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见鲍叔牙言辞坚定,便以情打动:“鲍叔兄,人臣各为其主。你我情同手足,管鲍之交,天下闻名。今日仁兄高抬贵手,再让管仲一步,与公子小白回莒国去,以后的事仁兄尽管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鲍叔牙似乎受了侮辱,厉声道:“夷吾弟说这话,让为兄看不起你!当日你我共同经商,一分红利,你得七成,我不以为你贪婪;你打过三次仗,却都败了,我不以为你不勇敢;你当过三次官,被赶走三次,我也不以为你平庸。可今天你的作法,为兄鄙视你私心太重。身为七尺男儿,不为齐国社稷着想。国难当头,为图私利,为争官位,甘心推一个平庸之辈为君。夷吾弟,你是打着仁义道德之名,行偏私利己之实!既然是各为其主,为兄决不让步!” 鲍叔牙一席话,说得管仲脸发烧,耳发热。他深知鲍叔牙的脾气,一旦定了的事,他死也不会回头。他看了公子小白一眼,忽然计上心来:如果除掉他,那公子纠的君位就再也无人争了。对,一不做,二不休!他左手悄悄从车上拿起硬弓,右手抽出一支箭:“鲍叔兄,话说到这份儿上,咱们只好走着瞧了!不过你这一百乘战车,恐怕抵不过鲁侯三百乘战车。告辞了,鲍叔兄!”就在战车打回头的一刹那,管仲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直飞小白心口。 “啊呀!”公子小白口吐鲜血,应声倒在车上。 鲍叔牙大惊失色。他知道管仲力大无比,箭法高强,有百步穿杨之功。他抱着公子小白:“公子,公子!” 管仲十分得意。他知道这一箭的份量,回头高声喊道:“鲍叔兄,小弟多有得罪了!”说着带三十乘战车,一阵风似地回去了。 鲍叔牙抱着小白哭喊:“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呀!” 小白仍然昏迷不醒。他从眼缝中瞅着远去的管仲的军队。 鲍叔牙痛不欲生:“公子,你醒醒,我该死,我没保护好你……” 公子小白一下在车上站了起来,笑道:“师傅。” 鲍叔牙大喜:“公子,你伤得重吗?” 小白从身上拔下箭来。鲍叔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呀,真玄哪!那支箭正射在小白的衣带钩上。这衣带钩是用铜造的,正在心口处。那箭竟然把铜衣带钩射了个窝儿。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公子,你可真是大福大贵之人!”鲍叔牙一连向老天作了三个长揖。他指指小白嘴边的血渍,不解地问:“公子,这血……” 小白笑道:“师傅,你记得咱们同管仲一起打猎吗?那只狼让管仲的箭穿透后又钉死在树上。管仲的箭法高强,他如果发现没有射中我,决不肯罢休,还会再补一箭。我也是急中生智,咬破了舌头。” 鲍叔牙大喜过望:“啊呀呀,好你个聪明过人的公子!连师傅都被你瞒过了。” 小白看着手中那支箭,箭羽上写着一个“管”字,他咬牙切齿地说:“管夷吾,我小白不报这一箭之仇,誓不为人!” 鲍叔牙擂动战鼓,大队人马直奔临淄而去。6.公子纠的三大喜事 管仲带着三十乘战车,到鲁庄公战车前。他跳上战车,面色洋溢着得意之情。 鲁庄公问道:“管太傅,可曾遇到公子小白?” 管仲道:“果不出管仲所料,公子小白从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正要赶赴临淄抢夺君位。” 公子纠大惊失色:“小白竟如此大胆!师傅,这可怎么办?” 管仲笑道:“公子不必惊慌,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纠迫不及待地问:“小白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管仲冷笑一声:“小白已成了我箭下之鬼!” 鲁庄公惊喜地看着管仲:“你真把小白射死了?” 管仲自负地拍拍身后的大弓:“我与小白相距不足三十步,这一箭保准射穿他的胸膛!” 