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行天下》

《羊行天下》****************序***************  恒源祥是沈莱舟先生于1927年创建的,至今快80年了。沈莱舟先生和他的后辈们惨淡经营恒源祥凡60年,其间有过辉煌与荣誉,也有过衰败与苦痛。这其中的艰难曲折,酸楚无奈,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沈莱舟先生宵衣旰食,顺势而为,经历了几次历史的重大变革,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沧桑风雨,总算把恒源祥保存了下来。---------------序(1)---------------  上海,一座从江海渔村演变成的伟大城市。  上海,中国的骄傲。  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气候环境的适宜,再加上上海先民们的辛勤耕耘,从明清两代起,上海便成为中国大陆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被称之为“江海通津,东南都会”。  上海,中国近代工商业的发祥之地,是开启现代化中国之门的钥匙。十九世纪四、五十年代,一批具有现代生产关系、现代经营方式、现代思想观念、现代文化意识的工厂、商店、学校等在上海诞生,到了上一世纪初叶,形成高潮。就拿商店来说,十里洋场,商肆林立,栉比鳞差,春光皆馥。许多各具文化传统,各具人文氛围,各具经营特点,各具营销策略的商店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勃勃而有生机。这些商店,如能经历大半个世纪的风潇雨晦而不倒,保存至今,就被赞誉为“老字号”,恒源祥便是其中的一家。  恒源祥是沈莱舟先生于1927年创建的,至今快80年了。沈莱舟先生和他的后辈们惨淡经营恒源祥凡60年,其间有过辉煌与荣誉,也有过衰败与苦痛。这其中的艰难曲折,酸楚无奈,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沈莱舟先生宵衣旰食,顺势而为,经历了几次历史的重大变革,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沧桑风雨,总算把恒源祥保存了下来。  我是在1987年元旦接手恒源祥的,这家国营小店虽然地处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但只有两开间的门面,不到40个职工,说来也巧,与沈莱舟先生创建恒源祥时的职工人数一模一样,这正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一个甲子的轮回,容貌依然。恒源祥一年的营业额不过几百万。但是此刻,中国的大环境已经发生了地翻天覆的变化。  1978年11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顺应历史潮流,顺应民心,摒弃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做法,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并将改革开放定为我国的国策。亿万中国人得到了百年一遇的发展良机,迎来了世代渴望的太平盛世。但是每一个人自己的路怎么去走?大家都在思考着。就我个人而言,恒源祥这么一个企业搁到自己手里,怎么将它盘活,怎么使它发展,尤其是使它超常规发展?我始终都在思考着。  中国伟大的思想家孔子有这样一句名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夫子在这里说的是一个人成长的规律。其实一个企业成长发展的规律大体上也是这样。我想,在太平盛世之年,恒源祥如果只需要依照常规去发展,那么它只要循规蹈矩、顺势而为就可以了。但是恒源祥要想得到超常规的发展,要想创造出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奇迹来,那就一定要有大智慧,一定要“从心所欲”地去做;在许多时刻,许多地方一定要有“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与胆魄;一定要付出超过常人几倍、几十倍的艰辛、痛苦与汗水。“不可为而为之”,其实并不是叫你违背事物发展的规律,它要你遵循的是为人之道、为商之道中最好的规律;是世界上企业发展最优秀、最先进的规律;是预知未来、创造未来的规律。恒源祥18年来以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速度发展着,它从一家小小的绒线店到今天被党和国家领导人称为“绒线大王”;它从一家普普通通的老字号商店到今天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集团;它从当初拥有一个仅花费200元注册的普通商标,到今天被世界上最权威的“世界品牌实验室”评定为价值超过20亿元人民币的品牌……恒源祥18年超乎寻常的发展印证了“不可为而为之”这一为人的精髓,这一为商的精髓、发展的精髓。  恒源祥的超常规发展,被众多的专家学者惊叹为“恒源祥现象”,成为他们研究阐述的对象。上海作家吴基民先生是研究上海近现代史的专家。他所撰写的《异国之恋》、《生死搏杀》、《中国托派一个世纪的苦难与奋斗》、《谜一样的一段情》等书,充满了悲天悯人之心,令读者手不释卷、为之动容。这次他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深入采访了数十人,撰写成《羊行天下》一书。他用细腻生动的笔,讲述了恒源祥创造者们悲惋的命运,同时对在中国不同社会、不同时代的大环境下,一个企业的生存、资本的运作积累、品牌的研究拓展等进行了深刻阐述,他将资本市场上的众多案例与每一个创造者的个人命运结合起来,作了非常感人的描述。他的笔燃烧着火一般的激情,他的文字如泣如诉,充满了人文关怀,是一本可读性很强的好书,能给人许多启迪。---------------序(2)---------------  孔子与他的学生子贡有一段充满人生哲理与智慧的对话,概括了这位大思想家一生为人处事的准则:“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的,你自己不想做的事,一定不要让别人去做。而你这一生中孜孜以求的,就是不可为而为之。做别人想不到、做不到、发现不到的好事。  是为序。  刘瑞旗(用亲笔签名)  2005年10月---------------目录---------------  上卷海上老字号  第一章寻梦  1.上海是他寻找梦想的地方  2.在久康洋杂货号长大成人  3.从“歇壁小店”到恒源祥  第二章圆梦  4.将恒源祥开到兴圣街的咽喉  5.痛定思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厂  6.借助钟馗为了打鬼  7.宁可关门歇店也不当日本人傀儡  8.将所有的资产都留在了上海  第三章惊梦  9.恒源祥日见萎缩回复到当年一家小店  10.报上一则广告:沈莱舟感到恒源祥喜获传人  下卷百年恒源祥  第四章蛰伏  11.在贫困与期盼的双重压力下长大成人  12.十里长街反复磨砺成就自己一番事业  第五章破茧  13.他初试拳脚,一出手击中了市场经济的要害  14.用点石成金的手造就了一批生产恒源祥品牌的加盟厂  15.“羊羊羊”创造了广告业上的恒源祥现象  16.大喜大悲的一九九六年  17.创造一个绒线的太阳  18.惊心动魄的一幕——恒源祥转制  第六章龙腾  19.品牌运作炉火纯青,到澳大利亚摘取“金羊毛”  20.引领恒源祥步入百年辉煌  21.刘瑞旗大梦成真借助奥运恒源祥在更宽广的天空腾飞****************寻梦***************  1908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沈莱舟来到上海。母亲给他的8块银元是他一的家当。他出生在上海,上海也是他寻找梦想的地方……---------------寻梦1(1)---------------  1908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沈莱舟来到上海。母亲给他的8块银元是他唯一的家当。他出生在上海,上海也是他寻找梦想的地方……  上海,古称云间。云兴霞蔚,云起龙骧。  这是一个令人产生梦想追逐梦想的地方。  这是一个产生英雄令世人瞩目敬仰无限感慨的地方。  我们这本书向你讲述的是在上海这个地方,两个并无血脉联系的男子汉,为了追寻一个梦想,80年奋斗,筚路蓝缕,含辛茹苦,白手起家,从一个店铺开始,立一个字号。然后败了兴,兴了败,反反复复,曲折艰辛,终于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伟业的故事……  1908年初夏的一个早晨,阳光明媚。一条乌篷船靠在了苏州河畔乌镇路桥边的码头上,一个10多岁的男孩在睡梦中被人摇醒:“起来了,上海到了。”  “上海到了?”这个男孩掀开船篷的一角向外望了望,只见河岸上黑压压的房屋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噢,上海真大!”他惊讶地喊了一声,连忙从船舷的一边侧下身去,用手掏了把河水草草地洗了洗脸,然后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藏在贴身衣袋里的8块银元。站起身来,拎起一个竹编的元宝篮,只见里面放着几件替换衣服和一整套崭新的士林蓝布长衫,随后挟上一把油布雨伞,告别了已经坐了整整3天的乌篷船,跳上了上海的土地。  他叫沈莱舟,个子不高,眉清目秀,一脸精神,这一年刚满14岁。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上海。他出生在上海,上海是他的伤心之地。  1894年11月沈莱舟出生在上海,他的祖辈家境尚可,祖父在浏河海关当一名小官吏,这在当时是一个油水很大的肥缺,当时上海的海关还隶属于浏河,稍大一些货物进出的关税都要到浏河去报批。沈莱舟的父亲沈绥之出身富裕,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长大以后就跟着老乡、汇丰银行的大买办席正甫在汇丰银行当一名职员。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日年仅30岁的沈绥之在银行里加班,下半夜肚子饿了,便叫银行里当差的到街上面摊里喊了碗面。