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曼施坦因——失去的胜利-5

这方面的事实已经等到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人士的生动的证实,我在这里指的是斯坦普尔博士①所提出的精彩报告,他是国际联盟派赴南京担任顾问的著名的卫生专家。他的材料是这方面最精彩的材料。斯坦普尔博士最近在陕西和甘肃省的国民党统辖区进行了考察,他的报告所根据的材料除了是向他提供的官方材料以外也有他本人的观察。他指出在“公元 前二百四十年据说有一个名叫郑国的工程师”在中华民族的摇篮、历史上有名的陕西渭水流域“修筑了一个能灌溉近一百万英亩土地的灌溉网,但是后来年久失修,水坝崩塌,虽然经常修筑了新的工程,到清朝末年(一九一二年),灌溉面积只有二万亩不到”——约三千三百英亩!他弄到的数字证明,在大灾荒期间,陕西有一个县,死的就有百分之六十二的人口 ;另一县死的有百分之七十五;如此等等。据官方估计,单在甘肃一省就饿死二百万人——约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十。要是官厅禁止囤积粮食 ,交战的军阀没有干扰赈济物资的运输的话,这些人有许多是可以不死的。这里引述一段这位日内瓦来的调查人员关于红军到达以前在西北见到的情况的话:在一九三〇年灾荒中,三天口粮可以买到二十英亩的土地。该省[陕西]有钱阶级利用这个机会购置了大批地产,自耕农人数锐减。中国国际赈灾委员会的芬德莱·安德鲁先生一九三〇年报告中的下述一段话充分说明了该年的情况:“……该省外表情况比去年大有改善。为什么?因为在甘肃省内我们工作的那一地区,饥饿、疾病、兵燹在过去两年中夺去了大量人口,因此对粮食的需求已大为缓和。”许多土地荒芜,许多土地集中在地主官僚手中。特别是甘肃,有“数量大得惊人”的可耕而未耕的大批土地。“一九二八到三 〇年灾荒期间,地主极其廉价地收购了土地,他们从那时候起就靠修筑渭北灌溉工程而发了财”。在陕西,不付土地税被认为是件体面的事,因此有钱的地主一般都免税……特别可恶的一件事是征收在灾荒期间外出逃荒的农民在此期间积欠的税款,在欠税付清之前,他们被剥夺了土地所有权。斯坦普尔博士发现,陕西的农民(显然不包括地主,,因为他们“一般免税”)所付土地税和附加税达收百分之四十五左右,其他捐税“又占百分之二十”;“不仅捐税如此繁重惊人,而且估税方式也似乎很随便,至于征收方式则浪费、残暴,在许多情况下贪污腐败。”至于甘肃,斯坦普尔博士说:“在过去五年内甘肃税收平均超过八百万……比中国最富饶的、也是收税最重的省份之一浙江还重。也可以看到,这种税收的来源,特别是在甘肃,不止一两种主要的捐税,而是名目繁多的许多杂税,每种收集一笔小款,几乎没有一种货物,没有一种生产或商业活动不收税的。人民实际所付税款要比公布数字还高。首先,收税的可以从所收税款中保留一份--有时极大的一份。其次,除了省政府、县政府所收税款以外,还有军方领导人所征的税,官方估计这在甘肃省约一千多万。②造成人民负担的另一个原因是地方民团,这本来是为了防范土匪而组织的,在许多情况下已堕落为鱼肉乡里的匪帮。”斯坦普尔博士引证的数字表明,民团的维持费达地方政府总预算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当然,在维持大规模正规军的负担之外,再加上这一笔负担是很可观的。据斯坦普尔博士说,正规军的维持费占去了甘肃陕西两省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我在陕西遇到的一个外国传教士告诉我,他有一次曾经跟着一头猪从养猪人到消费者那里,在整个过程中,看到征六种不同的税。甘肃的另外一个传教士谈到,他看见农民把家里的木梁拆下来(在西北木料很值钱)运到市场上去卖掉来付税。他说,甚至是有些“富农”,虽然在红军到达之初态度并不友好,但也是无所谓的,而且认为“随便什么政府都不会比原来那个更坏”。但是从经济上来说,西北绝不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它的人口不多,许多土地都很肥沃,要生产大大超过消费,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改进灌溉系统,它的一些地方很可能成为“中国的乌克兰”。陕西和甘肃有丰富的煤矿。陕西还有一点石油。斯坦普尔博士预言,“陕西,特别是西安附近的平原,很可能成为一个工业中心,其重要性仅次于长江流域,只需把煤田用来为自己服务就行了。”