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习习。翠绿的竹篁左摇右曳。苏诚寿已经被李翰祥发自肺腑的话深深打动了。“李先生,当你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听人传说你很想在内地拍一部有影响的电影,此话当真?……” 李翰祥略一沉吟,连连地颔首说:“不瞒你说,这是真的。但是目前还仅是一个念头而已。因为我李翰祥从前对来内地合作拍片,连想也不敢想。那是因为‘四人帮’将内地的电影界控制得如同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筒一样。从前别说有人来此拍片,‘文革’期间甚至连一部香港的电影也看不到了。我李翰祥又怎么敢突发奇想呢?可是这次我回来走一趟,这种多年来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忽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就是我希望在美国的心脏手术成功后,真的回到内地来拍一部有轰动效应的影片!……” “太大胆了!”苏诚寿以电影界老朋友的身份,对李翰祥的惊人之语颇感惊喜,他说:“你的这个大胆的念头是如何产生的呢?” 李翰祥说:“我到北京以后见到了许多电影界的朋友,有些是我的前辈。可是,他们见了我所谈的话题多起源我所摄制的《倾国倾城》。有些人说在香港能搭出紫禁城的布景,且又拍得出那么有气魄的宫廷片来,确实难能可贵。因此有些朋友建议我李翰祥应该回来,依故宫和承德避暑山庄的真景来拍摄一部有深度的宫廷片,将会取得更大的成功!……” 苏诚寿也有些跃跃欲试,在旁鼓动他说:“既然如此,李先生何不就马上动起手来干呢?……” 李翰祥说:“苏先生应该知道我李翰祥的历史。在香港三十年来,我所拍摄的影片确实数量可观,可是,能够传世的作品又有几部?并非是我李翰祥拍不出佳作上品,而是我多年来拍摄的电影几乎全是奉老板之命,所拍的是有盈利价值的商业片、风月片,甚至是喜剧片。我曾经幻想有一天按自己的艺术造诣,拍一二部有较深思想内涵的电影,可是制片商是决不允许的。这次我回内地来,不但见到那些大好河山可以作为我未来拍片的实景,更主要的是我见到官方和民间都对我回内地拍片表示欢迎。廖承志副委员长在接见我时,鼓励我回来拍片,这是对我的最大触动。此外,另一个使我回内地拍片的动力,来自何贤先生!” 苏诚寿愕然:“何贤?就是住在澳门的著名实业界人士何贤先生吗?……” 李翰祥的脑际里立刻浮现出北京紫禁城内碧瓦熠熠的大殿。他记得不久前他到故宫里游览时,在雕梁画栋的太和殿的汉白玉丹墀下,竟然与澳门名流何贤偶然巧遇在一处。李翰祥告诉他的老朋友苏诚寿说:“柯贤先生是位爱国人士,当时他指着故宫三大殿以自豪的语气对我说:‘李翰祥先生,故宫是我们的国之瑰宝,你是位有骨气有抱负的导演。与其老在邵氏公司去拍那些娱乐片,不如回来以故宫为背景拍一二部震撼民众心灵的历史巨片。如果你当真能回内地拍片,我在必要时可以给予你财力上的支持!’” “谢谢您,何贤先生!”李翰祥记得他当时是很冲动地扑上去,紧紧地抓住何贤的双手,动情地说道:“将来有一日我回来拍片的计划得以实现,我定将前往澳门请先生鼎力相助!……” 何贤说:“一言为定!……” 冬日冉冉升起来了。 李翰祥和苏诚寿离开“园中园”,沿着一条由翠绿修竹所环绕的碎石小径来到北楼的现代化餐厅。这里地毯、餐桌和餐具均很雅致。在一幅巨大的“六出祁山”壁画下,李翰祥将苏诚寿让到一张红木桌前。“人称餐厅构成了锦江饭店的半壁江山,果然名不虚传。”李翰祥指指位于北楼十二层那宽大敞亮的四川餐厅,对苏诚寿说:“今日我来请你品尝一餐巴蜀宴,如何?……”不久,女侍送上丰盛的午餐,除了四碟认得出的川菜外,又布上两碟法国名肴:烙蛤蜊和牛尾汤。酒酣耳热之后,两人又继续方才在“园中园”的话题,苏诚寿说:“李先生,如果你当真得以回内地拍片,这第一部是什么?”李翰祥略一沉吟,脱口而出:《周恩来》! 苏诚寿又惊又喜:“你想为万民称誉的周恩来拍一部大型传记电影吗?” “是的,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题材,也是我一生最大胆的尝试!”李翰祥大口地咀嚼着有辣味的川菜,动情地用一只大手挥动着,说:“我已经说过,我崇敬周恩来!因此我很想在有生之年用艺术的手法,将这位永垂千古的一代伟人形象再现于银幕上。” “好!这个选题计划好!相信你会导出一部历史性巨片来的。”苏诚寿被李翰祥兴奋的情绪所感染,他为李翰祥斟满了一杯醇酒。 “好吧,借你的吉言,我是要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的。”李翰祥激动地凝望着面前那幅“六出祁山”的巨大壁画,心潮激越,热血沸腾。他将一杯醇酒一饮而尽,说:“苏先生,目前如若马上实现这一拍片计划也决非轻而易举。我此次到美国洛杉矶去做一次心脏手术,调换心脏的血管,在生理上等于除旧更新。如果这次手术成功,上帝给了我一个新的生命,我在艺术上也将来一次除旧更新。你知道我与邵氏公司的拍片合同上如今只剩下两部影片了,为了不受束缚,从那种纯商业性的片子中挣脱出来,我早已下定了决心,将来不再与邵氏公司续签新约。那样,我或许当真能回内地来拍摄一部《周恩来》的。” “祝你成功!你会成功的!”苏诚寿与李翰祥锵然碰杯。 是夜,月光如水。 锦江饭店北楼十层的一间套房里,李翰祥彻夜失眠了。他为在上海与苏诚寿的谈话而兴奋。李翰祥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为未来的巨片《周恩来》构思某些宏大的场面了。月影临窗,李翰祥回到阔别已久的上海难免思潮奔涌,往事联翩。1948年冬他和高海山到香港以后,虽然经影星王豪的举荐,两人在《满城风雨》一片中只露了一面,但是,香港的电影界也绝非李翰祥在上海时想的那样英雄尽有用武之地。他仅仅在《满城风雨》中当个小角色而已,自那次偶上银幕之后,很快李翰祥就失业了。原来香港影界也是人才济济,名角如林,两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人跻身香港影坛又谈何容易? 李翰祥万般无计,只好去叩电影导演任彭年的家门。 “阿李,你要拍电影?”任彭年从心眼里喜欢身材魁梧,面庞英俊黧黑的北方青年李翰祥。但是面对当时香港影坛演员如云的窘况,任彭年如果将还不为人所知的李翰祥推上银幕,也实属不易之事。任彭年爱莫能助地摇头叹道:“拍电影难啊,不过将来一旦有时机我是忘不了你的。” 李翰祥苦求说:“可是现在又该让我如何熬日子呢?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每日混在你们大中华的宿舍里无所事事吧!如果您能为我找一个可以度日的活计,那么也就不在意何时能拍电影了!” 任彭年蹙眉一想,忽然恍悟到什么,说:“阿李,我和你有几次接触,每次都听你绘声绘色地讲些故事。其实许多故事都是可以略做加工,即可写成电影剧本的。”李翰祥经他的提醒,两只黯淡的眼睛立刻豁然一亮,问道:“任先生,您是说我可以把从前讲的故事写成电影脚本?……” 任彭年连连点头说:“是的。如果你真有写作的天才,真的能够写成可供拍摄的电影脚本,那么也不失为一条可以糊口之路呀!……” “好吧,任先生,我写出来给您看,如果我的电影脚本真的写好,那就要看您的了!”