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时不能走。”“什么?”溥仪听了庄士敦的话很惊讶。“皇上此时不能走。”“你,你不是整日地劝我离开这宫中,离开这庸俗的人群,腐败的环境吗!今天我作出了决定——这也是你平时督促我的——你怎么竟然不同意我走出去!”“皇上,让我慢慢讲,不错,我时常劝皇上早下决心,毅然离开这扼杀生机的宫廷,但是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现在徐世昌总统刚刚逃离北京,皇上在这时出去寻求外国的庇护,那么,这两件事情将会自然而然地被新闻界和舆论界看作是一种默契,即皇帝和总统的命运乃是神秘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对徐世昌总统的谴责乃至攻击,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或更多地指向皇上。还会有人认为,徐世昌总统在和皇帝一起搞什么阴谋,皇帝的逃离是由于内心受到谴责,心虚才这样做的,另外,皇上放弃帝号也不会消除舆论界的怀疑,只会证明皇帝之所以作出自愿放弃不久以后无论如何将被迫减少的权利的表示,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已。”“我……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的这种帝位让我感到耻辱,我的臣民是谁?是谁?我不愿要这个帝号了。我也清楚我的臣民都是在靠我的四百万生活,他们附在我的身上,如同一群蚂蚁叮在一块香糖上,他们关心的肯定不是我——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而只是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我当成摇钱的树,挣钱的幌子。庄师傅,我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些军阀们,在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不测的事情来。”“皇上若现在真的逃出宫中,皇上的初衷是肯定会被误解的。至于皇上的安全,我可以向大使先生提出要求。”溥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庄士敦,仿佛万念俱灭。看见溥仪这样,庄士敦也惊慌起来,劝溥仪道:“皇上不要耽心,我这就到使馆去。”溥仪神情痴呆,也不回答,庄士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似乎也不知道。庄士敦来到英国使馆,办公室里,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和他握手坐下。庄士敦道:“大使先生,如果中国政局混乱,发生了危及我的学生——中国已退位的皇帝——的安全的话,爵士可以给他提供安全的地方吗?大使馆会不会接待他?”阿尔斯顿笑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学生来这里居住当然是可以的。就英国政府来说,对逊帝宣统并没有恶感,甚至非常同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其政治的倾向并不明显,所以我们可以庇护他。”“太谢谢爵士先生了。”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道:“不过,此事要能确认皇帝有危险才能这么做,我们不愿为中国的政局再节外添枝。另外,避难的方式也是要注意的。庄士敦先生你可以在大使馆这里拥有一间房子——即我们给博士先生在这里提供住处。万一有事发生,你的学生到老师这里来听课,不就顺理成章了吗?”“爵士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庄士敦把在英国使馆的谈话告诉了溥仪和陈宝琛,二人都很高兴,溥仪的恐惧心理略微减弱了一些。溥仪除了忙于偷运那些古籍字画外,平时闲来无事。在养心殿里,除了逗逗狗,就是看报纸了。忽然他看见一份报纸上写道:“襄岁本有人提议,以今大总统徐东海之女公子许配宣统,以东海名门与全国惟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晋之欢,本属门当户对,乃荏苒敷年,尚无定局。”溥仪洒然一笑,心道:看样子我还有点价值,还能成为新闻的热点;不过这位记者也太迟钝了。溥仪之所以觉得那位记者迟钝,是因为徐世昌也好,张作霖也好,已绝对不可能和紫禁城结为亲家。一个逃离京城躲到租界,一个退到关东,哪里还有可能与退位的皇上结上连理。