甘肃、青海、新疆的矿藏据说非常丰富,很少开发。斯坦普尔博士说,单是黄金,“这一地带很可能成为第二个克朗代克。③”这里,肯定地说,存在着早已成熟的实行变革的条件。这里,肯定地说,存在着人们要起来反对的东西,即使他们还没有斗争的目标!因此,当红星在西北出现时,无怪有千千万万的人起来欢迎它,把它当作希望和自由的名胜征。但是红军究竟是不是好一些呢?①见斯坦普博士著《西北各省与其发展前途》,由国家经济委员会非公开出版(一九三四年七月南京)。不幸,像斯坦普博士和国联其他调查华南和华中的专家的许多说明问题的报告一样,这本书没有公开发行。②这是个保守的估计,因为它没有提到甘肃和陕西两省军方主要的非法税收——多年以来一直是鸦片税。西安府给我的数字表明,冯玉祥将军控制这一带时,每年可从这一来源得到八千万元。从那时以后,此数无疑已大为减少,那是由于南京鸦片专卖的竞争,但仍每年有好几百万。③在加拿大西北边境,上世纪末曾发现金矿。——译注三苏维埃社会(上)不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在南方的情况如何,就我在西北所看到的而论,如果称之为农村平均主义,较之马克思作为自己的模范产儿而认为合适的任何名称,也许更加确切一些。这在经济上尤其显著。在有组织的苏区的社会、政治、文化生活中,虽然有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简单指导,但是物质条件的局限性到处是显而易见的。前已强调指出西北没有任何有重要意义的机器工业,这个地区比中国东部一些地区受到的工业化影响要少得多,它主要是农业和畜牧区,好几个世纪以来,文化趋于停滞状态,虽然现在存在的许多经济上的弊端无疑地是半工业化城市中经济情况变化的反映。但是红军本身就是“工业化”对中国的影响的显著产物,它对这里化石般的文化所带来的思想震荡确确实实是革命性质的。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共产党有可能组织大大超过社会主义经济初生时期的政治体制,对此他们自然只能从未来角度来加以考虑,以期有朝一日他们有可能在大城市中取得政权,那时他们可以把外国租界中的工业基地接过手来,从而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奠定基础。在此以前,他们在农村地区的活动主要集中在解决农民的当前问题--土地和租税。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象俄国以前的民粹派反动纲领,但是,其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事实:中国共产党人从来只把分配土地看成是建设群众基础的一个阶段,使他们能够发展革命斗争,以夺取政权和最后实现彻底的社会主义改革的一种策略。届时集体化就势所难免。中华全国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一九三一年就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基本法律》①中详细提出了中国共产党的“最高纲领”——提到“最高纲领”的话清楚地表明,中国共产党人的最终目的是按照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建设一个真正的完全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在此以前,必须记住,红区的社会、政治、经济组织一直不过是一种非常临时性的过渡。甚至在江西,也完全是如此。由于苏区从一开始起就得为生存而战,他们的主要任务一直是建设一个军事政治根据地,以便在更广泛、更深刻地规模上扩大革命,而不是“在中国试行共产主义”,而有不少人却以为这就是共产党在他们小小的被封锁的地区中在尝试的事情。共产党在西北所以受到群众拥护,其当前的基础显然不是“各尽其能,各取所需”,而是有点象孙逸仙博士的主张:“耕者有其田”。共产党可以自居有功的一些经济改革措施中,对农民最有重要意义的显然有这四项:重新分配土地,取消高利贷,取消苛捐杂税,消灭特权阶级。从理论上来说,苏维埃固然是一种“工农”政府,但在实际执行中,全部选民中不论从成分上来说,还是从职业上来说,农民占压倒多数,因此政权得与此适应。