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越越说越激愤:“管仲是好汉,是硬汉,有胆有识,他的政策是错了,我坚决反对,只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为一国之相。竖貂将军,我劝你少打相国的主意,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竖貂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宁越。 宁越气得手直哆嗦,一指门外,吼道:“竖貂将军,请吧!” 竖貂哼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宁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门去。 室内,空空荡荡,风吹残烛。宁越越想越气,他似乎受了奇耻大辱,一脚将蜡烛踢翻。 室内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宁越发狂的凄惨的笑声。6.智服鲁国 昨天夜里,管仲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起来,他走出门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喷薄而出。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爽。 婧在院子里踢毽子。几名侍女陪踢。 婧身轻如燕,技巧娴熟。正踢、反踢、跳起来踢……彩色的毽子时而飞上空中,飘飘荡荡;时而落在她脚面上,稳稳当当。 侍女们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头接耳赞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管仲被婧优美的姿态吸引,驻足而立,饶有兴趣地观赏。 婧看见了管仲,将毽子踢向一名侍女,来到管仲面前,笑靥如花:“相爷起来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来。” 婧摇头道:“不踢了,妾累了,请相爷用早饭。” 管仲开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极了!” 婧娇美地一笑。 二人走进室内。 管仲指指案上摆着一扎扎的简册、帛书道:“这些书,夫人读了多少了?” 婧笑道:“没读多少,真难读,累得头都疼了。” 管仲认真地说道:“要耐着性子,多读一些。” 婧娇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爷了,是么?” 管仲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婧。 侍女在一边笑了,道:“夫人读书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问:“夫人喜欢读哪些书?”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欢史官们采集的那些诗,又好懂,又好记。相爷写的书,妾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说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国之策,要多读些。” 管仲情绪高昂,看着婧那信服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高兴。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说过夫人的诗唱得真美,于是兴致勃勃地说:“夫人,唱一首诗歌听听,我来弹琴。”走到琴架前,扭头看着婧:“唱哪一首?” 婧娇声道:“妾最喜欢《静女》。” 管仲问:“是不是《邶风·静女》?” 婧点点头。管仲弹起琴,琴声悠然。婧伴着旋律起舞,唱道: “文静的少女多么美丽, 她等候我在僻静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见, 我挠头徘徊真焦急。 文静的少女啊多情又动人, 她送我一支红笛。 红笛闪闪发光呀, 叫人爱呀叫人喜。 她从野外采来一束鲜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并非鲜花有多美丽, 只因为它是美人的赠礼。” 管仲与婧一个弹琴,一个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兴,侍女进来,低声禀报:“相爷,隰朋大夫求见,在前堂等候。” 