一年多来,为后妃的事宫内外你争我斗,热闹非凡,溥仪觉得可笑,就由着他们去斗去吧,他自己干着他早已准备的事情。但是,漩涡最终还是要卷来,溥仪还是要成为漩涡的中心。还在他庆幸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一向不太交往的载洵来了。“六叔还认得养心殿的门哪。”溥仪笑着对载洵道。“皇上,六叔我不中用了,就如当年的海军一样。可我该‘放炮’的时候也要‘放一炮’。”“皇叔有什么‘炮’放。”“还不是那件事,我说皇上,端恭的女儿有哪点不好?虽说家境贫寒了点,可最重要的是人品哪,皇上说是不是?”“是,是。”“那就选她吧。”“这——我哪能说了算。”“这事,就得皇上说了算,别人不应多说,多插嘴。”载洵在这里纠缠了一会儿,临走时,仍然念念不忘:“皇上,可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事儿,皇上自己做主!”六叔载洵前脚刚走,七叔载涛后脚进来,道:“皇上,我看还是选荣源的女儿要好一些,荣源家境殷富,在这种时候,是起大作用的。”“七叔,咱们正进行着那事,若是成功了,这选后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就放下吧,还是我们和溥杰干的那事当紧。”载涛道:“两件事都要紧,都是一生的大事,绝不可轻率的。”溥仪笑道:“你们‘陆军’真的和‘海军’干起来了,当年在摄政王面前一个强调陆军,一个强调海军,大概就像今天这样吧?”载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大事情,不可草率的。”载涛和(王董)太妃一派,载洵和敬懿璟太妃一派,两位太妃互不相让,两位皇叔也是一争到底,而溥仪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荣源和端恭的家属都住在天津的租界里,于是载涛和载洵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两派争持不下,载沣出了个主意:拿照片让皇上钦定。大家都同意,于是送过来四张照片在溥仪面前。溥仪看这照片上的人,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如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选谁呢?怎么比较呢?溥仪看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些。他见一张照片上的旗袍不是大花而细碎的小花,觉得新鲜、素雅,便拿起铅笔,在这张照片的背面上画了记号。皇上选的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文绣,又叫蕙心。这一下敬懿太妃和载洵心花怒放,而端康太妃和载涛则十分沮丧。端康太妃更是不满意,叫来载沣道:“必须选荣源的女儿。”载沣道:“可是皇帝已经圣裁过了,怎能再改?”“那是皇帝随便了一些,没有慎重。皇帝是咱们家的孩子,不同别人,选后的事,是不能草率的。”端康以载湉妃子的身份出现,和这位五弟说话,自然要主动一点。她继续劝道:“王爷,婉容这孩子是出名的大家闺秀,旗人中闻名遐迩,相貌举止,谈吐仪态,都是有口皆碑的。就才气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教养,懂闺范。皇帝年轻,不知道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就随心轻率地作了记号。别的事可以同意,这事却不可。”载沣被他说动了,载涛又来加把劲。载涛道:“五哥,这荣源的祖父曾是吉林将军,荣源自己也一直管理着祖上的房地产,在北京的宅地五哥是能看到的,就是在吉林,也有三千垧地。荣源的夫人又是毓朗贝勒的次女,婉容的身上流着咱皇家的血,她若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哪一点不比文绣好?”载沣和载泽商量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七弟说的也有道理,文绣是太小,婉容的年龄合适些。从家境到个人条件,还是荣源的女儿好一些。”载沣说:“那就荣源的女儿吧。”于是载沣和端康太妃又找来溥仪,把婉容的好处说了一遍。溥仪本来对这事无所谓,也就同意了。敬懿太妃在载沣面前大叫起来:“你和永和宫是叔嫂,我们远了一些。可这事也不能做得这样没有道理,分明是掩人吗!”“这……这……我……”载沣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荣惠太妃道:“这样吧,既然皇帝圈过了文绣,她是再不能嫁给臣民了,可以把她纳为妃子。”“好!好!”载沣道。