为了要制约农民的势力,抵消这种势力,把农村从口划分这几个阶层:大地主、中小地主、富农、中农、贫农、佃农、雇农、手工业者、流氓无产阶级和自由职业者,即专业工作者,包括教员、医生、技术人员、“农村知识分子”。这种划分不仅是经济上的划分,也是政治上的划分,在苏区选举中,佃农、雇农、手工业者等比其他阶层的代表是名额比例大得多,其目的显然是要造成“农村无产阶级”的某种民主专政。但是,很难看到这些类别之中有什么重要的根本阶级区别在起作用,因为他们都是直接依附于农业经济的。在这些限度内,凡是政权稳定的地方,苏维埃似乎工作得很顺利。代议制政府结构是从最小的单位村苏维埃开始建立的,上面是乡苏维埃、县苏维埃、省苏维埃,最后是中央苏维埃。每村各选代表若干人参加上级苏维埃,依此类推,一直到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凡年满十六岁的,普遍有选举权,但选举权不是平等的,理由已如上述。每一乡苏维埃下设各种委员会。权力最大的委员会是革命委员会,那往往是红军占领一个乡以后经过一阵紧张的宣传运动再举行群众大会选出来的。它有决定选举或改选权,同共产党合作紧密。乡苏维埃下面设教育、合作社、军训、政训、土地、卫生、游击队训练、革命防御、扩大红军、农业互助、红军耕田等等委员会,由乡苏维埃指派。苏维埃的每一分支机构中都有这种委员会,一直到负责统一各项政策和作出全国性决策的中央政府。组织工作并不是到政府机构为止。共产党在工农、城乡中有大量的党员。此外,还有共青团,团之下又有两个组织,把大部分青年都组织起来。这两个组织是少年先锋队和儿童团。共产党把妇女们也组织到共青团、抗日协会、幼儿院、纺纱班、耕种队中去。成年的农民组织在贫民会、抗日协会中。甚至哥老会这个古老的秘密会社,也让它参加到苏维埃生活中来,从事公开合法的活动。农卫队和游击队也属于组织严密的农村政治社会结构的一部分。①伦敦劳伦斯书局上引书。三苏维埃社会(中)这些组织和它们各个委员会的工作都是由中央苏维埃政府、共产党、红军来领导的。我们在这里不需要引用详尽的统计数字或令人厌烦的图表来说明这些机构的组织联系,但是总的可能说它们都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的,都是在一个共产党员的直接领导下,尽管每个组织似乎是由农民自己用民主方式作出决定、吸收成员、进行工作的。苏维埃组织的目的显然是使得每一个男女老幼都是某个组织的成员,有一定的工作分派他去完成。苏维埃这种紧张频繁的活动具有典型性的一个例子,是他们为了要增加产量、利用大片荒地而采取的方法。我弄到土地委员会发给各个分支机构,指导他们组织农民从事耕种和在这方面进行宣传的许多命令,范围之广和内容之实际,使人相当惊讶。例如,我在土地委员会一个办事处看到的一项命令,对于春耕工作发出了具体的批示,土地委员会要求工作人员“进行广泛的宣传,争取农民自愿参加,不要有任何强迫命令”。对于如何在耕种季节完成四项主要的要求,提出了具体的意见。这四项要求根据去年冬天苏维埃的决定是:更加充分地利用荒地和扩大红军耕地;增加作物产量;扩大作物品种,特别重视新品种的瓜菜;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这项命令①为了扩大劳动力,特别是争取妇女直接参加农业生产(尤其是那些由于参加红军而男性人口减少的地方)所提出的方法中,下面这个绝妙的指示说明红军利用现有材料极有效果:要动员妇女、儿童、老人参加春播春耕,各人按其能力在劳动生产过程中担任主要的或辅助的工作。倒如,应动员大脚妇女和年青妇女组织生产训练队,从事从清地到农业生产主要任务等工作。小脚妇女、儿童、老人应动员起来帮助除草、积肥等其他辅助劳动。但是农民的反应怎样?中国农民一般不愿受组织、纪律的约束,不愿从事超过自己家庭范围以外的任何社会活动。共产党听到这话就大笑。他们说,中国农民如果是为自己工作而不是为民团--地主和税吏,他们没有不喜欢组织或社会活动的。我不得不承认,我所接触到的农民,大多数似乎是拥护苏维埃和红军的,他们有许多人意见批评一大堆,但是问到他们是否愿意过现在的生活而不愿过以前的生活,答复几乎总是有力地肯定的。我也注意到他们大多数人谈到苏维埃时用的是“我们的政府”,这使我觉得,在中国农村,这是一种新现象。有一件事可以说明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有基础的,那就是在所有老苏区里,警卫工作几乎全部由农民自己组织起来担任的。苏区很少有红军的驻防部队,因为所有战斗力量都在前线。地方的保卫工作是由村革命保卫队、农卫队、游击队分担的。