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肖劲光-2

莫愁湖。  水天一色,春波轻漾。湖畔行人盈路,争睹鸟语花香。大家忘却了战争,忘却了战争曾给予他们的破坏与恐惧。麒麟楼上。  鲁涤平缓缓端起酒杯,立起身:“弟兄们,北代以来,各位劳苦功高。  今日请大家一聚,略表本人心意。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同乐、同乐!”  一桌十多人,随声附和。顿时欢声笑语、杯光觞影。鲁代军长兴致勃勃。  众人便以莫愁湖为题,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莫愁、莫愁,焉能不愁哟!”鲁涤平借题发挥,感叹道。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此次蒋总司令路过南京而不上岸,其意不言自明。咳,二军前途未卜哟!”鲁涤平说到这,自顾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方维夏见状,也端起酒杯:“来来,有酒学仙,喝喝!”  大家捉杯相随,频频闷饮。  一阵和煦轻风从湖面吹过来,撩起众人各自的无限情思。有牢骚满腹而无处排解的,有厌腻军旅生活而希望解甲归田的,有久居人下而打算另择新枝的,还有图谋已久而准备就此冲天而起的。  肖劲光端着酒杯,想着自己的心思。他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二军,拱手送给蒋介石。  酒至微醉处,桌上的话又慢慢多起来。  张辉瓒推开酒杯,看了看心有所思的鲁涤平,说道:“军长,蒋介石不仁,我们就不义。今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鲁涤平抬起眼,看了看这位一师的师长,没言语。  “军长,我看我们是应该有所打算了!”李六如说道。  戴岳慢慢放下筷子,从容而言:“军长,此风云变幻之时,静守无疑是坐以待毙。依我愚见,我们应当先和六军一起,固守南京,然后..”  朱耀华闻言,立即表示赞成:“一旦谭主席武汉反蒋,我们也好有所作为!”  鲁涤平看着众人,动了动那笨拙的身子,眯起双眼,问道:“哦——,你们都这么看?”  肖劲光一直观察着鲁涤平的表情变化。他平日和这位代军长接触不多,但对他的底细和为人应该说是知道一些。尤其是代军长对那个“代”字极不满意,是众人皆知的。这也许是他倒向武汉的障碍之最重要的一点。  鲁涤平侧过身,盯着细眼看着自己的肖劲光,问道:“你说呢,肖党代表?”  肖劲光略忖瞬间,决定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军长,恕劲光冒昧,有三句话供您斟酌。我想,在蒋总司令那儿,二军什么时候都有寄人篱下之感,而在谭主席那儿,这些兄弟总是他的手心肉,您总是他的好兄弟,此其一;第二,如果武汉方面反蒋,我们得有所准备,如果武汉方面不反蒋,我们更要有所准备,成竹在胸,方能处变不惊;这第三嘛,谭主席在武汉,这二军的事,什么时候不是您说了算。还望军长三思!”  鲁涤平盯着肖劲光,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呵,是呵!谭三爷远在武汉,也无命令。六军盂潜公(程潜)新赴湖北,谁来主持呢?”说到这,鲁涤平又端起酒杯。  “您可当仁不让嘛!”方维夏插话道。  鲁涤平盯着酒杯:“我?——我当谨慎从事哦!”说完一饮而尽。  “该下决心了,军长!”肖劲光起身将一盘盐煮花生米移到鲁涤平面前。  鲁涤平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突然话题一转:“肖党代表贵庚?”  “二十四岁。”  “可有家眷?”  “不曾有!”肖劲光没想到这位代军长在这场合说及这等私事。  “兄弟们给肖党代表做个红娘呵!”鲁涤平换了个人似的,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肖党代表出过洋,少年老成,得找一个众人哄闹起来。  “军长是不是要保媒呀?”  “肖党代表早就心有所属了!”  “肖党代表不要过于保密嘛!”  赏春宴在笑闹声中结束了。各人起身拱手道别。也许真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众人的心头由此罩起一片浓密的阴云。  肖劲光回到住处,反复回味着席间的细节,尤其对鲁代军长的态度和表情变化,进行了无数次猜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叫他雾里看花一般。  他急切地盼望李富春回来。他隐隐感到情势的极端严重。第二章 舒望眼识惊风 新舟渡逆流  江苏乌衣镇。一个无名小村。  第六师驻在这里好几天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流言,蝗虫般满天乱飞。  不同渠道来的不同消息叫人莫衷一是。什么蒋总司令兵发武汉啦,汪精卫辞职下野逃亡国外啦;什么何应钦下令活埋程潜啦,冯玉样打到长江边上了。  还有:共产党庐山兵变了,直鲁大军卷土北来了。等等,等等。  谁都弄不清这乱麻一般的时局。没有人能料得今后一个时期的态势变化。  戴岳好几天来一直心头不宁,右眼皮不停地跳动。在房子里时,他用个小纸块粘在那地方,然而,心里的虚浮是粘不住的。这天,吃过晚饭后戴岳不知不觉便朝肖劲光住处踱来。  肖劲光端坐在一张小桌前,正疑神静气地思考目前的形势和可能出现的变化。  戴岳推门进来。  肖劲光让过自己坐的一张好一点的椅子,“师长,坐!”  戴岳坐下。好一会没言语。  