公子纠似乎还不敢相信:“师傅,你敢保证是死了?” 管仲道:“我亲眼看见小白口吐鲜血,倒在车上。” 召忽道:“夷吾神箭,别说三十步,就是一百步,也保他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公子纠仰天大笑,他拍着管仲的肩道: “师傅,你立了一大功,我要重重地赏你!” 鲁庄公拿起木槌在铜锣上敲了一下,前车上的曹沫急忙鸣锣。鲁军停下。 “小白死了,公子纠的君位到手了,管仲立下奇功,这三件大喜之事应该好好庆贺一下。一连几日长途跋涉,全军都很劳苦,就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管仲阻止道:“现在庆祝,为时尚早。齐国无君,局面混乱,咱们还是快进临淄,免得再生枝节……” “就这么定了!全军安营扎寨,喝他个一个醉方休!”鲁庄公打断了管仲的话。7.小白大难不死 公子小白与师傅鲍叔牙带领的莒军,赶到临淄城南门,已是半夜时分。只见门前亮着几支火把,人影闪动。 小白警觉地问鲍叔牙:“师傅,城门前的人是不是迎候公子纠的人马?” 鲍叔牙跳下战车:“公子且住,待我去看个究竟。” 鲍叔牙来到门前,看见高傒,国子二位上卿,纳首便拜: “鲍叔牙叩见二位上卿。” 高傒急忙扶起鲍叔牙,焦灼地问:“公子小白呢?” 鲍叔牙一指后边:“公子就在车上。” 国子:“走,快去迎接公子。” 小白下车,向国、高二人施礼:“小白拜见高、国二位上卿。” 高傒扶起小白:“你可闻公子纠风声?” 鲍叔牙道:“公子纠正在路上。我等与管仲在白水之滨相遇。管仲偷着射了公子一箭,恰巧射中了公子的衣带铜钩,真是大难不死。” 高傒仔细地看着公子小白:“没伤着吗?” 小白笑道:“连皮毛也未动着。” 国子惊叹:“此乃天助我也!事不宜迟,公子及早进城,明早拜过宗庙,登临君位。”8.为时尚早的庆功宴 再说公子纠这边。鲁庄公在行军大帐内设宴,闹得热火朝天。 庄公举起酒爵道:“到临淄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现在后患已除,可以高枕无忧了!来,为公子即将继位,干!” 大将曹沫、副将秦子、梁子,同管仲,召忽等一齐举爵:“干!” 公子纠喜形于色,把爵高高举起道:“我有今日,多亏各位鼎力相助,等到即位后,一定请诸位在齐宫中大宴三天,我干此爵,以表谢意。”说罢,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喝干。 曹沫举爵道:“公子当上齐侯,首功应属管太傅,一箭定乾坤。来,为管太傅,干!” 庄公、公子纠等齐声道:“对,干!” 管仲颇为得意,一仰脖,干了。 庄公喊道:“乐舞伺候!” 乐师们立即忙碌起来,钟、罄、鼓、管齐鸣,舞女们鱼贯进帐,翩翩起舞……9.齐桓公登位 第二天一早,公子小白在高傒、国子带领下,先去宗庙礼拜。 宗庙内,正中是齐先祖太公望姜尚的塑像,两边依次是历代诸君的牌位。 高傒、国子与公子小白在姜太公像前叩首。 高傒叩了一个头道:“太公在上,高傒与国子世受周天子之恩,乃周室忠臣,不敢有二。今天,为了维护太公祖业,为周室平安,也为了大齐子民,特违家法,私立公子小白即位齐国新君。拳拳之心,敬祈体恤!” 国子也叩头道:“国、高二氏,乃周天子封于齐国的监国大臣,我等不忍心齐国大权落入平庸之辈手中,故选贤任能,目的在于振兴大齐,开创太公祖业。违背宗法,拥戴小白继位,实是迫不得已,敬请太公体谅!” 公子小白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道:“太公在上,高、国二位上卿扶小白继位,是为齐国的振兴,是为继承太公创下的祖业。小白一定不辜负二位上卿的良苦用心,一定维护周室,发奋治国,使齐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祭祀完毕,他们来到齐宫正殿,举行登基仪式。尽管高傒、国子做了大量工作,大夫隰朋四处奔走,可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大臣仅仅过半。