这个事实可以说明,红军在农民中间得到拥护的一部分原因,因为红军很少象其他军队那样是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压迫和剥削工具,而一般是在前线,在那里为自己的口粮作战,应付敌人进攻。另一方面,把农民严密地组织起来,红军便有了后卫和基地,可以放手进行极其机动的作战,而这正是它的特点。但是要真正了解农民对共产主义运动的拥护,必须记住它的经济基础。我已经谈到过西北农民在旧政权下所承受的沉重负担。现在,红军不论到哪里,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根本改变了佃农、贫农、中农以及所有“贫苦”成分的处境。在新区在第一年就取消了一切租税,使农民有透口气的机会,在老区里,只保留一种单一的累进土地税和一种单一的小额营业税(百分之五到十)。其次,他们把土地分给缺地的农民,大片大片地开“荒”--多数是在外或在逃地主的土地。第三,他们没收有钱阶级的土地和牲口,分配给穷人。重新分配土地是共产党政策中的一个根本要素。这是怎样进行的?后来,为了全国性的政治策略上的考虑,苏维埃土地政策作了大跳步的后退,但是我在西北访问期间所实行的土地法(由西北苏维埃政府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颁布)规定要没收所有地主的土地,没收富农不是由自己耕种的所有土地。不过不论地主或富农都有一份自己有能力耕种的土地。在不缺地的乡里--那样的乡在西北有不少--在乡地主和富农的土地实际上一点也没有没收,分配的只是荒地和在外地主的土地,有时还把最好的土地重新分配,好地给贫农,同样数量的劣地给地主。什么人算地主?根据共产党的(大大简化了的)定义,凡是大部分收入来自出租给别人种的土地而自己不劳动的人都是地主。根据这个定义,高利贷者和土豪②与地主属于同类,因此受到同样对待。据斯坦普尔博士说,高利贷的利率在西北原来高达百分之六十,在困难时期还要高得多。虽然在甘肃、陕西、宁夏的许多地方,土地很便宜,一个雇工或者佃户,如果没有资金,几乎不可能积钱为自己家庭买够足够的田的。我在红区遇到过许多农民,他们以前是从来不可能拥有土地的,虽然有些地方地价低到只有二、三元银洋一英亩。①土地委员会的指示。一九三六年一月二十八日(山西瓦窑堡)。②土豪是红军称呼那些其收入中一大部分来自放债和抵押品买卖的地主。三苏维埃社会(下)除了上述以外的阶级都不受没收的影响,因此土地重新分配使得很大比例的农民得到眼前利益。贫农、佃农、雇农都得到了足以维持生计的土地。看来并没有想起把土地所有权“平均化”。据王观澜(二十九岁的俄国留学生,西北三省的土地人民委员)向我解释,苏维埃土地法的主要目的是为每个人提供足够的土地,保证他和他的一家人能够过足够温饱的生活,他们认为这是农民的最“迫切要求”。土地问题——没收和分配土地问题——在西北由于大地产多数是属于官僚、税吏、在外地主而简单化了。在没收以后,多数情况是贫农的当前要求得到了满足,不受在乡小地主或富农的什么干扰。因此红军不仅由于给贫农和无地农民土地而得到他们拥护的经济基础,而且在有些情况下也由于取消捐税剥削而赢得了中农的感激,在少数情况下由于同样的原因或者通过抗日运动的爱国宣传而争取到了小地主的支持。陕西好几个著名的共产党员出身于地主家庭。对于贫农还采用低利或无利放款形式给予额外的帮助。高利贷完全取缔,但私人借款年息最高不超过百分之十仍属许可。政府放款年息一般为百分之五。红军兵工厂里制造的好几千简易农具和成千上万磅种籽供应无地农民开荒。还开办了一所简单的农业学校,据说还要开办一所畜牧学校,只等这方面一个专家从上海来到。合作化运动在大力推广,其活动已超过生产和分配合作社,而扩大到象集体使用牲口和农具——特别是耕种公共土地和红军土地——这样新奇(对中国来说)形式方面的合作,和组织劳动互助组方面的合作。用后一种方法,大片土地可以很快地集体耕种、集体收获,个别农民一时农闲现象就不再出现。共产党做到每个人都不是白白得到土地的!在农忙季节里,采用了“星期六突击队”的办法,不仅所有的儿童组织,而且所有的苏维埃干部、游击队员、赤卫队员、妇女组织的会员、驻在附近的红军部队都动员起来,每个星期至少要有一天到田里劳动。甚至毛泽东也参加了这种劳动。这里,共产党在播下集体劳动这一根本革命化的思想的种子——为将来实现集体化做初步的教育工作。同时,一种比较广阔的社会生活观念开始慢慢地渗入到农民意识的深处去。因为在农民中间建立起来的各种组织,是共产党称为经济、政治、文化三结合的东西。