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肖华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桌子上。“我就不信郑洞国能飞。飞不掉就有好戏。” “他要是飞,我就把他给打下来。让政委有戏唱。” 肖劲光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8 月3 日。南京。 豪华的会议室。蒋介石正主持召开军事检讨会议。 开幕式上,气氛沉闷而又严肃。每一张脸都愁眉难展。 蒋介石发表了所谓重要讲话,他说:“就整个军事而言,我们无可讳言,是处处受制、着着失败。华东战场被一个粟裕搅得乱七八糟。西北战场功亏一篑。特别是东北地区,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此等失败,固然与战略指挥有关系。但是,许多军人怕打仗,怕死,受共产党赤化,罪在不赦。” 蒋介石的讲话,在他的部属中间,引起不同反应。有的人深表赞同,暗暗点头称是;又有的人,深不以为然,轻轻摇头,以示不敢苟同;还有的人则木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把事情的结局勘透,毫无表情。 蒋介石又说道:“今后一个时期作战,首先要振作军心、提高士气,要加强精神的武装。要对‘剿共’大业有必胜的信心,以使军事转危为安,转败为胜。”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下来,用刀一样的眼光逐一从与会人员的脸上刮过。 然后,才接着说:“今后三个月,将作战重点置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在这一地区,各绥靖区国军,需配之以地方武装,堵剿兼施,国军主力则组成强大之进剿兵团,猛烈追剿:在东北地区,要彻底集中兵力,确保辽东、热河,以巩固华北,达到钳制东北、华北共军,屏障黄河以南之作战目的。同时,以精锐主力为骨干,组成若干个机动作战兵团,加强应援力量,摆脱目前之被动局面。” 开幕式结束了。 下面便是研究检讨,便是无休止的扯皮。谁都不肯对这个局面负责任。 是呵,这个局面究竟该谁负责任呢? 肖劲光放下陈伯钧送来的“反突围方案”,径直向电话机走去。 “喂,我要唐天际副政委。”肖劲光要通了坐镇东北局前方敌工部唐天际的电话。 自从中共中央和东北局决定对长春实行久困长围的指导方针后,除了唐天际每天按时汇报请示工作之外,肖劲光一天至少还另外打两次电话,详细了解敌工部的工作进展。 “一定要认真分析敌人之间的矛盾,分析敌人不同部队、不同层次、不同兵种的士兵和中下级军官的不同心理。”肖劲光不厌其烦地指示唐天际。 其实,三天前,肖劲光还专门参加了有关会议,和大家分析了长春守敌的特点,比如: 长春守敌部队成分复杂,其中有中央嫡系部队新七军,云南滇系部队六十军,以及土匪改编的杂脾部队,彼此矛盾很深等等。 但,肖劲光总不放心。说实在话,就是让部队去完成再艰苦的任务,他也没有这样细致过,以致肖华有一次和他开玩笑:“司令员也会婆婆妈妈的嘛。” 只见肖劲光对着话筒大声说:“敌人断绝了陆上补给供应,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随着时间延长,内部困难会日益增多,要真正抓住他们的痛苦。还有呵,新七军里的东北新兵多,他们归乡心切,盼望东北早熄战火。 所以,新七军这个嫡系也不是攻不破的堡垒。” 肖劲光还没讲尽兴,肖华走进来。 肖劲光一面叫肖华坐,一面又说:“该放回去的投诚人员要多做工作,下狠心放回去..另外,那本《长春匪情汇编》的小册子出来没有?..没出来不要着急,但一定要准确、细致、全面,就这六个字,除了文字说明,还必须采用绘图的办法,光示意是不行的,到时候人手一册,让指战员一看就明白..” 好不容易,肖劲光才把话筒放下。 “司令员,真有你的。快成‘奶奶’啦!”肖华笑道。 “政委呀,政治攻势看你的戏。”肖劲光在肖华对面坐下。 “群众比我们聪明喽,我昨天到八师阵地上去,就发现了一点小玩艺,很有意思。”肖华在任何时候,都有那股轻松劲。 “哦!什么东西?”肖劲光忍不住问道。 “过去大家用嘴巴向敌人阵地喊话,后来做了一些小广播筒,声音小,特别容易暴露,八师因此还牺牲了两个战士。前天,他们发明了一种‘弯形长话筒’同长竹筒绑成弯曲的形状,一直通到敌人的前沿阵地,相当于和敌人面对面他说话, 既安全,效果也好。”肖华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个“小玩艺”。 “好哇,在部队普遍推广。”肖劲光说,“前几天,九师不是在打宣传弹的同时,还在护城河放宣传船吗!” “咳,那算啥!炮团的几个战士,还有利用老乡关系,给敌人送饭,请敌人过来吃饭。有人说,我们既然搞经济封锁,就不能给饭吃。我给他们说,封锁是应该的,送点饭过去,请吃一顿,也是必要的。你说呢,司令员?” 肖劲光笑了笑,说:“这场政治、经济大战,政委是总指挥喽!”稍停,肖劲光又补了一句,“最近,是不是该发起一次政治上的集团冲锋呀?” “咳!”肖华一仰头,“英雄所见全都相同喽!——我在想,取这样一个名字,叫‘政治攻势突击周’怎么样?” “不错,叫得响亮!” “我要把长春市用政治给翻它个底朝天。” 长春市内。六十军军部。 军长曾泽生已经两个通宵没合眼了。他眼睛通红,一脸倦容,就是役睡意。 跟随多年的副官忧郁地看着他。 从1945 年蒋介石将这支部队强行收编后,他曾泽生心里就不踏实。特别是国共相争之后,六十军被送到东北的冰天雪地,他窝了一肚子火。中下层军官和许多老战士,更是怨声载道,都说蒋介石把他们作继儿子看,要他们到东北做炮灰。曾泽生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总难过好一阵。 其实,他自己有时候也悔。早在1946 年,国共两党要打的时候,共产党就派人与他接触过,总司令朱德,曾以老滇军的身份亲自给孙渡、卢俊泉和他曾泽生写信,要他们发挥滇军护国保家的光荣传统,站在人民一边。可惜,一方面自己的认识不很清醒,另一方面也难以当家,丧失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在大家枪对枪,刀对刀玩命地干了两年,被共军困在这座孤城里.. 想到这,曾泽生轻轻呢喃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副官在一旁不知所以,连忙将茶几上的茶换上热的。