来的大臣们各有各的想法,一个个缄口不言。因此,大殿里气氛比较清冷。 这种情形,早已在高傒、国子的意料之中。这是非常时期办的一件非常之事,如不马上搞登基仪式,再过两天公子纠就要回来,还有那三百乘战车的鲁军,那可就大麻烦了。要是以往,这新君登基大典还不得热闹十天八日。现在,只能一切从简。 大臣们左右两班。左首是上卿高傒,右首是上卿国子,隰朋为司仪。 隰朋高喊道:“鼓乐齐鸣——” 乐师们打鼓、击罄、吹萧、弹琴,奏起齐国的雄壮的音乐。仪式在乐声中进行。 隰朋:“请新君登基即位!” 小白身着侯服,登台,坐到御案之前。 鲍叔牙立在一旁。 隰朋:“众大夫拜见新君!” 高傒、国子领众大臣一齐叩首:“拜见君上!” 小白:“众卿平身。” 此时此刻的小白,心潮澎湃,深情地看着站在班首的高傒、国子二位上卿。他深知,没有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扶持,就没有他的今天。二位上卿忧国忧民,这些日子已累得眼窝深陷,脸色发青。他站起身,道:“赐高上卿,国上卿坐。” 高傒、国子同声道:“谢君上。”分别坐在御座左右两侧。 小白看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这些面孔大都熟悉。他们一个个两眼瞅着脚尖,神态木然,他感到了肩头的压力。他现在面临的局势十分严峻,一是鲁侯那三百乘战车,公子纠决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借鲁军挑起一场战争;二是如何安抚这班朝廷大臣,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们的拥护。 在这班大臣中,关键人物有这么几个: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雍廪、宾须无、宁越,他们都是台柱子人物。东郭牙、宾须无、雍廪今天没来,看来,成见很深。隰朋、王子成父不成问题,他们感情很好,会衷心拥戴,宁越是老臣了,态度不卑不亢。昨天晚上,他与师傅鲍叔牙半宿没合眼,商量了两条:一是做好东郭牙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出山;二是准备与鲁军打仗。这两着都是险棋。 “各位大夫,寡人承蒙高、国二位上卿和大家的拥戴,今日继承君位,由衷地谢谢诸位。咱们齐国这些年,内乱不止,国力大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大齐的君臣,应当很好地反省,从中汲取教训。我们一定要使齐国强盛起来,让诸侯各国刮目相看。齐国的强盛依靠谁?就靠诸位!希望各位大夫各司其职,寡人要单个召见每位大夫,听取意见,你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众大夫齐声道:“谨遵君命。” “王子成父将军,你马上去告知鲁侯,齐国已立新君,请他回鲁国去。如果他们敢侵犯齐国,那我们大齐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王子成父得令。 小白看看国、高二卿:“二位上卿,还有什么事要奏?” 国、高起身施礼:“谨遵君命。”转身对众大夫厉声道:“国难当头,大家要齐心协力,不遵君命者,格杀勿论!” 众大夫看看威严的国、高二卿,不寒而栗。 小白看看鲍叔牙。 鲍叔牙喊道:“退朝!” 一代英明君主齐桓公的登基仪式就如此简单地完成了。10.鲁庄公下了战书 乾时。下午。 鲁国大军行到乾时。 鲁庄公问公子纠:“公子,前面是什么地方?” 公子纠看看管仲,管仲道:“回禀鲁侯,前面是乾时。” 庄公好奇地:“好怪的名字。为什么叫乾时?” 管仲解释到:“这条河叫时水。半年有水半年干涸,所以叫乾时。” 庄公对公子纠笑道:“公子,明天你就是齐侯了,你可千万别学你那混帐哥哥齐襄公,言而无信,恩将仇报呀!” 公子纠忿懑不语。一路上,他听够了鲁庄公的絮叨。他两眼直直地看着东北方,恨不得一步冲进临淄。 正这时,探子飞马来报:“禀主公,大事不好!