共产党在这些人们中间所取得的文化上的成就,按西方先进标准来衡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陕西北部的二十几个苏维埃化已久的县里,中国大部分地方常见的某些明显的弊端,肯定是被消灭了。而且在新区的居民中间也在进行大力的宣传,要在那里进行同样的基本改革。陕北已经彻底消灭了鸦片,这是个杰出的成就。事实上,我一进苏区以后就没有看到过什么罂粟的影子。贪官污吏几乎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乞丐和失业的确象共产党所说的那样被“消灭”了。我在红区旅行期间没有看到过一个乞丐。缠足和溺婴是犯法的,奴婢和卖淫已经绝迹,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都遭到禁止。关于“共妻”和“妇女国有化”的谣言,一望而知是荒谬可笑的,不屑一驳。但在结婚、离婚、遗产等方面的改革,按照中国其他地方的半封建法律和习惯来看,本身就是很激进彻底的。婚姻法①里有这样的有趣规定:禁止婆婆虐待媳妇、买卖妻妾以及“包办婚姻”的习惯。婚姻必须取得双方同意,婚龄提高到男子二十岁,女子十八岁,禁止彩礼,到县、市、村苏维埃登记结婚的,发给一份结婚证书,不取任何费用。男女同居的,不论是否登过记,都算是合法结过婚,——这似乎排除了乱交——而且他们的子女都是合法的。不承认有私生子。如果夫妻双方有任何一方“坚决要求”就可以到苏维埃登记处离婚,不需任何费用,但红军的妻子须得到男方同意才可离婚。离婚双方财产均分,双方都有法律义务抚养子女,但债务却由男方单独负担(!),他并有义务提供子女三分之二的生活费。从理论上说,教育“免费普及”,但父母有义务借给子女吃穿。实际上,还没有做到“免费普及”,虽然教育人民委员徐特立向我吹嘘,如果他们在西北能有几年和平,他们在教育方面的成将会使全国震惊。我以后再来更加详细地谈谈共产党人在这一地区消灭文盲所取得的成就和希望做到什么程度,但是首先使人感兴趣的还是弄清楚政府用什么经费来不仅维持这样的教育计划,而且维持我称之为苏维埃社会的这个表面看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却极其复杂的机体。①《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法》(一九三六年七月保安重印)。四货币解剖(上)苏维埃经济至少有两个基本任务必须完成:供养和装备红军,为贫苦农民济燃眉之急。这两个任务有一项没有完成,苏维埃的基础马上要崩溃。为了保证这两项任务的完成,共产党甚至在苏区初创之日起就必须开始从事某种经济建设。西北苏区的经济是私人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原始社会主义的奇怪混合。私人企业和工业得到许可和受到鼓励,土地和土地产品的私人交易也得到允许,但有限制。同时,国家拥有和开发象油井、盐井、煤矿等企业,也从事牛羊、皮革、食盐、羊毛、棉花、纸张等其他原料的贸易。但国家在这些物品方面没有垄断专卖,私人企业是能够在所有这些方面进行竞争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的确进行了竞争。第三种方式的经济是合作社,政府和群众合伙参加经营,不仅同私人资本主义进行竞争,而且同国家资本主义进行竞争!但这都是在一种非常小而原始的规模上进行的。因此,虽然在这样一种安排中,基本矛盾很明显,如果在经济上比较发达的地区,会招致辞破坏性的后果,但是在红区这里,它们却起着互相补充的作用。苏区合作社运动的趋向显然是社会主义性质的。共产党认为合作社是“抵制私人资本主义和发展新的经济制度的工具”,他们规定它的五项主要任务如下:“制止商人对群众的剥削;克服敌人的封锁;发展苏区国民经济;提高群众经济政治水平;为社会主义建设准备条件”——在这个阶段内,“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可以创造有力的条件使这一革命过渡到社会主义。”①一面这些说起来很动听的任务中头两项实际不过是,合作社帮助群众组织自己的偷运队,作为政府的偷运活动的辅助。南京禁止红白两区之间进行贸易,但共产党利用山间小道,贿赂边境哨兵,有时能够进行相当活跃的的出境贸易。为国家贸易局或合作社服务的运输队从苏区运原料出境。换成国民党货币或者换购急需的工业制成品。村、乡、县、省各级都组织消费、销售、生产、信用合作社。它们的上面则是合作社总局,属财政人民委员和一个国民经济部门领导。这些合作社的组成方式的确是为了鼓励社会的最低层参加。