琴声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内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爷还没吃饭呢!”刚要开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管仲与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鲁侯又派人来借粮了。” 管仲也笑道:“鲁国老找咱们麻烦,这下老实了。” 隰朋佩服地说:“仲父神机妙算,那鲁侯哪是对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柯地之盟后,鲁庄公安稳了一阵子。可齐鲁积怨太深,经常搞点磨擦,桓公就与管仲商讨对付鲁国的办法。管仲出了一个主意。鲁国百姓从来以织绨为业,绨是一种厚而滑的绸子。管仲让桓公带头穿绨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齐国百姓也都纷纷效法。一时,绨服遍及齐国。管仲下令齐国百姓不准织绨。于是,绨的价格猛增。鲁国百姓一看织绨有利可图,都放弃农活织起绨来。家家纺机响,户户织绨忙。 管仲又贴出告示:鲁国商人给齐国贩来一千匹绨,得三百斤黄金;贩来一万匹,得三千斤黄金。 鲁侯高兴了,织绨发大财了。即使不向百姓征税,财政上单靠织绨就很充裕了,于是下令全国织绨。人人忙着织绨,田地荒芜了,鲁绨源源不断流进齐国。 转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闭关卡,不让鲁国的绨进齐国;同时又让桓公和大臣们改穿帛料衣服。于是,齐国上下帛料又大兴,无人再穿绨料衣服了。这一下,可苦了鲁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两季庄稼没有收成,鲁国的绨堆成了山,百姓们顿时陷入了饥饿之中,纷纷逃离鲁国,投奔齐国。鲁庄公发现中了管仲的计谋,急忙令百姓停止织绨,可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到齐国购粮,但管仲把粮价一提再提,把个鲁庄公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向齐国求救了,老老实实地听从齐桓公调遣。 隰朋讲完之后,管仲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还有一事,要向仲父禀报。大司农宁越下令封锁边关,不让各国商人入境。” “什么?有这等事?”管仲惊异地问。 “商人们已提出抗议,说齐国不讲信用。”隰朋忧心忡忡地说。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这个宁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绊脚石,看来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签了一道命令,交给隰朋道:“你马上赶赴关卡,向客商宣布:招天下客商,是国君制定颁发的国策,任何人无权变更。要向客商们赔礼道歉,同时向他们宣布:凡到齐国来的客商,一律实行优惠。凡单车经商者,客商食宿免费供给;两车者,加供马匹草料;三车以上者,还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惊:“怎么,还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与君上商量好了,这次后宫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给大臣们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们消遣。反正客商们有钱,整年长途跋涉,又不能带女眷,在临淄住不下。要让他们进得来,留得下,才能做大买卖。这件事君上已经同意。” 隰朋指着管仲笑道:“好你个仲父,真想到客商们的心里去了!我向客商们一宣布,准把他们乐死!” 管仲道:“乐死好哇!咱们要千方百计,把客商们腰里的钱留下,越多越好,还不快去!” 隰朋笑着一拱手:“得令!”管子传--第四章 慧眼识英雄第四章 慧眼识英雄1.竖貂自宫 竖貂在宁越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连骂了好几天“宁越老贼”,这老家伙真不知好歹。他知道宁越的后台是上卿国子,也明白只靠他和易牙、开方三人是形不成对管仲的威胁的。如果宁越肯挑头,那么上有国子,下有他们,就可以和管仲较量较量了。他身为中大夫,不好直接拉国子,宁越是最好的人选。原先他只知道宁越对管仲的相地衰征有看法,通过这次廷辩,他发现宁越对管仲的官山海也持反对意见,这相地衰征和官山海是管仲的两根支柱,宁越敢在朝廷上公开反对,说明他与管仲积怨已经很深了。因此,他才拿了玉璧去拜仿宁越,不料被他侮辱了一顿,还把玉璧摔坏了。看来,只有靠自己了。