敬懿太妃见闹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吭气,默认了荣惠太妃的说法。话传到溥仪这儿,他又不愿意了:“什么时代了,还要纳妾,我不干!”他想,一个老婆他都不想要,怎么一下子还要两个呢。载沣和载泽来到养心殿,载泽道:“皇上哪有没有后妃的?有后必有妃。再说,文绣是皇上圈过的,怎能再嫁别人?皇上就答应了吧。”载沣道:“皇帝也要看看在六叔和太妃的面子上。敬懿太妃已经说我们有有厚此薄彼的想法了。”溥仪不想为这事操心烦恼,道:“好吧,就一后一妃,婉荣为后,文绣为妃。”“皇上,你真的想在这宫中过安稳日子了?”庄士敦在讲完课后问溥仪。“是这样——还有什么办法?”“皇上,我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如果皇上有决心,我可以帮助想办法。”溥仪一蹦跳了起来:“你是认真的吗?”“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庄师傅认为怎样做才好?”溥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庄士敦却笑道:“皇上既选后,又定妃,我以为真的要过安稳日子了呢。”“别打叉,你有什么安排?”“我觉得皇上应该和公使团的首席公使荷兰的欧登科联络好,让他事先有所准备,事情就好办了。”“那好吧,你先给公使先生捎个信,这样会稳妥点。不然,我贸然地和他联络,会有误解的。”“就这么办。”庄士敦说完就走了。溥杰走进书房,溥仪高兴地道:“时机来了!机会来了!”“什么机会!”“出洋。”“怎么回事?”“庄士敦答应帮助我们,他愿意先和公使团主席荷兰公使欧登科联络一下,此事若能成功,我们许多的心血还是没有白费的。”溥杰道:“还是和七叔商量一下,把天津的东西卖一部分,好筹一笔经费。”溥仪道:“好的,就交于你了。”溥仪、溥杰异常兴奋,待到重又展开黄色的包袱,溥仪道:“今天多带一些,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这一天,溥仪一下子就“赏”了溥杰十本宋版书:毛诗 四册韵语阳秋 一套玉台新咏 一套卢户部诗集 一套五经 一匣四套篡图互注南华真经 一套和靖先生文集 一套御题尚书详节 一套帝学 一套孙可之文集 一套包袱不行了,就装满一箱子。溥杰兴高采烈地带走了。“从你说的情况看,我本人对这位皇帝深表同情,我觉得,我们可以接受他到这里来。如果情况需要,我甚至愿意陪他去天津。”听了欧登科的话,庄士敦非常高兴,道:“大使阁下这样做,是拯救了一个人,体现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皇帝陛下会亲自给你联络的,一些细节问题就由你们决定吧。不过,此事我还是在幕后为好,我与大使阁下联络的事,还请大使先生保密。”“可以。不过,这要皇帝本人到公使馆来并发表声明我们才好接受他的要求,不然我们的美意会被别人误解的。”“那么,我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告诉皇帝,看他有什么具体的步骤。”庄士敦离开荷兰公使馆,来到毓庆宫,溥仪已等得非常焦急,见庄士敦来了,忙问:“事情如何?”“他愿意帮助。”溥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养心殿里,溥仪拨通了欧登科的电话,说道:“大使先生,你的美意庄士敦师傅已向我说了,对此,我深表谢意。”“庄士敦博士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了皇帝的生活环境,也介绍了皇帝的性格,我们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帮助皇帝陛下过高尚的生活,过有意义的生活,过自由的生活。”“大使先生,我和弟弟出逃宫禁的目的是要留学西洋,获取新知,增强能力,这些都请大使能提供帮助。”“可以,我可以完全负责。不过,皇帝陛下如何才能出紫禁城?出城后的经费如何办理?这些都有准备吗?”“这些问题,就让溥杰殿下到大使先生那里去详谈,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也说不清楚。”“那么我就恭候溥杰殿下的到来。”第二天,溥杰到了荷兰公使馆。“我本人,也代表皇上,向大使阁下表示由衷的谢意。出洋留学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大使先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合理的愿望却根本就不会被理睬,更不用说得到理解和支持了。大使先生能把我们拉出火坑,我们一定会使大使先生因有这一义举而自豪。”“这是我们应负的道义上的责任。怒我直言,你们的经费解决了吗?”