有一个太监吭一声,任由他打。“我我要是查出来是谁告的密,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割他的舌头!挖他的眼珠子!”他不可能查出告密者,他对太监又多了层恨。“监狱!监狱!监狱!”他诅咒着,从此以后,最怕看见高墙。本来溥仪只是晚上在长春宫就寝,而且近年来有时晚上也在养心殿居住,可是现在,他却躲在长春宫里不愿出来了。以前,白天的时间都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书房度过的,现在他却不愿到养心殿去,对那些报纸他也失去了兴趣,只是那一百头狗,他带了几十头在长春宫。所有的太监都怕见到他,他一会儿能把你疼死,一会儿能把你打死;他疼你的时候,你是心惊肉跳地笑,他打你的时候,则是忍着剧痛去笑。连张谦和与阮进寿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总是躲着皇上。张谦和向内务府说了,绍英和春龄一声不吭,不得已,张谦和又把这事向瑜太妃禀报,敬懿太妃道:“还是找永和宫吧,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张谦和又硬着头皮来到永和宫。“奴才给主子请安。”张谦和跪在端康面前,赵荣升正在给端康挖耳朵,端康太妃正在自在,见到张谦和,很感讨厌,道:“什么风儿把大总管给吹来了呀?”“主子,现今万岁爷脾气大得很,养心殿长春宫的人被他打了一遍了。”“连你这位罕达他也敢打吗?”“回主子,奴才的手指都被他打劈开了。”端康坐正了身子,道:“你怎么不到太极殿去呀,你不是一向都是把话往那里说的吗!”“主子的话好像巴掌扇在奴才的脸上,奴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主子尽管打就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谁也不会计较你,你以后走正道就行了。”“奴才谨听主子吩咐,奴才的心可以掏给主子。”端康道:“好吧,皇帝闹得很厉害吗?”“确实是有点过分。”端康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了。不过如今我不大好管皇帝的事,这你是知道的。自从福晋仙升后,我内心愧疚,皇帝的事,不再好过问。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就让他闹去,让他败败火,他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张谦和道:“主子总要想个法子给万岁爷败败火才好。”端康道:“总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关他禁闭。他的脾气,你们最晓得,有什法子你们不好做,可以禀告我——这法子终归你们想。”张谦和见端康又把球踢给了自己,叩了头,回养心殿去了。赵荣升道:“这老儿,也该受点打才能乖。”端康笑道:“升你为大总管;到皇帝身边去吧。”赵荣升搂着端康道:“就是主子舍得我,我又总能舍得主子呢。我要服侍主子一辈子。”“你呀,就是嘴甜。”“奴才的嘴还香呢。”“什么法儿。”“只怕说出来主子会治奴才的罪。”“说出来看看,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赵荣升道:“万岁爷既然不喜欢太监,宫女也许喜欢,旁边安几个宫女不是很好吗?”“这,可是有违祖制的呀。”“皇上做了多少有违祖制的事呀,何况平了皇上的怒气,宫内宫外都会说主子的好处,谁还会怪主子不成?”“行,就这样试试看。”赵荣升出来,来到侧殿,一打帘子,里面出来一位宫女,袅袅亭亭,燕声玉润:“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你和主子干得好事。”赵荣升一把把她搂过:“晴儿,我的心肝,我不侍候好她,能有咱们的好处吗。”4荣源的府第在帽儿胡同,本来就很大,现在更是经一番整修、扩建,面貌一新,帽儿胡同也热闹起来,来这里的人们络绎不绝。帽儿胡同的人们,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胡同叫“帽儿”,自荣源被封为承恩公后,胡同的人都说:“咱住在‘荣公府’胡同。”胡同的马路也已整修一新,几间太破的房子也整修了,这几日,胡同的人们正在为一家作坊发愁呢。原来,帽儿胡同12号是一家炸麻花的作坊,每日不分昼夜地工作。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来到胡同,看到作坊,说:“我们是专程来看皇后娘娘的府院的,一切都好,就是这家作坊不好,那里天天冒烟,油烟到处乱飞乱熏,弄得这一带气味难闻,皇后娘娘闻了,不知是什么样儿呢。”帽儿胡同的人平日很和气,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根烟囱,经这位好事者一说,顿觉那烟囱扎眼,烟味刺鼻。“让他搬走。”街坊们议论道。“可不行,住了几辈子了,说搬就搬了?”