公子小白已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庄公大惊:“什么?你再说一遍?” 探子:“公子小白,今日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公子纠对探子吼道:“你一定是弄错了!” 庄公吼道:“再探!” 探子飞马而去。 庄公诧异地看着管仲:“管太傅,你看这事可能吗?” 公子纠朝管仲大声道:“你不是说小白被你射死了吗?” 管仲大惑不解,自言自语:“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远处,旷野尽头,一队车马跃出地平线,向鲁军疾驰而来。 “齐”字大旗在战车上迎风飘扬。来到鲁军阵前停下,列成一字长蛇阵。王子成父站在车上,拱手向鲁庄公施礼:“齐国将军王子成父拜见鲁侯。” 鲁庄公看看一侧的公子纠,公子纠神情惶悚。 鲁庄公神情傲慢地:“齐将前来何事?” 王子成父郑重地说:“末将受我齐国君上之命特来禀报:齐公子小白已拜过宗庙,今天上午登基即位新君,特请公子纠再回鲁国,请鲁侯军队撤离齐国土地。” 管仲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王子成父的脸,他似乎要在这张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似的。 公子纠向管仲咆哮起来:“管夷吾,你说小白已成你箭下之鬼,居心何在?”说着,抽出长剑,要杀管仲。 召忽忙拦阻道:“公子息怒。此事必定有诈!” 王子成父凛然道:“齐国国君有命,请鲁侯退兵!” 鲁庄公吼道:“日月昭昭,小白敢行不义于光天化日之下,纂权夺位,寡人决不答应!” 公子纠挥舞长剑向王子成父喊道:“小白凭什么即位?我和他不共戴天!” 鲁庄公怒发冲冠:“小白纂位,又敢口出狂言!回去告诉贼子小白,寡人今日驻扎乾时,与小白兵车相见!”说着挥剑砍去车上一柄旗旌。 王子成父拱手:“末将告辞鲁侯,后会有期。”说完,掉转车头驶去。 管仲望着远去的齐军,对着苍茫的天空长叹:“阴差阳错!天意呀,天意呀!” 公子纠变得象只瘟鸡,一点精神也没有了,听见管仲这句话,一下子又蹦了起来:“天意?天意该是我当国君!如果我当上国君,先治你个欺君之罪!” 鲁庄公火冒三丈,对曹沫吼道:“兵驻乾时,与小白决战。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纂位贼子的下场!” 曹沫道:“主公,临淄近在咫尺,指日可破,为何要在乾时驻扎?” 庄公自负地说:“连日奔波,大军疲惫不堪。乾时水丰草茂,是屯兵之良地。寡人在此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稳操胜券!” 管仲犹豫了一会,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声。 庄公冷笑道:“管太傅眼下只会叹气了!” 管仲硬硬头皮,说:“管仲罪当不赦,可有一语不吐不快。现在,小白虽然纂位,但国内并不安定,众大臣也并不拥戴,东郭牙、雍廪、宾须无等大臣曾歃血为盟,一致拥戴公子纠为君。如果鲁侯以神速兵临临淄城下,城中肯定有变,里应外合,稳操胜券。可如果不迅速攻城,而在乾时驻扎,就会给小白以喘息之机。等他理顺了人心,调动齐国千乘兵车来战,恐怕对鲁侯大大不利。” 鲁庄公鄙视地看了管仲一眼,道:“哼,若依照管太傅之言,小白已死于白水之滨,哪里来的兵车战事?” 一席话说得管仲满面羞惭。他既尴尬,又焦灼,真地只能长吁短叹了。11.齐桓公大义赦东郭 其实,鲁庄公如果真听从管仲的计策,那齐国新君究竟鹿死谁手,就成了一半对一半。这个局势,对于公子小白,简直如履薄冰。王子成父来禀报,说鲁侯下了战书,要与齐军在乾时决战,就着着实实吃了一惊。齐国虽是千乘大国,可能不能服他调遣?即使听从调遣,到了战场能不能卖命打仗?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怎么办?