也不知这碗面是从哪里买来的,沈绥之吃下去以后便染上了霍乱,一天一夜上吐下泻几十次,第三天就去世了,留下了他的妻子沈翁氏及6岁的长子沈汝舟,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沈莱舟……  席正甫看在同乡的份上,给了沈绥之家800块银元的抚恤金。这是一笔并不算小的数目,当时一担白米的价格也就是一枚银元,然而上海人贵地贵样样贵,如果带着两个小孩在上海只会坐吃山空,沈翁氏想来想去感到这样过下去不是个办法。但沈翁氏毕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白相”过银子的人,懂得钱生钱的重要性,于是就将这笔抚恤金的一大半拿了出来,放在一个亲戚开的杂货铺里当本金,每年分得一点红利,然后自己带着沈汝舟和还不到9个月大的沈莱舟,回到了江苏东山沈绥之的老家。  东山,地处江苏与浙江的交界之处,位于太湖的西南一侧,历来是太湖流域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在上海人的心目里,东山留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红艳艳的杨梅与金黄色的枇杷,到东山手摘鲜红的杨梅与金黄的枇杷尝鲜,是上海人每年乐此不疲的旅游项目。再有就是留下了半壁罗汉9尊唐代彩塑的庙堂紫金庵和一幢中西合璧的建筑雕花楼……其实,东山给上海的影响是巨大的。东山的“翁席刘严”四大家,他们千万贯的家财都是从上海攒来又放在上海置业发展,仅拿出一点小利造福于家乡就让人瞠目结舌!比如严家,在苏州木渎建造的严家花园是姑苏园林中的佼佼者,严家的嫡孙严家淦还曾在台湾当过所谓的“行政院长”和“副总统”。至于席家那就更加有名了。席正甫是汇丰银行第三任买办,在他的任上,席正甫代表汇丰银行借给了大名鼎鼎的李鸿章500万两白银,帮助他扩充军备,为此被清朝政府破例授予二品衔的顶戴花翎。席正甫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席立功继任汇丰银行买办,席立功去世以后,又由席正甫的孙子席鹿笙继任。三代汇丰买办,世所罕见,席家人带出了整整一个银行界的“洞庭邦”,大清银行、华俄道胜银行、有利银行、华比银行、麦加利银行、正金银行、三菱银行……到处都有与席家沾亲带故的东山人的痕迹。以至上海的银行界有了这么一名行话:“徽邦人最狠,什么钱(都)敢吞;见了东山邦,还得忍一忍”。而席家在太湖之畔建造的席家花园,雕樑画栋,奇松怪石,古朴儒雅,让人留连忘返。席家的私家菜,一经打造推广,成了风靡上海的美食。这是一个颇有经商传统的地方,以后沈莱舟到上海发家,与这样一个传统、这么一种氛围,与“翁席刘严”这四大家的帮衬,还是颇有关系的。---------------寻梦1(2)---------------  东山距上海并不遥远。现在从上海开车到东山,用不到2个小时。但当时却是河网阻隔,困难重重,最便捷的交通就算是坐船了。从东山进太湖再到淀山湖、经苏州河随流而下,顺利的要花上3、4天的时间。其实,苏州河的正式名字叫吴淞江,上海开埠以后,西方人到上海越来越多,由于马可·波罗在他的书中介绍过苏州,并把苏州赞誉为“东方的威尼斯”,苏州在西方人心目中无异于人世间的天堂。当西方人得知坐船沿着吴淞江便可由上海直达苏州,便将这条河称之为苏州河,一叫就叫开了,吴淞江的本名反倒被人慢慢遗忘了。  沈翁氏带着两个孩子在东山沈家老宅里艰难度日,沈莱舟4岁开蒙,沈翁氏无钱为他请老师,便将他送到私塾当富家子弟的伴读,回到家里还得拾柴捡菜放羊,一刻也没有停歇。沈莱舟知道生活的艰难,读书非常刻苦,他的字写得很好,现在恒源祥的老总刘瑞旗手里珍藏着文革中沈莱舟写的两份检查,就是在那种年月,在那样的条件下,他的一手小楷也写得工工整整,很见功力。同时,古文古诗也背得很熟,一直到他晚年,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女沈万红还常听到沈莱舟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上,背诵起杜甫的“三吏”、“三别”……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但沈翁氏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这一日她将年仅6岁的沈莱舟叫到自己身边,说是要教他做饭。沈莱舟人长得颇为矮小,沈翁氏就叫他爬到灶头上看自己下米倒水,看自己放盐炒菜,累得满头大汗……炉火熊熊,饭在锅里煮着,沈翁氏便坐在灶前,她将沈莱舟抱在自己怀里慢声细气地对他说:“唉,孩子,如果长大了你别的生意做不来,便去做饭师傅。无论如何这饭总是要吃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饭师傅是不会饿死的……唉,母亲也不能帮你什么,只能教给你这点吃饭的手艺……”沈莱舟深深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用心地学着做饭烧菜的手艺,以后他成了百万富翁,只要一提起母亲的这番话,便泪流满面……  由于经年累月的操劳,沈翁氏得了风瘫,只能躺在床上,生活过得更加艰难,放在上海小铺子里的本金也一点一点拿过来花了。沈汝舟被送到上海去学生意,靠席家东山邦的信誉进了钱庄。沈汝舟从学徒干起,做到挡手,最后做到襄理经理,但他身体不太好,人又不思进取,40多岁便退休回家,这时母亲早已去世,他在东山置了几亩薄地收租为生,自己住在苏州,倒也是一生平安,寿终正寝,自然这是后话。  沈莱舟在家乡又待了几年,1908年他刚满14岁,母亲狠狠心,送他到上海一个远房亲戚翁子英开的久康洋杂货号里去学生意。母亲用土布为他做了一身短衫,这是做学徒的标准打扮。但她还是在灯下细裁慢缝用崭新的士林蓝布替他做了一套长衫,这是先生的打扮。母亲全部的寄托,满心的希望,就是要他从学徒当起,最后穿长衫,做一个先生。临走的时刻,母亲又颤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了8块银元递给了他,说是给他的救命钱,情急之中,万不得已才可拿出来花……他藏着还留有母亲体温的银元,拎着盛满着母亲全部心血和希望的竹编元宝篮,来到了上海。上海是他的寻梦之地。他要当一个先生,他一定会当一个先生。他仰着头,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稚气的脸上充满了自信。---------------寻梦2(1)---------------  沈莱舟栖身于久康杂货号,备受翁子英的欺辱。他行侠仗义,博得了大先生的敬重。大先生教他学习英语,为他打开了人生的一扇窗。  洋泾浜,一条贯穿上海市中心的小河浜。上海开埠以后,填浜筑路,俗称洋泾浜,现在便是大名鼎鼎的延安路。  洋泾浜路棋盘街(即河南中路)一带,也就是现今威斯汀大酒店的所在地,一个世纪前是一排平房。这里坐北朝南有一家二开间门面的商号,这便是翁子英开的久康洋杂货号。  将店开在这里,应该讲翁子英还是很有眼力的。这里是法租界与英租界的交汇处。朝北走上几条马路,便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南京路。而往南穿过洋泾浜路和法大马路(即金陵路)便是老城厢,属于华界,同样也是上海人口最密集、最繁华的地方。  而往东走不远之处便是外滩,上海重要的港口码头银行洋行全在这儿。这里地处要冲,华洋杂居,地段是再好不过的了。  久康洋杂货号是一个货栈式的商号,批发为主,兼营零售。经营的商品在当时而言是相当前卫的,毛毯、绒线、玻璃制品、建筑五金、洋钉、洋火、洋蜡烛……绝大多数的商品都和洋字沾边,尤其是玻璃制品和建筑材料,都还是从海外进口的,是地地道道的舶来货,在这样一家商号里当学徒,应该讲对沈莱舟是一个很好的历练。  前已说过,沈翁氏与翁子英是堂姑侄,排排辈分,沈莱舟还是翁子英的表弟,但翁子英一点也不讲情面,整天阴沉着脸,待人非常刻薄。沈莱舟先生的小儿子沈光权回忆说:父亲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自己又是苦出身,一辈子始终记得的是人家对他的恩德,从不说别人的坏话。但唯独提到翁子英却耿耿于怀,几次说过,翁子英不是一个做大老板的料,没有派头,对人不厚道,尤其是对手下的人非常刻薄……他容不得人,留不了才。年仅14岁的沈莱舟要在这样一个老板手下开始自己3年的学徒生涯,不知是否能圆自己做一个先生的梦!  3年的萝卜干饭吃得非常辛苦。说是学徒,实际上翁子英是为自己添了一个不拿工资的佣人,店堂里的以及家里的活,沈莱舟样样都得干,而在3年学徒期间,除了理发洗澡每月1块钱的月规钱外,是没有任何工钿的。沈光权回忆:父亲曾这样对他们讲过,每天一早起来,收拾好铺盖,第一件便是扫地擦柜台,将店堂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门售的货一包一包整理好,接着便是卸门板,开门迎客。店里的事干完了,马上要赶到老板翁子英家里,替他倒马桶、抱小囡、买菜、服待老板娘……总之,样样事情都得干。中午的时候,便站在一边替大先生、小先生、大师兄、小师兄盛饭,一一都得照顾到,轮到自己最后只好吃点剩菜剩饭。晚上上好了门板,还要盘货,将一天的买卖一一盘点清楚,一直做到连老板也觉得没事可干了,才拿出铺盖在柜台上一铺躺下睡觉,又帮老板省掉了一个看门守夜的……周而复始,只有春节才可以歇上几天。  沈莱舟是一个有心人,他早就为自己定下了目标,就是要做一个大先生。3年学徒,他勤干细学,哪些货利大,哪些货好销,他摸得清清楚楚。更要紧的是他还将进货出货的上家下家,一一盘点得明明白白。这就为他今后事业的发展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3年的学徒生涯很快便过去了,这时候外面的世界、整个中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腐朽的清政府被推翻了,插在老城厢小东北、老北门等城楼的黄龙旗被摘了下来,新的民国诞生了。然而就沈莱舟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不过是后脑勺上盘着的辫子剪去了,换了一个板寸头。  母亲从小就教给他做饭的手艺派上了用场。沈莱舟用节省下来的月规钱买了点菜,做了一桌菜,还破例买了瓶老酒,算是谢师,请翁子英和诸位先生饱餐了一顿。酒足饭饱,翁子英总算露出了笑脸说话了:“莱舟呵,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个手艺,菜做得不错。