肖劲光看看这位心事满腹的师长,也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突然,戴岳猛一立起,站到肖劲光面前,“肖党代表,你说说,事情的发展,会是个什么样子?”  肖劲光用手扶了扶眼镜,也站起身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事。  没全弄清楚。但,有这么几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一,蒋介石叛变革命与武汉政府分道扬镳,是无疑的了:第二,国共合作存亡难保,即使存,也难以发挥过去那么大的作用;三呢,各路军阀又会乘乱而起。咳,国之不幸,人民之不幸啦!”  戴岳满脸阴云。  “当然喽,蒋介石叛变革命肯定是不得人心的!”肖劲光盯着戴岳迷惑不解的眼睛说。  戴岳点点头,又突然把头一扬,大声问道:“蒋介石不得人心,汪精卫就站得住么?”  “是呵——”肖劲光轻轻颔首,“这就要师长费心猜度呵。不过,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真理呀!”  戴岳抬头看了看肖劲光那张文武兼备的脸沉默了一会,良久,问道:“党代表,谭主席会是什么打算?”在这样一个如积丝乱麻的境况下,戴岳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谭延闿、鲁涤平等人连在一起。  肖劲光漫不经意地回答:“想必谭主席不会也背叛革命吧。”  说到这,一声清脆的枪响,使谈话戛然而止。  师部对面是一间小杂货铺。特务连二排长想去打点秋风,一摇一摆地走了进去。  “老板娘呵,来二两茶叶吧!”二排长指了指货架上的大叶茶。  “好,好,老总。”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连忙笑成一朵干皱的花。  “那是粉条吧,给我!”  “哎呀,老总,那是另一位老总定下了的。你看刚才我才扎好。真不巧呀,我这还真没货了!老总,你看,来点别的吧。你看,这鼓面..”  “你罗嗦什么,我还就要这捆粉条!”二排长两眼一瞪,阎罗王似的。  “哎呀,老总,你看我这儿还有豆面呢..”老板娘依然如旧,只是脸上的花瓣愈发干皱。  “不行!少罗嗦!”二排长一字一钉地狠狠说道。  “谁在这里摆威风?哦,二排长呵!”一个年少气盛的声音在二排长背后响起。  “哦——,三排副好胃口!”二徘长转过身,夸张地答道。  没三言两语,一场蓄势待发的争吵在特务连的这两位官佐之间展开。  “好你个三排副,平时看你比共产党还革命,今天怎么来这儿欺负一个老板娘!”  “我就看不惯你一脸军阀相。别人怕你我还怕你不成?这粉条是我订下的,今天我就是不让你。”三排副确实人高马大,英武帅气。  老板娘见势不妙,忙圆场道:“二位好商量,好商量。一人一半,一人一半,算我奉送二位老总。”  “我不!”三排副往前一靠,寸步不让。  二排长突然扭开头,站在旁边不言语,脸上透出一抹为粉条争执之外的杀气。  三排副付完钱,提起粉条就往外走。  二排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路上。  二人穿过一个胡同,刚过拐弯处,二排长右手一抬,这就有了那一声结束戴岳与肖劲光谈话的清脆的枪响。  英武帅气的三徘副人高马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一个踉跄,重重地倒了下去。  二排长抬起手,用他那四方大嘴吹了吹枪口,骂道:“你他妈的,跟我干!让你革他妈的命去!”  阴雨连连的乌衣镇的天空,阴沉沉的。  戴岳和肖劲光中断谈话后,稍作判断,便出门向警卫排走去。  警卫排已然草木皆兵。  “哪儿枪响?”肖劲光走在前头,冲着副排长问道。  “不知道。排长已经带人去了。”  戴岳在一把旧椅子上坐下来。他似乎不太关心这事。本也是,这样的战乱年代,又是这样一个混乱局面,枪声有什么稀罕!死个人不就像死只狗,死只鸡。何况这几天,下面也是一锅粥。  正当肖劲光准备出门进一步了解情况之时,警卫排一班长跑回来,差点和肖劲光撞了个满怀。  “报告党代表,”当一班长立定时,又看见师长坐在屋里,“报告师长,特务连三排副周敬民被黑枪打死,在豆腐胡同的转弯处。”  “调查了没有,谁干的?”肖劲光厉声喝问。  “据查,当时特务连二排长在场——”一班长慎言答道。  “把二排长胡虎抓起来!”肖劲光冲动地命令道。他为一个进步青年不明不白的死,义愤填膺。  “是!”  “慢。”戴岳慢慢站起来,“党代表,这样的事扯得清吗!”说着,走到肖劲光面前,“算了吧,为这事生什么气。”  然后,戴岳又转身对一班长说:“把周敬民埋了,给他家里带点钱去。”  一班长应声而去。  肖劲光的情绪久久不能不静。他灌了铅似的心头,更是沉甸甸的。周敬民出身在湖北一个教师家庭,与党十分接近,好几次向他口头申请入党了。  说实话,他喜欢他的正直、英武和革命热情。而二排长胡虎完全是个反动分子兼恶棍。  这上上下下的混乱,怎么能不让肖劲光揪心呢?  武汉。春夏之交。  中共在汉领导人毛泽东、瞿秋白、恽代英、吴玉章、董必武等人,联合国民党左派邓演达、宋庆龄、徐谦,为开展反对独裁、提高党权运动、揭露蒋介石的阴谋,进行了大量的组织工作。蒋介石血腥屠杀革命民众的消息传到武汉后,各界人士异常震惊和愤怒。  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各民众团体,北伐军将士数万人集会,掀起声势浩大的讨蒋运动。  4 月16 日,武汉国民党中央第二届常委会第七次扩大会议,一致通过决议:“蒋中正戮杀民众,背叛党国,罪恶昭彰,着即开除党籍,免去本兼各职。”①并决定将“国民革命第一集团军所统率之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各方面军以及总预备队,均归军事委员会直辖”。