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 小白紧急将文武大臣们召集到大殿,说道:“寡人新立,国事未举,鲁军便来侵犯,简直欺人太甚!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这一仗是打还是不打?怎么个打法?各位爱卿请发表高见。” 鲍叔牙慷慨激昂,出班奏道:“鲁侯以兵车进犯我齐国境地,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常言道,水来土屯,兵来将挡,主公可举正义之师,予以反击。臣愿率兵马与鲁侯决一死战!” 大臣隰朋也同仇敌忾,出班奏道:“大齐乃泱泱大国,兵车千乘,精锐逾万,何惧鲁侯兵车三百!今鲁侯进犯,国难当头,臣愿血洒沙场,驱逐鲁寇!” 王子成父跪地请命:“请主公下令,臣王子成父愿为先驱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齐桓公小白激动地霍然站起来,上前扶起王子成父:“将军之风,小白敬佩。”然后看着高傒,征询他的意见:“此事高上卿以为如何?” 高傒说道:“鲁侯兴不义之师,进犯我大齐,应当予以狠狠还击!只是,老臣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道:“高上卿尽管直言。” 高傒道:“如今国难当头,理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如若不然,纵使齐国拥有千乘兵车,可如果军不齐心,也会溃不成军。” 这句话正中齐桓公心曲:“上卿之意是……” 高傒说:“恕老夫直言。主公新立,朝中大臣人心不齐,东郭牙、雍廪等大人不拜主公,不理朝政。大家都知道,东郭牙大夫文武全才,带兵有方,打过几十次大仗,是有名的常胜将军;还有雍廪大夫,此人刚直不阿,义无反顾。他们出于对宗法旧制的维护,才做出错事。此情老夫以为可以谅解。应当千方百计把这些人用起来,才好与鲁军打仗。” 鲍叔牙也道:“臣以为,高上卿之话乃金玉良言。东郭大夫南征北战,功绩卓著。大敌当前,主公要捐弃前嫌,启用名将,才能上下齐心击败鲁军。” 齐桓公思索了一会儿,毅然站起来道:“上卿、太傅忧国为民,小白怎能计较个人恩怨得失,而置国难于不顾?” 高傒一听大喜,深深地向桓公鞠了一躬:“主公如此恢宏大度,请受老夫一拜!” 齐桓公忙扶高傒平身:“上卿之礼,小白岂敢受纳,寡人这就去东郭大夫家。” 见此情景,群臣们活跃起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定睛看着桓公,仿佛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新君。 散朝后,齐桓公、高傒、鲍叔牙轻车简从,来到东郭牙家。只见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有。 鲍叔牙举手擂门,高呼:“东郭大夫,主公驾到,为何不开门迎接?” 门内不见动静。细心的鲍叔牙听见门内有沉重的喘息声。他向桓公施了个眼色,朝门内努努嘴,示意桓公:东郭牙就在门里。然后又使劲擂门,把门拍得山响:“东郭大夫!东郭大夫!” 确实,东郭牙就在门里。自从桓公登位,他就没出这大门一步,他认为继君位的应是公子纠,长幼有序。他这个人就这么个脾气,一旦认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他既不去朝见新君,更不理朝政。再说,他已与雍廪、宾须无互相歃血为盟,非公子纠不君,非公子纠不臣。他向来说到做到,这几天呆在家里,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憋闷得难受。听说鲁军要与齐国打仗,扶公子纠即位,他又高兴又耽心。高兴的是一旦鲁军得胜,那公子小白就会完蛋,公子纠就是新的齐侯,这正合自己心愿。可耽心的是这场战争,他知道这场战争会给灾难深重的齐国带来什么后果,而且他只要一出面,就是里通外国,肯定会遭千古骂名。