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道:“我多次从宫中馈赠给巡间使一些东西,也曾给张将军你些许,你们都还满意吧。”张作霖曾为东北巡阅使,太妃所说的赠送礼品的事,大概都让张作霖一人占去了,张景惠心中有气,但在这里又不好发作,只得笑着说道:“娘娘所赠礼品,臣实在是没有收到,也许是在大帅那里。”端康大吃一惊,道:“这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我宫中的珍品,多赠送给你们了。”张景惠也暗吃一惊:这样说来,这位娘们儿一定给了大帅不少国宝。于是道:“我回去后一定问个明白。”张景惠回去了,宫中却忙活起来,以为张作霖将要进宫拜见皇上。内务府忙着准备给张作霖的赐品,特意在醇王府里商议如何接待张作霖,结果决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赐给他。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几天后,张作霖还没有来。来了!——原来是张作霖的特使,持着张作霖的亲笔信,说是要把信务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这,内务府的人也是一番高兴,送走特使后,绍英打开了信,见信上写道:“东北巡阅使作霖顿首娘娘足下:前次张副司令到宫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并向皇上请安,受到特殊礼遇,我在此深表感谢。但是太妃谓曾向我及部将多次赏赐礼和宫中珍品,恕作霖直鲁,但却不敢隐瞒不报,我及部将确实未曾收到,只是在几年前收到过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宫中致谢。虽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岁谢恩。我试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宝途中辗转,必被奸人巧取。于是派人查寻,近日在地安门捕获一人,售永和宫中之物,鞠向之下,言与醇王府相晋之大监及护军首领袁得亮有关,此后我不再下问,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报,特去函陈情。作霖再拜。”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明白了端康太妃为何一再召醇王福晋入宫,原来是密谋复辟大事,与奉军建立联系。可惜两位毕竟是不出宫的女流之辈,此事必有人从中牟利了。端康接到张作霖的信以后连气带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后忙向福晋爪尔佳氏说了,爪尔佳氏如被冰霜顿时呆了,待省悟过来叫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早已逃走,不知去向。二十多天过去,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一个月过去了!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二个月过去了!张作霖回到奉天!紫禁城里的人们,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如失了魂一般。“小七儿,现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老爷子呐,小七儿永远不离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爷子一辈子。”“我的小心肝儿,刘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东西,他们和醇王府的太监吃在一块儿,不知钻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可是老天爷有眼,他们是逃不出老天爷的惩罚的。”“老爷子,您放心吧,张作霖不会与他们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会放走他们,知道他们身怀不义之财,又是宫中的珍宝,谁能放过他们,他们是自取灭亡!”“是的,他们肯定会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难测,如今只剩下小七儿你了。”“主子,怎么把奴才也忘了?奴才这么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儿不顺主子的意呀。”进来的是梳头太监王久安。端康道:“不错,还是好人多。”王久安道:“像刘承平那样忘恩负义的就有几个。”王久安又给端康捶起腿来:“主子的病好些了吧。”