①同日,湖北总工会通电列举蒋介石六大罪状,并强调指出:蒋介石的反叛行为,“在革命观点上为反革命,在革命纪律上为叛党”,“全国人民,人人得而诛之”。②  第四军将领张发奎通电宣布:对蒋介石的叛变行为全军表示“一致声讨”。  身为武汉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闿几天来茶饭不进。他既希望打倒蒋介石,消灭这个最强悍的对手,又担心武汉政府风雨飘摇,难于维持。  待从轻轻走出办公室,双腿一并,“报告主席!”  “过来讲吧。”谭延闿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一份《汉口日报》。  侍从走到办公桌前,“主席,鲁代军长第三次来电,请示部队行动。”  谭延闿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便笺上慢慢地划了两行字,过早衰老的脸上,露出几缕欣慰:是呵,乱世英雄起四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枪杆子才是真家伙,我谭延闿要是没有二军,能做国民政府主席吗?反过去说,只要有二军在手,谁当了胜者都得给我谭某人吃饭。想到这里,他拿起那两行字,递给侍从,“立即给鲁代军长发报,立刻就发!”  侍从接过那张不起眼的纸,“是!”  侍从走后,谭延闿端起茶杯,心地似乎比刚才明亮起来。  一个奇妙的思路已经形成..  乌衣镇北。第二军军部。  鲁涤平握着谭延闿的电报,站在地图前,满脸亮色。李富春匆匆走进来,“军长。”  “党代表,你看!”鲁涤平说着,扬起手将电报递给李富春。  李富春看过电报,说:“可以下决心了。”  鲁涤平不露声色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转过身,“陶副官,命令:蚌埠战场,从速撤回。各部经凤阳、嘉山、滁州等地向南京方向集结!明日启程。”  说完,回过头看了看李富春。  李富春朝前移了一步,“军长,是否召开一个师以上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免得下面众说纷纭?”  “好!马上通知,今晚九点师以上官佐召开紧急会议。”  陶副官啪地一声后转。屋子里已经开始暗淡。  李富春叫人掌上灯。两人开始研究开会以及部队集结后的细节。尤其是对南京目前的状况,李富春进行了多种估测。  南京。  何应钦趾高气扬,命令部队肆意妄为。  第六军被缴械后,正实行彻底“清党”。  中共南京地委被破坏。  全城戒备森严,哨兵荷枪实弹。  肖劲光走进李富春办公室,军政治部主任黄鳖已端坐桌边。  黄鳖,黄埔一期生,湖南人。早在广州时,肖劲光就久闻大名。他个头不高,却健壮挺拔,言语锋利,胆量过人,是黄埔军校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中坚人物。后来,二人到二军工作后,时有交谈。双方都不乏敬慕之情。  肖劲光向黄鳌点头致意后,紧挨着坐下。  “军里决定让你们俩回南京执行一项任务。”李富春开门见山。  黄鳌和肖劲光急忙掏出笔记本。  “不要记录。”李富春示意他俩放下笔,“接武汉指示,我军南返,联合六军反蒋卫宁。你们到南京后,找南京地委谢文锦,并协助他们组织一批船只,以备我军渡江所需。”  肖劲光、黄鳌一边听,一边用心记取。  “你们要注意安全,南京的情况可能很复杂。如果情况有变,你们要根据判断,果断行事。尤其是遇不测之事,你们可转道武汉,记住,这是极可能的..”李富春最后叮嘱,语重心长。  肖劲光望着李富春,欲言又止。  李富春见状,忙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黄鳌答道:“没有。”  “劲光呢?”李富春又问。  “蒋介石已经叛变,上海南京首当其冲。南京要有变的话,恐怕已经——”肖劲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所以,派你们俩带人去。任务重呵,同志们!”  为什么这样一个牵涉全军行动的任务由李富春交待?为什么执行这项任务的全是共产党员?李富春没说。肖劲光也不便问。但这些问号在肖劲光心中不住地打转。尤其是不知道鲁涤平对反蒋卫宁是个什么态度。肖劲光不禁力李富春担心。  夜已经很深了。鲁涤平还在来回踱步。他时不时来到地图前思索良久。  如何才能做到可供进退呢?半辈子经验告诉他,一定要慎而又慎。  一阵夜风从窗口袭来,把那盏明亮的小马灯吹得忽闪忽闪。  “陶副官。”鲁涤平突然朝外间喊道。  陶副官应声而进。  “命令部队沿途大造声势,缓速行驶。”显然,他想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傍晚,江苏浦口。船舶工会俱乐部。  满屋子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渡江反蒋问题。人人群情激愤。  肖劲光、黄鳌时而静静地听取大家的意见,时而作一些必要的解释。  从乌衣镇到浦口,肖劲光一行六人,水陆兼程走了四天三夜。一切还算顺利。到昨天为止,一应船只已调集江北,尽管数量不足,但已经基本解决前期渡江问题,剩下便是找到南京地委,迎接部队渡江。当然,形势发展,不容乐观。  “肖党代表,部队明后天总可以到吧?”一位船舶工会会员急切地问道。  肖劲光略一思索,答道:“请你们加紧做好渡江的一些细节工作,随时作好投入战斗的准备。随时!这一点十分重要。”  黄鳌补充说:“比如,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凌晨。”  “就这样,工人兄弟们,大家回去准备!”肖劲光说完,回头看了看黄鳌。  工人兄弟们都走了。