一连几天,他彻夜难眠,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焦虑,烦恼,简直度日如年。他觉得他已无路可走,生命似乎已到了尽头。他决定全家自杀,杀身成仁,以报效朝廷和公子纠。他万万没想到,齐桓公能登他的门。他在门内朝鲍叔牙吼道:“东郭牙绝不在纂位之徒面前称臣!” 鲍叔牙耐心地劝道:“东郭大夫,主公与高上卿都来看你,你把他们拒之门外,可是失礼呀!” 门内东郭牙喊道:“东郭牙不与纂位之徒谋面!” 高傒走上前来:“东郭大夫,你能不能听老夫讲几句?” “高上卿一向德高望重,可这次不怎么样,我不听!”门内传出粗鲁的回答。 高傒气愤地:“东郭牙,我问你,你也是个老臣了,这个家门口哪位主公来过了?主公亲自到你门上,你如此蛮横,太不守君臣之分了!” 东郭牙吼道:“他不是我的主公!我不见他!” 齐桓公心平气和地说:“东郭大夫,我是小白。今日我不与你讲君臣之分,也不说你我恩怨,我听说东郭大夫铮铮铁骨,侠胆忠肠,乃英雄豪杰,小白才特意前来拜访。你如果是真豪杰,就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大丈夫,更不会以门户做屏障。有话尽管说,可这隔着门算什么,你能把门打开吗?” 东郭牙听了齐桓公这番话,心里打开了鼓。是啊,自己是条汉子,怕什么!何况自己已选择了死,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桓公见东郭牙不说话,又语重心长地说:“小白知道东郭大夫乃齐国贤良。大夫忠心耿耿,昼思夜想都是为了齐国的社稷江山。齐国连年内乱,象一个久病之人,已经经不起多少风浪了。对此,匹夫尚且痛心,何况东郭大夫?大夫今日拒小白于门外,还不是为了齐国能有一位贤明君主,以振兴大齐,根除内乱。大夫为此痛心疾首,小白怎不理解?今天,小白亲眼见到大夫耿直豪爽之气,更加坚信大夫乃齐国栋梁,不为风吹草动,敢于坚持己见,是真大夫,小白十分敬佩。其实,东郭大夫所思所想与小白并无两样。小白虽然不才,但怀有一腔雄心壮志。齐国振兴,小白肩负重担。今日小白前来,是告知大夫,现在齐国国难当头,鲁国三百乘兵车侵犯齐国,生灵面临涂炭,江山面临践踏,百姓面临杀戳,大夫可以置小白于九霄云外,可怎么能置社稷危亡于不闻不问?如果东郭大夫大开门户,与小白商讨退兵之策,小白怎敢计较前嫌,而丧失良将?可如今东郭大夫门户紧锁,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又怎能让小白心中佩服?重个人恩怨,轻社稷存亡,定会让匹夫耻笑;而以齐国的前途为赌注去迎合个人好恶,定会留下千秋骂名。东郭大夫,国事紧急,不能在此久留,小白先行告退,望东郭大夫三思而行。” 高傒听了桓公这番话,热血沸腾,见东郭牙还不开门,高声道:“老夫枉活半世,瞎了眼,如今才知道东郭牙乃利己小人!” 鲍叔牙也道:“黑白不辨,良莠不分,东郭牙算哪路英雄!东郭牙,我鲍叔牙永不见你!” 鲍叔牙话音刚落,大门突然“咣啷”一声开了。东郭牙扑通一声,跪在桓公面前:“主公恕罪,臣罪该万死!” 桓公急忙扶起东郭牙:“寡人知道东郭大夫会开门的。要不这样,就不是东郭牙了!” 这时,王子成父飞骑赶来:“主公,三军已在校场聚齐,单等主公号令。” 桓公对东郭牙道:“东郭大夫,寡人要带兵与鲁侯决战,你多保重,只要寡人死不了,打完仗后,寡人再来看你。”说着,登上车走了。 东郭牙泪流满面。他活了四十多年,在齐国做官也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计个人恩怨,和气可亲的国君,桓公是踏他这道门槛的第一位国君。他捶胸顿足:自己瞎了眼,这么好的国君自己看不清。不用说别的,单凭刚才那几句混帐话,就犯下了欺君之罪,根据国法,当满门抄斩,还要灭九族,可桓公却大义规劝,看不出半点怨恨,这样开明大度的国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主公,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啊!”