李翰祥一扫多日来脸上的愁苦之色,精神振作地说道:“我的心中有许多许多故事,就像一朵又一朵没有开放的花骨朵。现在我要让它一朵朵地绽开了!……”任彭年怂恿说:“你只管去写,只要你写的脚本真有分量,抓人,我当然会优先去拍的!……” 当下两人说定,李翰祥仿佛在茫茫的黑夜里突然间望见了一点若隐若现的灯火,回到住处便以被蒙头地苦思冥想起来。不久,他来到九龙青山道的“南庐酒楼”,在那酒楼后的亭子间找到一个安静的去处。每日他早饭后便来此伏案挥笔,第一部电影脚本只用了七天便拿了出来,送到导演任彭年的手上,他见是《白山黑水血溅红》,就信手翻了一翻,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写你家乡东北的故事?名字取得倒也可以,不过这脚本要留给我慢慢地翻,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但是脚本如石沉大海。 李翰祥在九龙北帝街的宿舍里焦盼得心如火焚。他期望着自己倾尽心血的《白山黑水血溅红》脚本,被任导演看中,并尽快搬上银幕。如果此片在香港一炮打响,那么日后他或许可以以编剧为职业,甚至红遍香港。在盼望任彭年导演消息的时候,李翰祥等得不耐烦,他又跑到“南庐酒楼”的亭子间里,埋头挥笔去了。又过了七八日,一部《女匪驼龙》写出来了。李翰祥照例又捧送到任彭年那里去请教,任导演仍旧如前次那样笑吟吟地敷衍应付他说:“留下来慢慢读。”如此下去,一连半年时光过去,李翰祥又接连向任导演送上《雪里红》、《小白龙》等电影脚本。但是,李翰祥盼来的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阿李,”数月后的一个雨天,导演任彭年突然将困居在北帝街公寓里的李翰祥请进一家北方风味的菜馆里小酌。酒过三巡以后,任彭年劝酒说:“你写的那几个脚本我都已认真看过,你的故事写得好,内容很丰富,稿纸也多彩多姿,人物刻画有血有肉。不过还要改一改,否则不大适合拍电影。以后,你就暂时停一停吧。”任彭年有些愧疚地从衣袋里掏出二十元港币,送到李翰祥手中说:“这二十块钱是给你的,不能说它是脚本的稿费,只是意思意思,先甜甜手吧……” “不,任先生,我不能收……”李翰祥已经理解了任彭年对他爱莫能助的苦心,但是他感到实在无法收下任导演自己掏的二十元港币!因为他苦苦地伏案书写了许多时日,到头来莫非只换得区区二十元港币的报酬吗? “阿李,这钱你是非收下不可的。因为它是我给你的一点润笔费!嘿,小意思,你一定要收下才行啊!”任彭年认起真来,他执意地按压住李翰祥的手,坚持让他将钱收下。 李翰祥违心地收了钱,一股辛酸袭上心头,两串泪珠扑籁籁地滚落了下来…… 隆冬岁尾,九龙彤云密布。旧历“小年”那一天,北帝街上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傍晚时分,饥肠辘辘的李翰祥回到了他赖以栖身的大中华影业公司的宿舍。房中没有生火,寒气袭人。在昏暗的灯影里,李翰祥看见高海山蓬头垢面地倚在床上,一双手里捧着四张大马票,正坐在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后来他看得实在太腻了,失望代替了靠买马票翻身的奢想,一愤之下,将四张马票一一撕扯得粉碎。一扬手,无数白纸碎片落满地上。 李翰祥默默地兀立在地上,面对着唉声叹气,满脸沮丧的同伴高海山说道:“海山,我俩总该设法弄几个钱花,旧历春节说到就到,我们无论怎样也得吃上一顿饺子呀!……” 高海山在床榻上灰心丧气地咕噜说:“吃个屁!人如果倒霉怕是喝口凉水也塞牙的。这不,我本来想买几张大马票,发个小财,也好过个年!唉,谁知道……他妈的,本来想到香港发展会更上一层楼,谁知道在香港谋生比登天还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翰祥微微叹息,他打量着在灯影下穷困潦倒、一筹莫展的高海山,说:“海山,吉人自有天相。你我在香港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俩熬过最初的困难,将来会有出头之日的。如今我俩首要的是弄到几个钱,熬过年关再说!……” 高海山还是怨天尤人,他恨恨地骂道:“到哪里弄钱去?香港也决非遍地黄金。我腰里仅有的几个零钱,全买了马票,又如何可以熬过年关?我不像你李翰祥,有才有智有本事,你靠绘画不是也可以赚钱糊口吗?……” “哦?绘画可以糊口?”高海山无意间说出的话,不料竟提醒了陷入困境的李翰祥。当天夜里,李翰祥在床上无法安眠,他的眼前不时地出现老校长徐悲鸿那双深沉而慈祥的大眼睛。 “同学们,一个人如果事业有成,就必须要经过干难万险。古人说: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学画也要效法前人,如果谁想在美术上标新立异,不下一番苦功是万万难以成功的。”李翰祥依稀记得那是徐悲鸿在北平艺专授课时,常常讲过的话题。“我青年时代很苦,1919年春天我到法国巴黎去学画时,身无分文。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我有幸见到并临摹了罗朗史、莫奈、达仰、弗拉芒克、高尔蒙、莱尔米特和勃纳尔等大师的作品。但是那时穷得连油画彩也买不起,我的老师达仰就告诉我:到街头去卖画赚钱!我受达仰先生的点拨,开始了在巴黎半工半读的生活。我情愿放下留学生的架子,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到巴黎最繁华的大街上去,为路人画速写或者人像素描,赚些钱来维持生活。从达仰老师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真理:人必须要有信心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逆境,在困境中不应悲观绝望,特别不能在精神上退缩!……” “海山!高海山,你醒醒!”半夜里,在被窝里想好了求生主意的李翰祥,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他推醒了熟睡的同伴高海山,以无法抑制的激动口气说:“我想好了挣钱的办法——画像,到街头为人画素描也是可以挣到钱的!到那时我俩就不愁没钱度过年关了呀,海山,只要我能挣到钱,就不愁你吃不上水饺了!……” 梦中惊醒的高海山揉着惺忪的睡眼,嗔怪李翰祥道:“你……发什么神经?!……” 翌日大清早,李翰祥就乐颠颠地跑到大中华影业公司的美术部,向他所熟悉的美工师借来了画夹子和纸笔。为了避开熟人朋友,李翰祥从九龙码头乘一辆轮渡过海登上了香港岛。他穿过人烟与车辆拥挤的中环,最后在“东方大戏院”的门口,寻找到一块很适合街头作画的朝阳之地。李翰祥见这里临着一条大街,时有行人经过。于是他便在戏院门前的水泥台阶上摆开了战场,在铁栅栏上夹了两张他从前为别人画的人像素描,以此招徕顾客。又在一张告示上醒目地写道: 速写人像一元、素描人像二元 “喂,你这北方佬当真会画人像吗?”李翰祥刚席地而坐,摆好画夹子,准备开笔作画,却见一位西装革履的商人挽着一位浓妆艳抹,穿裘皮大氅的妙龄少妇款款而来。港商因为少妇看中了李翰祥夹在铁栅栏上的两幅人物素描,极力怂恿港商前去,所以两人成了李翰祥在香港街头作画生意的第一批顾客。 “价钱好便宜,不妨就让他为我画一张人像素描,到我老的时候也好留作青春的纪念!”