屋子顿时静下来。  “谭胡子、凤山,你们俩说说南京方面的情况吧!”黄鳌心焦地问道。  谭胡子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事情可能很严重。南京四处戒严,按你和党代表的吩咐,我们没闯进去。但江边以及城郊的交通联络站都被破坏。”  “听说好多人被抓了。所有的党组织全部转入地下。”何凤山补充道。  肖劲光边听,边思索:看来,我们只有明天闯城了。  南京城头。岗哨林立。  路人行色勿匆,显然不是忙碌,满脸都是某种类似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慌张。谁不害怕莫须有的罪名从天外横飞而来呢,何况中国的老百姓是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肖劲光、黄鳌一行六人,前前后后,向城里走去。通过了重重哨卡后,大家试图找到南京地委。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到谢文锦同志以前往过的狮子巷看看吧?”勤务员小李建议道。  走投无路,黄鳌便表示同意一试。  六人又重新拉开距离。小李在最前头带路。  看看到了狮子巷十八号。小李定了定神,似无异常,便上前敲门。  门开处,一张鬼鬼祟祟而且充满杀气的脸露出,“你找谁呀?”  “谢..薛大爷在家吗?”机灵的小李一触到那张脸的背后,便把“谢”  字改为了“薛”字。但他仍然被一拥而出的特务缠住了。  肖劲光等人见事不妙,急忙刹住脚步。  好一会,小李才被放了回来,额头满是汗水。要不是他身上的那点充当伙食费的公款,天知道能不能脱身。  黄鳌当即与肖劲光商量,“南京是不能留了。”  “出城,按最后方案行动!”肖劲光对黄鳌的意见果断地表示同意。  正当他们准备行动时,前面警车陡鸣。周围的行人四散躲离..  黄鳌等人顿时紧张起来。  第二军从乌衣镇出发不久,便接到武汉方面的命令:回师武汉。  江西,景德镇。  肖劲光等人从南京出发已经是第三天了,刚近镇边,就听镇里枪声大作。  “停下。”肖劲光立住脚,对大家说,“先弄清情况。”  八人立即隐蔽起来。路上收留的两个遂安县的进步青年,手中没武器,似乎不知所措。  “不要慌,我们已经脱离险境。在这儿出不了什么大事。”  肖劲光对吴、沈两青年说。  说话间,镇里涌出一批失去组织的工农武装。  沈秘书上前拦住来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镇里的地主豪绅民团反攻倒算来了。这些农民武装元奈之中被赶出镇来。  “欺人太甚!”勤务兵小李愤愤他说。  谭胡子顿时连说带骂:“揍他个狗娘养的!”  工农武装见状,也连忙请求,“南军老总,你们帮帮我们吧!”  “打!”黄鳌决定。  经过简单的商量,一个精细的作战计划诞生了——  太阳开始西斜。景德镇不宽不窄的小街上,只有几家盼望顾客的店铺开着门。街道少有行人。在这种兵慌马乱的年月,谁不是把门关得紧紧的,何况,枪声没过多时呢。  肖劲光等人大摇大摆地向镇公所走去。  “干什么的?”来到镇公所门口,一团丁拦住肖劲光等人问道。  “瞎眼了!南军要在这儿找几个挑夫。”沈秘书上前答话。  “请稍等,我去通报。”民团团丁说完转身想走。  何凤山一把将他扯住,“我们自己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十个团丁在敞开门窗的屋子里睡午觉,还役起。  谭胡子抢先一步,冲进屋子,“砰!砰!”两枪。  屋里的团丁炸了锅一样。  工农武装趁机冲进来,高喊:“南军大部队来了!”“你们投降吧!”  团丁夺路而逃,工农武装收缴了民团的武器。他们由衷感谢南军的帮助。  十分钟不到,结束了这个小小的胜仗。这为肖劲光等人几天来阴郁的心情,增添了一点难得的亮色。  浙江遂安的小吴、小沈两个进步青年,摸着手里刚缴来的武器,眉头眼角都是欢欣与激动。  战斗生涯,自有战斗生涯的乐趣。  几天之后,肖劲光等人在宿松、黄梅追上了部队。  武汉的六月,热气开始袭人;六月的武汉,形势发展已经险象环生。  汪精卫名曰“左”派,而暗地里与蒋介石相差无几。  武汉国民政府财政收入日紧,军政开支浩大,不得不发行大量纸币以救急。由此而又引起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人心浮动。  民族资本家。工商业者惧怕工农运动。工厂和商店几乎全部关门。  政府下属军官,多豪绅子弟,于混乱中大肆活动,密谋发动反革命武装叛乱。  形势如积丝乱麻,错综复杂。  然而,在武汉决策层,有主张北上打张作霖的,有主张东征打蒋介石的,还有主张抢占四川以成三国鼎立之势的。众说纷纭,最高当局莫衷一是。  武昌。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手拿一些老湘军幕僚的联名信,在办公室踱步。  六师担任武昌卫戍任务刚两个星期,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尤其是两湖农民运动掀起高潮,乡下地主豪绅纷纷向城里逃窜,六师中那些湖南籍地主豪绅出身的军官,不断有亲友投奔,农民革命的浪潮便由此卷入军队,掀起阵阵风波。  然而,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究竟如何做呢?肖劲光隐隐感到,这场革命的失败,也许在所难免。  正当肖劲光在办公室不安地踱步,只听门外一片吵骂声由远而近,渐渐便到了门口:“他娘的个×,老子在外打仗卖命,家里的地却让那帮穷小子分了,天理何在,公理何在?”“找他肖党代表,共产党安的什么心?”“狗娘养的,老子在前方被反动军阀一枪打断了胳膊,家里的爹娘差点被农民自卫队送了命!”  “砰”的一声,勤务员没拦住,肖劲光的办公室门被撞开了。  