“好多了,只是心里还憋得慌。”“犯不上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就别生气了——让奴才给您揉揉胸脯吧。”“好咧。”端康仰面躺着,王久安柔若无骨的手推着揉着,一会儿端康哼卿起来,眯逢着眼道:“小七儿,玩儿去吧。”“好咧,老爷子。”王久安的手在端康的身上游走着,道:“主子的心里只有小七儿,奴才心里真酸酸的。”“你还不懂吗?小七儿好比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可你则是我的……我的……”“什么呀?奴才是什么呀?”“你说张兰德是隆裕皇后的什么?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什么?”“奴才明白了。”“这么些年不都是这样吗?以后的首领就是你了——你一个人独当吧。”“谢主子!”“用劲点,再用些力。”“好的,主子。”“你原来唱戏的时候和赵荣升很熟吧?”“是的老爷子,奴才是旦角,他是武生。”端康太妃道:“就调他到这里来吧,戏就别让他唱了,要唱,就在这里唱。”王久安道:“主子嫌奴才了吗?”“你千万别误会了,你做了首领,宫中的事你一人独当,其他琐碎的事儿也要有个人帮着你。”王久安抽泣起来,头伏在端康的胸前,两手搂着她的脖子。道:“主子,奴才可是一心一意呀,这些年主子哪一点不可心呀?”“看,这不就误会了?你不让他来,就不让他来好了。”“奴才哪能这么小心眼儿,奴才只想让主子的疼爱都放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虽知道这是荒唐的,是不应该的,但奴才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放心吧,没有谁能代替你在我这里的地位的,特别是我心中的地位。”王久安又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老太妃决心要享受人间的一切,如慈禧和隆裕一样,既然不可能像她们那样拥有权力,但是拥有其他还是能办到的。“享受生活吧!”端康心里这样鼓励自己。“长安啊,我疼你呢,哎……哟……我疼你呢……快……来吧……”端康的脑海里出现了赵荣升那挺拔壮实的身影,“真有劲……真帅……来……加劲……”赵荣升这个戏班里的武生,成了端康的梳头太监,她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但对溥仪的管束也越来越严了。每天又加紧了对溥仪的看管,到溥仪那里站班的太监严格地执行着端康的指令,溥仪动辄得咎,端康太妃好像要把对醇王福晋的不满都撒在他身上似的。“皇额娘,我想到颐和园去。”一天,溥仪在向端康请安后问道。“什么?这真是异想天开。还记得当年隆裕太后在日,大家都曾担心被赶到颐和园,你当时也曾吓得不轻,怕离了皇宫,如今怎么忽然想到颐和园去住了。”“回皇额娘,我身边的太监都是庸俗的,不忠实的,在他们的包围中,我不会有什么好的进展,到了颐和园后,我把太监留在宫中,只带少许的几个仆人在那里,读书锻炼身体都有好处。”“这肯定是那个洋师傅给你这么说的,不能去,那里不安全。再说,你到那里自己单独生活,人们一定会议论我的不是,说我没尽母亲的育养之责,放任皇帝。不能去!绝对不能去!”溥仪回到毓庆宫,把端康的话向庄士敦师傅说了,道:“皇额娘怎能会让我离了皇宫呢?”庄士敦道:“她们这样做会害了皇上一辈子,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我要闷死了!我要自己说了算!我长大了!还要什么人管我干什么!”“皇上这些话可以和王爷说说。”溥仪让王爷进宫。养心殿里,溥仪对王爷道:“王爷,圣祖皇帝是几岁亲政的?”“这……”载沣不想回答,他分明知道溥仪要拿话套他。“像我这么大,圣祖康熙帝已亲政几年了。现在我返位于宫中,虽不能亲政治理天下,但在宫内也该‘亲政’了吧?也该说话算数了吧?”“这……这个当然。”“那好,我想到英国去留学,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亲政!”载沣的嘴巴张开了半天,怎么也合拢不上,半天,才道:“这……这不一切都完……完了吗?”“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怎么能能去留学呢?不行……不行。”“那好,我到颐和园去住,怎么样?”载沣道:“这样民国政府会会会趁势收去皇宫的。皇帝,我不懂,那里怎怎能比比得上这儿呢?”“我厌恶身边的太监,身边的这些人!你若不同意,我就把太监们赶走!”“好吧……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所有的人,太妃们,王公们,除了庄士敦的师傅们,都反对皇上到颐和园,对皇上要去留学,更认为是皇上年少不更事。“庄师傅,我要困死在宫中了。”溥仪几乎要哭出来。“他们不是怕皇上出去,而是怕丢掉优待条件和这皇宫。丢了‘优待条件’,就丢了他们的一切,他们都靠‘优待条件’而活。