不过嘛……”他抬头望了望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沈莱舟,脸又阴了下来:“按照规矩,3年学徒期满还得谢师1年。”沈莱舟的头一下子涨了开来,翁子英的这番话明白无误地传递给他一个信息,就是他还得帮翁子英白干一年!---------------寻梦2(2)---------------  就在这一年里,沈莱舟碰到了一件对他的一生影响巨大的事情。  久康洋杂货号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一天,翁子英从外面请来了一个“大先生”。所谓“大先生”,也就是账房先生。这位大先生对沈莱舟先生影响巨大,说到他,沈莱舟也从不提及他的名姓,而总是尊称为大先生。那么我们也姑且叫他大先生吧。  这位大先生学问很深,自视颇高,尤其可贵的是说得一口好英文。但是大先生也有一个毛病便是好赌,喜欢搓麻将推牌九,赌瘾一上来,怎么劝也劝不住。  法租界治安很严,除了指定几家赌场,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允许赌钱。但法国人入乡随俗,为了照顾中国人的习惯,从大年三十到年初五破例开禁,而寻常百姓搓搓麻将,推推牌九,赚几个小钱,一年四季也就是开赌这么几天。  其实大先生平日里还是悄悄地约上几个同好在家里搓上几局麻将的。这一天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大先生将几个赌友约到了不知谁家的店堂里,几个人越赌越来劲,吆喝声越来越大,麻将牌也搓得哗啦哗啦响。碰巧有几个安南巡捕巡夜从店堂门口经过,一听里面哗啦哗啦的声音,晓得有人在这儿聚赌,便将店门敲开了,人赃俱获,不由分明便将大先生等一行人捉将过去,关进了巡捕房的拘留所。  这一关非同小可。因为按照法租界的规矩,当天夜里抓了些什么人,什么原因,第二天是要统统见报的。虽说事情并不严重,但一旦见报,一个人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再想要在法租界找工作可就难上加难!  大先生在号子里急得团团转,看守号子的是一个中国巡捕,便对他讲:这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破点财就能搞定。你只要托人送过来8块大洋即刻便可以交保出去……大先生一听,喜出望外,当即修书一封,让巡捕差人送到棋盘街久康洋杂货号,去找睡在店堂里的沈莱舟,让沈莱舟叫老板翁子英出钱作保……  当差的来到了久康洋杂货号后,果然找到了沈莱舟。沈莱舟拆开书信一看,晓得大先生出事了,再细细一想,眉头皱了起来:他想,翁子英是个非常刻薄的人,一定不会出钱保一个下人。再说为这事半夜里去敲他房门,弄得不好自己也会卷铺盖走人。怎么办呢?再一想,咦,自己不是正好有8块银洋吗?这还是离开家乡来上海时母亲塞在自己口袋里的,这是自己的保命钱,3年多了,一直也舍不得用。现在大先生有难,正好拿它来派用场。他毫不犹豫地掀起铺盖,从铺盖的一个角里取出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8块银洋交给了当差的,同时修书一封作保。然后再从衣袋里掏出几个角子谢过了当差的,就这样把大先生从拘留所里保了出来。  大先生有惊无险地从拘留所出来了,他心存感激,决定教沈莱舟学英语。他再三对沈莱舟讲:你这个人行侠仗义,天资聪明,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在上海滩这个地方,遍地都是黄金,但要想发展,必须与洋人打交道,会讲英文实在是太重要了。沈莱舟心领神会,从此一有空就潜下心来跟大先生学英语。后来大先生还介绍沈莱舟到青年会去读夜书学英语。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沈莱舟能读会讲,英语水平还相当不错。  一位伟人讲过:外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学会了英语,这就为沈莱舟打开了一扇窗,使他看到了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地有多大,天有多宽,上海商界的机会有多么的多……他再也不是久康洋杂货号一个小小的学徒了,他是一个先生了!  这件事对沈莱舟的印象极为深刻。沈莱舟的孙子、留美硕士,现为富国太平洋(中国)有限公司高级副总裁的沈毓龄回忆:祖父曾多次对我们回忆这段往事,告诉我们待人要厚道,行事要仗义。大先生教祖父学习英语真的是为祖父打开了一扇窗。祖父始终教导晚辈要好好读书,尤其是要学好外语。如果谁要想到海外去求学,他都会慷慨解囊,大力支持。我是上海财大的毕业生,考了奖学金1985年到美国去留学的。临行前,祖父请我在天鹅阁吃了一顿饭,是地道的意大利菜,与我还合了影。祖父1987年去世,我没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给我留下终身的遗憾。现在我们沈家第三代中,到国外发展的有10多人,加拿大、美国、日本……一个个都事业有成,我们是不会忘记祖父对我们的谆谆教诲的。---------------寻梦2(3)---------------  让我们再回到大半个世纪前的那一段往事中吧。到了沈莱舟快满20岁那一年,久康洋杂货号发生了一件大事:翁子英病了。他这个病生得蹊跷,必须到乡下去静养一年。据沈莱舟先生的二儿子沈辑丞回忆:父亲讲过,由于翁子英进口的货物较多,外汇的汇率对他来讲非常重要。这一年他结汇失算蚀了一大笔钱,急火攻心才得病。翁子英想了又想,决定将久康洋杂货号所有的生意都交给沈莱舟来管理。其实他早就在暗暗观察沈莱舟了,觉得他这个小家伙不简单,是个人才。再有……不管怎么讲,店里上上下下也只有沈莱舟是自己的亲戚。打断了腿还连着筋嘛!沈莱舟从翁子英手里接过洋行的生意,殚精竭虑、勤勤恳恳,一点也不敢懈怠。甚至他还像当年自己当学徒的样子,上门板卸门板,进货盘货,样样重活都抢着干。他个子生得矮小,跑上跑下,每天忙得满头大汗。同时,每隔上三五天还得写一封信,将行里的事不论大小,一一向远在东山的翁子英汇报。此外,他又对店里的同仁非常客气,十分信任,端午中秋,他还要亲自下厨烧上几个好菜款待大伙,把整个洋杂货号打理得和和睦睦。他还锐意革新,改去了诸如在店堂里吃喝、抽烟等一些陋习。一年下来店里的生意红红火火,比翁子英亲自管事营业额还要增加一成。  一年过去了,翁子英回来了,沈莱舟将帐本递上去,翁子英翻也不翻,就说了3个字:知道了……随后将帐本扔在了一旁。他让沈莱舟陪着他从店面到货栈,在整个洋行里转了一圈,始终阴沉着脸,一句感谢褒奖的话也没有,还东一句西一句阴阳怪气地说,翅膀硬了,要飞了……他明知沈莱舟作的一些小变动都是对的,但为了树威还是将沈莱舟一年来所推行的一些小小的改革,所做的一些小小的变动都改了回去。  沈莱舟明白:久康洋杂货号再也不是自己应该待下去的地方了。他辞职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脱下短衣短裤,穿着母亲满怀期待在灯下一针一线替他缝制的长衫走出了久康洋杂货号,去寻找新的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阳光是这样的灿烂。---------------寻梦3(1)---------------  汇丰银行白领未能锁住沈莱舟的心。他再次下海,从“歇壁小字号”起家,终了开出了一家自己的字号“恒源祥”。  上海汇丰银行,这是沈莱舟的父亲沈绥之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沈绥之为之献出了自己生命的地方。1864年汇丰银行在香港成立,第二年4月即在上海开设分行。它是英帝国主义在华资本的中心,也是一家实力最为雄厚的外资银行。早年汇丰银行的行址在外滩南京路口,也就是以后的汇中饭店、即今日和平饭店南楼所在地,一直到1923年6月它才搬迁到著名的外滩12号,就是那一幢被称之为“从苏伊士运河到白令海峡最豪华的建筑物”,即现在浦东发展银行的总部。  前已说过,汇丰银行从第三任买办起,即由东山席家的席正甫担任,一直干了祖孙三代,1915年左右,汇丰银行恰巧由席正甫的儿子席立功担任买办。  沈莱舟从久康出来以后,便由父亲同事介绍,进汇丰银行当职员。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工作。俗话说:银行是金饭碗,邮局是银饭碗,炼铜卖铁才轮得上到洋行……刚满20岁的沈莱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每个月拿80银元的高薪,正是众人眼中羡慕的白领。  汇丰银行不仅工作稳定,薪金高,而且福利待遇也相当好。就拿中午免费供应的那一顿午饭来讲,一般商号,比如久康洋杂货号是4菜1汤,而汇丰银行是摆桌面的8菜1汤,而且天天还有西餐供应,下午按照英国人的习惯还免费提供下午茶。但沈莱舟“身在福中不知福”,仅干了半年就不想干了。因为他觉得在汇丰银行,也许是环境太优越了,大多数年轻职员不思上进,暮气沉沉,晚上下了班吃花酒、跳舞、玩票、甚至还有去妓院嫖妓女的……再说在汇丰银行论资排辈升迁慢。此刻的沈莱舟已不满足于当一个先生了,他要自己开店,成就一番事业,于是他向银行提出了辞呈。  席立功听说自己的小同乡沈莱舟辞职,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在汇丰银行,除了他炒别人鱿鱼,很少会有人主动辞职炒老板的鱿鱼。于是破例将沈莱舟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听说沈莱舟辞职的原因,不禁大为赞赏,拍着沈莱舟的肩膀说:小同乡,你不简单,今后一旦头寸(资金)上兜不转,可以直接来找我。这是一个很大的承诺,对沈莱舟以后事业的发展大有裨益。  此刻沈莱舟的人生发生了一件大事,他要成亲了。未婚妻也是苏州人,叫王敏珠,祖上是在福州做官的,颇有些家产,家境比沈家要好得多!王敏珠的母亲见过沈莱舟几次面,以后提到这门亲事,她便得意洋洋地讲:女婿是我相中的,当时虽说他还是个穷光蛋,但我一眼相中他是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沈莱舟回到家乡,与王敏珠结了婚,当年他已21岁,妻子才16岁。虽说没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但倒也应了大诗人拜伦的一句名言: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你。王敏珠过门不久,便取代风瘫在床的沈翁氏当起了这份家。她一连替沈莱舟生了7个儿子2个女儿,也可谓白头到老、子孙满堂了。  