肖劲光端坐桌前,双目挟光驭电,不露声色。  十来个中下层军官和老幕僚,拥进屋来,谁也役上前说话,屋子里反倒安静下来。  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  肖劲光逐个扫视了这些典型的未得到改造的旧军人,突然,心平气和地大声叫道:“勤务员,找凳子来,请弟兄们坐!”  “我们不坐,我们来找党代表讨个公道。”一个老兵怯声说道。  沉默一旦打破,整个屋子如锅里炸豆子一般各色语言无奇不有..  肖劲光依然端坐桌前,关注着事情发展的每一个细节。说实话,肖劲光未尝不知道这些人的思想和心绪。这批老湘军大多三四十岁的人了,有的已经快五十。他们在旧军队混了一辈了,封建思想意识极强。面对这无尽止的乱世,许多人都想多攒点钱,尽快结束这种浪迹天涯的军旅生活,回到家乡,买房置地,安度晚年。但农民运动的狼潮,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使他们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有的家里已经置下的土地都被农民分了,他们心中能平衡吗?因军队政治部宣传打倒土豪劣绅,这些人心中自然产生了很强的对立情绪。  勤务兵找来几条凳子。没有谁坐下。  “不坐也行。我只给你们说两句话,这第一句,你们是军人,还是革命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你们这样闯进来,算什么?第二句,你们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兄弟们谁有具体困难,来找我肖劲光,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忙的。  至于你们说的‘公理’,一句话两句话能吵清楚吗?那些东西,我们以后慢慢谈。”肖劲光说这一段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方方正正的脸上不怒自威,说得这些人哑然无语。肖劲光说完,稍停,然后转过脸,“勤务兵,送客!”  人走了。  肖劲光的心头愈加沉重。革命为什么这么难哪!  武汉政府日见危急。  驻防宜昌的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叛变后,勾结四川军阀杨森,兵发武汉,部队沿长江而下经嘉鱼、咸宁、汀泗桥,直抵离武昌四十里的纸坊。  驻湖南长沙的何键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发动震惊全国的“马日事变”,袭击长沙市党部、省总工会、省农会,大肆捕杀革命群众。  江西省省长、第三军军长朱培德,在江西叛变革命,向蒋介石靠拢。  同时,国民政府汪精卫等人又各自险藏野心。  为反动逆流所动的冯玉样,从切身利益出发,对武汉方面的“讨蒋反共”  方针,只接受一半、即“反共”而“不讨蒋”。  4 月27 日,中共在武昌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仍选举陈独秀担任总书记,继续推行其右倾退让政策。革命危机愈重。  湖北仙桃镇。  两军激战。连日来,枪声弥天。这是肖劲光北伐的最后一战。  夏斗寅、杨森所辖江南部队在纸坊稳住后,便发动江北攻势,由沙市、潜江、监利,抵仙桃而直逼汉阳。武汉方面忙调卫戍武昌、汉阳的二军迎敌。  戴岳、肖劲光率部于汉水之滨的仙桃镇与敌人摆开战场。  仙桃镇北面紧靠汉水,南面一马平川。东西有小河南下,以成三面环水之势。夏、杨所部依水布阵,靠堤驻兵,形成易守难攻的态势。  攻击一昼夜之后,战斗仍无进展。戴岳直骂娘。  肖劲光布置好政治宣传鼓动工作之后,带了勤务兵,只身来到前线,一边察看地形,一边走访士兵和民夫,思索破敌之策。  肖劲光对军事有痛,一点不虚。只要一打仗,他就把什么都放下了。仙桃的枪声一打响,连日来叫他思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局势,个人处境,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打垮杨森。  肖劲光由东而南,不断观察、不断询问。他慢慢地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  整个战场构筑在一块平地上,尽管有堤水相隔,但只要撕开一个缺口,敌人就无以立身。根据这一思路,肖劲光便来到东西战场仔细观察,寻找“缺口”。  在一条与东香河相连的小沟边,一个战斗方案形成了。于是,肖劲光匆匆回到师部。  戴岳听了肖劲光的设想,将信将疑。不过一昼夜寸土未进,只能按肖劲光说的试试——  入夜,战场死寂。西、南两面的远处,枪声不断,渐渐由远而近、由疏而密。显然,杨森不敢疏忽西、南方向。  深夜,东西两面发起佯攻。一刻钟,即止。  下半夜,最易于突破的南面,发动声势颇大的佯攻,灯火通明。一小时即止。  凌晨五点。与东香河相连接的小沟里,冒出一排排黑影。这些黑影,全是在大腰盆(一种椭圆形大盆,两米左右长,一米左右宽)上堆满柴草。士兵泅在水里以此为掩体。这些腰盆既可连成一排,又可分离各自为阵,机动灵活。他们从小沟的下游下水,向上游进入东香河。不一会东香河的东岸布满了这些黑影。  五点半。枪声陡起。  无数的黑影从时明时暗的东香河游向西岸。黑暗里,部队很快夺得河滩阵地。  东岸准备的大船,下水了。尽管伤亡很大,但缺口被打开了。  缺口一经被打开,敌人阵脚大乱。杨森所率川军,大都是老兵油子。只要见势不好,便会抱头鼠窜。  天亮了。敌人弃城西逃。  戴岳命令部队,跟踪追击,马不停蹄。  追抵沙市。杨森所部又不战而逃。  兵抵宜昌。