那艳美的妇人已经决心请李翰祥为她画人像素描了。 “北方佬,你要为太太好好地画!”港商见少妇如此垂青,只好从李翰祥手里接过一只矮凳,一边叮嘱说:“只要你画得好,多多地给钱!” 李翰祥手托画板,只用眼睛斜睨了那雍容华贵的少妇一眼,就用铅笔在纸上挥挥洒洒地描画起来。眨眼之间,洁白的纸上便栩栩如生地现出一位艳美女人的倩姿。港商初时还看不起衣衫褴褛,面庞黧黑的李翰祥,待到他见识了李翰祥准确而严谨的笔法,特别是出现在李翰祥笔下的人物肖像,与他所钟爱的少妇酷肖一致时,他不得不改变了初来时鄙夷的口气,连连地翘起大拇指说:“好好!你这北方佬虽然生得太黑,像个黑旋风李逵,可是你手下的一只画笔真是神了!……” 只因港商虚张声势地一喊,“东方大戏院”门前的广场上,立刻围上了黑鸦鸦的一群人。一时间,李翰祥成了众目睽睽的人物,他的周围不时地响起啧啧称赞之声。向他求画的人,争先恐后,一张又一张港币纷纷向李翰祥的手中塞来。穷困潦倒,无钱过年关的北方青年李翰祥,做梦也没有料到他到街头作画居然会生意兴隆,钞票纷至而来。李翰祥在应接不暇中熬过了一上午,他的衣袋里已经装满了港币。 日影西斜的时候,求画者越来越多。就在李翰祥暗自为自己做“街头画家”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益叫好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了粗嘎的喝责声:“闪开闪开,什么人胆敢在这里‘阻街’?莫非不知道‘阻街’是违犯大英帝国的法律吗?” 围观者纷纷散开。几位渴望向李翰祥求得一张人像素描的顾客,也都不得不退去。因为两个手持警棍的警察气汹汹地走来了。熟知香港法律的民众都知道李翰祥在街头卖画,犯了“阻街”的法律。凡是犯了“阻街”之律的人必要受到警方监禁七日的处罚。但是,从上海初来香港不久的李翰祥,对警察的到来却浑然不觉,依然坐在那里信笔埋头作画。 “起来起来,你是干什么的?”一警察吼道。 李翰祥却头也不抬,说:“画像的。速写一元,素描两元,单人画可以,你们两位画在一块也可以!……” “胡说八道!”两个警察见李翰祥安坐如山,不理不睬,心中愤怒,上前一把将他的画夹子打翻,叫道,“你已经犯法了,懂吗?‘阻街’,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阻街’,轻则罚款,重则坐监!走,随我们走一趟!……”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李翰祥初时对两个警察的到来不以为然,因为无论北平或上海,像他这类街头卖艺的穷困人,即便真发生了“阻街”,也不过是被巡警呵责一顿罢了。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警察上前打翻画夹子,狠命揪住他不放的事情。李翰祥见两位香港警察如此气咻咻地揪住他衣襟不放,急忙抗议说:“我在街头画像,犯了什么王法?! “北方佬,好大的胆,你还敢分辩?告诉你,你是犯了香港英国人的王法,还敢这样不服气?”一个警察将李翰祥尚未画完的一张人物肖像丢在地上,又狠踏了一脚。 另一个警察扯住李翰祥拼命地往路旁的一辆警车里拖拽、叱道:“走,关他的监禁!看你还敢不敢到大街上来画人像!……” 李翰祥拼命地挣扎叫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到街上画像犯的什么王法?……”但是,两个警察并不理睬李翰祥的挣扎反抗,不容分说地将他推进了警车。警车呼啸了一声,向赤柱方向驶去…… 上海虹桥机场。 候机大厅里,已经结束了在内地探亲访友的李翰祥,在贵宾休息室里与赶来为他送行的苏诚寿等友人话别。 李翰祥和苏诚寿的话题还是回内地拍电影。 李翰祥激动地说:“经过反复的考虑,我很想将一代伟人周恩来搬上银幕。” 苏诚寿也深受感染,说:“只是周恩来是当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题材,不知道李先生将来采用何种表现手段?……” “当然是纪实性的表现方法。”李翰祥似乎对未来企望拍摄的蓝图了然于胸,他侃侃而谈:“拍周恩来的难度自然很大,那是因为他作为当代伟大的人物、人民的好总理,几乎为全国民众所熟知。特别是他的形象,必须要挑选一位与周恩来十分相似的人物来演。虽然电影艺术主张的是神似,但是因为周恩来去世不久,妇孺皆知这位伟人的形象,所以还必须在神似的同时追求他的形似。否则,我们的观众是不能接受的!……”苏诚寿赞许地点点头说:“你的这种设计很实际。拍周恩来必须要在人物形象上下功夫。” 苏诚寿听完了李翰祥一番对未来影片的构想,也有些跃跃欲试了。他说:“我期待着你在美国心脏手术的好消息,只要你的手术获得成功,我们就立即着手将你回来执导大型影片的计划,早日付诸实施!……” “但愿我的手术能在上帝的关照下得以成功!”李翰祥似乎还有许多关于拍片的设想要谈,但是中国旅行社陪他来上海访问的梁荣元等人走了进来,梁荣元对李翰祥说:“李先生,飞往日本东京的客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登机吧!……” “再见,上海我还要回来的。”李翰祥在走向登机安全门前,回身紧紧抓住苏诚寿的手说:“只要上帝给我新的生命,我李翰祥一定回内地来实现拍片的夙愿!……”大导演李翰祥--第三章 太好了,回内地拍片第三章 太好了,回内地拍片 天生丽质,秀美可人的林黛领衔主演《金凤》。李翰祥登台执导:“开 麦拉!” 我有一个重大的拍摄计划,所以必须做好这次心脏手术。医生,请多多 关照,以实现我多年的夙愿哪! 美国,洛杉矶。 虽然已经进入了1978年12月中旬,但是这座加州的海岸城市,仍然没有冬天严寒的气息。李翰祥和他的夫人张翠英女士驾驶一辆美国流线型小轿车,在洛杉矶清晨的大街上兜风。 对于平生第一次来美国的李翰祥来说,他对洛杉矶城处处感到新奇。洛城的房屋星罗棋布在太平洋的地震带的中轴线上。由于民宅分布稀疏,所以每所住宅的门前均有很宽坦的茵茵绿地。公寓、民居与别墅大多建筑古朴,设计独特,屋宇多为木制结构。令李翰祥颇感吃惊的是,借大的洛杉矶城并无高层建筑,即便在世界闻名的LOWNTOWN中心附近,也看不见纽约曼哈顿那林立的高楼巨厦,甚至连香港繁华的中环也不及。洛杉矶真是一座类似乡间那样以绿地为多的安谧城市。 “翰祥,按照预先与医院约定的时间,明天你就应该住进医院了,三天后就可以进行手术了。”专程从香港赶到美国的张翠英,将关切的目光投向李翰祥那张洋溢着欣然微笑的红润脸膛,从李翰祥的神情上她看不出他对未来即将开始的心脏手术有任何忧虑。张翠英见李翰祥凝神专注地浏览着洛城如万花筒般绚烂的街景,说:“如果手术进行得顺利,那么在圣诞节之前你就可以出院了!……” 李翰祥点一下头说:“是啊,因为明天我就进医院,做被医生开膛破肚的大手术,也许是生死难卜,所以我才抓紧时间尽情地享受一遍,痛痛快快地兜兜风,玩上一玩呀!谁知道我将来还有没有驾车兜风的机会了!……” “不许你胡说!”张翠英被李翰祥这种近乎恶作剧的诙谐语言激恼了,她嗔怪地说:“自从我结识你那一天起,就认定你是个一生有惊无险的大命人。这次手术也一定是有惊无险,非成功不可的。翰祥,你到香港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与坎坷,如今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难,总算到了事业顺遂的好时光,我相信你心脏的疾病只要排除,势必会在电影界驰骋拼搏一阵子的!