换完后,打算出去。 可曾泽生又连忙说道:“你不要走嘛。” 副官回到椅子上坐下,轻声说道:“军长,该怎么办,您就怎么办。这四万家乡子弟谁不听您的!” 曾泽生想了一想说:“是啊,就因为这,我才感到压力,感到责任重大,才睡不着觉呵。要是我曾泽生一人,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哟!” 副官在一旁又不吭声了。 “你看,突围突得出去吗?” “军长,依我看,要突,总能冲出去一部分。我们拼死也要保着您冲出去。肖劲光的刀山火海又怎么样,我们滇军也还是能拼的。” “光我冲出去有什么用呢?”曾泽生换了个坐的姿式,说道;“如果我们投诚呢,会有什么下场?” “和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共产党也不会忘记。但话说回来,法不责众嘛,弟兄们可以回家男耕女织过日子。至于军长您..” “我怎么样?”曾泽生问。 副官想了想道:“像您这样西南擎天一柱,共产党也绝不会为难您的。” 曾泽生又把头靠在椅背上,自顾自想起了一些不愿示人的过去.. 副官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副官又轻轻地走进来,走到曾泽生跟前,小声道:“军长,陇耀师长求见。” “请他进来吧。” “陇师长啊,坐吧。前线情况如何?” 陇耀道:“君子不差饿兵,士兵饭都吃不饱呵。新七军每天还有一顿大米,我们一天三餐混合面,高粱米,还不够吃。” 曾泽生低下头:“我多次找过郑洞国了。” “军长,肖劲光派人进城来了,您看?”陇耀趋前小声说道。 “哦——?”显然,曾泽生还是有些震惊。他知道,共产党的敌工很厉害,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到他这位主帅这里来了。 “您看,见还是不见?” 曾泽生认真斟酌了一下,说:“我就不见了,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心中有数嘛。” 陇耀同意军长的安排,他又和这位正人君子的顶头上司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分手了。陇耀走后,曾泽生的心绪更不宁静。 中央银行。郑洞国办公室。 参谋长杨友梅匆匆进来。 郑洞国站在长春市军用地图前久久发呆。 杨友梅走过来:“委员长来电。命令我们突围,向沈阳靠拢。”说着,杨友梅把电报递过去。 郑洞国没有伸手接那份电报,转过身去,坐在那张能够转动的椅子上: “我也知道要突围。怎么突吗?已经试过好几次了。” “总参谋部还电示我们突围后,火速支援锦州呢。”杨友梅补了一句。 郑洞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突围,然后支援锦州,这就像白天在说梦话。肖劲光十万大军,还有两个预备打援的纵队,他能让我去支援锦州吗? 但郑洞国没说、只简单地应了一声”执行!” 杨友梅也再没说什么。他对这位兵团司令员是再了解不过的。 长春市区外十余里。四家子村。 肖劲光和陈伯钧在仔细研究敌情。 前不久,肖劲光的第一围城指挥所,改称为第一兵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改,使国共两党的这场战斗无论是战场主官、部队番号,还是从兵力实力上都完全对等起来。 改称兵团后,肖劲光就把指挥所向前推近三十里,从李家屯搬到了现在的四家村。 “郑洞国突围方向只可能选择西北。他城内的兵力部署也说明了这一点,机动兵力移到市区西北角已经一个多月了。”陈伯钧说道。 肖劲光表示同意:“西北方向的反突围方案,还简单了一些。尤其是把敌人放出来再吃掉把握不是十分大。按我想,放一两个师出来为宜,再多了,怕敌人混水摸鱼。” 正说到这,兵团参谋长解沛然走进来:“司令员,郑洞国又有突围迹向。” “什么迹象?”副司令陈伯钧急迫地问道。 “郑洞国在洪熙街察看地形。” 肖劲光连忙俯身地图上,寻找洪熙街。 “看来,郑洞国这次是来真的了。前几次选西南方向中长路,都带有试探性质,如果成功了,便顺中长路溃逃;不成功也就拉倒。这次从西北方向突围,显然是想打个措手不及,作最后挣扎。”解沛然分析道。 “是呵,郑洞国有可能孤注一掷。”肖劲光沉思道,“这样吧,副司令员,我们再一起到参谋长那儿去,仔细研究一下那几套西北方向的反突围方案,特别是作战的具体配合和有关细节!” 肖劲光话音刚落,三人便抬脚往外走。 经济封锁,给长春市带来了灾难性打击。 新7 军军长兼长春警备司令李鸿近日来如坐在火炉之上,度日如年。 前几天,他还安慰部下:“没有关系,没柴烧拆房子,没粮吃有空投,有什么可怕的。”这才二十来天,事情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样。随着旷日持久的围困,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样样都发生困难,连肥皂毛巾之类的东西,市面上也见不着了。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些东西的短缺,整个军心人心都乱了。部队与部队之间,为此纠纷四起。人与人之间弱肉强食,公开的抢劫成了长春市面上的一大景观。 今天一大早,就因争抢空投大米弄得双方都开了枪,官司一直打到他这位警备司令这里,弄得他确实没什么办法,最后干脆把他们轰了出去。 “叮铃..”电话铃响了。 李鸿扭头看了一眼。 “喂,哪位?”孙副官拿起听筒问道。 对方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军长,六十军曾军长电话。”副官扭过头来说。 李鸿接过电话:“曾军长吗,什么事?请说。” “..”对方显然说了一些令李鸿头疼的话。 只听李鸿解释道:“飞机上扔下来,名义上有一个空投指挥所,实际上,饿急了,谁抢了也舍不得放手..所以,这里不存在新七军如何霸道的事。” 其实,李鸿这样说,心里也愧。空投的食品六十军拣了,总是要往空投指挥所交,而新七军这边呢,的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外,郑洞国也有保护新七军战斗力这个说法。所以,当曾泽生打电话询问早上抢粮开枪事件时,李鸿也没有安抚的意思。 