杨森所部已无心顽抗,索性偃旗息鼓,退回四川。  戴岳、肖劲光率部驻扎在宜昌长江边的邮局巷。  兵戈暂歇,肖劲光又回到地图前或者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思考日益垂危的局势。  一有机会,他就乘船顺流而下,回汉口请求指示,注视风云变幻。  7 月15 日,汪精卫集团公开背叛革命,正式“分共”。7 月16 日,武汉国民党中央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为镇压革命大造舆论。  7 月19 日,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制裁共产党员之训令》。  于是,汪精卫等在“宁可在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反革命口号下,布置了对共产党员,革命群众的大肆捕杀。箭在弦上。  中华全国总工会、省总会被封查。  中共领导机关被砸乱。  军队里的共产党员被清洗、驱逐。  宜昌。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收拾好行装。行袋是极为简单的。坐下来后,他为一件事发愁:  从昨天开始就囊空如洗,身无分文。这如何到得武汉呢?  蒋介石叛变以后,武汉政府财政紧张。军队薪饷很少按时如数照发;况且共产党人两袖清风谁有多少钱存着呢。  肖劲光闷坐一会后,便起身向军需科走去。  “李科长,还有钱吗?”肖劲光来到军需科,“我要带几个人回汉口,准备点路费。”  李科长面有难色。  军需科长老李,是个受苦人出身的旧军人,当兵这么多年来,他逐渐分清了许许多多的是非黑白,他从肖劲光的身上看到了共产党的前途,他常常向肖劲光请教问题,学习新思想。同时,给肖劲光许多物质上的帮助。他是肖劲光亲手发展的共产党员。只是老李一直未暴露身份。  李科长看了看紧锁眉头的肖劲光,他明白党代表的处境。略一思索后,他朗然说道:“师部账上还有几千元公款,是不是从这动一百元?”  “不,不。不要动那些公款。”肖劲光连忙明确表示。  “那..”李科长也苦无良策。  肖劲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儿圈,然后立定。这是他思考、决定问题的习惯。很显然,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党代表?”  “这样吧,我有两支旧马枪,想办法卖掉。”肖劲光看着李科长说。  李科长没吱声。他知道,只能这样。  一个共产党员的师级长官,竟连出门的路费都没有。谁能不为之动情呢!  谁能不为之敬畏之至呢!  李科长眼睛都潮湿了。他相信自己的选择。他不声不响地去为自己的长官,自己的同志卖马枪。他想到秦琼卖马,杨志卖刀。他希望这马枪能卖个好价钱。不,不是希望,凭了自己的旧关系,一定要为这两支马枪挣个好价钱,一定要。李科长去了。  肖劲光又朝组织科走去。他要去安排好组织科的善后问题。他还要把朱剑凡老先生的儿子朱学伊带回汉口去。不知为什么,见到朱学伊,他就想起学伊的姐姐,剑凡老先生的长女朱慕慈,金陵女大的高材生..  安排好组织科工作,肖劲光又来到党务科,作了最后的叮瞩。  最后,他来到戴岳的住处。  “戴师长,汉口有些事,军党代表让我去一趟,恐怕时间长一些,政治部的工作还请费心关照。”肖劲光说。戴岳的脸上,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表情。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政治风云变幻,他变得既敏感又富有经验,“好吧,你就放心去吧。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戴岳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武汉方面汪精卫“分共”,他早已经知道了。他还没得到谭延闿主席的指示。另外,他驻扎宜昌,离战场远些,总希望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后才表态。加之这两年来,他觉得与肖劲光的合作不坏,两人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现两党相争,各为其主,他说什么呢!  两人的合作就此结束了。后来,蒋介石在第五次“围剿”苏区时,戴岳采取“堡垒战术”,与肖劲光兵戎相见,进行殊死搏斗。再后来,戴岳解甲归田后在1950 年全国镇反运动中赴北京向肖劲光求援,肖劲光以礼相待并尽力相助,这是后话。  现实是,两人相对无言,话不投机。  肖劲光告辞了。戴岳起身默然相送。  七月的江城,烈日把大街小巷烤得火盆一样。人们都躲在家里,不轻易外出。  但中共的领导人们却正在进行艰苦紧张的工作。  陈独秀被解除总书记职务。  中央成立临时中央局。  一个大规模的暴动计划正在制定之中。  周恩来从省工会武装部回来,浓眉紧锁。原计划由工会武装部找关系从江西九江搞一批武器,但工会被查封,武装部的工作也受到严重影响。好不容易经费到位,前天订好的船只今天又出事了。尤其是分管这事的武装部副部长失踪,整个计划要推倒重来。可是,时间不等人啦!  屋子里异常闷热。  周恩来站在院子里,首先想到要找一个可靠的人顶上去。  正当周恩来在填密思维,遂选顶替人的时候,李富春走进来。  “富春。你手头有能干的人吗?”周恩来双手抱在胸前,问道:“现在就要用。”  李富春猜到了周恩来的意图,答道:“肖劲光从宜昌回来了。”  “肖劲光,哦,肖——劲——光?”周恩来一边考虑,一边走步,“好,叫他马上见我!”  周恩来必须马上将这事脱手。作为中共中央军委书记,他案头的燃眉大事把日程排得满满的。