他对桓公也很不满,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中原各国,四处搜寻美女,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六名了,可他的后宫总管职务却至今没有到手。他也曾直接对桓公提过,可桓公总是笑而不答。他又通过长卫姬做工作,长卫姬告诉他,桓公之所以不让他进后宫,因为后宫全是女眷,男人一律不准进后宫。如果要进后宫,那只有宫刑之人才行。这宫刑就是割掉生殖器,竖貂当然不干。现在看,实现自己的相国梦,必须当上后宫总管,要当后宫总管,只有阉割自己的生殖器了,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下了决心。 这天晚上,竖貂约集易牙、开方密商此事。 竖貂说:“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管仲的地位是不好动摇的。主公已拜他为仲父,谁再反对他就等于反对主公了。可太阳不能老在正午,我们比他年轻,要等待,要沉住气。易牙弟为此已赔上了一个儿子。开方弟的目的已基本上达到,就剩下我了。” 易牙不满地说:“主公也是,竖貂大哥对主公这么忠心耿耿,为搜寻美女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可连后宫总管也不给。” 开方道:“也难怪,后宫是主公享乐的地方,夫人、如夫人和侍妾、宫女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能放心让一个男子汉进去吗!” 竖貂痛苦而坚定地说:“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了,就是自宫。” 开方大吃一惊,摇头反对:“不可,不可,这太残酷了。” 易牙想了想,说:“我很佩服大哥的丈夫气概,不过,这一来大哥可要绝后了。” 竖貂咬咬牙道:“我已有两个儿子了,不会绝后的。” 开方关切地说:“那,嫂夫人她……,愿意吗?” 竖貂苦笑道:“她怎么会愿意!顾不得她了,咱们要干大事情,我豁出去了。” 开方道:“大哥,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竖貂一掌拍在案上道:“我决心定了!长卫姬也快生产了,我要进后宫。管仲死了以后,齐国的天下就是咱们的!易牙弟,这事就拜托你啦!” 易牙为难地说:“摘鸡阉狗我是干了不少。给人干,这活儿我可是头一遭。” 竖貂为他鼓劲道:“干吧,只要保住大哥这条命就行。” 第二天,竖貂和易牙选了宫中侧殿的一间密室。易牙很有经验,把这间密室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空隙。然后火烤,水蒸了三天进行消毒。因为宫刑之后,创口极易感染,服刑者须在消毒的密室中静养一百天才行。易牙准备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用开水煮了三遍,竖貂用的被褥,衣服及一切用品都进行热水消毒。 竖貂要受宫刑了。他先脱了衣服,将全身洗干净,下身用温水洗了三遍,躺在榻上,将两腿搁在特别制作的木架上,用绳子拴牢,再用绳子把身子固定好。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竖貂都一动不能动了。 操刀的是易牙,开方在门口守卫。 易牙从锅中捞出匕首,看着竖貂:“大哥,你后悔吗?” 竖貂十分紧张,呼吸急促:“不后悔!三弟,动手吧!” 易牙看了看受刑部位,又道:“大哥,这一刀下去,你可就——” 竖貂不耐烦地吼道:“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就动手吧!” 易牙又道:“大哥,你可得咬紧牙关,要不要把嘴堵上?” 竖貂吼道:“不用,快下手吧!” 易牙把牙一咬,下刀了。顿时鲜血如注。 竖貂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昏厥过去。等他醒过来,易牙已收拾完毕,捆住他的绳子也早解开了,只是下体疼痛难忍。 易牙端着一碗煎好的药凑上前来:“大哥,一切很顺利,你喝药吧?” 竖貂一仰脖将药灌下肚去,他抹抹嘴说:“三弟,你做得可真干净利落!” 易牙扶他躺下:“好好躺着,能睡就睡。你放心,一切有我和二哥照料。” 开方进来,笑道:“大哥,真好样儿的!” 竖貂苦笑道:“不这样怎么能当后宫总管!哎哟,我的娘哎!” 桓公听易牙说竖貂自宫,大为感动,急忙跟着易牙来到密室,要见竖貂。 把门的开方一见桓公,急忙跪倒在地:“臣开方拜见君上!” 桓公道:“爱卿平身,寡人要见竖貂爱卿。” 开方忙答道:“君上不能进室,需一百天之后才行。” 易牙喊道:“竖貂将军,君上来看望你了!” 竖貂在里屋喊道:“君上,臣不能给君上叩头,死罪死罪!” 桓公也大声说:“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耿耿,寡人十分感动。