这些人都是废物,都没有自谋生路的能力,又都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一旦没有了‘优待条件’,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这群人的可恨之处是,他们自己是废物,为了自己的私利也要把皇上变成废物,他们哪里是忠于皇上,他们是在‘吃’皇上!”溥仪被庄士敦说的惊心动魄,瞳孔张大,眼球突出。庄士敦突然道:“皇上,我忽然发现皇上的眼睛有问题,我怎么早先就没有注意呢。”庄士敦于是拿了个小钟放在皇上面前,道:“能看到钟上的秒针吗?”溥仪摇了摇头。“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庄士敦即刻找到了载沣、内务大臣们和几位汉文师傅。“有一件大事情,我原先没有注意到。”庄士敦对几位道。“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载沣惊慌地道。“皇上的眼睛有病,他看不到小钟上的秒针。”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又有什么军阀要开进紫禁城呢。庄士敦看见他们的表情非常惊愕,道:“你们怎么能对这事无动于衷呢?这可是关系到皇上健康的大事?”“没有什么,”载沣道,“许多人都这样,无碍身体健康。”庄士敦对这句话感到莫明其妙:“王爷,这本身就是健康问题吗!”朱益藩道:“与身体无碍,王爷说的是对的。”庄士敦对这种把眼睛和身体分开来的说法非常恼怒,但他也知道一时难以说得清楚,难以说服他们,就说道:“还是请一位医生检查一下,最好是让外国的大夫用科学的手段检查。”“这没有什么,”朱益藩道,“庄师傅不要小题大作。”“什么!这是什么话!”内务府的绍英道:“确实没有什么。”“皇上要配镜子!不然皇上的眼有可能瞎的!”不说配镜子还好,一说配镜子,这些人更不同意让皇上检查眼睛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批评了庄士敦一番。“我坚决要求给皇上检查眼睛!”庄士敦霍地站起身来,非常恼怒地拂袖而去。第二天,竟为此开了御前会议,四宫太妃全到了,内务府官员和师傅们更不用说,载沣、载涛、载询是必到的,连载泽、溥伦等王公也来了。大家一致反对为皇上检查眼睛,连四位太妃平时互相攻讦,这时也高度的一致。端康太妃道:“这没有什么。”敬懿太妃道:“皇帝的眼睛无比高贵,外国人不能随便乱检查的。”端康太妃又遭:“让外国大夫检查,一定要配眼镜,这有损皇帝的形象,把皇帝变成妖怪了。再说,历来的皇帝都没有戴过眼睛。”一向不说话的瑨妃也说:“皇上的眼珠子,是神光灵火,还能叫外国人看?”珣妃道:“皇上还当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头一样戴上镜子?”溥仪道:“我倒觉得庄师说的是对的,不是你们的眼睛有病,你们当然不着急。”“皇帝怎么说出这种话!”载沣道。“皇帝的眼睛能是外人随便便便看的吗?”几位太妃又是异口同声地反对检查。庄士敦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不可理……懈——”不可理喻的“喻”临时改变了。他道:“如果不给皇上检查眼睛,我就辞职!”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懵了,他们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国政府,他若辞职,不仅和英国人失和,大总统徐世昌也没了面子——因为名义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请来的。陈宝琛道:“庄师傅说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欢外国人的望远镜,其实,眼镜和那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皇上可以戴的。”载涛见陈师傅这么说,也道:“还是检查一下看看吧。”但是绍英和耆龄立即提出反对,道:“庄师提出辞职,未免太过份了,这配眼镜,本是小事,庄师傅却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务!”溥仪一看内务府的态度明显带有火药味,忙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庄师傅去办。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8“皇帝的话过分了!”端康道,“这样大的事,要大家说了算的。”陈师傅却道:“这样的事——再大的事情,皇上说了,就算,皇上可以决定一切的。”内务府对庄士敦已恨之入骨,他们知道庄士敦除痛恨太监外,其次就是他们了;而且现在居然管到内务府的财务上来了。