“这个大使放心,我们在天津已有筹备好的款项,足以应付各种费用。”“我对此表示怀疑。皇帝陛下不出宫,而殿下出入也引人注意,又不常到外面走动,能筹下这么多的款项吗?”溥杰笑道:“事实上还有一位亲王支持我们,对大使先生也没有什么保留的,这个人就是七叔载涛。”欧登科这才释然一笑:“这就合理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皇帝陛下自己如何离开紫禁城了,只要能溜出那个大门,那就一切不成问题,从皇帝陛下第一天的食宿,到皇帝陛下脚踏英国的土地,进入英国学校的大门,我都可以安排好,我全部可以负责。”于是二人计议,由欧登科把汽车开到神武门外,溥仪设法溜出神武门,只要是进了欧登科的汽车,一切就都完成了。于是他们定下了出宫的具体的日期和钟点。御花园里,在一群狗的包围中,溥仪和溥杰站在亭子里计议着。溥杰道:“我身边有一群太监,各宫门有各宫门的太监。你看,宫廷外围是护军的各岗哨,神武门外,还有民军步兵统领指挥的巡逻卫队,我们怎么走出这重要的包围呢?”溥杰道:“我看,最关键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和宫门太监,只要这几关打通问题就不大了。皇哥哥有什么办法打通关节吗?”“有!他们爱财,花点钱就行了。”“不一定吧。”“我最了解这些太监,他们为的就是钱。以前还想着地位,想着权力,以此找回男人的尊严。可是现在,我是个逊位的皇帝,他们追求的就只有金钱了。”计议已定,溥仪便在太监们的身上大把大把地花起钱来,拿到钱的太监都欢天喜地地谢恩,表示绝对忠于万岁爷。溥仪内心暗自高兴,认为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了。约定出宫的日子到了,溥杰早早地来到宫中,进了养心殿。溥仪通知师傅今天放假,于是兄弟二人躲在养心殿里焦急地等着那一时刻地到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摆地晃动是如此地缓慢,秒针的嘀嗒声,声声敲打在二人的心上。到了!时间到了!溥仪、溥杰往养心殿外走去。“万岁爷,二爷请留步,王爷下了严令,叫奴才们不让万岁爷、二爷离开殿一步,令各宫门一律断绝出入,紫禁城全部进入戒严状态。”“胡说,我是皇上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的命令!”“万岁爷看殿外面,护军已到了内延了,这是王爷刚下的命令,还没有一分钟呢。”完了,全完了!溥仪、溥杰一下瘫坐在椅子里,面面相觑。过了不大功夫,载沣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皇上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听听听听说皇帝,要要走走……”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做错事的倒像是他,溥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那么回事。”“这可不好,这可怎怎么好好……”“没那回事!”溥仪矢口否认。载沣把目光移向溥杰,溥杰吓得连忙低下了头。“随我回回府去。”溥杰低着头,跟载沣走了。“你们,你们是谁把事情泄露出去的?”溥仪暴跳如雷。他从敬事房拿来竹鞭,疯狂地打向他们:“拿了我的钱,还要坏我的事!可恶!可恶!是你吗一是你吗!”他一一问去,一一打去,没有一个太监吭一声,任由他打。“我我要是查出来是谁告的密,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割他的舌头!挖他的眼珠子!”他不可能查出告密者,他对太监又多了层恨。“监狱!监狱!监狱!”他诅咒着,从此以后,最怕看见高墙。本来溥仪只是晚上在长春宫就寝,而且近年来有时晚上也在养心殿居住,可是现在,他却躲在长春宫里不愿出来了。以前,白天的时间都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书房度过的,现在他却不愿到养心殿去,对那些报纸他也失去了兴趣,只是那一百头狗,他带了几十头在长春宫。所有的太监都怕见到他,他一会儿能把你疼死,一会儿能把你打死;他疼你的时候,你是心惊肉跳地笑,他打你的时候,则是忍着剧痛去笑。连张谦和与阮进寿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总是躲着皇上。张谦和向内务府说了,绍英和春龄一声不吭,不得已,张谦和又把这事向瑜太妃禀报,敬懿太妃道:“还是找永和宫吧,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张谦和又硬着头皮来到永和宫。“奴才给主子请安。”张谦和跪在端康面前,赵荣升正在给端康挖耳朵,端康太妃正在自在,见到张谦和,很感讨厌,道:“什么风儿把大总管给吹来了呀?”