爱卿好好养伤,百日后你就是后宫总管!” 竖貂激动地大声道:“谢君上圣恩!” 易牙、开方一齐跪在地上:“我俩代竖貂将军向君上谢恩!”2.知音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齐桓公为谴责宋桓公违背北杏盟约,采纳管仲的计策,派隰朋讨得周天子之命,出兵讨伐宋国。周厘王派大夫单蔑,率一百乘战车与齐军一起讨伐。陈、曹二国也申请派军队配合齐国,愿为前锋。桓公便派管仲先率一军先行,会同陈、曹二国军队。他与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帅大军跟进,约好在商丘集合。 战车隆隆,战马啸啸。整齐威武的齐国军队,斗志昂扬,意气风发,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出临淄南门。 齐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夫人侍女。这次管仲也把婧和一名侍女带上,夫妻同乘一车。她依靠在管仲怀中,娇滴滴地问道:“相爷,为何要讨伐宋国?” 管仲摸着婧的秀发,笑道:“夫人,你怎么又问,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婧撒娇地说:“相爷再说一遍不行吗?” 管仲道:“去年三月,君上奉周天子之命,在北杏与诸侯会盟,主要目的是巩固宋桓公的君位,可宋桓公御说竟敢不遵王命,私下背盟逃会,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这还了得!” 婧又问道:“相爷,打仗很危险吗?” 管仲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可有些仗非打不可,要打就要打赢。” 婧笑着说:“看来这次伐宋,相爷定是稳操胜券了!” 管仲肯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正义王师讨伐不讲信义之人,战必胜。” 婧突然用手捂住管仲的嘴,把头靠近车窗,掀开窗帘朝外望,管仲也随着向窗外看去。 只见峱山脚下,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一只手拍着牛角在高声唱歌。 婧道:“相爷请听,这人唱的歌,不是平常的山歌俚曲,蛮有味道呢!” 管仲笑道:“面对青山,独自一人引吭高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婧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说:“相爷,这唱歌的,象在说些什么给人听。” 管仲也似乎听出了什么,说道:“此人气质不凡,独具一格。可惜军务紧急,否则倒真该见他一见。”对驭手道:“停车!” 骏马收缰,车轮嘎然停止了转动。 管仲对侍卫道:“去,给那牧牛之人送酒肉去,赏赐于他,快去快回!” 侍卫答应一声,跳下车,拿出一包肉,一小坛酒,向牧牛人走去。 车队缓缓继续前进。 一会儿功夫,侍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纵身跳上车,说道:“不识抬举的家伙!” 管仲问:“怎么个不识抬举法,说来听听。” 侍卫道:“我拿着酒肉赶到牧牛人跟前,对他说:‘放牛的,相爷赏你酒肉,快点接着。’可那人连理都不理,头也不回,话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里古怪的歌儿。我生气地转到他面前,对他说:‘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相爷赏赐你酒肉,给你!’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接过酒罐,连声谢也不说,更恼人的是,他打开封盖,举起酒罐,把酒全洒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说:‘对相爷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嗨,真是个怪人!” 管仲越听越有兴趣,忙问:“他说的什么,你快说呀!” 侍卫想了想,说:“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语地重复:“浩浩乎白水……” 婧道:“相爷,你不记得这首古诗了?” 管仲惊疑地看了婧一眼,说:“怎么,夫人记得这句古诗?” 婧想了一想,说:“妾记得古有白水之诗:‘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很有学问,是想当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记性真好,这首诗我忘得影也没了。对对,是白水之诗。看来,此人谢绝我的美酒,是想见我一面。”对侍卫道:“传我命令,人马就地休息。” 