当曾泽生在电话中再次追究开枪打死六十军两个士兵的凶手时,这位警备司令干脆说:“这属于空投粮食问题上的争端,你去找空投指挥所总指挥吧!” 空投指挥所总指挥由杨友梅兼任。显然,曾泽生无处诉说。 李鸿还想说点什么,只听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李鸿放下电话后,又要通了郑洞国的电话:“喂,司令员,争抢空投粮食近来越来越严重,弄得部队之间发生了好几次械斗。您看..” “怎么搞的!嗯..”郑洞国对此十分生气。 李鸿放下电话后,按照郑洞国的指示立即叫副官找人起草告示。 第二天,街头四处贴满了郑洞国亲自签署的告示。告示说:“倘有不顾法纪仍敢擅自抢藏者,一经查获,即予就地枪决。” 然而,在无休止的饥饿面前。这种告示又有什么用呢? 李鸿仍然天天为此头疼,逼急了,他竟给郑洞国打电话说;“这个警备司令我不兼了!” 当然喽,兼不兼也由不得他。 解沛然从前沿阵地回来,二话没说,先问司令员在哪。得知司令员在作战室,他又急急忙忙往作战室赶。 郑洞国要狗急跳墙。他这个参谋长就得忙起来。 当解沛然走进作战室的时候,肖劲光正伏在沙盘上,盯着长春市西北方向的位置上出神。 “司令员,郑洞国要动真的了。”解沛然汇报说:“最新情报,敌人今天发了三天的口粮,走不动的马都杀了,军官家属已经集中在海上大楼。另外,全军作夜行军教育。突围方向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大房身机场以后往北一线。” 肖劲光没急着说什么,唐天际刚来过电话,将有关情况已经详细汇报。 他也是对敌人这一次突围感到有些压力才到作战室来的。他主要在考虑,敌人没命地往外,部队反突围的“刀子”插得深一点好呢,还是浅一点好。 “敌人可能在晚上开始行动。今晚,或者明晚。您看我们的部署要不要再作些调整?”解沛然看肖劲光没说话,又补充说。是呵,如果要调整,就只有半天时间了。作为直接操作作战的参谋长,能不急吗? “参谋长,你看敌人的突击部队可能有多少兵力?”肖劲光问。 “郑洞国要狗急跳墙,起码得用一个师的兵力,或者更多一些。”解沛然说。 “你看我们‘刀子’插多深呢?” 解沛然稍停了一停说:“放一个师出来,能吃掉,多了怕咬不烂。” 肖劲光来回踱了两步,果断地说道:“将西北方向的力量成梯次配备。 ‘刀子’适当浅一些插。一个梯次吃掉一部分。你去安排一下,把休整的两个师加上去,至少配三个以上梯次,形成一条火力长廊,在侧面打伏击。敌人通过三次以上消耗,大概会所剩无几,然后再打阻击。” 解沛然表示明白。 肖劲光思忖了一下又说道:“特别要注意口袋扎得是时候。告诉炮兵,该扎口袋的时候,一定要用炮火封死。再多了可就真咬不烂了。” 随后,俩人都仔细研究起各方面的配合问题。 “叮铃..”电话响了。 解沛然接过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唐天际的声音:“是参谋长吗?我是唐天际。请速报司令员,六十军派了两名代表前往接洽起义,并带有其军长曾泽生的亲笔信函。” “哦——?”解沛然显然觉得消息太突然,“请稍等,司令员在这。” 解沛然停下,看了肖劲光一眼。 肖劲光接过话筒,大声道:“天际同志吗?我是肖劲光。请你和刘浩同志、潘朔端同志,带上曾泽生的信速来兵团司令部。” 肖劲光放下电话筒。 俩人都没说话。 尽管这些日子对六十军的起义策动工作抓得很紧,有些方面进展很快,但俩人都觉得太突然了一些。 解沛然带着疑惑的神情望了望肖劲光,说:“要警惕敌人耍花招。” 肖劲光应道:“是呵,偏偏在得到敌人要突围的情报的时候..” 半小时之后,唐天际、刘浩、潘朔端带着曾泽生的亲笔信来到了兵团司令部。 陈伯钧副司令也应召而来。 唐天际把曾泽生的亲笔信递过来。 肖劲光看了之后递给陈伯钧。陈伯钧把信看完后,放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说:“骗局,我认为这是一个骗局!”说话间,他手起手落一阵风把信带到了地上。“郑洞国要突围,让六十军来迷惑我们。” “我看不像有诈,我和潘朔端、刘浩同志认真研究了来信,确认签名是曾泽生的亲笔。”唐天际说道。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潘朔端弯腰捡起信,递给解沛然。 好一会肖劲光冲潘朔端问道:“老潘,你说呢?” 潘朔端是原敌一八四师师长,海城起义弃暗投明。这次围困长春,东北局为了加强对敌工作,特地委任他为兵团副参谋长,与刘浩一起在唐天际领导下做具体工作。本来,他对六十军起义是有信心的,但今天这样一弄,他反倒不好开口说话。直到肖劲光问他,他才很审慎地说道:“对六十军的工作,我们做了很多,也很顺手,前几天去谈话的人回来说,陇耀师长对他们谈得很恳切。而陇耀几乎可以当曾泽生半个家,我们正准备第三次派人见曾泽生商谈具体事宜,没料到,他们先来人了,而且还是在刚刚得到敌人要突围的情报的时候。这叫我就很难说。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几乎所有的材料都显示,曾泽生正在考虑起义问题,这一点应该是可信的。” “刘浩同志,你说呢?”肖劲光又问道。 刘浩初次参加兵团会议研究重大问题,有些拘束。一听肖劲光叫他,连忙站起来:“我认为,六十军在当前情况下起义是完全有可能的。” “坐下讲吧!”肖劲光对他鼓励地笑笑,说道。 刘浩坐下来。 这个云南籍的年轻人,和滇军中的高级将领卢俊泉、龙云等人都有特殊的关系。这一次受东北局派遣,也是专门来做六十军的起义策动工作的。他虽然年轻,但很聪明,很机警,办事很能想点子。他多次化装进城与六十军的中高级军官促膝长谈。因此,他对六十军的情况是了解的。 刘浩坐下来后继续说:“第一,六十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处处受歧视,中高级官佐中有不少人认为六十军在蒋介石那里是没有前途的。第二,就我进城的情况看,曾泽生、陇耀等人的思想斗争很激烈,他们正处在进退的决策之中。即或不起义,也不致于玩什么把戏,把退路堵死。第三,锦州大捷,对他们震动很大,许多人尤其是中下级军官都说,与其不明不白战死,或者是当俘虏,不如放下枪,回老家去种地。根据这些情况看,突围与起义,应该是两码事。” “陇耀和白肇学的签名也是他们的亲笔。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潘朔端说道。 解沛然认认真真看了两遍来信,又自个儿想了一会,说:“这封联名信如果是真的,有一个军长,三个主力师长的签名,那就是说六十军可能全部起义。