1925年末,沈莱舟进了英国人亨特生开办的德记洋行,当了一名掮客。所谓掮客,就是他并没有和亨特生发生雇佣关系,而是由亨特生提供货源,由沈莱舟寻找买家,并根据卖掉的货物提取佣金。德记洋行经营的也是洋杂百货,于是沈莱舟在久康洋杂货号积累起来的关系就派上了用场。他勤奋工作,日积月累,攒下了一笔小钱。  与翁子英大不相同的是,亨特生待人非常厚道,沈莱舟从大先生处学到的英语派上了用场,两人没有语言障碍,可以轻松交流。亨特生非常器重自己结识的这位中国朋友,经常主动地发一些热销的货给他。两人之间结下了颇为深厚的友谊。以后沈莱舟做了恒源祥的大老板,依然帮德记洋行做代理,一直做到1940年亨特生先生在上海病逝。  上海老城厢九亩地的咸瓜弄,这里是老上海的中心,与大名鼎鼎的徐光启先生的徐家老宅仅一步之遥。1926年初,一位年轻人在这儿租了一间平房,挂了一张招牌,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沈莱记”。这位年轻人便是沈莱舟,“沈莱记”便是他开出的第一家字号。其实这不过是一家“歇壁小字号”,没有店面、没有柜台、没有货栈,也没有营业员,除了一堵墙壁,什么也没有。这是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就像一只壁虎,歇(吸)附在墙壁上,蛰伏而动。其实这便是今天我们所说的皮包公司,所有的信息资料,所有的货物往来,所有的清算账目等等,全部装在沈莱舟随身所带、形影不离的皮包里。但既然办了一家字号,登记注册总要有一个地址吧!于是沈莱舟便在咸瓜弄租了一间小屋。---------------寻梦3(2)---------------  每天早晨,沈莱舟便夹着皮包到城隍庙湖心亭茶楼、或是老上海茶馆喝茶,这一碗茶一喝便是几个钟头。沈莱舟生意上的朋友几乎都在这个时候会来喝茶,除了交换信息,其实所有的买卖也都是在茶馆里做成的。你要买什么货物?多少价钱?买了货发往什么地方等等,都在茶馆里搞定了。随后便是付定金、发货,收到全部货物以后再付清全部钱款。沈莱舟一年四季、不论寒暑,天天到湖心亭茶楼喝茶,从不休息。他多年来积累起来的关系派上了大用场,再加上德记洋行亨特生先生的帮忙,着实让他赚了不少钱。沈莱舟胆子很大,他通过黑龙江的一些地方商号,居然把生意做到了苏联!当时苏联遭受帝国主义列强的封锁,物资极为短缺,尤其缺少御寒的毛毯以及照明用的桅灯等。通过亨特生的帮忙,沈莱舟从英国进口了大量毛毯,然后转手卖到苏联,赚了不少钱。  1927年,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这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令人感慨无限的年份,这也是世界上有许多巧合、有许多故事发生的年份。就中国而言,蒋介石依靠手中的军队与自己的盟友共产党摊牌,发动了“四·一二”政变,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葬送在血泪之中。他与江浙财阀结成联盟,一个有枪有权势,一个有钱有资本,开始了对中国长达22年的统治。其中至少有10年,也就是从1927年至1936年,保持了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即江浙一带的稳定,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整个国民经济总值翻了一番还不止。这就是民国史专家一直津津乐道的所谓“黄金十年”。就拿上海来讲,所谓“大上海建设规划”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筹备、计划并陆续开始实施,到1937年淞沪抗战爆发宣告夭折的。  就世界的企业发展而言,众多大的财团、大的品牌诞生于1927年。这其中有美国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做顶级豪华酒店的万豪国际集团、日本的JVC集团、瑞典的沃尔沃(VOLVO)、瑞士的劳力士……等等。也许起步并不辉煌,有的或许也是“歇壁小店”或某种字号,但如今却是光芒万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国际羊毛局也在这一年成立于欧洲的捷克,它所颁发的纯羊毛标志是羊毛产品最权威的标志。这对今后恒源祥的发展起了极大的作用。我们会在本书的下卷向读者作详细介绍。  让我们回到上海,四马路即现今的福州路上,靠近山东路口有一家颇大的书局,边上有一条弄堂,被一家小店封住了大半条弄堂口,现在在这里开的是一家专营派克笔的小店。这一年6月下旬,天气晴好,几个伙计在街上放了几个高升,一串鞭炮,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随后一身崭新的士林蓝布长衫的沈莱舟喜气洋洋揭开了挂在一块扁额招牌上的红绸,扁额上赫然用黑漆写着3个颜体大字“恒源祥”!这块黑漆店招上的3个字是大名鼎鼎的马公愚先生撰写的,当时马公愚和邓散木、王福庵、白蕉四人合称“海上书法四大家”。而“恒源祥”这3个字起源于早些年间挂在久康洋杂货号里由清末书法大家赵之谦所写的一副对联:“恒源百货、源发千祥”。沈莱舟读书不多,但好些年天天看到这幅对联,他细细琢磨,倒也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恒,取其于恒古长存;源,取其于源泉勃勃、源源不断、生生不灭;祥,自然是吉祥如意。这三个字合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意境。他早就立下了一个心愿: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新开一家店,能创一个字号,便用“恒源祥”作招牌。如今,他的心愿实现了!  虽然这是一家非常小的字号,门面不过是摆在弄堂口的半家,店员不过两三个。但这已不是一家“歇壁小店”,这是一家有伙计、有店面、有门市的小店号了。依然是批发为主、门售为辅,经营的是洋杂百货,其中包括绒线,其实当时绒线的销售还不及人造丝。当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家其貌不扬开在弄堂口的小店会发展成为上海滩最大的绒线字号,更不会想到80年后它在另一位与沈莱舟先生毫无血脉关联的刘瑞旗先生的经营下,发展成为一个规模宏大的集团!  这时候的上海,一天有100家字号开张,但同时也有100家字号关门打烊。万丈高楼平地起,巍巍巨厦是要靠一砖一瓦慢慢地砌成的;漫漫长途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的。沈莱舟笑咪咪地站在店门口,拱手欢迎光顾小店的顾客,并没有多少人能猜得出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志向和意愿……这一年他33岁。****************圆梦***************  上海兴圣街,一个绒线的神话。沈莱舟意外掘得一大桶金,他义无反顾,经受挑战,把恒源祥开到了扼住兴圣街咽喉的法大马路上。---------------圆梦1(1)---------------  上海兴圣街,一个绒线的神话。沈莱舟意外掘得一大桶金,他义无反顾,经受挑战,把恒源祥开到了扼住兴圣街咽喉的法大马路上。  兴圣街,即今天的永胜路,一条毫不起眼的小街。它夹在江西路、四川路之间,连接当初的法大马路(即金陵东路)与上海老城的城楼拆除以后修筑起来的民国路(即人民路),总长不超过100米,宽不过三四米。这条街是上海寸金的闹市中心难得的一条连汽车也懒得去跑、去停的小路,真可谓冷清至极。现在马路上污迹斑斑,马路两旁的建筑物都是近一个世纪的老房子,二层楼高,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基本上都是住家。整个一条街只有三四家形迹可疑的发廊和足浴小店。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堵墙上用黑漆写着的大字“绒线”,仿佛在提醒你这条街昔日的繁荣与神话!  一个多世纪前,即1900年,一个名叫金永庆的货郎从卖头绳中赚得了些小钱,于是在兴圣街开了第一家金源茂毛冷(即绒线)店,主要还是做纱线、丝线和毛冷头绳,兼营做鞋子用的各种鞋皮、衬底。谁知在这众多业务中,唯独毛冷业务发展迅速,因为居住在老城厢里的市民发现,这种毛冷细的可编织小囡的鞋,粗的可编织帽子、手套,甚至更粗一点的还可编织衣服,而多下来的断头绒线还可以给小姑娘当扎头绳。金永庆看到单单金源茂毛冷店一家已忙不过来,于是又在隔壁开了一家源茂永毛冷店。“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其他老板看了眼红,匆匆跟进,在兴圣街开毛冷店。不过几年的时光,开设在兴圣街靠法大马路街头的有裕泰丰、老义隆、金茂源;开设在街中至街尾的有天华润、裕华祥、义生祥、同兴泰、大昌、鸿丰、隆兴昌、聚源祥、荣茂昌、义源盛、兴申泰、义生恒、大慎永、裕丰祥等。挤不进兴圣街开在法大马路上的还有太隆、义生泰、义盛祥、德兴昌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绒线店如雨后春笋般地都开在了兴圣街一带,兴圣街成了名符其实的绒线一条街。以至街头巷尾传出了这么几句俚语:买绒线兴圣街,买呢绒棋盘街,买假货大兴街。现在这几句俚语里只剩下了半句:上海市民还习惯于将做假货称为大兴货。  兴圣街这条毫不起眼的小街竟编织起了绒线业的一个神话:整个上海,不论租界华界,在上一世纪三十年代,所有的专营绒线店都开在兴圣街及其左右。兴圣街整个绒线的销售量占全国销售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其实,兴圣街的崛起,主要还是得益于上海开埠以后城市化的发展,以及它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据“海外上海学”的一部权威之作《上海青帮》(澳大利亚人布赖恩·马丁著)中所描述的,“20世纪初期,上海作为最主要的商业和工业中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中国各地的农民和商人来此地工厂和商行里工作。结果,这个城市的人口在20世纪的头30年里剧增。上海的总人口在1910年到1930年短短20年里增长了3倍,从100多万增加到300多万。租界人口的增长甚至更惊人。从1895年到1910年间,公共租界人口增长了一倍(从245,675人增加到501,541人),1910年至1930年间又增长了1倍,达到100万。