……” “翠英,你说得很对,我李翰祥的前半生确实是逆大于顺啊!”李翰祥突然将车速加快,公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屋宇渐渐变成了浓荫如盖的蓊郁雪杉林。李翰祥的思绪也如疾驰的轿车那样飞逝…… 1948年岁末,李翰祥因为在香港“东方大戏院”门前的街上画像挣钱,被警察以“阻街”的罪名,带到赤柱的一所监牢拘禁7天,释放以后,他一度处于失业的窘困之境。但是,到了1949年的阳春三月,李翰祥的厄运似乎过去了,命运之神第一次向这位怀才不遇的北方汉子露出了笑脸。 那一天,当李翰祥迈进李祖永所主持的永华影业公司的大门时,不由得惊愕地怔住了。原来,数日前大中华公司的导演任彭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永华影业公司决定开办一个演员训练班,分别在香港、北平和上海三地招收有非凡表演才华的男女青年入学。由著名人士顾仲彝先生主持的这个演员训练班,不断将品学兼优的演员输送到永华影业公司去拍电影,以期有大量的演员供永华公司优先上镜。这个消息无疑令没有生计的李翰祥振奋不已。他决心去闯一闯,试试运气。果然,当李翰祥将照片送到报名处时,很快就在六百多名报考生中获得通过。他是第一轮百余人准考生中的一员。现在,李翰祥临时将自己装饰了一番。因为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好衣服,他从朋友处借到一件灰布上衣和一条蓝布裤穿上,倒也有几分潇洒的神气。脚上的鞋子已经破烂,他只好到市场的旧物摊上用低廉的价钱买到一双美国军用皮鞋。尽管如此,李翰祥的衣饰还是有些不伦不类。与那些赶来赴考的男男女女一比,李翰祥自然相形见绌,自愧不如。因为今天能在永华公司应试当电影明星的,大多是香港上层人物的子女。他们的衣饰打扮十分高雅齐整,男子风度翩翩,西装潇洒,女子浓妆艳丽,粉黛可人。李翰祥自知从衣饰上无法与所有前来应试的红男绿女相比,他决心在表演上独树一帜! 出现在李翰祥面前的考场光线阴暗。这是永华公司的录音机,空旷而略显阴冷的考场使初次来到这种环境的李翰祥颇感紧张,在漆黑与昏暗中,大棚顶上的几盏雪亮的水银灯,同时开亮了。灯光直射在一幅巨大的银幕之上,显得黑白分明,十分乍眼。银幕的左侧为一张长方桌子,李翰祥走进考场,他偷偷地朝桌前一望,只见那里坐着一排神色肃然的考官,一张张熟稔的脸孔:欧阳予倩、吴祖光、张骏祥、朱石麟、卜万苍等等。这些在电影与戏剧上卓有成绩的权威,李翰祥从前早已在电影期刊与报纸上见过面,但是今天居然与这些海内外知名的艺术家们近在咫尺,李翰祥难以克制他激动的心跳,向主考官们投去敬畏的一瞥。 主考官们一言不发,这就越加平添了考场的肃穆。李翰祥在片刻的慌乱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在内心里对自己说:“无所谓!你何必如此紧张呢?今天前来永华应试的莘莘学子,足有百余人。如果论我的衣着打扮,可以肯定决无被录取的希望。在香港这种人欲横流的地方,是难免衣帽取人的。既然我没有考得上永华公司的半点可能,又何必为这种走过场的考试而白费精神呢?……”李翰祥想到这里,他紧张的心绪反而变得格外平静了。他大模大样地来到主考官们面前,朝那些正襟危坐的艺术大师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按照考试须知上的规定,李翰祥潇洒自若地来到银幕前。这时,几盏雪亮的水银灯齐向他射来,李翰祥英俊的脸孔、浓黑的眉毛和厚墩墩的口唇都清晰地显露在各位考官的视野里。 李翰祥抽到了一张试题。上面写着曹禺的名著《原野》中仇虎的一段台词。李翰祥早在北平读艺术专科的时候,就多次观看过这出脍炙人口的名剧。他对曹禺笔下的仇虎十分熟稔。默读了仇虎的一段对白后,蓦然,著名演员陈方千在北平演出《原野》时所饰的仇虎形象,闪现在脑际。李翰祥对仇虎的悲剧性格了然于胸,他在难堪的沉默中很快就进入了角色。突然,他变得异常激怒,在雪白的银幕前瞪圆了双眼,大声地吼道:“可是,他怎么会死?他怎么没等我回来才死!他为什么不等我口来?……” 主考官们屏住呼吸,场上鸦雀无声。 李翰祥仿佛进入无人之境。在顷刻间他真的变成了《原野》里怒火满腔的仇虎,狠狠地握紧双拳,震怒地将双脚一跺,大叫:“不等我啊!……”顿时,眼泪从李翰祥的双眼中夺眶而出,沿着他那黧黑的脸膛扑籁籁地滴落,潸然而下。 考场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李翰祥“吱咯吱咯”的咬牙声响,他将大手一挥,继续说念仇虎的台词:“……不等我,抢了我们的地,害了我们的家,烧了我们的房子,你诬告我是土匪,你送了我进衙门,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为了你,我在狱里整整熬了八年。你藏在这个地方,成年的想害我们,等到我来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会死了!……” “哗——”地一声,主考官席上突然爆响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刚刚读完试题上所印下的《原野》台词的李翰祥,此时还沉浸在角色——仇虎的愤怒心境里。猛然听到考官们的掌声,他吓了一跳。当李翰祥意识到那寻常少见的掌声原来就是对他考试的一种肯定时,他的精神顿时紧张、冲动和兴奋起来。他朝端坐在主考席上的艺术大师们再一次地深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考场…… 李翰祥考取了! 在应试的百余名考生中,永华只录取了六个学生,而这六人之中居然就有衣衫褴褛、处于困境中的李翰祥! 好莱坞电影城。 李翰祥将汽车在影城中区停下来,他与夫人张翠英相扶相挽着走进这偌大一爿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说他陌生,是初次来到这影棚鳞次栉比的世界著名影都中来,感到处处都有新鲜的感觉;说他熟悉就是因为早在李翰祥在北平没有下银海之前,就早已经对建在美国洛杉矶的好莱坞电影拍摄基地有耳闻了。 “好莱坞真大呀!”李翰祥、张翠英由一位美国导游小姐领引着,穿过了电影资料馆那巨大而幽深的长廊。在廊道里的雪白墙壁上悬挂有好莱坞多年历史巨片的照片,那是好莱坞辉煌的象征。自从1927年设立奥斯卡奖以来,好莱坞几乎每年均有优秀影片荣获此奖:《同党伐异》、《林肯传》、《斗争》、《一个国家的诞生》、《我的美丽夫人》、《阿波罗13》、《雨人》等等,幅幅镶嵌在鎏金相框里的黑白、彩色剧照,让李翰祥与张翠英目不暇接。他们对好菜坞自创建以来所拍摄的大量在世界上有影响的电影而敬佩不已。 “李先生,这位就是戴维·格里菲斯先生!”女导游将李翰祥、张翠英引出那条幽深的电影馆长廊,在他们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汉白玉镂刻的石像。那是一位身穿燕尾服,手握一支藤杖的颀长美国人,李翰祥当然早就知晓这位好莱坞创始人与奠基人的戴维·格里菲斯!但是,当他今天真的出现在好莱坞,并伫立在这位了不起的格里菲斯石像前时,心潮一时难以平静。