“主子,现今万岁爷脾气大得很,养心殿长春宫的人被他打了一遍了。”“连你这位罕达他也敢打吗?”“回主子,奴才的手指都被他打劈开了。”端康坐正了身子,道:“你怎么不到太极殿去呀,你不是一向都是把话往那里说的吗!”“主子的话好像巴掌扇在奴才的脸上,奴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主子尽管打就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谁也不会计较你,你以后走正道就行了。”“奴才谨听主子吩咐,奴才的心可以掏给主子。”端康道:“好吧,皇帝闹得很厉害吗?”“确实是有点过分。”端康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了。不过如今我不大好管皇帝的事,这你是知道的。自从福晋仙升后,我内心愧疚,皇帝的事,不再好过问。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就让他闹去,让他败败火,他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张谦和道:“主子总要想个法子给万岁爷败败火才好。”端康道:“总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关他禁闭。他的脾气,你们最晓得,有什法子你们不好做,可以禀告我——这法子终归你们想。”张谦和见端康又把球踢给了自己,叩了头,回养心殿去了。赵荣升道:“这老儿,也该受点打才能乖。”端康笑道:“升你为大总管;到皇帝身边去吧。”赵荣升搂着端康道:“就是主子舍得我,我又总能舍得主子呢。我要服侍主子一辈子。”“你呀,就是嘴甜。”“奴才的嘴还香呢。”“什么法儿。”“只怕说出来主子会治奴才的罪。”“说出来看看,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赵荣升道:“万岁爷既然不喜欢太监,宫女也许喜欢,旁边安几个宫女不是很好吗?”“这,可是有违祖制的呀。”“皇上做了多少有违祖制的事呀,何况平了皇上的怒气,宫内宫外都会说主子的好处,谁还会怪主子不成?”“行,就这样试试看。”赵荣升出来,来到侧殿,一打帘子,里面出来一位宫女,袅袅亭亭,燕声玉润:“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你和主子干得好事。”赵荣升一把把她搂过:“晴儿,我的心肝,我不侍候好她,能有咱们的好处吗。”2不一会儿,绍英回来报告道:“是庄和主子宫中在分东西。”“分东西?分什么东西?”“这……一向都是这样的,如果哪一宫的主子升仙了,她宫中的人就会分她的东西。”“岂有此理!”溥仪嚎叫道,“严办!严办!”“嗻,嗻。”可是几天过去了,并没有对那些抢东西吵嚷的太监进行处理。“春喜儿,你和虎子、豹子就睡在我的床边,不要到哪儿去。”溥仪对太监厌烦透了。这天,在养心殿里,溥仪无心看那些报纸,心里烦燥得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牙一咬,给庄士敦打了个电话。“喂,是庄师傅吗?”“皇上!皇上有什么事吗?”“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养心殿来见我。还有,你准备两部汽车,在东华门外等候。”“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带两部车子?”庄士敦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非常疑惑。“这个你别问,来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绝对不准向外人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好吧。”下午,庄士敦按溥仪的吩咐开了两部车进宫,两部车子都停在东华门外。庄士敦骑马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里只有溥仪和他,没有第三个人。“皇上,出什么事了。”“庄师傅,我已下定决心冲出这牢笼,你现在就带我到英使馆去,从那里我出洋留学。”庄士敦惊讶万分。溥仪又道:“一旦到达使馆,我就通电全国人民,说明我对继续留在无所事事、只领国家津贴的这个位置上感到羞耻,我要放弃民国政府的每年四百万元的津贴,我要放弃帝号包括占据皇宫的一切特权,声明后,我请庄师傅与英国政府疏通,安排我出访欧洲。在出国施行的必要事项还没有办妥之前,还得麻烦英国公使予以接待。”溥仪静静地望着庄士敦,见他不说话,便急起来,在里面转着圈子。“皇上,此时不能走。”“什么?”溥仪听了庄士敦的话很惊讶。“皇上此时不能走。”