能够这样的话,长春城也就算破了。”话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这是从好的方面说,如果从坏的方面说,即使是诈降,我们有了周密的布置,把他们打回去就是了。” “我看沛然同志的意见很好。”肖劲光显然已经成竹在胸,“我们不能丧失这个机会。如果六十军全军起义,那我们就算胜利了。当然我们要作好另一手准备。”肖劲光说完,看着陈伯钧。 陈伯钧点点头。 “司令员,我请求立即化妆进城。把情况尽快弄准确。”刘浩再次请缨。 肖劲光赞赏地点点头。 “好吧,我们来分一下工,我和伯钧重新落实反突围方案,一个个环节查看,不能稍有差错。天际和朔端立即回前方政治部,与六十军代表商定起义事项。沛然同志全权负责谈判事宜,同时,拟两套防范的方案,无论是真是假,必须万无一失。”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曾泽生在客厅里不安地走动。 吃过晚饭,他就开始等候。派去的人该回来了呀!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一个人独自呢喃:“十点了,十点了。” 陇耀等人坐在椅子上,大家都默然无语。 “大家先回去吧,回去吧!”曾泽生说。 陇耀、白肇学站起来,向孙副官交待了几句,便按曾泽生的意思出去了。 曾泽生开始在屋子里踱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喜欢用踱步这种方式排解烦闷,打发时间。 这一个多月来,他常常一个人这样在屋子里踱步。直到昨天,他决定起义了,才觉得心头轻松一些。他是把蒋介石看透了。当然,他也没有指望共产党给他高官厚禄。他之所以痛下决心,主要是出于两点:一是他自知,突围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他曾泽生的个人进退是一回事,但他要对手下这四万多家乡子弟负责,他不能把他们白白地朝“共军”的枪口上送,让他们死在在死城内。他不愿在余下的岁月,夜夜被冤魂野鬼纠缠从噩梦中惊醒。第二呢,他对国民党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寒透了心。去年十月,六十军被围吉林,长春守军坐视不救,激战一周,险遭全军覆灭。今年三月,奉命放弃吉林,一夜之间溃不成军。辎重粮秣,官佐妻室不是丢在吉林,就是被“共军”半途截走。驻进长春后,五月份就开始缺粮,但毫无办法。尽管如此,他手下的弟兄们还是按他的命令拼死顶着。他们中多有蔡锷将军护国军的后代,还有很多人参加过北伐,抗日战争好多人都打了,南征北战、东跑西颠。但什么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山穷水尽。 多年军旅生涯经验告诉他,路已经走到尽头。非改弦更张不能为兄弟们求一生路。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他绝望中下定决心。在陇耀的推动下,营以上官佐统一了意见,于是才安排人到“共军”特工部洽谈起义的具体事项。 按说商谈具体事项的人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他累了。烦闷不安,在一刹那变成了听天由命的无奈。 于是,他试着干脆不想这事,上床休息。 人是躺在床上,可就是合不上眼。 恍恍惚惚中,他似乎看见“共军”冲进城来,他的子弟兵一排一排地倒下去。当“共军”追来的时候,自己怎么也跑不动。直到他大汗淋淋地醒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噩梦,一个叫自己难堪的噩梦。 天快亮了,他才真真地入睡。 “军长,军长。”陇耀在床前轻轻地叫了两声。 曾泽生睁开眼,停了停,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了,才问道: “怎么样?” “一切顺利,有关具体事项已全部谈妥。”陇耀轻声说道。 曾泽生再没往下问。还问什么呢? 曾泽生慢慢起了床,全身无力。高度紧张之后,突然松弛下来,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疲劳。按他的计划,他现在只有一件事。 慢慢地吃了一点早餐。他拨通了郑洞国的电话:“喂,是总司令吧?— —我是曾泽生..” 他直率地向郑洞国通报了他起义的消息。在他的心目中,郑洞国从人品上,还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他曾泽生也应该来得清楚,去得明白。 他还简单地劝了郑洞国几句,他希望长春市再不要流血了。然而,回答是令他失望的。郑洞国一口回绝了他。 当曾泽生放下电话筒的那一瞬,他仿佛卸下了身上的万斤重担。这担子这一年多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这半年,他简直要被它压垮,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郑洞国放下电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六十军起义,他不是没有想到。 但他的确没料到会这样早。 他不知道早饭吃了没有,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发紧。他感到长春的末日已经来临。他郑洞国的未日已经来临。六十军的顺利起义,使肖劲光十分兴奋。围城五个月了,终于有成效了。怎么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六十军已全部开往九台。”作战科长进来报告。“好!”肖劲光看着沙盘,“郑洞国再守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张参谋说:“新七军的营垒已经乱了。各级军官通过各种渠道与解放军联系。探风声,摸底,有一些人干脆把前线的战壕打通,到解放军的阵地上吃饭来了。” 张参谋话音刚落,肖华匆匆走进来,“特急电。中央军委周副主席的。” 肖劲光接过电文,仔细一看,原来是周恩来致郑洞国的一 封信: 洞国兄鉴: 欣闻曾泽生军长正率部起义,兄亦在考虑之中。目前,全国胜负之局已定。