“格里菲斯发明了电影艺术,是他开创了好莱坞的基业。这位大师1875年出生在肯尼基州的一个乡间小镇。”女导游用娴熟的英语为李翰祥和夫人介绍这位电影创始人的生平,她娓娓地说:“格里菲斯青年时代献身于舞台艺术,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格里菲斯几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谋求实现他成为剧作家与电影家的美梦。从1908年开始,格里菲斯终于成为好莱坞第一个执导电影的人,是他开创了好莱坞数十年来的光辉历史!……” 李翰祥仰起头来,以景慕的眼色向那位早已逝去的美国电影艺术大师戴维·格里菲斯的汉白玉雕像施注目礼。他凝视着戴维·格里菲斯那高耸的额头,高耸的鼻梁和那双深邃睿智的大眼睛。李翰祥通过女导游介绍的格里菲斯的坎坷人生,很自然地联想到他自己。“是啊,任何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如果他要取得成功,都必须勇敢地走上一条崎岖而布满荆棘的创业之路……”李翰祥凝望着格里菲斯睿智的眼睛,在心底喃喃地自语…… 1949年李翰祥在香港永华公司严格的考试中,以他超人的表演才华被破格录取。在永华公司的演员培训班里,李翰祥脱颖而出。他的表演灵性,对剧本与剧中人物理解的高深悟性,多年来对电影艺术的追求和修养,得到了主持训练班的顾仲彝先生的青睐。本来,李翰祥可以从永华公司开办的这个训练班里顺顺当当地步入银幕,甚至可以充当未来影片中的主要角色。谁知李翰祥非凡的才华与正直爽朗的人品,吸引着一位名叫周晓晔的同班女学员。她拼命地追求着虽然在香港没有根基,甚至穷困得连衣食也难于解决的李翰祥。周晓晔倾心于李翰祥,李翰祥也景慕年轻活泼的周晓晔。这一对在永华公司训练班中才华卓著的青年人,很快地坠入了情网。这是李翰祥纯洁的初恋,因此他爱得十分投入、十分执著。但是,李翰祥与周晓晔走火入魔的爱恋,很自然地遭到周围一些人的妒嫉,而坦荡无私的北方汉子李翰祥却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 就在李翰祥的学业与爱情都处于顺遂之时,永华公司却突然下了一道训令,将李翰祥从训练班里除名了!原来,永华公司为拍摄一部新电影,决定让周晓晔与另一位男同学共同担任该片的男女主演。而李翰祥因为与周晓晔有较深的感情,所以难免时常与正在上戏的女友周晓晔在一处。而公司经理却轻信了一些对李翰祥心怀妒嫉的同学的流言蜚语,又担心周晓晔在拍摄电影期间,因与李翰祥常有往来而影响她的情绪,所以断然地将李翰祥开除了! 李翰祥又遭到一次意想不到的打击! 他又一次失业了,只好搬出永华公司,独自来到九龙仔后面的一所小木屋里栖身。他生活无计,那位名叫周晓晔的女友,在李翰祥因她蒙受打击的日子里,仍然不时来到李翰祥租用的破陋木屋里送些钱物。后来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了,直到最后两人彻底地分手。 然而,李翰祥毕竟是一位卓有才气,品格端正的后起之秀。虽然在永华公司有些无才无德的人妒嫉他,终究有些人还念念不忘李翰祥出类拔萃的表演才华。所以,在李翰祥失业不多时,永华公司的剧务主任赵大刚,在为一部新开拍的电影《公子落难》选配角时,他又力排众议提出请李翰祥出山!本来,有志气的李翰祥宁可忍饥挨冻,到街上打工,也不想再重国永华公司吃“回头草”的。可是经剧务赵大刚等一批正直职员的百般劝说,李翰祥还是忍辱负重地重回永华公司去拍《公子落难》。 才华横溢的李翰祥纵有问鼎影坛的雄心壮志,但是在香港那种以根基和关系取人的影坛上,并没有李翰祥的地位。在永华影业有限公司的几年里,李翰祥只能客串一些影片中的小角色。有时为了糊口,还不得不重操旧业,拿上画笔去帮美工师绘制布景,画电影的广告牌等,借以为生。 1952年,香港长城电影公司的朱旭华,无意中发现了在灯下挥笔绘制电影背景的李翰祥。与他闲聊中,发觉性情粗犷豪爽的北方青年李翰祥,原来是大画家徐悲鸿的得意弟子。朱旭华见李翰祥不但画法精湛,下笔有力,而且又对电影表演有很深的内蕴,所以,朱旭华就将怀才不遇的李翰祥介绍到长城电影公司当特约演员。从此,李翰祥在长城公司落了脚,他白天当特约拍戏的配角,有时还到录音棚里充当为角色配音的工作。到了夜晚,别人都鼾声如雷的时候,李翰祥又挥笔画电影广告。李翰祥二十六岁那年,又在长城电影公司学着当了场记…… “翠英,我参观了美国的好莱坞,有一种灰黯的感觉,那就是昔日的好莱坞已风光不再!”李翰祥在驾车口返他和夫人下榻的洛杉矶瑞金西酒店的半路上,以感叹的口气说:“我很失望,因为从前我以为西方的电影业要比东方的影业强盛,可是我到好莱坞一看,方才发现这里实际上很萧条。” 张翠英有些愕然地望望李翰祥,困惑地说:“你为何会有这种印象?” 李翰祥以忧虑的目光浏览着从疾驶的车窗外飞掠过的蓊郁的雪杉林,说道:“我们不该被好莱坞虚假的金字招牌所迷惑,而应该看到这个可以垄断电影业的大制作公司的背后是制片的严重不景气。《而人》影片的制片人马克·约翰也不得不承认:‘好莱坞对自己的电影反应越来越冷淡’。他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是他不得不承认好莱坞的电影除了开支日益膨胀之外,更令制片人们头疼的就是他们的影片越来越失去了观众!翠英,你懂吗?如果任何名牌的电影公司,当他们摄制的影片高观众越来越远的时候,那就只有走向衰亡!……” 张翠英默默地倾听着李翰祥的谈话,她知道丈夫历来对问题的看法比别人高出一筹。外表繁华的美国好莱坞想不到在李翰祥的眼睛里却是另一种模样。李翰祥见他所驾驶的小轿车已经驶进洛杉矶市区,便继续向他的夫人纵谈访问好莱坞的观感,他说:“内地一部由潘虹主演的影片中有一句歌词,叫作:‘最繁华时最忧愁’。这是千真万确的。素有名气的好莱坞以获取奥斯卡奖而自负,其实近年来他们所拍的影片大多流于轻浮。还有一些所谓卖座的电影,也不过是那些打斗片和猎奇片,最著名的导演蒂姆·罗宾斯也不得不以《僵尸游魂》之类的鬼怪荒诞之作来取宠于观众了!唉,我看到好莱坞是这样一种状况后,就更加坚定了我国内地拍一部有深度的影片的决心!……” 张翠英劝慰他说:“翰祥,现在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顺利地做完心脏手术。只有保住身体,才可能重新执导新片子的……” 小轿车已经滑向了瑞金西大酒店楼下的水门汀弯道,李翰祥将车速缓缓放慢,对夫人说:“我相信上帝会成全我的好事情!……” 两位黄发碧眼,头戴白帽的美国女护士,将一辆双轮手术车沿着清晨恬静的廊道推过来。 李翰祥全身赤裸地被盖在雪白的罩单下,他是经过了极严格的消毒后被送往楼下的手术室的。李翰祥已经住进医院三日整,经美国医生乔治·赖克顿和著名心脏学专家奥逊·威尔斯的诊断,决定采取心脏搭桥的大手术,以根除困扰李翰祥多年的心脏疾患。 “李先生,请相信美国有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可以让你彻底地解除心脏病的威胁。”李翰祥清醒地记得入院后威尔斯教授在确诊了他的病情后,充满信心地对他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手术以后保证让你再导二十年的电影,如果你保护身体,节制劳累,那么还可以工作更长的时间!