侍卫急忙鸣锣,军队立即停了下来。侍卫高声道:“相爷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对侍卫道:“你去将那牧牛人带来见我。” 侍卫飞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车厢内取出琴,弹起《浩浩白水》,边弹边唱。 牧牛人来了,远远地就听见了婧的琴声和歌声,停步不前,凝神倾听。 管仲在车内道:“请牧牛人过来。” 侍卫回身道:“快,相爷请你到车前说话。” 宁戚没有动,大声问道:“车上坐的可是齐相管仲?” 侍卫一听火了,厉声道:“君上拜相爷为仲父,不准直呼姓名,此人大胆,待我去教训教训他!” 管仲连忙制止,跳下车来,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宁戚道:“听许多人说管相国礼贤下士,有谦谦君子之风,如今居高临下,矜持踞傲,让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惊,对牧牛人作了一揖,肃容说道:“管仲失礼,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宁戚还了一揖,答道:“卫国山野草民,贱名宁戚。” 管仲道:“管仲军务在身,千里出征,途经荒山脚下,忽闻先生对天长歌,特驻足兵马领教。” 宁戚道:“宁戚是长歌当哭,没敢想管相国能驻足停顿。既然相国诚意领教,宁戚也就一吐为快。” 管仲道:“先生请赐教。” 宁戚道:“宁戚乃在野之人,走了不少地方,闻听齐国声名日隆,威风赫赫。宁戚钦佩齐侯是位擎天立地的人,此乃天意所为,齐国称霸,一统天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相国乃天地造化之人,可惜独木难支,曲高和寡,难以左右逢源。” 这句话正中管仲的痛处,他感叹一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可要寻求知音,谈何容易!” 宁戚道:“伊尹出身卑微,却辅佐商汤建立商朝;太公望出身贫寒,却辅佐周武王统一天下。山野之中,多有贤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戚唱浩浩白水,在于仿效自由自在的游鱼。如今,鱼置于地上,宁戚才长歌当哭。如若相国有滔滔之水,宁戚想游弋其中,上可佐相国纵横天地之间,下可为齐国播种五谷杂粮。故自荐于相国,如果相国唆笑,权当宁戚痴人说梦,就当作耳旁风好了。” 管仲细看宁戚,虽然身体清瘦单薄,但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十分赏识,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意。 管仲对宁戚道:“先生所言,使管仲顿开茅塞。我看先生谈吐不凡,英华过人,当推荐于君上。”回头吩咐:“笔墨伺候!” 管仲倚车修书一封,亲手交给宁戚,道:“管仲军务繁忙,不能当面向君上荐举先生。再过两天君上亲率大军前来,必定路经此地。请先生将此书信呈于君上,必获重用。” 宁戚将书信接过来,看也没看,藏进怀中,问道:“请问车上何人弹琴?” 侍卫道:“是相爷夫人。” 宁戚看了管仲一眼,道:“宁戚钦佩!” 管仲上车,对宁戚作了一揖,道:“再会!” 战车前进,渐行渐远,管仲三次回头向宁戚招手。 宁戚看着远去的马车,惊喜交加,热泪夺眶而出。3.“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 宁戚与管仲的这次相见,是他精心安排的。他出身卑贱,家境贫寒。尽管如此,但他下决心要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他酷爱读书,同管仲一样,从小爱动脑筋。从十八岁开始,他便到处游历,一边给人家打工糊口,一边了解各诸侯国的情况,七、八年的时间,中原几十个诸侯国他转了个遍。他知道,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位开明国君。他本想为卫国效力,可卫惠公是位平庸的国君,胸无大志,统治卫国三十多年,没有什么建树。卫懿公继位后更糟,这是位标准的花花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打听到齐桓公是位明君,而且有管仲作相国,特别是从北杏之会到柯地之盟,他为齐桓公的开明大度所折服,对管仲大胆改革的胆略和气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决心到齐国去助管仲一臂之力,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听说一位牛贩子要到齐国做买卖,便主动要求帮他干活,只要管饭,不要工钱。牛贩子一听十分高兴,他就这样来到了齐国临淄。