远者不论,近一个月,济南、锦州相继解放,二十万大军全部覆没,王耀武、范汉杰先后被俘,吴文化、曾泽生相继起义,即是证明人民解放军必将取得全国胜利已无疑义。兄今孤处危城,人心士气久已背离;蒋介石纵数令兄部突围,但已遭解放军重重包围,何能逃脱。曾军长此次举义,已为兄开一为人民立功自赎之门,届此祸福荣辱决于俄顷之际,兄宜回念当初黄埔之革命初哀,毅然重举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领长春全部守敌,宣布反美反蒋、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统治,赞成土地改革,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行列,则我敢保证,中国人民及解放军必将依照中国共产党的宽大政策不咎既往,欢迎兄部起义,并照曾军长及其所部同等待遇。时机紧迫,顾念旧谊,特电促速下决心。望与我前线肖劲先、肖华两将军进行接洽,不使吴文化、曾泽生专美于前也。 周恩来 一月十八日 肖劲光看完顺手交给张参谋:“请机要科立即抄清送解参谋长那里,让他设法派人送进城去,越快越好!”张参谋领命转身而去。 “周恩来同志亲自劝降呵!”肖劲光感叹了一句。肖华立即接道:“是呵,周副主席与郑洞国私交很厚,郑洞国该回心转意了。” “那当然好啊,兵不血刃,全是你肖政委的功劳嘛!”肖劲光打趣道,“不过,郑洞国好面子,也很固执,很难说呵!”“那就是愚忠愚孝喽!” 肖华慨然大声说道。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郑洞国失神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 “叮铃..”电话铃响了。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走过去,拿起电话筒,然后就势坐在那张转椅上。 电话里有了声音,是曾泽生打来的。 他没有吭气,不声不响地听着。 曾泽生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并谈了他自己前前后后的一些感受。 郑洞国仍然没有吱声。 最后,曾泽生告诉他,共产党的一位姓刘的敌工部长要给他讲话。 电话里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无外乎是劝他率部起义,告诉他决无其他出路。最后,这位姓刘的部长请他答复。 郑洞国开口说道:“既然失败了,除战死以外,还有什么可说的。放下武器是做不到的!”语气虽然坚决,但声音沙哑。又颤又涩。 电话挂断了。 怎么办呢,想想刚才那个刘部长的话,也对,除了投降就是战死。 死?他想到自杀。 一个军人死在战场上,是英勇的,光荣的。假如十天前或者一个月前,最好两三个月前,去布置防线,被共军的一发炮弹炸死了,那他郑洞国,死得壮烈、死得欣慰。可是,今天这个局面,自己已然是败将一个,再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感到一种屈辱。他又不愿留一个兵败山倒、自绝天下的名身。 那就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吧,和肖劲光拼个鱼死网破。 但是,他怎么琢磨也是鱼死、网不破。 他知道,突围出去没有可能。且不说外面肖劲光坚固的反突围防线和十多万军队,就说自己的这些饿军饥兵,让他们跑也跑不动呵,何况共军强大的政治攻势,军心已经散了,听到枪声就两腿打颤,见到共军就想举手保命。 如何能突出去呢! 天亮了。长春城这两天反倒静下来了。 参谋长杨友梅走进来,他费尽心思,也无法挽回局面。 “钧座,突围是突不成了,是不是派人..” 郑洞国全无表情。 “钧座,部队已经有些失控了。有的团、营、连、排长都在自谋出路了。” 杨友梅进一步说。 郑洞国抬眼看了看杨友梅。 杨友梅再趋前一步:“钧座,败军降将自古有之。您镇守孤城达半年之久,这败不在您。何况国民党大势已去,您看“他们要抓我,叫他们来抓好了,我还能怎么样?”郑洞国喃喃说道。 杨友梅明白了这位主帅的意思。他是要个体面的下台呀。 郑洞国慢慢合上自己的眼睛。他累了。 杨友梅转身出来,他要以参谋长的身份,最后为他的司令长官办一件事情,他知道他的军旅生涯将随着这件事情的结束而结束。 肖劲光听完唐天际的汇报,说道:“给他一个面子吧,到时候整个长春都解放了,一座中央银行大楼还能怎么样?” 陈伯钧在一旁说道:“是不是郑洞国又在耍什么花招哟!” 肖劲光想了想,说:“他还会有什么花招呢?应该说没有了。何况周恩来同志亲劝其降,难道他是个傻子不成?” “尽管如此,对中央银行大楼的包围还是要严密组织,以防万一。”陈伯钧说。 肖劲光转身对作战科长岳天培说:“告诉解参谋长,新七军的条件,全部接受,请他严密组织部队接防并按原计划布置长春市的卫戌工作。至于中央银行大楼,让独七师上,到时我们亲自去。” 岳天培领命去了。 “天际同志就这样去安排吧!” “好的。”唐天际也转身走了。 肖劲光对陈伯钧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走!” 两人出门上车。 长春市郊满是明媚的阳光。 1948 年10 月21 日。 肖劲光早早起床,匆匆用过早餐,带领司令部一班人马,直奔中央银行大楼旁边的临时指挥所。 新七军两天前就放下了武器,按照敌参谋长杨友梅的要求,郑洞国将在今天早晨率卫队投诚。 中吉普穿行在静悄悄的长春市区。几天前这里面还是一片混乱。而今天的长春市已经井然有序,虽然居民大都还是关在家里,市面上冷清了一些,但已经没有了吆喝声、打骂声,或为一把玉米面拼抢造成呼救和乱枪的响声。 来到临时指挥所,肖劲光跳下车,询问了独七师师长关于大楼内的情况。 正当独七师师长准备给肖劲光汇报的时候,中央银行大楼突然响起了急骤的枪声,长春市的上空,出现两架低空盘旋的飞机。 “怎么回事?”陈伯钧立即站起来。 肖劲光向指挥所门口走了几步,平静地听了一听,转身对岳天培说:“派通讯员到前面去看一看,迅速回来报告。” 岳天培立即转身安排。 枪声比刚才更急、更紧,飞机的盘旋声十分刺耳.. 中央银行大楼。 郑洞国的卫队按参谋长杨友梅的安排,在队长的指挥下,漫无目标地一齐放枪。他们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向世人宣告国民党统治在长春的终结。 郑洞国打开报话机,直接向蒋介石作了最后的交待:“校长,校长,我是郑洞国。