……” “谢谢你,威尔斯教授,我请求这一手术由您来执刀,那样我将更有信心。”李翰祥望着威尔斯下颏那黑森森的络腮胡须,以请求的口气说道。 “不不,李先生,我已经老了。”威尔斯非常理解初次来美国治病,又是首次做心脏大手术的香港导演李翰祥此时忐忑不安的心绪。他手捋着大胡子笑着摇头,指了一下身边的赖克顿说:“作为电影导演,你当然不了解外科医生在做手术时,老年人不如年轻人。赖克顿医生是我可靠的助手,他的眼力比我好得多,让他做手术可以保证你的康复。既然李先生对我如此信任,我在手术时可以到场,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意外我可以协助排除。不过请李先生放心,在洛杉机甚至在美国,我们是唯一一家专门做心脏手术的医院。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 “谢谢!”李翰祥将信任的目光转向那位名叫赖克顿的年轻心脏病主治医师,说:“我有一个重大的拍摄计划,所以必须做好这次心脏手术,医生,请多多关照,以实现我多年的夙愿哪!” “谢谢你的信任,我将尽力而为!”赖克顿显然十分谅解李翰祥既紧张又不安的心情,他那双碧蓝的眼睛一眨,与李翰祥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现在,李翰祥按时被护士们从病房里推向手术室。他的心绪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看见夫人张翠英一直寸步不离地紧随在手术车后。她几次凑近李翰祥的身边,以担心的目光凝视着丈夫,悄声地说:“翰祥,你莫害怕。应该相信这里的医疗水平是很高的,只要你过了这一关,将来就会轻轻松松地拍电影了!……” 李翰祥双目徽闭,一声不响。 “翰祥,在当今医疗水平发展的情况下,做心脏手术不是什么大事。”张翠英仍然不放心地追至电梯门前,她见李翰祥被护士用小车推进电梯间时,还在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你是历经半生坎坷,大难不死的人,相信你吉人必有天相!……” 电梯缓缓下降。 李翰祥思绪纷纭。不知为什么,在随那缓缓下降的电梯前往楼下手术室的时候,李翰祥却想起了1952年他在香港长城电影公司第一次拍电影的往事。那一年他结束了半年的场记工作,结识了青年导演严俊。由于严俊看中了由李翰祥执笔编写的电影文学剧本《金凤》。又发现李翰祥有导演的天才,所以决定在拍摄黑白故事片《金凤》的时候,邀请李翰祥做他的副导演。 “开麦拉——!”初次在长城公司摄影棚里可以代替导演严俊指挥拍戏的李翰祥,仿佛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帅一般威严而精神紧张。《金凤》开拍的头一天,李翰祥也像今天被美国护士用小车推进手术间那样紧张,胸口怦怦地狂跳。 “翰祥,你不要小看这一声‘开麦拉’,有的导演一辈子就是喊不好,不是嗓门不大,就是精神不足!”严俊在开拍前小心地叮咛好友李翰祥,希望他能初次上阵就一炮打响。 “我懂我懂。”李翰祥手拿着《金凤》的电影分镜头脚本,神情庄重地对严俊说:“我知道导演喊‘开麦拉’,好像看戏喊好一样,要喊在节骨眼儿上,不能喊在腰眼儿上。看武戏要喊得带劲,看文戏要喊得斯文,看花脸要喊得洪亮,看花旦要喊得俏皮。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喊一通,一定会有好多只眼睛看着你。严俊,请你放心,我会指挥好的!……。 摄影机在李翰祥的指挥下开始沙沙沙地转动起来。棚内水银灯大亮,扮演女主角金凤的,是当时香港正走红的电影明星林黛女士。在开拍《金凤》之前,李翰祥已经与和他同一年由内地来到香港谋职的林黛相熟了。他知道林黛原是一位“桂系”政要的女儿,她天生丽质,聪明可人。本来她可以在故乡广西出人头地,后因其父与她的母亲蒋秀华女士离异,从小生活困难的林黛便随母来到香港。她天生的进取精神与超人的容貌,促使她进入电影界一展才姿。但是,香港的电影界又如何能随便接受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广西女子呢!1951年12月8日,林黛因事业与生活均不顺遂而服毒自杀,后因九龙医院的及时抢救而幸免一死。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何如此决绝?据李翰祥后来听说,林黛所以服毒自杀,一是因为她进入长城公司以后不得志,二是因为有一位贪色的富商始终对林黛穷追不舍。林黛因为性格的脆弱,就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林黛大难不死以后,导演严俊正在为筹拍(金凤》寻找女主角,于是严俊和李翰祥两人决计请天生丽质,秀美可人的林黛来领衔主演《金凤》,李翰祥登台执导:“开麦拉!”以后,聪明娴雅的林黛很快在水银灯下进入了角色…… 电梯在医院的二楼煞稳。美国护士将李翰祥推进四壁雪白的手术问后,为他注射了麻醉剂。他仰卧在一张狭窄的手术床上,眼前晃动着几个白色的身影。李翰祥在朦胧中依稀辨认出威尔斯教授下颏那浓黑的大胡子和主刀医师赖克顿白口罩上方那双幽深的碧蓝眼睛。他俩的身后是紧张而忙碌的一群女护士,刀剪窸窣的轻响和彼此默契的悄声交谈,使在冬季里温暖如春的手术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李翰祥的心绪渐驱平静,他双眼定定地仰望着头顶上那只巨大的无影灯。在柔和的灯影下,麻醉药已在李翰祥的肌体内蔓延,不久,他的神志变得模糊起来…… 在梦境中李翰祥似乎看见了一位熟悉的少女背影。她迈着轻盈的步履,沿着大理石的台阶战兢兢地走上了领奖台。当那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姹紫嫣红、鲜花环绕的奖台中心时,巨大的紫红色天幕上“国语片展映式”几个金光炫目的大字,顿使她眼花缭乱。 李翰祥神色激动地坐在领奖台下,他盯着那走上台的少女。因为这个少女所主演的影片《金凤》,是他在香港电影界首次参与执导的处女作!李翰祥不但是该片的副导,知情者都知道他不但充任编剧,而且是《金凤》一片的实际导演! 刚才,当展映式主持者以抑扬顿挫的声调高声唱票时,整个台北中山大戏院里一片寂然。千余名翘首悬望的男女观众都屏住了呼吸,热情的影迷们都在期盼这一激动的时刻。他们虽然早已猜测出谁将荣获最佳国语片的女主角奖,然而,李翰祥却在担心会不会弄错。因为他始终不肯相信他所写出来的电影剧本《金凤》会拍成影片,更想象不到他所实际执导的第一部电影《金凤》会受到评委们的格外注目。就在李翰祥忧虑的时候,扩音器里终于报出:最佳国语片——《金凤》!最佳女主角——林黛女士! 随着《金凤》和林黛这两个名字的迅速传出,鸦雀无声的戏院里,“哗”地一声,顷刻间席卷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一片热烈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金凤》、《金凤》!”“林黛,祝福你!……” 林黛出现在鲜花锦簇,万目睽睽的奖台中央,人们这才看清林黛俏丽端庄、妩媚含笑的脸庞。她仿佛刚从一场朦胧的梦境里惊醒,面对着欢声雷动、掌声四起的热烈场面暗自问道:这是真的吗?! 