至于陈宝琛,觉得庄师傅的人品还是中正的,尽管皇上戴眼镜他也认为有违祖制,但对皇上的眼睛终归是好的,所以既然皇上自己也愿意戴眼镜,这事就无可厚非了。至于端康太妃说皇上对有些事不能说了算,陈宝琛是非常反对的,皇上年纪已大,可以亲政了,皇上的话怎能不算!何况后妃干政,是他坚决反对的。庄士敦并不理会那些反对的意见,于是给北京协会医院的眼科主任霍华德教授写了一封信,请他到紫禁城来作一次业务访问,为皇帝检查眼睛。“皇帝陛下,”霍华德教授和其助手李景模大夫检查完溥仪的眼睛对溥仪道,“皇上患有严重的进行性近视,又有其他眼病,应抓紧治疗,不然后果非常严重。”他为溥仪配了眼镜,道:“这是有关保护眼睛的小册子,改日我还会送来关于眼睛构造方面的图形说明,看来皇帝陛下这方面的知识是缺乏的。在美国,小学生都知道样保护眼睛,在中国,大部分的学堂也都有这方面知识的介绍。”最后,霍华德说:“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来复查。”溥仪笑道:“教授大概不会知道,为给我配眼镜,大家争吵得天翻地覆。”于是庄师傅向霍华德教授介绍了为皇上治眼而争论的大致情况。霍华德和李景模非常惊讶。“真是难以置信。”霍华德道。“这宫中和偏远的山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会相信在宫中是这样的。”李景模道。这句话深深地刺向溥仪的心里。一连许多天,溥仪都闷闷不乐,虽然时而有人还在说起张作霖图谋复辟,虽然报纸上仍在登着张作霖要复辟并筹建“满洲国”的消息,但是溥仪的脑海中,全被先前陈宝琛师傅的话占据了。张景惠曾亲口向他说过“大帅”要到宫中向皇上“请安”,可是,结果怎样?张作霖还是没有作任何解释地退回关东去了。溥仪感到生存的危险,现在已经被暗夜,已经怕黑影,不敢一个人单独走动。现在已经怀疑每个人的忠心,怀疑每个人都是在利用他,甚至怀疑有人时刻要谋害他。可是,他又跳不出皇宫,不能走出这高墙一步。“溥杰,你真幸福,我们是一母同胞,你就能到其他的地方去,可是我却不能。”看着皇上忧虑的样子,师傅们都很担心。一天,庄士敦突然说:“皇上,可以有一个不出宫就和外界联系的办法。”溥仪高兴地说:“快讲,是什么办法。”“在宫中安电话。”“对,”溥杰也说,“安上电话,就可以和宫外的人通话。”“真的?”“和对面说话一样!”溥杰道,“我有时也和外面打电话,只是很少而已。”“安!马上安!”溥仪道,“传内务府绍英来。”此时世续已久病卧床不起,没有非常重大的事,是不到宫中来的,内务府的事,就由绍英和耆龄一起管了。绍英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给我安个电话,就安在养心殿里。”绍英立时变了脸色,但是并不敢顶撞皇上。“嗻。”绍英退出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说:“皇上要安电话,我是不可能功谏皇上的,我想还是两位师傅劝说一下,你们的话,他总是听的。”师傅们并不明白绍英让他们劝驾的真正用意。内务府最怕的不是冒犯天颜,而是怕皇上经过电话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从而知道内务府腐败贪黩的黑幕。北京的报纸上每月都有内务府辟谣的声明,不是否认清室和某省当局或某要人有来往,就是否认清室最近又抵押或变卖了什么古物。皇上在庄士敦提醒下屡次询问那些抵押和变卖的事。有一次,宫中修了一段路,内务府拨了八十万元,可是到了施工队的手里,只有八万多元了。溥仪问:“其余的钱哪里去了?”内务府的官员们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内务府的人们觉得,有报纸和庄士敦作溥仪的耳目,已经弄得他们手忙脚乱,若是再添上个电话,内务府岂不是防不胜防?师傅们并不知道这些情由。陈宝琛向溥仪说道:“听说皇上要安电话,这是祖制向来没有的事。安上电话,什么人都可以和皇上说话了,祖宗也没这样干过。这些西洋奇技淫巧,祖宗是不用的。”溥仪道:“陈师傅,我身后靠墙站着的是什么?”“自鸣钟。”溥仪又一指天花板道:“那是什么?”“电灯。可是……”“陈师傅别说了,宫里的自鸣钟、洋琴、电灯都是西洋的玩艺,祖制里没有过,不是祖宗也用了吗?”陈师傅道:“外界随意打电话,冒犯了天颜,那岂不是有失尊严?”“外界的冒犯我从报上也看到了不少,眼睛看和耳朵听不是一样吗?”陈师傅见自己说不过皇上,道:“还是由皇上自己决定吧,老臣实在担心外界对皇上的干扰太大。若是真地安了电话,皇上可要慎用,不要随便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通话的。”“这个陈师傅放心。”陈师傅退出后,庄士敦道:“皇上现在的口才师傅们是轻易驳不倒的。”“他们并不敢辩驳,总是一再地陈述理由,辩驳的是我。”“反正都一样,”庄士敦道,“陈师傅明显是受内务府的鼓动才劝谏皇上的。估计王爷马上就要到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王爷也成了彻底的维持现状派,只要皇上能老老实实地住在紫禁城里,每年他照例能拿到他的四万二千四百八十两岁银,他便一切满足了。