同时,从1895年到1915年,法租界人口几乎增长了3倍(从52,188人增加到149,000人),1915年至1930年又增长了3倍多,接近435,000人。”人口增加了,消费也必然增加。兴圣街地处法租界的边缘,它的南端正对着华界上海老城厢9座城门中的一座小东门,地处要冲,是老城厢的居民进入租界最便捷的通道,它的兴盛也就有几分道理了。  上海是中国纺织业的中心。自从黄道婆将海南岛少数民族的先进纺织技术带回到上海地区以后,经过不断的改进发展与推广,上海地区家家纺纱,户户织布,纺织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再加上上海地区得天独厚的植棉条件,到了明代中叶,已有“衣被天下”的美誉。也就是说以松江(上海)一个府的实力,使整个中国数亿人都有穿衣盖被的棉布。但上海从来也不生产绒线,没有毛纺织业。其实上海附近也养羊,有些地区养羊业还很发达。比如湖州,得益于羊毛使它的特产“湖笔”美誉天下;再如崇明,得益于羊肉,使崇明白切羊肉成为天下美食。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利用羊毛来编织……因而绒线是地地道道的舶来货。---------------圆梦1(2)---------------  现代羊毛的编织业产生于英国。一直到今天英国男人还热衷于穿着纯羊毛编织的苏格兰裙,可见他们对羊毛编织物的宠爱!同样,现代绒线业也产生于英国,生产世界名牌蜜蜂牌纯羊毛绒线的BB厂1770年诞生于英国,至今已有235年的历史!还在汇丰银行,沈莱舟就见识了英国人所穿着的纯羊毛呢绒,羊毛绒线衣以及绒线帽子、围巾、手套等等。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追逐时尚的上海人一定会热爱羊毛、喜欢绒线。兴圣街的兴旺发达已见证了这一点。沈莱舟开出了恒源祥以后,便日思夜想:恒源祥要以绒线为主业,就要把店开到兴圣街。据沈莱舟的二儿子沈辑丞回忆:父亲一直讲:只有将店开在兴圣街,我才有(观察绒线行情的)眼睛。但要圆这个梦谈何容易,要生出一双眼睛来谈何容易!关键一点在于资金。  终于,机会来了。一个意外的机遇大大加快了他把恒源祥搬到兴圣街的步伐。  沈光权回忆道:父亲曾多次说过,一等的商人用别人的钱;二等的商人用祖宗的钱;三等的商人才用自己的钱。父亲从创业一开始就想着要用最少的钱去办最多的事……  说来也怪,我们将在下卷中提到的恒源祥更伟大的继承者和开拓者刘瑞旗,说过意思相近  、但气魄更为宏大的话:企业家分三等:企业运作、资本运作与品牌运作。最伟大的企业家运作的永远是品牌。自然,这一切我们在下卷中才能细细地去品味。  恒源祥创办以后,沈莱舟还一直利用英国商人亨特生的德记洋行与意大利人做生意。隔几个月他便会发出一大宗的货单,由意大利人依据货单运来大笔的货,当时唯一的运输方式是船运。原先沈莱舟定货时还需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其余的货款等到货到后付清。几笔买卖做下来,意大利人对沈莱舟深信不疑,发货从不迟疑,而货款可以等到沈莱舟将货全部出清后再付。这就应了沈莱舟“一等商人用别人的钱”这一信条。沈莱舟胆子越做越大,货越要越多……  沈莱舟当时从意大利进口的最大宗的货物是人造丝,由于这项技术是由意大利人发明的,故在意大利本地人造丝非常便宜。人造丝虽然牢度不强,但由于其色彩艳丽,手感滑腻,加工后的织物非常漂亮,故在上海市场供不应求。从意大利进口人造丝贩卖给成衣制造商,至少能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沈莱舟进了3船货,获利丰厚,于是便在1933年底前从意大利进了第4笔货,数量比前三笔的总和还要多,预计船能在1933年的12月30日左右运抵上海。  就在货物快要运抵上海时,沈莱舟从海关的一个朋友处获得一个重要信息:为了保护民族工业的发展,国民政府从1934年1月1日起将要大幅度增加进口货物的关税,其中包括人造丝,在原先征收33%关税的基础上,增加到100%。也就是说原先进口100元的人造丝需交付33元的税,而现在要交付100元的税。这样,如果船耽误了行期,过了12月31日,沈莱舟的这船货要多付上百万元的税!  这件事虽然这么说,但许多人都不相信,不相信国民政府会有胆子在外国人头上动刀子。沈莱舟的一些朋友还跟他赌了一桌杏花楼的酒水。但是后来获悉,湖州的蚕丝商通过大同乡国民党的大佬张静江不断向蒋介石及国民政府施压,增加关税的事千真万确地已经定了下来!  沈莱舟忧心如焚,一天要打好几个电报与船东联系,但货船在大洋中航行一点也急不得,船抵达吴淞口居然脱期1天,已经是12月31日。  沈莱舟再也坐不住,他匆匆赶到吴淞海关,先办妥了一切手续,就能货到报关,然后便坐在吴淞口畔,顶着凛冽的大风,望眼欲穿……  同去的伙计来报,说是船泊在吴淞口锚地,开不进来,原因是吴淞口码头的泊位已经全部挤满了船。沈莱舟急得双脚跳,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沈莱舟几乎完全失望的时候,伙计又传来消息,说是船已经起锚开航,码头也挤出了一个泊位,就连海关的人也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等着这船货前来报关。  沈莱舟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虽然在船东、码头、海关等方面都有些朋友,这二天也上下打点花费不少,但决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事后他才晓得:原来这艘船上还搭载了一批西药,是国民政府某高官的小姨子进口的货物。12月31日进不了关,损失比沈莱舟还要大!沈莱舟正是烧了高香搭准了船。---------------圆梦1(3)---------------  夕阳西垂,晚霞似金。货船披着金色的晚霞徐徐进港,靠上了码头。货物顺利报关,沈莱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站在码头,望着辉映在江面上耀眼夺目的霞光,流金异彩分明都是一块块光彩夺目的黄金!税率大涨,进口人造丝价格自然涨得更猛。由于货源短缺,一时依然畅销。沈莱舟以新税率后的新价格批给各地客户,着实大赚了一笔!这是沈莱舟一生中掘得的第一桶金。据沈辑丞回忆:父亲每提到这件事,便兴致勃勃,非常高兴。说:我不仅捞得了一桶金子,还赚了一桌酒水……  但人造丝不能经久耐用,注定是没有什么大的前途,沈莱舟依然对绒线情有独钟。现在资金问题解决了,他决心将恒源祥迁到兴圣街去。经过多次考察,他用了好几根金条,顶下了兴圣街与法大马路(即金陵东路)交汇口的139号至141号整个一幢二开间门面的3层楼的建筑物,准备择吉日将恒源祥搬迁到这里。恒源祥开在这里,等于扼住了兴圣街的咽喉。  法大马路,曾经还叫过公馆马路,是上海开埠初叶法租界最主要的一条马路。它在上海所有的大马路中是一个另类:即沿街的楼不高,大都为三四层,但临近街面都有一个骑楼,可以给行人遮风避雨。沈莱舟顶下139号-141号,边上137号是泰隆绒线店;后来事业做大了,沈莱舟又顶下了143号。几年后干脆将房子的产权都买了下来,将家也从老城厢万竹街观津里搬到了法大马路。说来也是,从139号至143号,座南朝北。以后沈莱舟事业发达了,陆续开出的恒源祥分号,几乎都是座南朝北。据在恒源祥干了一辈子的老职工刘仰候回忆:沈先生有一个想法,就是顾客买绒线织毛衣大多是为了遮风御寒,店面朝南,阳光灿烂,不适合做绒线生意,店门朝北,生意才会兴旺……说来也怪,恒源祥唯一店面朝南的分号开在霞飞路(即淮海中路),我也在这个分号里干过。但生意一直不好,而且玻璃橱窗敲碎过一次,半夜里小偷也光临过,偷去不少绒线,最后只好关门大吉……沈莱舟的这些话是否有道理?我们姑妄听之,录以备考吧!  让我们记住这个日子:1935年初,“恒源祥公记号绒线店”的招牌挂在了法大马路装饰一新的店堂门口,职员总数为39人。这个职工的总数与60年后刘瑞旗来到恒源祥当经理的人数一模一样!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巧合吧!恒源祥公记号门售与批发并重,门市、栈务样样具备。高升震天,鞭炮不断,兴圣街各家绒线字号的老板几乎人人手执喜帖红包登门贺喜。沈莱舟身着崭新的长衫,气宇轩昂,笑迎宾客。但是在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声中,在这弥漫的鞭炮硝烟的气息里,几乎人人都感觉到了,新一轮剧烈的竞争又将开始。---------------圆梦2(1)---------------  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商业运作,令人目瞪口呆。兴圣街8大绒线商号联手对恒源祥进行封杀,背后由英国人撑腰。沈莱舟痛定思痛,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中国绒线行业想要发展必须有自己的工厂。  前已说过,绒线是舶来货,中国没有自己的绒线厂,不生产一寸绒线。当时绒线店的货源,都是向洋行订货进口的,主要为英商洋行,此外还有德商和日商的洋行。比如怡和洋行、礼和洋行、怡德洋行、禅臣洋行、中和洋行、德记洋行、锦隆洋行、三井洋行等。进口绒线的牌子很多,在众多老上海的心目里,比较有名的牌子有蜜蜂牌、杜鹃牌、学士牌、双钱牌、鸳鸯牌、老鸭牌等。当时各大洋行批发给兴圣街的绒线,主要通过买办来经营,选中的绒线店有8家,即隆兴昌、泰隆、兴申泰、义源盛、裕泰来、义生恒、源茂永和同昌。这8家绒线店也是兴圣街上最大的几家绒线店,号称“八大号”,它们为了进货发货的方便,还联手开了一家联丰办事处处理这类业务,它从洋行里拿到的货物不垫货款,还能享受九二折到九三折的优待。除了以同价发给自己的8家绒线店外,其他的绒线店从联丰办事处进货,则统一为九八折,如果谁嘀咕几句,那么干脆就不给货。据沈莱舟先生晚年回忆:当年他们的总买办叫唐禾芗,气焰极高,他曾亲口对我讲过:我不给你货色,就叫你们商店开不下去。  1933年,英国商人首先在上海开办绒线厂,即英商蜜蜂毛线厂,厂址设在杨树浦。这家厂的机器设备是从英国运来的,即翼锭5千枚,帽锭7千枚,是远东地区最大的绒线厂,雇用的买办依然是唐禾芗。蜜蜂厂生产用的原料即毛条也都是从英国或澳大利亚进口的,但它利用廉价的中国劳力使成本大为降低,产品同样由联丰办事处经销,获利比直接从英国进口绒线更为丰厚。  著名海派作家程乃珊在她的许多作品中都曾描述过:当时时髦的女性,尤其是年轻的太太,均以穿毛线衫为时尚。而打毛线(即编织毛衣)也是最时髦的一件事。