学生自守长春以来,殚心竭虑,拼死以战、无奈..现曾泽生叛变,李鸿投降,学生弹尽粮绝,退出中央银行大楼..” 放下话筒,郑洞国瘫坐在沙发里。 是呵!枪林弹雨二十年,在这样一个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句号。 他心里不是一片空白,那还能有什么呢? 杨友梅叫过几个警卫,护拥着郑洞国往中央银行大楼大门走去。一步一步迈向绝望的难堪。 中央银行大楼的枪声停了。 一面小白旗导引着郑洞国和他的卫队,从中央银行的大门走出来。 两位将军碰面了。肖劲光在车上,郑洞国在车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四家子村。第一兵团司令部。 长春和平解放了,男女老少笑逐颜开。家家杀猪宰羊,户户打米磨面,庆贺这样一个历史性战役的伟大胜利。 肖劲光穿着一件缴获的美式军大衣,和肖华一起正在等候他们的特殊客人。 “笃、笃..”外面汽车的喇叭响了。显然是客人来了。 肖华连忙站起来向院子里走去。 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 郑洞国出现在门口,他身穿一身合体的美式皮夹克,戴一副白色的手套,衣冠整齐,丝毫不失军人仪表。 然而,他的步履是沉重的。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脸上全无表情。 “欢迎你!”肖华伸出手来。 郑洞国连忙取下手套,表示谢谢。 来到肖劲光面前,没等肖华介绍结束,郑洞国脚根一靠,抬起手,向肖劲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札。 肖劲光前迈一步,把手伸向郑洞国。 东北战场的两位副帅,长春战役的两位兵团司令长官,在这样一种特定的场合握手了。 “我受中共中央和东北军区的委托,也代表第一兵团欢迎你,郑洞国先生。” 郑洞国怔了下,好熟悉的乡音!这声音充满大度、诚恳和真挚的善意。 这一句普通的长沙“官话”,撩起了郑洞国的无限情思。他弄不明白,自己当年也是像这位老乡一样抱了救国救民的大志走出乡关,投身革命的呀,今天怎么就站在了这样一个位子上呢?一种莫名的忧虑和愁绪顿时袭上心头。 “郑先生,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对你十分关心。周副主席给你的信收到了吗?”肖劲光说。 “没有。”郑洞国抬眼疑惑地望着肖劲光。 “哦?”肖劲光一面把郑洞国让在身边的一张空椅子上,一面兑:“曾泽生将军起义之后,周恩来副主席以私人名义给你写了一封信,用电报拍过来,我们即时派人送进城去。可能当时城里太乱。没送到。” “哦——”郑洞国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他感到有些遗憾。 主人客人都到齐了。 肖劲光请大家一起人席,并对郑洞国说:“请先生来坐坐,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一杯薄酒,几道家常菜,表示欢迎。” 郑洞国也没有客套,默默坐到桌前。当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席间,大家围绕着郑洞国的以后和将来说了许多话,大家都希望郑洞国加入人民解放军行列,为人民解放事业作贡献。 但郑洞国已是心如死灰,再三表示,“如能留得余生,便回湖南老家耕织餬口。” 酒饭毕。 大家握手告别。 郑洞国站在肖劲光面前,拉着肖劲光的手说:“谢谢你!” 肖劲光和郑洞国分手了,当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新中国已经成立,他们都担负着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职务,为了民族的振兴努力奋斗。 东北的深秋。 天空蓝得出奇,几朵自云飘浮在远处的天际。偶而还有声声雁叫横过天空。 大地已经开始收藏,为明年孕育一个更加灿烂的希望。 送走郑洞国的第三天,肖劲光接到总部命令,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日夜兼程南下,参加沈阳会战。 东北全境解放后,肖劲光又立即率部入关,奔向了如火如茶的平津战场。第十二章 跨黄河涉长江 劲旅扫残敌 辽沈战役告捷,敌我力量的对比及双方态势的优劣,较决战以前,已完全倒置过来。国民党及其军队大势已去。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己胜利在握。 中共中央军委电令:人民解放军东北主力发扬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从速入关,参加平津战役。 1948 年11 月,肖劲光率领由第一、三、六、十等四个纵队组成的第一兵团,日夜兼程南下平津。 11 月4 日,蒋介石急召华北“剿总”傅作义直飞南京,面商对策。 华北“剿总”傅作义集团此时尚有五十余万人,分布在东迄北宁路的山海关,西迄平绥路的张家口的长达五百余公里的狭长地带上。面临着东北解放军和华北解放军的联合打击。 根据整个战局发展,尤其是淮海地区两军紧张对峙的形势,蒋介石为加强长江防线,主张放弃平津,要傅率部南撤。 但傅作义对蒋介石吞并和排斥异己深怀戒心,不愿南下而愿在必要时西撤绥远。 蒋介石一方面碍于傅作义固执,同时也考虑到共产党东北野战军起码要三到六个月休整方可入关作战,华北的形势还有回旋的余地,故而同意了傅作义的要求。 于是,傅作义决定,暂时固守平、津、张地区,同时,确保塘沽海口,以观战局变化。 蒋介石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钳制东北、华北“共军”,取得部署长江防线,组训新兵所需要的时间。因此,蒋介石对傅作义的部署也未作异议。 正当蒋介石安枕于华北战场喘息之机的时候,中共中央军委已命东北野战军八十余万人,华北军区约十三万人,连同地方部队总共约一百万人,合围华北。 12 月中旬,肖劲光率第一兵团到达北平附近,担负起了切断平、津之敌联系的使命。 肖劲光、陈伯钧、解沛然等兵团首长成天伏在地图和临时沙盘上,研究敌情,调兵遣将。肖华这时已调离第一兵团。因此,肖劲光更忙了。 中午吃过午饭,肖劲光顺着司令部门前的那条马路,一边考虑部队展开问题,一面朝作战室走去。部队在这休整了两天,该动了。