李翰祥坐在台下心情冲动,虽然获此殊荣的是一位新演员林黛,可是他本人却高兴得难以自持。那是因为只有他知道这获奖的背后有他的几多心血。李翰祥看见台下无数的镁光灯频频闪亮,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这位娉娉婷婷,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林黛好像是为了回报台下的李翰祥和严俊,她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矜持的笑意。那笑容只有台下的李翰祥明白,林黛似乎在说:我一个喝了安眠药几乎死去的弱女子,为什么能有今天的成功,当然多亏你李翰祥和严俊的善意支持啊! 李翰祥在掌声中蓦然一惊。一阵阵的欢呼喝彩,一下子变成了救护车疾驶过九龙闹市区时凄厉的笛声!那是多么可怕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李翰祥清楚地记得,1951年12月8日下午,当他和严俊闻知林黛在家中服毒自杀的消息时是如何地震惊。那是一辆白色救护车,呼啸着驶过九龙加连成老道,奔向一条巨型摩天大厦林立、车辆穿梭拥挤的市街。入夜时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照亮了卧在救护车里的林黛。她脸色惨白,呼吸短促,奄奄一息。林黛是过午时分写下了遗书,决心从此撒手尘寰的。服毒之后她沉睡在加连成老道的陋宅里,静静地等候着死神的降临。幸好被她唯一的亲人——母亲蒋秀华发觉,才被送上救护车的。 半小时后,在九龙的一家英国皇家医院里,急诊室的入院登记卡上,服毒者的姓名赫然在案:程月如(林黛),十八岁,职业:见习电影演员。 林黛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与此同时,在这家名曰“玛莉亚”的英国医院楼下会客室里,林母蒋秀华正在接待从长城公司闻讯赶来的李翰祥和严俊。他们与蒋秀华有了如下的对话; 李翰祥:“是失恋导致她的眼毒吗?” 蒋秀华:“她刚刚十八岁,不谈恋爱。” 严俊:“也许是她误入歧途,或者是黑社会的陷阱?譬如说她在进入长城公司以前,是否碰上过黑社会之类的坏人?” 蒋秀华:“她什么也没有碰上。我们孤女寡母,来到香港谋生实在太难了!他悔不该去拍什么电影呀,去年她的表妹林佩去参加工豪导演的话剧《孔雀胆》,林黛从此就和你们电影界的人拉上了关系。我百般地劝她,可是她还是和长城公司签下了一纸合约,要去当什么明星!现在,她终于觉得无路可走了,才出此下策!……” 严俊显然对本公司所发生的这桩见习女演员服毒事件格外关心,追问蒋秀华说:“家庭纠纷吗?这也许是少女厌世的主要根源。” 蒋秀华却说:“我们现在只有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家庭和和睦睦,谈不上什么纠纷。” 李翰祥为之茫然:“那么,林黛小姐到底为什么服毒自杀呢?” 蒋秀华心绪焦灼,她恨不得马上到急救室里去。那里有她唯一的亲人,可爱可亲的女儿林黛正面临着生死的拼搏。她见李翰祥和严俊是出于关心,于是便将一张洒满泪痕的遗书递过来,说:“我见你们俩是善良的好心人,可以告诉你们实话。这是我女儿眼毒前留下的一封遗书,你们收好。如若我的女儿今天真的抢救无效,我请求你们设法把她的遗书公布在报纸上,以晓世人。让大家都知道她这个未扬名的小女子,到底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的。让她清清白白地死去,我当母亲的也觉得心安了。但是如果到明天他还能活着,就请你们两位替我保存她的遗书!好吗?……” 李翰祥非常理解这位将要失去爱女的母亲此刻悲恸而仇恨的心情。他展开林黛的遗书,眼含泪水地读下去:“妈!在香港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一个弱女子如果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那简直是太天真了。但是,我有志气,决不甘心永远寄人篱下,永远做那个无戏可演的人。做一个红极一时的明星,当然是我的毕生所求。但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却坚决不能出卖肉体和灵魂。质本洁来还洁去,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演戏的舞台,那么,我为何不到天国中去寻找解脱呢?……林黛绝笔……” “严俊,从林黛的遗书里可以看出她不但相貌美,还是一个有志气的女孩子!”李翰祥将洒满林黛泪痕的遗书递给了严俊,说:“你也是位导演,为什么不可以大胆地启用林黛呢?我敢断定,像林黛这样的有志少女,一旦给她创造一个上银幕的机会,她就一定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 严俊也含泪读了林黛的遗书,说:“翰祥,如果林黛当真能救活,将来我一定力排众议,大胆地起用她!……” 九死一生的林黛竟然神奇地复生了! “嚓嚓嚓”的刀剪声。剧疼。无影灯在头上旋转。血,淋漓的鲜血。执刀的美国医师赖克顿额头上沁出了豆粒大的冷汗……李翰祥在状若梦境的朦胧中突然感到他的腹胸腔内有一阵钻心般的剧痛袭来,他想大声地呼叫挣扎,但是,他却呼喊不出,也挣扎不得,因为他的双手已经被医护们用绳索固定在手术榻上了。他只能不断地发出痛苦难忍的一阵阵呻吟…… “麻醉药已经减轻了效力!”有人在他的耳际咕咯着,大概是那位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睛的赖克顿医师。 “手术刚做了一半,患者居然痛得呻吟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老教授威尔斯果断的命令中含有几分愠怒。“麻醉师,马上给患者加大麻醉剂,这种大手术必须施行全身麻醉!……” “嚓嚓嚓”的刀剪声嘎然而止。麻醉师又向在手术床上昏昏欲醒的李翰祥肌肉注射麻醉药品。不久,李翰祥再度陷入了昏迷的梦境…… “什么?你们要选林黛作为《金凤》的领衔主演?”长城公司的制片主任金伯勋挺胸凸肚,脸色铁青地面向着找上门来求助的严俊和李翰祥,震怒地将桌案一拍,说:“两位联袂执导新片《金凤》,我金伯勋鼎力支持,可是如果你们要让林黛当主角,我就坚决拆你们的台!……” 严俊气极了,扑上去抓住金伯勋的衣襟,愤愤不平地说:“我执导《金凤》是经老板朱旭华亲自首肯的,你一个制片主任凭什么说三道四?我非要起用林黛不可!” “严俊,你莫横!”金伯勋因为自恃与长城公司的老板是至亲,所以根本不将导演严俊放在眼睛里,他盛气凌人地双手卡腰说,“如果我金伯勋不答应,你就休想拍成《金凤》,如果你真想拍成这部片子,就必须按我金伯勋的主意办,把那个林黛赶出摄制组!……” 严俊还想与金伯勋争辩,不料许久缄默不语的李翰祥这时突然闪出来。他俨如铁塔一般地兀立在金伯勋的面前。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金伯勋万没有想到李翰祥会出来助阵,他的气焰立刻收敛,畏葸地后退了一步。 “金伯勋,你不要欺人太甚!”李翰祥义愤填膺地说。“如果你执意不许林黛主演《金凤》,那么我就要收回剧本。