年轻太太到红房子吃法式大菜,到凯斯令喝下午茶,如在家里消磨时光,最常见的方式便是坐在客厅里,听着收音机,打着毛线衣……  将恒源祥搬迁到扼住兴圣街的法大马路上,沈莱舟是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恒源祥一开张,他便使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运作。原先设在兴圣街的这么多家绒线字号,不知道因袭哪一家的旧规矩,所有的店都没有玻璃橱窗,同样所有的店都没有玻璃柜台,顾客走进绒线店黑乎乎的,绒线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放在木头柜台里,你要买时,伙计才拿出来让你瞧一瞧摸一摸,买错颜色的事时常发生。但是你来到恒源祥,面貌大不一样,门面全是大玻璃橱窗,柜台也是玻璃柜台,亮堂堂的。橱窗里还装上了当时极为罕见的霓虹灯,华灯初上,霓虹灯闪烁,令人眼花缭乱。而玻璃柜台里的绒线依照全毛、混纺、粗细、色彩一绞一绞地放在着,顾客一目了然。再加上恒源祥店里的学徒大多数受过中等教育,有些还会讲几句洋泾浜的英语,穿着统一的制服,一个个衣着光鲜整齐,顾客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绒线与其他纺织品相比,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可以拆了结,结了拆,编织出各种各样的新花样。但由于绒线是舶来货,传入中国不久,大多数家庭主妇还不会编织毛线。少数几个会编织的,只不过区区几种花样,久而久之,兴趣索然。沈莱舟深深明白这一点。说来也巧,上海就有几位心灵手巧的职业女性,设计了几十种花样,会编织各种花式的毛衣毛裤,围巾、手套、帽子对于他们来讲更是小菜一碟。其中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绒线编织大师冯秋萍,上一世纪30年代时,她年仅二十几岁,刚刚出道,踏上社会。另一位是黄培英,中国的职业教育家黄炎培的堂妹。最早的还有一位叫鲍国芳,她或许也是中国第一个绒线编织师了。沈莱舟得知这个信息非常高兴,用重金聘请她们到恒源祥来坐堂,当众讲授编织技巧,向顾客传授编织绒线衣的窍门。1938年11月,上海著名的《申报》第14版,就曾以整版篇幅以恒源祥绒线号为标题,介绍了恒源祥与著名绒线编织大师冯秋萍、黄培英。沈莱舟还专门花钱印了一些“冯秋萍毛衣编织花样与技巧”的小册子,在店堂里免费散发。这或许是中国最早的介绍绒线编织的书籍,一直出到了第4本共16册。上一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大地又揭起过一阵手工编织毛衣的热潮。进入耄耋之年的冯秋萍还专门到电视台去教授编织技巧,她的书发行量达100万册之多!不要忘了,她的第一本毛线编结书是沈莱舟自掏腰包印刷了在恒源祥散发的。---------------圆梦2(2)---------------  这时候沈莱舟已经想到了上电台打广告和请明星当模特来扩大恒源祥的影响。著名演员周旋、白杨、上官云珠、童芷苓、竺水招、徐玉兰、尹桂芳等都曾到恒源祥来穿过冯秋萍专门编织的毛衣亮相造势。沈莱舟的儿子沈光权还记得:父亲先是在电台里做几天广告,说是什么时候有明星要到恒源祥来。明星尚未到来,店堂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各报记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明星一到,穿上冯秋萍精心编织的毛衣一一亮相,连马路上的行人都驻足观望……当时,明星们的“出场费”很低,不过就是身上穿着的这一件绒线衫……  绒线编织毕竟是个新鲜事物,编织毛线用的竹针当时也十分畅销。沈莱舟专门从日本进口了一批竹针,两根一副两根一副地重新包装。顾客在恒源祥买一磅绒线就送一副竹针,这种买一送一的做法也是兴圣街的其他绒线店老板们想都没有想到的。  沈莱舟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广告攻势和商业运作,使恒源祥名声大噪,生意日益红火,同样也使兴圣街的其它老板们目瞪口呆!于是一项恶毒的阴谋终于出台了……  前已说过,上海市面上几乎所有的绒线都是通过由兴圣街“八大号”联手的联丰办事处向各大洋行进口的,后来英商在上海开蜜蜂厂,进出货渠道依然没变,恒源祥概莫能外。这一日,沈莱舟的副手、时任恒源祥副经理的周红喻到联丰办事处进货,只见办事处几乎所有的人一个个冷若冰霜,办事处的负责人冷嘲热讽地对周红喻讲:你们恒源祥店太大了。恒源祥的货我们供不起……  沈莱舟闻讯大吃一惊。此刻他的大女儿沈慧新已经和“八大号”之一的义盛源老板的儿子黄国良结婚,晚上他让大儿子沈玉丞将亲家翁悄悄找来一问,这才晓得,原来“八大号”已经联手通过了决议,拒不向恒源祥供货,将恒源祥封杀,达到最终将恒源祥赶出绒线行业的目的……  其实,沈莱舟早已对联丰办事处制订的不公平的折扣不满了,“封杀”让沈莱舟提早下了一个决心,就是要想将绒线业做大,必须自己办厂,这样才能有稳固的最便宜的货源。于是他一方面请德记洋行的亨特生先生帮忙,进一点各式绒线以解燃眉之急。另一方面,他与同样有办厂意愿的义生昌华洋杂货店的老板冯莲生、兴申泰绒线店的老板刘文藻等商量,共集资35万元,以后陆续增资到60万元,合股集资办厂。  沈莱舟在英租界马白路(今新会路142号)觅得了一块地,共3亩,得到了各位大股东的一致同意。紧接着便是建厂房,选择进口机器设备和进口生产绒线的原料毛条。机器订购的是英国普林斯密司公司制造的翼锭式绒线机800锭。谁也不曾料到,厂房还未造好,毛条倒已运到了。沈莱舟灵机一动,找到了专门生产帆布的安乐纺织厂,让他们拿出一些锭子,改造一下,先生产绒线。第一批绒线生产出来了,沈莱舟、冯莲生、刘文藻等高兴地将它取名为“金钱牌”。它与不久前降生的“英雄牌”与“美女牌”堪称上海绒线的三大名牌。英雄爱美女,美女爱英雄,至于金钱人人皆爱,只要取之有道。这是中国诞生的第一批国产绒线,生产厂家不是一家专业的绒线厂,而是一家帆布厂。历史应该给它记上一笔。1936年初,一家专门生产绒线的裕民毛绒线厂诞生了,职工200余人,生产的绒线起名“地球牌”与“双洋牌”,这是中国第一家专门生产绒线的毛纺厂,是沈莱舟等为中国民族工业作出的重大贡献。随后几年又有几家绒线厂先后在上海诞生,如生产皇后牌、红美牌、绿美牌绒线的中国毛线厂;生产双猫牌、小囡牌绒线的上海绒线厂等,中国的民族绒线业就此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这是沈莱舟一生事业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期。恒源祥店厂合一,生意蒸蒸日上,沈莱舟踌躇满志,前程似乎是一片锦绣!---------------圆梦3(1)---------------  裕民厂红红火火,日食万钱,引起各方人士的眼红。眼看着工厂存亡危于一旦,沈莱舟百般无奈,拜杜月笙为师,加入恒社:借助钟馗,以求打鬼……  上海帮会泛滥,非近现代事。比如洪帮,相传明末清初就已创立,原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在民间活动。而清帮则以保护大运河的米粮槽运而兴盛……但帮会一开始便路数不正,良莠不齐,后来大多被恶势力所利用,危害一方。上海帮会的极盛在开埠之后,租界当局和地方政府对帮会势力或明或暗加以扶植,帮会,尤其是青帮,在此时期走向鼎盛。  上一世纪20年代,上海青帮最有势力的是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三位大亨。后来杜月笙异军突起,其影响与势力超过了他的前辈黄金荣、张啸林等诸人,在上海独树一帜。30年代初叶,杜月笙势力进入极盛时期,为了改变其打打杀杀、粗鲁恶俗的丑恶形象,他自己洗心革面,穿长衫、学文化,礼贤下士,当着外人从不说粗话,摆出一副斯文的形象。同时听从了他的学生与谋士陆京士、陈群等人的建议,于1932年11月成立恒社。据澳大利亚人赖恩.马丁在《上海青帮》一书中介绍说:“构成杜月笙不断增长的权势力量网络的各种线索汇聚在恒社之中……这个组织的重要人物是陆京士、万墨林和陈群。”“根据陆京士的建议,恒社是作为一个上流人物的组织成立的,其人员仅限于那些有社会地位的人,那就是政客、军政官员、实业家、金融家和自由职业者”。换言之,它是用来提高杜月笙在当地华界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组织中地位的工具。因此,其成员的大门不是对杜月笙的所有弟子敞开的,大多数帮会团伙被排除在外。  据统计,“在已有较详细资料的402人中,多数为商人和实业家,占54%;其次是政客和自由职业者(律师、记者、医生、教师等等),占13%;数量最少的是工会领导人,占6%;还有军官,占3%。”(见赖恩·马丁《上海青帮》)  1938年初,恒社又加入了一个新成员,他便是沈莱舟。  据沈莱舟先生的小儿子沈光权先生回忆:父亲当时并没有按照一般的规矩向杜月笙行跪拜之礼,因为当时抗战已经爆发,杜月笙奉蒋介石的旨意跑到香港去避难,并担负秘密工作。但沈莱舟先生还是备了厚礼,下了帖子,托杜月笙在上海的大管家万墨林打点一切,正式向杜月笙拜了师傅,加入了恒社。  沈莱舟为什么要加入恒社?这件事还应该回到裕民厂成立的时候说起。  裕民毛绒线厂成立,各种粗细、各种颜色的地球牌和双洋牌绒线源源不断地供应市场,恒源祥与投资方的各大商号获利丰厚,真可谓日食万钱,各方皆大欢喜。然而隐患从一开始就埋下了。  裕民厂成立前后,沈莱舟为了商店和工厂的正常运行,为了便于采购生产绒线的原料毛条以及推荐工厂生产的产品,专门成立了一个源兴祥贸易号,办事处设在恒源祥的二楼。为了调集头寸,他甚至还寻求过汇丰银行席立功的后人,以及他的表弟、当时担任东莱银行襄理的翁受宜等人的帮助,劳心费神,心力憔悴,身体很不好。为此,他特意在法大马路恒源祥新号的三层楼顶平台上,加盖了一层,建了几间小屋,专供自己静养。同时还请了精武会的几位武林高手教自己习拳,以强壮身体。据沈莱舟先生的几位儿子回忆:父亲甚至还喜欢舞刀,粗通一些刀术,原先家中还藏有几把好刀,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抄了去……这段时间店里的事、贸易号的事还好办,平时就全权委托周红喻管理,一旦发生了什么较大的事情,无非是楼上楼下,周红喻跑上来一次就行了。但裕民厂就不同了,远在苏州河畔的马白路,沈莱舟不可能天天去,便由董事会派出了一个忠厚老实的李润生先生管理,他也是裕民厂出资人方的一个亲戚,而工厂的经营就由厂长寿贤襄全权负责。  寿贤襄,英国留学生。由于裕民厂的机器都是从英国进口的,寿贤襄精通技术,交给他管应该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寿贤襄平时一副英国绅士派头,但其实野心十足。