从哪动手最有效呢,肖劲光在反复问自己。 来到作战室,没料到副司令员陈伯钧早已伏沙盘上,手拿着一叠敌情通报,对照着一边看一边比量。他抬头看见肖劲光进来,放下手中的资料,说: “司令员,我部是不是向南、向西展开,这样,一个是有利于截断敌人平津通道,另一个是与北平之南的守卫部队相呼应,卡住北平的东南大门。” 肖劲光看着陈伯钧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先敲掉通县、马驹桥之敌?” 陈伯钧答道:“对!” 肖劲光低头踱步。他也想过,这样展开部队当然是最利于截断平津之敌联系的。但他总觉得部队的下一步运动太拘束。他想从东、南、西三面靠近北平。 “然后呢?”肖劲光又抬头望着陈伯钧。 “然后,继续向西。”陈伯钧答道。 “如果从东、南两个方向向北平迫近,你觉得兵力如何?”肖劲光试图露出自己的想法。 陈伯钧想了一想,说:“如果傅作义不全力向天津靠拢,我们的兵力是够的。” 肖劲光又思考了一会,大声说道:“好!先同时敲掉通县、马驹桥、青云店地区之敌,然后从东、南、西向北平逼近。” “我同意。”陈伯钧点点头。 “走,找参谋长去!” 两人风风火火走出作战室。 北平市内,傅作义在住处躁动不安。 他根本没料到林彪会闪电入关。尽管他已经放弃了承德、保定、山海关、秦皇岛等地,将兵力收缩到张家口、北平、天津等地。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全面部署,让解放军把他的五十万人分隔在三个地区,相互间很难呼应。 从卧室到客厅,傅作义自己呢喃自语:“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北平通县。永乐店。 肖劲光在这里安下了兵团指挥部。通县、马驹桥、青云店之敌一日之间就解决了。敌人两个保警中队和另两个营的兵力被歼,少量敌人逃进了北平城。 参谋长解沛然匆匆找到肖劲光,“司令员,野司指示我部,迅速控制北平东南地区,构筑强有力的阻击线。”解沛然一边说,一边把野司来电递上去。 肖劲光看过电文,迅速作出决定:“参谋长,请从速给三纵、六纵、十纵发报。令三纵以一部控制南苑机场,阻止敌机升降。另一部在北平东南方向布置两道阻击线。随时准备阻击北平方向出击的敌人。十纵在采育镇、廊坊、四州、万庄一线,迅速构筑有相当纵深的阻击阵地,阻止天津方向可能出动的接应之敌。其余全部集结于马驹桥附近,作为机动兵力。” 参谋长解沛然作了简单笔录,转身出门。 肖劲光走到地图前,又开始了他对着地图的思考。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肖劲光从围困长春的经验中,已经熟悉了这类战役的特殊规律。总体部署在深思熟虑中完成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北平东南两面的主要地理,敌人防御配系的战役战术侦察。 几天来的大量工作,初见成效。 敌人整个防御体系是以古城墙为基本依托,并充分利用古城墙外围的古坟、砖窑、古庙、工厂等特殊地物作防御阵地。 据侦察一组查阅古籍得知,内城基厚十八米六,顶厚十五米,外城基厚近十米,顶六米六,敌人对城墙的利用,可谓费尽心思。东面一般布置两层射击阵地,城上有单人掩体,突出部分有重机关枪掩体,城顶有交通沟,部分地区还有一些坑道式战壕。 据侦察三组报告,基本摸清敌人兵力部署和纵深配备情况。敌人阵地上何处有暗火力点,何处是地堡群,何处有什么样的炮,共多少门,也大体弄清了。 同时,各部队侦察组和兵团侦察组共同分析指出:北京工业不发达,敌人构筑工事缺乏坚固的材料。敌人构筑的各种工事,多半属土木结构,与长春地区的钢筋水泥结构工事相比,其坚固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除侦察、了解、弄清敌人的硬件结构配置外,还号召部队对傅作义部队的官兵特点进行研究。摸清他们的思想倾向,感情焦点,以及他们最关心的事物。 总之,肖劲光这一次围城比在长春时感到轻松,感到得心应手。 历史的大潮,浩浩荡荡。随着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的节节胜利。国民党蒋介石统治集团开始分崩离析。 1949 年1 月10 日,淮海战役以人民解放军歼敌五十余万而胜利结束。 傅作义从陆路南撤的道路被完全切断。 1 月15 日,东北野战军第一、二、七、八、九纵在参谋长刘亚楼的统一指挥下,经过二十九个小时激战,一举解放天津。 1 月16 日,人民解放军平津战役指挥部向傅作义发出最后通牒。通牒指出:“傅作义集团的出路一是放下武器,一是和平改编,否则,人民解放军将以精确战术攻城,勿谓言之不预。” 1 月21 日,傅作义决心放下武器,双方达成《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 1 月30 日,北平原国民党守军傅作义部全部开出城外,听候改编。 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完整无损地回到了人民手中。 肖劲光和他的战友们欣喜、激动不已。 大家围在一起讲述关于北平的许多故事。 他们暂时忘却了战争给他们的伤害和灾难,甚至也暂时忘却了前面还有激烈的战斗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完全沉浸在解放一座文明古都的自豪与欣慰之中。 经过辽沈、淮海、平律三大战役,国民党军队的主力已被消灭,正规军只剩下一百余万人,分布在从新疆到台湾的广大地区和漫长防线上。但是,蒋介石仍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在美帝国主义的指使下,企图利用长江防线,拒人民解放军于长江以北,争取时间,扩编军队,然后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1948 年12 月30 日,毛泽东为新华社写了题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强调指出:“必须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进入了最后阶段。 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肖劲光率部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和硝烟,又进入了新的阵地。 