须知目前香港的电影公司又不是只有长城一家,永华公司和电樊公司早就想拍这部《金凤》了,万一将剧本流到外家,小心朱老板和你算账……” 色厉内茬的金伯勋原来是因暗打林黛的邪主意不能得手,方才挟嫌报复。现在他见平日在长城公司里威望极高的李翰祥也站出来替林黛说话,担心一旦将朱老板垂青首肯的电影剧本《金凤》外流其他公司,后果不堪设想,只得软了下来。他急忙换了另一副脸孔,点头哈腰地说:“李先生,我方才只是气话,何必当真?既然你们都说林黛能主演《金凤》,我又何必挡道?只是咱丑话先说在头里,朱老板可是不惜重金来上这个《金凤》的。你俩说林黛可以为长城争光,那好,到时候这片子如果拿不来大奖,可别怪朱老板他砸了两位的饭碗!……”金伯勋说完,将袖子一拂,冲门而出。 “啊——啊——”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突然间袭来,李翰祥从昏厥中醒了过来。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左右环顾,只见雪白的四壁、雪白的床榻、雪白的枝型吊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又回到了楼上的特护病室里。他的剧痛来自胸膛手术后的刀口,五脏六腑似在翻腾。李翰祥从来也没有受到如此剧痛的折磨……他忍不住地呻吟了起来。 “翰祥!翰祥,我在这里!”已经是午夜时分,从清早一直守候在身边的夫人张翠英见丈夫醒来,急忙过来劝慰他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威尔斯教授和赖克顿医师都说这是一次最为成功的心脏搭桥手术!翰祥,我们胜利了,你的心脏功能将重新得到恢复,你又可以在影坛上尽情地驰骋了!……” “哦……好……叫”李翰祥虽然胸腹部的刀口剧痛难忍,但是当他从夫人的口中得知心脏手术成功时,他那张黧黑的脸膛上还是浮现出一抹由衷欣慰的笑纹…… 1978年12月24日,圣诞之夜。 李翰祥所下榻的洛杉矶瑞金西大酒店外,忽然传来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这给在美国第一次过圣诞节的李翰祥带来了欣然的喜悦。 “爸爸,您看这株圣诞树扎得可好?”刚刚从香港风尘仆仆赶来迎接李翰祥康复出院的大女儿李殿朗,在客房的宽敞套间内扎成了一株绿叶葱茏的圣诞树。那参差错落的枝桠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各色小灯笼,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好,好!”心脏手术十分成功,昨天刚刚从医院出来的李翰祥,拥被坐在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他望着女儿李殿朗已将圣诞树扎成,频频地含笑点头叫好。 “爸爸,听说咱们家从前根本不过这个圣诞节,听妈妈说您一贯不喜欢过这个洋人的节日,是吗?”协助姐姐李殿朗往那只两米高的圣诞树上挂各色彩灯和花朵的二女儿李殿馨,此时也深深地陶醉在欢度圣诞节的无限喜悦中。此次她与李殿朗在香港闻知父亲李翰祥在洛杉机做心脏手术大获成功,所以在12月24日那一天一同搭机飞往洛杉矶,准备在异国他乡与刚刚从医院里出来的父亲共度节日。 “是的,殿馨,不瞒你说,咱们家从前本来是信佛的。”李翰祥见两位女儿如此欢欣,心中更加喜悦。他凝望着旅馆外边越来越漆黑的夜空,只见一簇簇的礼花在远方的天际争相腾空。他似乎越加感到节日的温馨。李翰祥对李殿朗和李殿馨说:“可是自从到了香港以后,不要说烧香供佛,就连旧历年由腊月二十九开始,到大年初一的斋戒吃素,都没例行过。反而到了圣诞节,要寄寄圣诞卡,买棵圣诞树什么的。更想不到的是今年我们全家有幸到洛杉矶来过圣诞节了!……” 张翠英将一碟新鲜的果冻端上来,摆在李翰祥床榻前的小餐桌上。那上面已经摆市有几样圣诞节的佳肴,但大多是美国的西式餐点,张翠英不无遗憾地对两位女儿说:“本来,你爸爸想在今天请你们姊妹到街上的中国城去吃一顿中国菜的。可谁知道在出院的头一天清早,他忽然发起了高烧。美国医生们初时都误以为这高烧是因为心脏手术而引起的,全医院都紧张地忙碌起来。可是这高烧不久就得到了控制,医生们最后认定高烧是感冒,所以你们的爸爸才能出院了!……” 李翰祥亲自为李殿朗、李殿馨斟上了一杯人头马XO,他正欲为自己斟酒时,却被张翠英拦住了,说:“不许你饮酒,这是医生关照过的。”李翰祥无奈地苦笑一声,说:“孩子们,本来我是想在出医院后,和你们到街上去吃一顿圣诞大餐的。咱们虽然在美国过节,可是终究要按中国人的习惯吃中国风味呀!唉唉,可是你们的妈妈却百般地不肯,她说什么也不许我大吃大喝地庆祝一番,你们瞧,她现在居然连酒也不准我喝一口了!……” “我就是不许你喝,因为生命比喝酒重要得多!”张翠英将一只美国的名牌火鸡切成小块,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块,放在李翰祥面前的小碟子上。 “没有办法!”李翰祥苦笑。两个女儿见状也都忍俊不禁地发出会心的笑声。宽敞明亮的客房里弥漫着温馨的节日氛围,楼窗口的玻璃已经被远方燃起的焰火映红了。一阵阵圣诞歌隐隐地传来。 “爸爸,这是我献给您老人家的节日礼物,祝您健康长寿!”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大女儿李殿朗将一束从洛杉矶花店里买到的品红——“圣诞之花”,恭恭敬敬地捧送到李翰祥的面前。李翰祥双手接过来,这“品红”花瓣艳丽,灿若云霞。它的花朵只是在每年的圣诞节前后方才由粉转红,而且花香迷人。那“圣诞之花”在若干肥硕的绿叶的映衬下显得花姿璀璨。李翰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的花香,忍不住内心的欣喜,叹道:“真好,我能在美国闻到品红的花香真开心!” 二女儿李殿馨从精致的小挎包内取出一张折叠的报纸,双手捧到李翰祥的面前说:“爸爸,我献给您的礼物很独特,它是一张香港的报纸。虽然报纸很普通,可是它却给您老人家带来了春天的消息!……” “哦?报纸?这份礼物确实很独特。”李翰祥急忙展开那张从香港带到美国的《大公报》,他的双眼豁然一亮,原来该报在第一版套红刊登了来自北京的电讯: 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 (1978年12月22日通过) 李翰祥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他如饥似渴地披阅《公报》,并特别注意《公报》上如下一段文字: “……邓小平同志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一道,按照毛泽东同志的指示, 对‘四人帮’的干扰破坏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 “太好啦!太好啦!我要回内地拍片了!” “为爸爸的宏图壮举干杯!”李殿朗、李殿馨双双举杯。大导演李翰祥--第四章 盼望北京的信息第四章 盼望北京的信息 “明天下午三点钟,李翰祥先生希望得到回音。”“不可能,那是美国 速度!” 在1979年多雨的初春时节,李翰祥始终得不到回内地拍片的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