“你,你不是整日地劝我离开这宫中,离开这庸俗的人群,腐败的环境吗!今天我作出了决定——这也是你平时督促我的——你怎么竟然不同意我走出去!”“皇上,让我慢慢讲,不错,我时常劝皇上早下决心,毅然离开这扼杀生机的宫廷,但是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现在徐世昌总统刚刚逃离北京,皇上在这时出去寻求外国的庇护,那么,这两件事情将会自然而然地被新闻界和舆论界看作是一种默契,即皇帝和总统的命运乃是神秘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对徐世昌总统的谴责乃至攻击,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或更多地指向皇上。还会有人认为,徐世昌总统在和皇帝一起搞什么阴谋,皇帝的逃离是由于内心受到谴责,心虚才这样做的,另外,皇上放弃帝号也不会消除舆论界的怀疑,只会证明皇帝之所以作出自愿放弃不久以后无论如何将被迫减少的权利的表示,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已。”“我……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的这种帝位让我感到耻辱,我的臣民是谁?是谁?我不愿要这个帝号了。我也清楚我的臣民都是在靠我的四百万生活,他们附在我的身上,如同一群蚂蚁叮在一块香糖上,他们关心的肯定不是我——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而只是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我当成摇钱的树,挣钱的幌子。庄师傅,我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些军阀们,在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不测的事情来。”“皇上若现在真的逃出宫中,皇上的初衷是肯定会被误解的。至于皇上的安全,我可以向大使先生提出要求。”溥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庄士敦,仿佛万念俱灭。看见溥仪这样,庄士敦也惊慌起来,劝溥仪道:“皇上不要耽心,我这就到使馆去。”溥仪神情痴呆,也不回答,庄士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似乎也不知道。庄士敦来到英国使馆,办公室里,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和他握手坐下。庄士敦道:“大使先生,如果中国政局混乱,发生了危及我的学生——中国已退位的皇帝——的安全的话,爵士可以给他提供安全的地方吗?大使馆会不会接待他?”阿尔斯顿笑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学生来这里居住当然是可以的。就英国政府来说,对逊帝宣统并没有恶感,甚至非常同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其政治的倾向并不明显,所以我们可以庇护他。”“太谢谢爵士先生了。”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道:“不过,此事要能确认皇帝有危险才能这么做,我们不愿为中国的政局再节外添枝。另外,避难的方式也是要注意的。庄士敦先生你可以在大使馆这里拥有一间房子——即我们给博士先生在这里提供住处。万一有事发生,你的学生到老师这里来听课,不就顺理成章了吗?”“爵士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庄士敦把在英国使馆的谈话告诉了溥仪和陈宝琛,二人都很高兴,溥仪的恐惧心理略微减弱了一些。溥仪除了忙于偷运那些古籍字画外,平时闲来无事。在养心殿里,除了逗逗狗,就是看报纸了。忽然他看见一份报纸上写道:“襄岁本有人提议,以今大总统徐东海之女公子许配宣统,以东海名门与全国惟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晋之欢,本属门当户对,乃荏苒敷年,尚无定局。”溥仪洒然一笑,心道:看样子我还有点价值,还能成为新闻的热点;不过这位记者也太迟钝了。溥仪之所以觉得那位记者迟钝,是因为徐世昌也好,张作霖也好,已绝对不可能和紫禁城结为亲家。一个逃离京城躲到租界,一个退到关东,哪里还有可能与退位的皇上结上连理。一年多来,为后妃的事宫内外你争我斗,热闹非凡,溥仪觉得可笑,就由着他们去斗去吧,他自己干着他早已准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