湖北与河南两省的交界处。鸡公山。 肖劲光把他的第十二兵团司令部安到了鸡公山火车站。 部队从北平出发前,正式执行了中央军委统一颁发的新的编制番号。以原来的第一兵团为基础,改编为第四野战军第十二兵团。肖劲光任司令员兼政委,陈伯钧任副司令员,唐天际任副政委,解沛然为参谋长。兵团下辖三个军:第四十军、第四十五军、第四十六军,即原来的三纵、八纵、九纵,军长由原纵队司令员改任。部队于2 月下旬从北平市郊出发,沿平汉路东侧南下。 部队以白崇禧集团为作战目标,直奔华中重镇武汉。 两个多月来,部队轻装简从,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中原大地。自过济南许昌以后,四十军连克郾城、上蔡、正阳,尔后取捷径直奔河南信阳之敌,迸逼武汉。四十三军则一边收复周家口、潢川、黄安,一边向黄渡斜插,以策应和配合信阳方面作战。其余部队则一路顺风攻下了驻马店、确山、明港、长治关等地,然后长途奔袭,回师信阳。几乎同时,王宏坤领导的桐柏军区和张才千领导的江汉军区,在肖劲光的统一指挥下,集中五个旅的优势兵力,相继解放了花园、汉川、应山、广水和鄂东浠水广大地区。 部队按预期作战目标顺利实现。 这一方面是由于解放军士气旺盛、奋勇作战;同时,也由于狡猾的白崇禧自知这些地区已无法固守,守敌一与解放军接触,便望风而逃。从花园战斗中缴获的一份自崇禧给他的第三兵团司令张淦的一份机密电报可知,白崇禧企图收缩兵力,于华中、华南负隅顽抗。电文称承认国民党“民心离散、土气消沉”,但“割据华中、华南以及西南地区”,以作“殊死斗争”也不会一定失败。并声言己派人赴美联络,如得美政府支持,自当再振雄风,卷土重来。 肖劲光把这份电报读了许多遍。他感到,与白崇禧的较量将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殊死较量。 肖劲光刚刚从一二○师回来,屁股没坐稳,参谋长解沛然进来。 “司令员,野司指示,由于我二野、三野的渡江准备工作已近完成,国民党以张治中为首的代表团,正在北平和我党代表团谈判,为了牵制白崇禧,不便他立即狂逃南下,命令我部暂勿继续迫近武汉。”解沛然汇报道。 肖劲光喝了一口水,说道:“那好呵,部队休整数日,正好传达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精神。” “白崇禧会把战场摆在哪儿呢?”解沛然走近地图说道,“他现在比兔子都跑得快。” “我想,他会往江南跑吧。”肖劲光说:“因此,你要注意利用这个空隙,发动部队研究南方作战的特点。让战士有个准备。” 解沛然走后,肖劲光又回过头自己问自己:“白崇禧会把战场摆在哪里呢?武汉?不像。那么,也就是说会在湖南甚至广西边境。那么武汉一仗会怎么打呢?白崇禧是不愿轻易放弃这座华中重镇的。” 于是,肖劲光喝完杯子里的水之后,又伏到了地图上。 l949 年4 月28 日。武汉。 白崇禧正主持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诸位,”白崇禧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把嗓子提高了一些,“国共和谈破裂,毛泽东、朱德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南京于五天前陷于共军之手,长江防线已然被共军突破,这些想必诸位都清楚。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说到这,白崇禧停下来,眯一双诡诈的眼睛盯着他的部属属下有人小声议论了两句,会议室又很快归于平静。 “党国大业,尽毁于一人之手,令人痛心,令人疾首呵!想一年前,两年前,乃至于三年前,我们是何等气象!” 讲到这里,白崇禧突然放开嗓声:“靠天靠地首先得靠自己。我们的面前有路,还有一条大路。这条路叫做‘内奋外起’。长江防线虽然被打破了,但我们还有一百多万军队。我白崇禧还有这儿十万铁甲。” 说到这,白崇禧又停住,然后一字一字讲了这样一句话:“诸位还记否,毛泽东从湘西逃去时才三万多人。三万多人啊!” 会议室顿时静静的。 也许白崇禧说得有理。但好像谁都不敢相信。 “日本人帮了共产党的忙。美国人会帮我们的忙,第三次世界大战会帮我们的忙!”白崇禧的声音高吭起来,“肖劲光气势汹汹而来,我们走,我们不和他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下面又出现了议论声。 白崇禧干脆停下来,喝口茶。 “我不会像老蒋那样,我要像毛泽东那样,毛泽东在西北被打得满处跑,那叫运动。树动死,人动活,动就有办法。” “有人要与肖劲光打,提出保卫武汉。蠢货!天字第一号傻瓜。肖劲光的确厉害,长春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市,但他硬是蚂蚁啃骨头地把老蒋的好学生给啃了。”白崇禧一提到肖劲光,似乎有点语无伦次。 “可那是郑洞国,不是我白某人。要我白某人,十天之内,吃掉肖劲光,那易如反掌。可那有什么用呢?于事元补啊!——所以我决定,”说到此处白崇禧“啪”地一声站起来。 与会人员“唰”地全都站起来。 只见白崇禧顿时脸生杀气,厉声喝道:“第一,参谋作战部火速赶往衡宝一线,全面勘察地形、地物、部署‘湘粤联合防线’。只要这条防线能支持半年到一年,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就有好戏了!第二、第七、第四十八军,立即准备从汉口撤回长江以南。武汉的战略物能弄走的赶紧南运,运不走的,一寸也不能留给共产党。让肖劲光见到的是一座空城。不!不仅是一座空城,而且是一座烂城。所有的交通设施,从车站到轮船码头,所有的工厂,都要彻底破坏,彻底炸毁。”白崇禧说得咬牙切齿。 “第三,做外交的诸位,现在看你们的啦。毛泽东在西北立足,首先有‘三位一体’。‘三位一体’从哪来呀,从外交来。西面宋希濂将军,东面的余汉谋将军,对我们至关重要。还有,美国人那里,要认认真真地做工作,我白崇禧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白崇禧讲完这些,又具体下达了十几条命令。 会议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