消费者入社每股低到五角,有时甚至只有两角,参加后的组织义务则非常广泛,使得每一入股的人都要参加合作社的经济或政治生活。虽然对于每一入股的人购买股票数目没有加以任何限制,但每一入股的人不管有多少股票,只有一票的权利。合作社在总局指导下选举自己的管理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总局另外还为他们培养工作人员和组织人员。每个合作社还设有营业、宣传、组织、调查、统计等部门。对于经营得法的给予各种奖励,并且对农民进行了关于合作社运动好处的普遍宣传和教育。政府除了提供技术援助以外也提供了财政上的援助,政府在分红的基础上参加经营,象普通社员一样。在陕西和甘肃两省的合作社里,政府已投下了约七万元的无息贷款。除了边境各县也通用白区纸币以外,一律只流通苏区纸币。共产党在江西、安徽、四川的苏区中曾铸造了银圆和作为辅币的铜币,有的还是银币,其中很多已运到了西北。但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南京发表命令收回中国全部银币以后,银价飞涨,共产党也收回了银币,把它当作发行纸币的储备。今天全国还有少数藏银没有落入国民党手中,其中就有一部分是他们的。南方印的纸币印刷十分讲究,用的是钞票纸,上面印着“中国工农苏维埃政府国家银行”的印记。在西北,由于技术上的困难,纸币就粗糙得多,纸质低劣,有时用布。所有的钞票上都印有他们的口号。陕西印的钞票上有这样的口号:“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中国革命万岁”。在稳定的苏区,苏币几乎是到处都被接受的,而且有十足的购买力,物价一般比白区略低。这是用什么维持的?我不知道共产党的纸币有什么储备,也不知纸币的总发行量,但是显然农民使用这纸币并不是因为它可以兑换储备的金银。有些地方可能强行流通;但我个人没有看到这样的事例。在边界上的农民常常不愿接受苏币,红军就付他们国民党纸币筹给养。但是在别的地方,苏币似乎因为人民信任政府和在市场上有实际购买力而站稳了脚跟。当然,国民党的货币也是靠此维持的。但是,商人们把货物从白区运来,出售之后所得是一种在苏区以外无交换价值的货币,这有什么用呢?这个困难由国库来解决,它规定苏区货币与国民党货币的兑换率为一元两角对一元。条例规定:凡是从白区进境的一切货物如直接售给国家贸易局就以外[国民党]币偿付;必需品进口后如不直接卖给国家贸易局,而是通过合作社或私商出售者,必须先向国家贸易局登记,其所售收可兑换白区货币;其他凡证明必要者亦可兑换。②实际上这当然等于是说所有“外国”进口货必须付以“外”汇。但是由于进口制成品(够少的了)的价值大大超过苏区出口货的价值(主要是原料,而且是作为走私货削价出售的),便总存在着支付极其不平衡的趋向。换句话说,破产。这如何克服?这没有完全克服。就我所能发现的来看,这个问题主要是靠白发苍苍、神态庄严的财政人民委员林祖涵的才智来解决的。林祖涵的任务是使红军入够敷出,收支两抵。这位令人感到兴趣的老财神一度担任过国民党的司库,他的经历令人惊叹,我这里只能简单一述。①《合作社发展规划》,国民经济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陕西瓦窑堡)第4页。②《关于苏区货币政策》,载《党的工作》第十二期(一九三六年保安)。四货币解剖(下)林祖涵是湖南一个教员的儿子,生于一八八二年,自幼学习经史,在常德府入师范,后留学东京。他在日本时遇见被清廷放逐的孙逸仙,就参加了他的秘密组织同盟会。孙逸仙把同盟会与其他革命团体合并组成国民党后,林祖涵就成了创始党员。他后来遇见陈独秀,受到后者很大影响,就在一九二二年参加了共产党。但是他仍在孙逸仙手下工作,孙逸仙吸收共产党员参加国民党,林祖涵先后担任国民党司库和总务部长。孙逸仙逝世时他在身边。国民革命开始时,林祖涵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年资高过蒋介石的几个元老之一。他在广州担任农民部长,北伐时任程潜将军指挥的第六军政委,程潜后来任南京的参谋总长。蒋介石在一九二七年开始镇压共产党时,林祖涵反对他,逃到了香港,然后去了苏俄,在共产主义大学学习了四年。他回国后乘“地下火车”,安全抵达江西,任财政人民委员。林祖涵现在丧偶,自从一九二七年后没有见过已经长大的子女。他在四十五岁那年放弃了他的名誉地位,不惜把自己的命运同年轻的共产党人结合在一起。