他不仅是国民党的党棍,还拜杜月笙为老头子,当时上海各厂的工会大都由杜月笙的弟子操纵的黄色工会所掌握,因而寿贤襄不论是在工厂的技术人员中,或是在工厂的工人中都很有势力,可以说是飞扬跋扈,一呼百应。---------------圆梦3(2)---------------  寿贤襄处处与李润生作梗,动辄以工人罢工相威胁,要求董事会增加他的工资,送他干股,甚至要求将李润生等一干人全部从厂里撤出去,他几次威胁李润生,说如果他前脚进厂斩前脚,后脚进厂斩后脚,由他一个人来掌控裕民厂的一切事务。这个无理要求遭到了董事会的拒绝,于是寿贤襄真的发动了工人举行了罢工……  罢工没几天,董事会作了让步,为寿贤襄和工人们不同幅度地增加了工资,工厂正常开工,但隐患还在,怎么办呢?  几个大股东明知沈莱舟在家中静养,但还是跑到了他的家里来,要沈莱舟拿出个主意。刘文藻甚至还非常担忧地讲:再这样下去工厂就要被寿贤襄拿去了!  其实沈莱舟也明白厂里的情况,据沈莱舟先生最喜欢的小儿子、与他同居一室的沈光权先生回忆:几个大股东冯莲生、刘文藻等来过以后,父亲也是一筹莫展,饭也吃不下……但父亲不是一个轻易被困难压趴下的人,唉声长叹以后更多的是在寻求对策。  这时候又有一个对沈莱舟的一生起着非常重要作用的人物出现了,他叫吴颖荪。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沈辑丞与沈光权都还清楚地记得吴颖荪这个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秃顶,平时西装革履,手拿司的克,很有风度。说他是政客,他又没有一官半职;说他是商人,他又没有什么工厂字号,但他路路皆通,样样兜得转、摆得平。他喜欢白相,爱好收藏,也常将一些字画拿来向父亲兜售。父亲是个厚道人,有时明知是假货,也总是爽快地买下来。他还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经常请沈莱舟一起去吃花酒,沈莱舟碍于面子,也去过几次,但沈莱舟人很老实,一直不忘自己是学徒出身,又颇为惧内,不敢有过分举动,自然钱也就由沈莱舟开销了……吴颖荪是杜月笙的门生,据说还是开山门的徒弟,在杜门中很有势力。他为人古道热肠,在杜门里非常兜得转。  这一日他到沈莱舟家中探视,见沈莱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问明原由便说:这事好办,你何不来个以毒攻毒,请杜先生出来摆平?让寿贤襄卷铺盖走路。  沈莱舟回答:你说的办法当然好,但杜先生远在香港,怎么去拜托杜先生呢?  吴颖荪回答:最好的办法是拜杜月笙为老头子。  这一下轮到沈莱舟犹豫不决了:拜杜月笙为老头子,加入青红帮,这是他万万不愿干的事。  吴颖荪想了一下,微微一笑又说:你可以加入恒社嘛,这是杜先生联络各方神仙的高等会所,参加者大多数是实业家,我们这些人要想进还进不去呢!说罢,又将恒社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莱舟。  于是事情便定了下来,沈莱舟托吴颖荪牵线搭桥,通过万墨林,给杜月笙写红帖子,正式加入了恒社。  没过几天万墨林打来电话,请沈莱舟到杜公馆去一下。于是沈莱舟又备了份礼,由吴颖荪陪同到八仙桥附近华格臬路(今宁海路)上的杜公馆见到了万墨林。  万墨林非常客气,见面就讲:沈先生加入恒社,杜先生非常开心。他老人家吩咐下来了,你有什么要帮忙,尽管开口。  于是沈莱舟便将裕民厂与寿贤襄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万墨林。听完沈莱舟的诉苦,万墨林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说:这事好办,你到长寿路上去寻尤阿根,闸北一带地面上他说了算……  过了几天,沈莱舟又由吴颖荪陪同到长寿路去寻尤阿根。真是“杜镛门下三千客”,三教九流,鸡鸣狗盗,无奇不有。这个尤阿根就是个怪人,古道热肠,办事效率非常高。他住在闸北一条弄道的过街楼上(上海旧式里弄房子向新式里弄房子过渡的一种特有建筑物,即在弄堂口上搭一个房间,连接弄堂两边的建筑物,俗称过街楼),下面一条木头楼梯,人踏上去吱嘎吱嘎直响……  尤阿根其貌不扬,人很瘦弱,满脸烟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营生的,但说话非常客气。他听完沈莱舟的话,眯着眼微微一笑,说:沈先生请放心,过两天我就让寿贤襄变成独脚蟹,叫他卷铺盖走人。倒是吴颖荪在一旁连连替寿贤襄说好话,说是万万不能动粗,多给些钱,打发他走路就是了……  也不知尤阿根施了什么法术,没过两天寿贤襄便向董事会提出辞呈,说是要到英国去度假休息。沈莱舟听从吴颖荪的话,给了他一笔钱作“旅资”。工厂仍由李润生全权负责,厂长一职由从英国人开的蜜蜂厂里挖过来的技术员曹义康担任。沈莱舟托人向尤阿根打招呼,说是准备好好谢谢他。但尤阿根的回答倒出人意外:大家都是杜先生门下的人,不用谢了。如果沈先生真心谢我,就送我几听香烟好了。于是沈莱舟在儿子沈玉丞的陪同下再次登门,爬上吱嘎吱嘎响的木楼梯上得过街楼,送给了尤阿根10听英国名烟红锡包……---------------圆梦3(3)---------------  在沈莱舟先生的晚年,他曾多次对自己的子女讲过:在旧社会想要干点事、想要办实业是何等的艰难!光有志向不行,有了钱还是不行,还得有背景,政治背景,什么军阀官僚的亲戚朋友小姨子……否则就得找靠山。我加入恒社,就是为了寻一个靠山,借助钟馗,是为了打鬼。---------------圆梦4(1)---------------  日本人占领租界,小鬼子三顾茅庐想请沈莱舟出山。但沈莱舟宁可关门歇店也不当日本人的“统制会”会长,恒源祥惨淡经营,与职工共度难关,情急之中他甚至想到过做棺材生意。  杜美路(今东湖路),法租界一条僻静而优雅的马路,在它的南端靠近霞飞路(今淮海路)处是犹太巨商约瑟夫兄弟的大花园洋房,现挂上了大公馆的招牌,成了时尚人士的活动场所。在它的北端是杜月笙用金廷荪从卖航空彩票获得的巨额利润中孝敬给他的50万银洋建起的完全洋派的杜公馆(今东湖宾馆)。只不过这幢洋房杜月笙自己一天也没有享用过。  紧挨着杜公馆是一条宽阔的弄堂,并排开进两辆小轿车还绰绰有余。弄堂两边是一幢幢漂亮的西班牙式花园洋房,绿阴深处有一幢3层楼的小洋房便是沈莱舟先生的公馆,他从上一世纪40年代初叶一直到他去世就住在这里。这幢洋房造得非常讲究漂亮,客厅里面西洋式的圆柱、柚木护板壁、水晶大吊灯、金线勾勒的画框线,画框线上全部雕花,精雕细刻着中国古代的官吏、侍女、马车以及日月星辰。楼前还有个小花园,种着各种花草树木。花园里有一棵白玉兰,每逢春天便开满了洁白的白玉兰花。此外还种着桂树,养着兰花,一年四季花香扑鼻。家里虽有仆人,但沈莱舟喜欢养花,一早起来便在花园里莳花弄草,从不要人帮忙……  1937年夏天抗战爆发,中日两国百万大军在淞沪激战,到了11月末,日军占领了上海。许多人从各地逃到了上海租界,一时租界畸型繁华,绒线生意非常好。沈莱舟细细算过一笔账:经营绒线的流程非常短,从(羊)毛条运到裕民厂到生产成绒线运到恒源祥上柜,只要短短7天时间。于是便大量进口毛条,日夜3班加足马力生产,一时原料供应不上,他还用绒线和别的厂家商号换毛条,一吨成品绒线换三吨毛条。这么一来,着实让他赚了一大笔钱。这段时间他家里人口激增,夫人先后生育了9个孩子,一直居住在法大马路恒源祥店的楼上也有诸多不便,于是便买下了杜美路上那一幢刚刚建成的花园洋房。  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偷袭袭珍珠港后的第二天(12月9日)凌晨,日军随即向驻扎在上海的英美军队开火,炸沉了停泊在黄浦江上的英国旗舰彼得烈尔号,美国旗舰威克号向日军投降,日军开进了英美租界;1943年7月30日,日军卵翼之下的汪伪政府又宣布“接收”上海法租界,整个上海处于日军的铁蹄之下,上海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开始了。  1942年3月27日,上海日本陆海军司令部颁布布告,规定钢铁、非铁金属、矿石、棉花及棉制品、羊毛及羊毛制品、橡胶、木材、药品、颜料等18种物品为统制物资,所有库存,非经日本兴亚院华中联络部发给许可证,一律禁止移动和使用。所谓“禁止移动和使用”,就羊毛而言,说白了就是不能用库存的毛条生产绒线;而即便有了绒线,也不准随便买卖。于是裕民厂便关门大吉,这一关便是3年半,一直到1945年8月抗战胜利。与其同时,恒源祥绒线店也陷入了开业以来最大的困境。  这是沈莱舟先生一生中最困难的日子,“世事茫茫难自料”。抗战一开始,他就将老大沈玉丞、老二沈辑丞和老三沈文丞送到东山老家,书也不念了,就在家里服侍风瘫在床的祖母,体察人生的艰难。而沈翁氏也在抗战爆发后不久咽下了她最后的一口气,结束了她要强而又苦难的一生。玉丞、辑丞与文丞待在乡下常见逃难的人一拨一拨地从家门前走过,背井离乡,扶老携幼,不知走向何方……日本人占领了租界以后,沈莱舟见时局稍稍稳定,又将这3个孩子接了出来,书也不让他们念了,说是在日本人的奴役下不可能学到什么真才实学。他让老大在恒源祥从练习生当起,学做生意;同时又介绍老二到盛宣怀的孙子开设在现在四川中路汉口路东亚银行上面的协泰人造丝号,也让他去当练习生;老三还小,继续读书。沈莱舟这时候事业已经做得较大,自己有厂有店,在不少厂和店里都有股份,但学徒出生的他相信“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便要自己的儿子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底层做起……整个抗战期间,沈玉丞和沈辑丞一直是在上海做练习生。---------------圆梦4(2)---------------  其实当时恒源祥也不是什么绒线专号了,而是什么东西都卖,什么生意都做。六神丸、行军散、十滴水这些中西成药;火柴、蜡烛、拎包、雨伞这些洋杂百货;油漆、涂料这些装潢材料,总之,什么赚钱做什么。有一天,沈莱舟先生的一个老朋友找上门来,说是他的一位朋友在柳州屯了一批木材,如果将这些木材买下运到上海做棺材,一定可以赚不少钱。沈莱舟居然也相信了。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生意经:粮油生意一分利,布匹百货十分利,棺材嫁妆百分利……棺材生意利之厚可见一斑。中国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吗?叫做“住在杭州(风景好),吃在广州(美食多),娶在苏州(女人漂亮),死在柳州(做棺材的木材好)”。于是他还真的给了他的这位朋友一笔钱,让他到柳州买木头做棺材……自然,一直到抗战胜利,这笔生意都没有做成。  