“你不嫌难看?”“那倒是,是难看难闻。”“这不就得了。”“可怎能叫人家搬走呢?如今约法上是保护人们的居住权的。”“哟,你还真听了许多人的宣传了呢!你太那个了吧!”立即这个人遭到围攻,也就不说话了。胡同里的人便为这烟囱整日地发愁,眼见就要行各种典礼了,这不影响咱帽儿胡同的形象吗?这事不知怎么让溥仪知道了,他想,要是烟真的熏了皇后的头脑怎么办?于是密谕内务府,令优给麻花作坊迁移费,劝其另处营业。结果两家欢喜。帽儿胡同的居民也非常高兴,自豪地望着身边的一切,到了外边,道:“咱是荣公府胡的,胡同可繁华了,皇后可漂亮了,全北京城谁能得上!”其实,皇后是住在天津的洋房里。自辛亥革命后,北京的王公及满蒙汉大臣有家业的,除了少有的几家外,多居在青岛、天津、上海和其他地方。婉容在天津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在那里,跟外国人学了钢琴和舞蹈,又跟中国老家学了诗词文章和书画。她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琴棋书画全能的才女。如今她要搬回北京了,因为不久就要进入大婚的程序。进入北京,回到帽儿胡同的这一天,她乘坐的马车所到之处,观者如潮。“她就是皇后!”“听说美如天仙!”“看!看!那影儿!”“你能看见吗?啊!什么眼呀!”一阵哄笑。帽儿胡同更是水泄不通,家家户户全体出动,迎接给他们胡同带来无上荣耀的人。一下子,全北京乃至全国都知道了帽儿胡同。帽儿胡同的好事一桩接一桩。婉容回府不久,是她的生日,因是皇后,所以生日就成了“千秋节”。虽未入宫,但礼节如同入宫之后的皇后,荣公府门前当然车水马龙,许多天,帽儿胡同的人奔走相告:“余叔岩、杨小楼来唱戏了!”“还有呢,尚小云、梅兰芳也来了!”真正大婚的典礼项目开始了!北京人真的开了眼界。因为清朝选储的制度及晚清特殊的立君方式,整个清朝,真正行大婚之礼的就几个皇帝。有些皇帝在做皇帝前早已成婚,有的则不是。溥仪虽逊位,但帝号不废,所以能以皇帝身份成大婚礼。1992年10月21日(九月初二),是纳采礼的日子。上午10时,正使礼亲王诚堃、副使睿亲王中铨由乾清宫出发,城堃骑马在先,中铨徒步持“节”在后。仪仗队手持黄缎龙旗两面以及木牌、木棍等分两边随行。中铨的后面随黄伞一把,白马、黑马各两匹,都是雕鞍锦辔,鞍上盖着一块黄色绒毯。队伍的后半部分是采礼。先是黄绸围裹的木亭八座,里面放着玻锦匣,内置金银锞子、各色宫缎、金珠头面和金银花瓶,另有其他珍宝,后随绍兴酒四十坛,干鲜果品、喜饼若干,分装了一百抬。最后是全身染成了红色的绵羊四十只。浩浩荡荡的行列走到神武门,步军统领衙门和保安队的三名骑马队在前开路;宗人府与内城守卫队的三起乐队随行演奏。所经街道临时戒严,地安门正门此时大开。街两边围观的人如堵如潮。一个学生道:“真是奇观,二十世纪的中国还有这种东西。”另一个道:“这正是百姓们所渴望见到的,他们的高兴劲儿肯定超过了那个皇上。”一个外围记者道:“请你们介绍一下这队伍的穿戴服装和仪仗用品好吗?”两位学生可被难住了,也被逗乐了;他们也无法描述这倒底是什么样的一支队伍。只见卫队和乐队,全是民国的礼服,扛着洋枪,吹打着洋号洋鼓,后面跟的正使、副使,仪仗队以及一应执事人等,则全是清朝的服装,龙旗飘扬,黄伞招摇,还有一些东西,两位学生也说不出是什么。帽儿胡同礼炮响后,爆竹齐放,人群和这火药味儿充塞了整个胡同。好不容易正、副使通过了胡同来到荣公府门前,早有荣源带着长子润良在大门外跪迎天使。正副使进了大门,荣源父子又跪迎一次,正副使这才进了大厅;执事人等忙搬进采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几条长桌子上。荣源父子复又叩头谢恩,然后设晏款待天使。“天使”仅稍坐一下,并不动箸,即起身回宫向溥仪“复命”去了。第二天,溥仪就看到了京津两地报纸连篇累续地报道纳采礼的盛况。一下子成为全国注目的中心,溥仪兴奋异常,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从来没有见过民众对他仍这样关心——他还以为那样浩浩荡荡、奢华招摇的队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呢。兴奋之余,宣统帝摇起了电话。“喂,是荣公府吗?”“是,您是哪一位呀?”“我,是宣统。”“皇上,万岁爷,您老好!好!”“你是谁呀?”“我是润良。”“噢,是国舅啊,家里都还好吗?”“好!都很好。”“府上还富裕吧?”“谢万岁爷关怀,我们家境一直很好。”“那就好,如今花费很多,也要节约点。”“是,是。”“皇后呢?”“她在闺中呢。”“能接下电话吗?”“行,我就去传旨,就去传旨。”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春天中黄莺的歌唱的声音:“喂,是皇上吗?”“是,是皇后呀。”“就算是吧。”“怎么?如今已是了么。”“奴婢就算是吧。”“不要用‘奴婢’这样的字眼,这太陈旧了。你是进过新式学堂的,思想比我先进,知识比我丰富,该知道这时‘奴婢’二字的称呼已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