他深感肩头的压力和责任。  当周恩来见到肖劲光之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许多年以后,周恩来都夸奖肖劲光,“工作干净利索,不枝不蔓,什么事交给他都能放心。”  汉口。  李富春正在吃晚饭,因夫人蔡畅不在家,他简单地煮了点面条,喝得呼啦呼啦地响。  “咚咚、咚咚!”敲门声随意但有力量。  李富春将屋子里扫视一遍,见元碍处,便打开门。原来是李六如和方维夏两人突然造访。  “不打扰你吧?”方维夏一步跨进门,笑道。  李六如一边往里走,一边从手里的纸包中掏出一瓶黄鹤楼酒,另外还有花生米之类的东西。  “咿哟,送饭来了?”李富春拖过一条长凳子“坐!”  “夫人不在家,就捞面度日啊。”李六如一边坐一边说,“我才不送饭呢。这些天,心里总不是味,来找你要饭,要精神食粮。”  说到这一段时间的心情,大家都不畅快。北伐两年,大家呕心沥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期能革命成功,党的事业兴旺发达,可如今竟落得个两手空空。  “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是不行。富春同志,你说呢?”方维夏说。  “国共合作,共同北伐。你也不能说这条路不对呀!”李富春答道。  李六如从厨房找来三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种合作就注定是这个结局,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来,喝酒。”李富春试图换个话题打破这种抑郁的气氛,“二军的党代表就差肖劲光了。等劲光回来,我们到古琴台去聚一次,喝它个一醉方休。”  话起话落,方、夏两人仍没从沉闷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喝呀,六如!”李富春大声说。  李六如狠狠地喝了一口,一言不发。  本也是呵,曾几何时,革命大潮奔腾向前,披荆斩棘,何等痛快淋漓,势不可挡。而仅仅几个月时间,一切全变了。大家仿佛被冲迸了暗流汹涌的旋涡里,没头没脑地打转,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李富春看着充满痛苦的李六如,说:“六如呀,我们不是决策人,我们对急剧发展变化的形势搞得不是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冷静,要有信心。”  一瓶酒渐渐见底了。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困惑、迷惘。  方维夏满脸通红,打破沉默,“哎,军党代表,听说肖劲光要结婚了,此事是否属实?”方维夏一端酒杯就脸红。  “哎嗨,算你消息灵通。我有‘内线’,也是前不几天才知道。”李富春神情一转,笑道。  “你这个媒公有酒喝了。到时别忘了分我们半杯!”李六如也开玩笑道,“设想到蔡大姐保媒还真有几刷子。”  “什么时候办,到时露点。”方维夏说。  “等肖劲光完成任务吧。”李富春说。“你们听着点就是。”  于是,话题便转到了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个年轻人身上。  汉口。山乙公园。  由于局势极为紧张,公园里冷冷清清。  然而,大自然的变化却依然故我。盛夏的公园还是充满了公园的韵味。  林木浓荫如盖,各种花儿盛开着,发出阵阵浓郁的香味,被这向晚的风一吹,沁人心肺。在这酷热的江城,那香味、那风会让你暑意顿消大半。  朱慕慈在凉亭送走了接头的同志,心头便轻松下来。她从路旁摘下一技不知名的野花,顺着公园的小径,一边走,一边轻声哼起了家乡的小曲。往日,她与肖劲光来到这山乙公园,往回走时,也是她这样边走边唱,肖劲光默默地跟在身后。  朱慕慈出身于湖南一个封建士大夫家庭。父亲朱剑凡是湖南知名教育家。朱剑凡老先生早在“五四”以前,就怀着教育救国的强烈愿望,冲破封建势力的禁锢,毁家兴学,创办了湖南长沙第一所女校——司南女校。他致力于传播新文化,提倡男女平等,为革命培养了大批优秀女革命家。蔡畅、向警予等就是在这里读书,进行革命思想启蒙的。后来,朱先生在革命实践中,逐渐接受了马列主义,开始了积极投身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战斗生涯。  慕慈是先生的长女,毕业于金陵大学,才貌双全。大革命时期的青年,恋爱择偶有着特定的革命内容,它超出了以往任何传统的恋爱方式。它首先要求对方有对革命的深刻理解,有对革命的无限忠诚,还要有革命的才干与豪情。  朱慕慈和肖劲光就是这样走到一起来的。  朱慕慈深爱着肖劲光。  本来,心高气傲的慕慈没打算这么早结婚。她要于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她从大学毕业后,无论是在湖南省党部宣传部任训练委员,还是在湖南省党校做妇女干部,追求她的男青年一个一个排成长队,但她都没有为之动情。  她要先立业、先为革命作出贡献,然后成家。  但是,自从她见到肖劲光以后,她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打算。当然,这一方面有蔡畅大姐从中玉成其事,但更重要的还是老父亲极其赞赏肖劲光的人品和才智,老人十分高兴肖劲光做自己的乘龙快婿。除此之外,具有决定意义的还是两个年轻人的爱。  朱慕慈手拿花枝,一边走一边回味起愉快的时刻。  那是在肖劲光去九江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时节。