他生怕有任何乱子,所以最容易受内务府摆布。这样说王爷,皇上不会怪罪我吧。”“庄师傅的话句句在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只要只是王爷自己,我就有办法。”话音刚落,王爷来了。溥仪道:“只王爷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去吧。”庄师傅看着跟王爷来的内务府总管和几位王公,道:“走吧,皇上已经命令了。”众人退出后,载沣道:“听听听说皇帝要安电话?”“王爷府上不是早安上电话了吗?”“那是……那是,可是……可是跟皇帝并不一样。这件事还是过两天再说……”没待王爷的话说完,溥仪大声道:“王爷早早地剪了辫子,却不让我剪;早安上电话了,却不让我安;前次不让我买汽车,可自己早买了。你在府上接待过孙文,若是我邀请孙文,王爷恐马上就会同意的,是不是?”“是。不是,不是……”“皇帝怎么不一样?我就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不行!我就是要安!”溥仪回头叫太监,“传内务府,今天就给我安电话!”“好,好!”载沣连忙点头,“好吧,好吧,那就安……”电话安好了,随电话机,电话局送来了一个电话本。溥仪高兴极了,又蹦又跳,乐了一阵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他见电话号码上有个名子很怪,叫“徐狗子”,往下看,原来是个杂技演员的绰号,于是便拨通了电话。“喂,”对方问,“你是哪一位呀?”“徐狗子!”溥仪大喊一声,连忙扔下电话机,跳下桌子蹦跳着,许多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卷了一圈,觉得满好玩的,又在翻弄那电话本,见有响满京城的京戏名角杨小楼的名子,于是拨了电话。“喂。”对方答。“来者可是杨小楼啊。”溥仪学着京剧中道白的腔调念道。“是啊,我是。您是谁呀?哈哈……”不等杨小楼说完,溥仪又把电话挂上了。溥仪开心极了,仍觉不过瘾,又给东兴楼庄打电话,冒充一个什么住宅,叫他们送上一桌上等酒席。这样玩了一阵,溥仪突然想起庄士敦平时经常提起的胡适博士。庄士敦选了一些胡适写的中文文章以及胡适及其友人经常为之投稿的一些报纸送给溥仪阅读,又给皇上带了一本《尝试集》。溥仪觉得这些诗很好笑,什么“匹克尼克来江边”也能入诗,文不文,白不白,洋不洋。看这博士用什么调儿说话!溥仪在电话簿上找着胡适的名字,果然找到了。“喂。”对方道。“哈啰,你是胡博士吗?”溥仪拿腔摄调地说。“耶丝,您是谁呀?”“你仔细听听,猜我是谁?”“您是谁呀?我怎么猜不出来呢?”“哈哈,别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啊!”“宣统?……是皇上?”“Yes!我是皇上。胡博士呀,你说话的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你是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有空到宫里来,让我瞅瞅吧。”宣统帝本是个无心的玩笑,胡适可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找到了庄士敦,他们都是“文友会”的会员,第一任会长是庄士敦,第二任会长是胡适。“皇上打电话要我到宫中,进宫都有哪些礼节呀。”“博士不要担心这个问题,相互鞠躬握手就行了。”“真的不要行跪拜礼?”胡适如释重负地说。“根本不需要,宣统帝是很开明的。”胡适道:“皇上对我了解吗?”“你的中文文章他大都看过,你的许多诗他也读过。我曾送给皇上一本《尝试集》,他对你的诗可是有点感觉。”“可以理解。这样看来,电话真的是皇上打的,我还怕是谁开玩笑呢。”胡适到了神武门,和护军们发生了争执。“我是皇上约来的,你们为什么不放我进去。”“连内务府都不知道,没有告诉我们有人要见皇上;皇上自己也没有通知我们,你怎么可能是皇上约来的?”“皇上是打电话约我来的,我和庄士敦是老朋友,我怎么可能说瞎话?我是说瞎话的人吗?”护军道:“胡先生的名子我们都知道,不过,这事确实没有谁关照我们一声。”“现在可以再问皇上吗。”胡适道。护军们半信半疑,让奏事处寻问皇上,奏事处太监来到养心殿,道:“万岁爷,外边有个叫胡适的人纠缠着要进宫,说是万岁爷约来的,有这个事吗?”“嘿,他还真当真了——我早忘了。好吧,有这回子事,让他进来。”溥仪便在东暖阁里坐好,坐正了,想了一些词儿,等着他。太监一掀厚厚的门帘,胡适进来了。皇上看这胡适,西装革履,身体笔挺,有如庄士敦平时的穿戴。戴副眼镜,镜片后大大的眼睛透出深邃的目光。脑门又高又大,头发梳理得丝纹不乱。溥仪从宝座上走下来,不急不缓地迈向胡适,道:“欢迎,欢迎,欢迎胡博士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