一天早上,这位五十五岁的长征老战士来到了我在外交部的房间,满面春风,身上穿着一套褪色的制服,红星帽檐软垂,慈蔼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眼镜,一只腿架已经断了,是用一根绳子系在耳朵上的。这就是财政人民委员!他在炕边坐下,我们就开始谈论税收来源。我了解,政府是简直不收税的;工业收肯定微不足道;那末我就想知道,钱是从哪里来的?林祖涵解释:“我们说我们对群众不收税,这话不错,但是我们对剥削阶级是狠狠的收税的,没收他们的剩余现款和物资。因此我们所有的税都是直接税。这与国民党的做法正好相反,他们到头来由工人和贫农负担大部分税款。我们这里只对百分之十人口征税,那就是地主和高利贷者。我们对少数大商人也征收很少的一部分税,但对小商人不征税。以后我们可能对农民征小额的累进税,但在目前,群众的税全部都取消了。“另外一个收 入来源是人民的自愿捐献。在战争还在进行的地方,革命爱国热情很高,人民认识到他们有可能丧失苏区,因此他们志愿大量捐献粮食、金钱、布匹给红军。我们也从国家贸易,从红军的土地,从自己的工业,从合作社,从银行贷款得到一些收入。但是当然,我们最大的收入是没收。”“你说没收,”我打断他的话说,“指的是一般所说的抢劫吧?”林祖涵笑了几声。“国民党叫抢劫。好吧,如果说对剥削群众的人征税是抢劫,国民党对群众征税也是抢劫。但是红军不做白军抢劫那样的事。没收只有在负责人士在财政人民委员部指导下进行。每一项都要上报政府,只用于对社会有普遍好处的事。私自抢劫要受到严惩的。你去问一问人民吧,红军战士有没有不付钱而拿走任何东西的。”你这话不错,但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取决于你是向地主还是向农民提出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不用不断地打仗,”林祖涵继续说,“我们在这里很容易建设自给自足的经济。我们的预算订得很仔细,尽力节约。因为苏维埃人员每个人都既是爱国者又是革命家,我们不要工资,我们只靠一点点粮食生活,我们预算之小可能令你吃惊。这整个地区①,我们目前的开支每月只有三十二万元。不论从货币还是货物的价值计算都是这样。此数中有百分之四十到五十来自没收,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自愿捐献,包括党在白区支持者中间募得的款项。其余的收入来自贸易、经济建设、红军的土地、银行给政府的贷款。”共产党自称发明了一种能防止舞弊的预算方法、收支方法。我读了林祖涵所著《预算制订大纲》的一部分,该书详尽地介绍了这个方法和它的一切防范措施。它的有效性似乎主要依靠集体控制收支。从最高机构一直到村,各级会计在收支方面要受一个委员会的监督,因此,为个人利益篡改帐目是极为困难的。林委员对他的方法很得意,他说,采用这个方法,任何舞弊都是办不到的。这话可能确实不假。反正,在红区中真正的问题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舞弊问题,而是如何勉力维持的问题。尽管林祖涵很乐观,访问后我记的日记是这样写的:不论林祖涵的数字的确切含义如何,这完全是中国式的一个奇迹,因为我们记得,游击队在这一带进进退退已经打了五年,经济居然能够维持下来,没有发生饥荒,整个来说,农民似乎接受了苏区货币,相信它。事实上,这不是能仅仅用财政的角度来解释的,只有在社会和政治基础上才能理解。尽管如此,十分清楚,哪怕是对一个象红军那样靠小本经营来维持的组织,情况也极为严重。在苏区经济中,不久一定会发生以下三种变化之一:(一)为了供应市场所需的制成品,实行某种形式的机器工业化;(二)同外界某个现代化经济基地建立良好关系,或者攻占比目前的经济基地水平高一些的某个经济基地(例如西安或兰州);或者(三)红区同现在白军控制下的这样一个基地实际合并。但是共产党并不同意我的悲观看法。“出路是一定能够找到的。”几个月后果然找到了!这个“出路”以一种“实际合并”的形式出现。附带说一句,林祖涵本人在经济方面似乎并没有很“得发”。他作为财政人民委员的“补贴”是五元钱一个月——红区的钱。①当时约有奥地利那么大。五人生五十始!(上)我叫他老徐,因为苏区人人都是这样叫他——教书先生老徐——因为,虽然在东方其他地方,六十一岁不过是政府最高级官员的平均年龄,可是在红色中国,同别人相比,他似乎是个白发老翁。然而他并不是老朽昏聩的标本。象他的六十老翁的同辈谢觉哉(你可以常常看到这一对白发土匪在携手同行,好象中学生一样)一样,他步履矫健,双目炯炯,他的一双健腿在长征途上曾经帮他渡过大河,爬过高山。