他流着泪,到屋内取出长剑。 东郭夫人和四个孩子一见,一齐跪在他面前。 “夫君,你先杀了俺们母子,咱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东郭夫人泪汪汪地看着东郭牙。 突然,东郭牙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夫人,现在鲁军来侵犯,我是齐国大臣,要到战场去杀敌,我要是战场上死了,比自杀好得多;要是死不了,等我回来再说。” 东郭夫人高兴地说:“好,就依夫君。” 东郭牙把剑挂到腰上,又取过一支长矛,抬腿就走。 “夫君,这甲胄头盔还没穿戴呢。” “不要了,反正是死,穿那些玩艺儿干啥!”说完,一阵风跑出去。 东郭牙一口气跑进校场,只见场上旌旗如林,兵车如云。 齐桓公站在点将台上,高傒、鲍叔牙一左一右。 东郭牙急忙到兵士行列中。 齐桓公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东郭牙一进校场,他就看见了,与高傒、鲍叔牙交换了个眼色。高傒、鲍叔牙都面带喜色,他们也看到了东郭牙。 齐桓公朗声道:“寡人新立,得臣民拥戴,不胜感激。如今,鲁军压境,侵我乾时之地,逼我临淄,寡人愿与众将士共勉:洒一腔热血,保我大齐江山秋毫无损!” 群情激昂,“打败鲁军,保卫大齐!” 齐桓公开始发布命令:“寡人与太傅鲍叔牙亲率中军,命雍廪、竖貂为正副先锋将军。” 竖貂出列,大声道:“末将遵命!” 雍廪一惊,他回头与身后的东郭牙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眼色的意思是:咦,怎么还有我的份儿?然后出列:“末将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王子成父为右军统帅,宁越为副帅。” 王子成父、宁越出列:“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帅。” 东郭牙一怔。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桓公见东郭牙未出列,重复道:“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师。” 东郭牙如梦初醒,忙从兵士行列中大步来到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台下:“末将不敢受主公如此重任!” 齐桓公下台,扶起东郭牙,脱下自己的盔甲,送给东郭牙:“怎么,咱齐军左军统帅连盔甲都不带,快去穿戴起来。” 东郭牙接过盔甲,泪如雨下,他复又跪下,“主公,罪臣有辱圣躬,罪该万死!”说着,他从怀中抽出那块黄色的歃血盟书,双手呈给桓公:“臣有眼无珠,不辨贤明圣主,立下昏庸盟书,请主公治臣欺君之罪!” 雍廪等人见此,大惊失色。 校场上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桓公手上那块歃血盟书上。 齐桓公手里拿着歃血盟书,这上面记录着所有参与歃血人员的签名。关于东郭牙、雍廪等十五人歃血定盟之事,他早已听说,这实际上是一个拥戴公子纠反对他的小集团。对这样一个小集团,桓公心里充满着仇恨,他只知道东郭牙和雍廪,其他十三人还不清楚。现在这十五人名单就在他手上,而且是他们自己蘸血签名,真可谓铁证如山。他真想看一看,可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看一眼的后果。他克制住想看的欲望,缓缓地登上点将台,眼睛向台下看去。 高傒、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一齐投过来信任的目光,那目光告诉他,他是不会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