这段日子对沈莱舟来讲是非常艰难的,沈光权第一次见父亲呆坐在家里喝闷酒,母亲就在一旁劝慰他:莱舟,我们当初不是学生意起家的吗?什么苦没吃过?大不了再回去当学徒学生意……在最艰难时刻,亲人的抚慰其实是最重要的,说着说着,沈莱舟也就慢慢地宽心了。但是不管世事如何艰难,店里的生意怎样惨淡,沈莱舟始终没有裁减解雇过一个店员。  据恒源祥老职工刘仰候回忆:我是1941年进恒源祥的,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真可以讲是经历了恒源祥的大苦大悲大喜大乐。进店时我才14岁,当时已经不叫学徒叫练习生,但还是要点起蜡烛跪在红地毯上磕头拜先生,然后签署保证书。保证书上说“如在职期内倘有违背店规或营私舞弊挪用银钱亏空等事,概归保证人愿负完全责任,及赔偿一切损失。被保人则任由贵号革除,决无异言。”当时替我作保证人的是我的亲戚刘梓芗,这份保证书一直到解放后恒源祥公私合营时才还给了我,真是感慨万端,顺便说一下,保证书上还贴有照片,这也是我第一次拍照。  签了保证书,老板给了我一本“店规”,即《恒源祥公记号服务规约》,然后领着我一一拜见了我的各位师傅、师兄。我记得见到大小开沈玉丞时——他当时也在店里当练习生,沈玉丞还摸了我一下头,骂了一句:小赤佬,这么小就来学生意,让他多吃几年萝卜头饭。他的父亲还狠狠白了他一眼。但这就刺激我公余时光刻苦练身体,几年以后便长得又高又大。  晚上,我细细看了“店规”,觉得沈莱舟不愧为自己也是学徒出身,各项规则还是蛮宽容的。“店规”好像有19条,现在还记得的有:职工应洁身自好,不能营私舞弊;职工不能在店堂里或货栈里吸烟;本号为职工提供食宿,住在店里吃在店里,如需回家住宿,要经总经理同意。工作时间早八晚七。对顾客,尤其对女顾客要有礼貌……再有,事假30天不扣薪,病假15天不扣薪,全年事假在20天内赏薪金1个月,10天内赏薪金1个半月,全年不告假赏薪金2个月……当时我身体好,经常1年能拿到14个月的薪金。  沈莱舟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只到店堂里来一次,一来就站在账房先生的柜台旁,向四周望去,整个店看得清清楚楚。他个子不高,但就那么一站不怒自威,整个店里安安静静。只听他问账房先生:今天生意怎样?账房先生一五一十报给他听。如果生意很好,他便会讲:嗯、嗯,不错,关照下去,今天晚上加个菜。  说来也是,我刚进店时生意好得不得了,绒线一上柜就卖个净光,一来是租界畸型繁华;二来是老百姓怕货币贬值不值钱,老百姓买绒线,就是买软黄金,也是为了保值。于是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加菜……但是到了年底,太平洋战争一打,日本人进了租界,裕民厂关门,生意一落千丈。  1942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恒源祥来了几个身着便装的日本人,翻译官介绍说为首的矮个子是日本国驻华的所谓“公使”叫田尻。田尻先生很客气,他咿哩哇啦说了一通,经过翻译,大伙儿才晓得他是来找沈莱舟的,想请沈莱舟出面担任“全国商业统制总会毛统会”的会长。负责店面的周红喻连忙出面挡驾,说是沈莱舟不在店里,他身体不好到医院看病去了……田尻公使阴森森地一笑,用流利的汉语说了起来:那没关系,刘备求见诸葛孔明还要三顾茅庐,我还会来的。说罢扬长而去……---------------圆梦4(3)---------------  前已说过,日本人进驻租界以后将18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列为统制物资,“禁止移动和使用”,结果百业凋蔽、民怨沸腾。为了更好地使上海巨大的生产力为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战争所用,经过汪精卫亲自与日本人协商,决定成立“物资统制审议委员会”,作为全国物资统制的最高决策机关,由汪伪政府的所谓上海市长周佛海任委员长。然后由日伪双方指派中国工商界头面人物组成“全国商业统制总会”,下设“米统会”、“棉统会”、“粉麦(面粉小麦)统会”、“油粮统会”、“毛(羊毛绒线)统会”、“日用品统会”等机构,负责各个行业物资的收购调配及生产业务。比如羊毛绒线,由“毛统会”分配额度,然后各厂各店到指定地点用外汇黄金去购买羊毛或绒线,然后用作生产或到商店销售。这样一则可以使工厂开工、商店开门,保持上海这座大都市表面上的繁华;二则日本人将这些物资的流向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让它们落入蒋介石政府以及八路军新四军的手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日本人借此机会搜括藏匿在中国工商界私人手中宝贵的外汇与黄金。真可谓一箭三雕,何其毒也!  被日本人看中,希望他们出任各行业“统制会”会长的都是上海滩各方面的头面人物,如周作民、唐寿民、袁履登、闻兰亭、林康候、吴震修等,这些人抗战胜利后大多数被当作汉奸由国民党当局关押。而沈莱舟从1935年起就已担任上海毛绒线同业分会主任委员,会员有28家,囊括了上海主要的绒线字号。日本人找上沈莱舟也是顺章成理的事了。  其实沈莱舟为了办裕民厂,曾经到日本考察过,对日本人的设备和办事效益还是颇为赞赏的。他的买一包绒线送一副竹针的促销方法也是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但是他对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深恶痛绝,对日本鬼子残杀中国老百姓的滔天罪行更是无比憎恨。他抱定一个宗旨:决不和日本人合作,决不当日本人的傀儡。但现在日本人找上门来了,又该怎么办呢?  沈莱舟焦急万分,连夜将一些至亲的好友找来商量,其中就有吴颖荪。其间,有人这么劝沈莱舟:“人在房檐下,不能不低头。与其让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来做绒线业的‘统制会’长,倒还不如由先生您来做,您来做还可以多多少少保护一下我们绒线行业的利益……”他话尚没说完,沈莱舟就生气了:“我宁死不当日本人的会长,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那怎么办呢?房间里一片静寂。  吴颖荪站了起来,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躲”。  “躲?躲到哪儿去?”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提出躲到东山老家。吴颖荪连连摆手:“不不不,跑到东山,荒山僻野,万一被日本人捉到,一怒之下将人做(杀)掉了,也没人知晓……”  那躲到哪里去呢?  “大隐隐于市,就躲在上海南京路,找一家最热闹的外国人开的饭店,化一个名开一个房间,将这一阵风头避过。”吴颖荪回答。  于是依照吴颖荪的安排,沈莱舟就对外托病说是回乡下去了,实际上一个人在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开了一个房间,悄悄地躲了好几个月,一直到这些米粮油盐麻毛棉布的什么“统制会”统统成立,傀儡会长一个个登台亮相后,才悄然在公开场合露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过去,到了1944年初,兴圣街其它绒线店兴起的“撬地板”风蔓延到了恒源祥。  说起“撬地板”,还得从绒线行业的同人互助会说起。  据绒线业(当时还称毛纶业)同业公会的发起人之一的汤金声先生回忆:“兴圣街绒线行业盛极一时,因货源来自国外,都是向洋行定货,货价以外汇结算,对于结汇非常重视,否则成本高于售价,就要亏本。在过去待业中亏耗后倒闭歇业者有之。店友平时收入并不富裕,时有失业之痛苦。当年曾有一个店友失业之后贫病交加,身亡后家属无力收殓,就来本街上募化。……刘文藻先生(兴申泰绒线店老板)看到此情景,非常同情,又感到遗憾,就想在行业中组织一个团体,募得一笔款项进行互助,免得临时募化之苦。”由此便成立了上海毛纶业同人互助金。除了各大绒线店老板捐助外,基本上各店店员都参加,每个职工在月度工资中扣1元钱,作基本资金,这样店员凡生病,都可享受到同业互助会聘请的医师免费治疗,一旦病故,家属可得150元的抚恤金。一般来说,店员中途辞职离店,这笔钱都是不退还的,留作后人急需之用。因此,不少店里职工戏称这笔自己参与出资的互助会基金是埋在店堂的地板下的,看得见摸不着。如果你离店一定要取回这笔钱,被称作“撬地板”,意思就是你和绒线店恩断义绝,永无再回的可能,而其它绒线业同人也决不会再收“撬地板”而走的店员。---------------圆梦4(4)---------------  据沈辑丞回忆:这一天我有事从店里回家,正好碰到父亲与母亲在商议“撬地板”的事。  父亲对母亲讲:“店里有几个职工要“撬地板”……”  “噢,有这样的事?”母亲颇为吃惊。因为恒源祥对职工相对而言比较宽容,开业以后从未有人撬过地板。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世道不好,绒线早就卖空了,店里也不晓得在卖些什么!不要讲有些职工想‘撬地板’。要不是还有这么多跟随我多年的老职工老朋友,我自己也想‘撬地板’了——关门大吉!”  “店不能关。”母亲回答:“‘撬地板’的人,也是事出无奈,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一步。唉,他们该拿多少厘金,一分钱也不能少给了人家。我想……还留在店里的人也要多多少少想着他们一点,帮着他们一点……  “这……大概要不少开销……”父亲颇为踌躇。  母亲显然已经打定了文章:“这样吧,前几年生意好,我私下买了点黄货(金子),现在拿出来给店员分了吧!我还是这句话:大不了我们从头来过,从当学徒学生意开始……”  据刘仰候回忆:店里有几个师兄要“撬地板”,与老板的代理人在一品香饭店还谈判过几次,店里人心惶惶,有人讲他们对,有人讲他们错。结果沈莱舟先生来了,将这件事妥善地解决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沈先生连我们这些没“撬地板”的人也想到了,每个人都拿到一点金子,连我也拿到了6钱……于是恒源祥的人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连“撬地板”的人都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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