朱慕慈赴约来到这个僻静的公园,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肖劲光向前大步一跨猛一转身,双手扶在慕慈的双肩上,“慕慈,我们结婚吧!”说完这句话,肖劲光满脸通红。  “劲光..”朱慕慈的心“怦怦怦”直跳。  肖劲光松开手从衬衣口袋掏了一条镀金的项链,“镀金的,不知你喜欢不?”  朱慕慈双手接过项链,什么也没说,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透过心头,弥漫少女全身。二十二岁了,本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何况爱像个不安分的小猫藏在心头呢。朱慕慈含情地望着心上人。  小小的插曲过后,朱慕慈将项链挂在脖子上,示意肖劲光帮忙扣上。然后,又是像今天这样,慢慢走脚下这段小径。  只是今天肖劲光没在。她盼望着肖劲光早日完成任务,从远方归来。  九江。  肖劲光一切顺利。他这一趟除了完成周恩来布置的任务外,还有不少额外的收获。  他从许多朋友那里了解到,革命形势正在向有利于我们方面发展。  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场更艰苦的你死我活的厮拼就在眼前。越过刀光剑影,他仿佛看到,红色的旗帜在全中国飘扬。  汽笛一声长鸣,船拔锚起航了。他要早日回到汉口,把这种心情的变化告诉朋友们,告诉慕慈。大家都在那沉闷的环境中憋得太久了,需要新鲜空气。  同去的刘隽这几天也很兴奋。望着滔滔江水,他突发奇想:“党代表,”  他还像在六师那样称呼肖劲光,“让我回湖南老家,利用关系搞农运,拉队伍吧。”  肖劲光看看周围没人,笑笑道:“你急了呀,老弟!”  “我保证弄出千儿八百人来。”  “不行呀,同志,”肖劲光摇摇头,语重心长他说,“你这是个人行动,一个人离开了党,本事再大也会一事无成的。”  肖劲光的这句话,让刘隽记了一辈子,当刘隽在新时期以80 高龄重新入党的时候,老人仍然感慨万端,“肖劲光同志五十多年前就说了,离开了党一事无成啦。我要入党,尽管我八十多岁了。”  轮船逆流而上,安然抵达汉口。  帅孟奇大姐家的楼上,喜气盈房。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人婚礼在这里如期举行。婚札简朴、热烈、诚挚。  蔡畅、李富春和邓颖超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大花蓝。的玫瑰,粉的月季,白的茉莉。热烈、高雅而又艳丽,阵阵清 幽的香味,沁人心肺,令人陶醉不已。  “恩来呢?”帅孟奇问。  “他去临时中央开会,一直没回来。我们也是为等他,才 来晚了。”邓颖超说。  周恩来的确忙。他太忙了。  邓颖超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不等他了吧,他说不上什 么时候才来。” “等等吧,等等吧。”肖劲光连忙说。  大家一边喝茶、吃糖、嗑瓜子,一边聊天。洋溢着革命大家庭生活的快乐。  新娘子白衣黑裙,浅著淡妆,比平时更显得妩媚动人。划时而端茶上水、时而进进出出,沉浸在一种无比的幸福和欢乐之中。  帅孟奇今天最忙。她为人热情开朗,肖劲光和慕慈的婚事基本上是她一手操办的。从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做新房,到为今晚准备一桌简朴而又内容丰富的婚宴,都由她细心安排。这不,大家在说闲话,她却进进出出,一时厨房,一时厅堂、忙得两脚生风。从楼梯口往外望了望之后,她以主人的身份提议说:“咱们先吃饭吧,给恩来留一份。”这也是帅孟奇的一贯风格。  “等会他来了,罚他三杯。”邓颖超连忙起身响应。  刚刚开席,楼下响起了节奏鲜明的脚步声,“来晚了,来晚了。”  “恩来到了。”许之桢连忙站起来。  众人都起身迎接。  “这么晚才开完会呀?”邓颖超问道。  周恩来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座,一边说:“碰上点麻烦事,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准备给你留下的。这不,还烫手哦。”帅孟奇从厨房端来留下的酒菜。  肖劲光连忙给斟满酒。  新娘倒满了一杯红酒。  “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呀。”周恩来站起身,举起杯,“来,大家为劲光、慕慈同志的美满婚姻,干杯!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  碰杯声、欢笑声,飞出窗外,回响在夏季江城的夜空。  尽管革命正处于危机时刻,但美好的爱情将升华成对革命的忠诚。他们在未来的革命道路上将患难与共,同心奋斗。  七月下旬的武汉。局势危在千钧一发。党的活动完全转入地下。  肖劲光几天没有出门,焦急地等待着组织上分配工作。  “别急嘛,恩来同志太忙。”朱慕慈边收拾屋子边安慰道。  “同志们要么去了湖南,要么去了南昌。可我还在这成天吃饭睡觉,能不急吗?”肖劲光显然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这两天吧,一定会有通知的。”朱慕慈温婉地劝道。其实,她心里也急。  “不行,我要去找蔡大姐。我要求到前线去。我是军人。”说着,肖劲光扔下手中的蒲扇,就要出门。  “劲光,要不得。外面风声正紧,千万不能造次。”朱慕慈一把将肖劲光拉住。  “咚咚,咚咚,”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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