不几天的功夫,他就了解到齐国宫廷内部的许多情况,也打听到伐宋的消息,他便以牧牛为由,在这通往宋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管仲。 与管仲一见面,使他激动不已。管仲确实了不起,谈吐之间处处展露出他那经天纬地之才。他不想卑躬屈节地向管仲乞求,想出了用唱歌的办法,试试管仲有没有学识。他见战车上飘扬着一面写着“管”字的大旗,便高声唱了起来。他一边唱一边瞄着管仲的战车,他多么想管仲能停下车啊!管仲的车果然停下来,并派侍卫给他送来了酒肉。他十分激动,可他见不到管仲不行,就把酒洒在地上,又让侍卫把“浩浩白水”带给管仲,他料定管仲是会见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知道,凡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有识之士,从来不拘小节,从来瞧不起那些屑琐卑微的小人。他故意将了管仲一军。管仲非但不生气,反而谦虚地向他请教,亲笔写荐书,真仁人君子也! 这两天,宁戚一步也不离开峱山。他不时掏出管仲的荐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最佳位置。他知道管仲这份荐书的份量。齐桓公拜他为仲父,大小国事一律交他先处理,简直就是太公望与周武王一样。他高兴万分。他激动不已。他眼巴巴地瞅着通往临淄的大路,盼望着齐桓公的到来。这两天对宁戚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来了!齐国威武的大军开过来了!只见旌旗招展,绣带飘摇,盾牌滚滚,戟矛如林,战车如云,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宁戚见一面绣着“方伯”二字的大黄旗,断定那辆车上坐的就是齐桓公,便拍着牛角,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 南山石呀光灿灿, 有条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 短褐单衣破又烂。 从早放牛直到晚, 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坐在车里见路边有人唱歌,听着不大顺耳,便令侍卫把宁戚叫到车前。 桓公一看宁戚,身穿破烂衣服,赤着脚,不堪入目。不过此人眼里透出一股英气,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戚也不施礼,说道:“山村野人,名叫宁戚。” 桓公见宁戚不叩拜,全然不懂礼节,生气地说:“你一个放牛的,怎么敢唱歌讥讽时政?” 宁戚一听,心里佩服,这桓公果然英明,是听出道道来了,便笑笑说道:“我唱的是山歌,怎么讥讽时政?” 桓公有几分生气地说:“当今太平盛世,上面天子英明,下面百姓安居乐业。寡人身为盟主会合各路诸侯,命令没有不遵从的,战必胜,攻必克,尧舜盛世,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说:‘生不逢尧与舜禅?’还说‘长夜漫漫何时旦’,难道这不是讥讽时政吗?” 隰朋、东郭牙、竖貂、开方等一齐下车,来到桓公车前。 宁戚冷笑道:“堂堂大国之君,目光何以如此短浅?小人虽山村野民,却也听说那尧舜盛世,百官廉正,诸侯宾服,天下安定,可说是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百姓乐业,国泰民康,不愧为太平景象。可今天,王室衰微,纪纲不振,教化不行,风气败坏。君上虽想一统诸侯,但北杏之会宋桓公背盟而逃,柯地之盟又受鲁将曹沫劫持,中原各国兵戈不息,戎狄不断侵扰,中原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君上却说是‘太平盛世’‘尧日舜天’,岂不令有识之士齿冷?” 桓公越听越气,大军刚刚出城,便遇这么颗丧门星,十分恼火,厉声喝道:“大胆匹夫,竟敢出言不逊,拉下去斩了!” 两边武士一声喊,拥了上去,抓住宁戚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往路边推。 宁戚面不改色,仰天大笑,道:“好啊,昔日夏桀无道,杀了龙逢;殷纣无道,杀了比干;今天齐侯杀宁戚,可谓鼎足而三了。我可以同这龙逢比干两位贤人并列在一起,成为第三位贤人啦,哈哈,杀吧!”说着,头也不回,迈开大步往前就走。 隰朋来到桓公车前,小声说道:“君上,臣看此人威武不屈,浩然正气,并非寻常牧夫可比,一定是个有才能的人,虽直言得罪,应予以赦免。” 桓公听了宁戚的话,心中也震动了一下,此人不怕威逼,不惧刀斧,颇有刚直不阿之气。他暗暗称奇,听了隰朋的话,怒气也渐平了。 竖貂大声说:“牧牛之徒也敢辱骂国君,那还了得?非杀不可!” 蔡姬在车内对桓公说:“君上,妾看此人胸藏韬略,胆识过人,不能杀,可以为君上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