徐特立 谢觉哉徐特立原来是一个极受敬重的教授,但是到了五十岁那一年,他突然放弃家庭,四个儿女,长沙一所师范校长的职位,投身到共产党中来。他于一八七六年生于长沙附近一个贫农家庭,与彭德怀诞生的地方相去不远。他是第四个儿子。他的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上了六年学,完了以后在清朝当个塾师,一直到二十九岁那一年上长沙师范,毕业后留校教数学。毛泽东是他在长沙的学生(徐特立说他数学很糟!),他的学生中还有许多青年后来成了共产党。徐特立本人在毛泽东能分辨共和派和保皇派之前很早就参与了政治。他身上仍留着帝制时代与封建政治作斗争的标志,那是他为了要表示他上书请愿实行宪政的诚意割去的小指尖。在第一次革命后,湖南一度有个省议会,老徐是议员之一。战后他随湖南省的勤工俭学学生去法国,在里昂学习一年,在一家铁工厂打杂做工维持生活。后来他在巴黎大学当了三年学生,靠为中国学生补习数学筹措自己学费。一九二三年回湖南后,协助在长沙办了两个新式的师范学校,境况顺遂,有四年之久。他到一九二七年才成了共产党员,资产阶级社会的判逆。在国民革命期间,徐特立在国民党省党部很活跃,但是他同情共产党。他向学生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清洗”期间,他遭到追捕,不得不销声匿迹。由于与共产党没有关系,他不得不自找避难的地方。“我早想当共产党,”他怀念地告诉我,“但是没有人要求我参加。我年已五十,我想共产党大概认为我太老了。”但是有一天,一个共产党员到他避难的地方来找他,请他入党。这个老家伙高兴之极,他告诉我,他当时想到他对建设新世界仍有一些用处不禁哭了。党把他派去俄国,他在那里学习了两年。回国后,他闯破封锁,到了江西,不久就在翟秋白下面但任副教育人民委员,翟秋白遭难后,执行委员会任命徐特立继任。从此以后,他就以教书先生老徐著称。没有疑问,他的丰富多样的经验——在帝制、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形式的社会中的生活和教书的经验——使他能够胜任他所面临的任务。他当然需要所有这些经验,而且还需要更多的经验,因为这些任务十分艰巨,要是西方的教育家,谁都会感到气馁的。但是老徐正当壮年,是不会感到气馁的。一天,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他开始幽默地一一列举他的一些困难。“同我们所估计的几乎一样,”他说,“在西北,在我们到达以前,除了少数地主、官吏、商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识字。文盲几乎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在文化上,这是地球上最黑暗的一个角落。你知道吗,陕北和甘肃的人竟相信水对他们是有害的!这里的人平均一生只洗两次澡——一次在出生的时候,一次在结婚的时候。他们不愿洗脚,洗手,洗脸,不愿剪指甲,剃头发。这里留辫子的人比中国任何其他地方都多。“但是所有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偏见,都是由于无知愚味所造成的,我的任务就是改变他们的这种思想状态。这样的人民,同江西相比,的确非常落后。江西的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但是文化水平高得多,我们在那里工作的物质条件也较好,合格教师也多得多。在我们的模范县兴国,我们有三百多所小学,约八百名教师——这与我们这里全部红区的小学和教师数目相等。我们从兴国撤出时,文盲已减低到全部人口百分这二十以下!“这里的工作的进展慢得多。我们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我们的物质资源非常有限。甚至我们的印刷机也被破坏了,我们现在什么东西都只能用油印和石刻来印刷。由于封锁,我们不能进口足够的纸张。我们已开始自己造纸,但质量太差。但是别去管这些困难吧。我们已经能够取得一些成就。如果有时间,我们在这里能够做到使全中国震惊的事情。我们现在从群众中间正在训练几十名教师,党也在培养。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要担任群众文化学校的义务教员。我们的成绩表明,这里的农民只要给他们机会是极愿意学习的。“而且他们也不笨。他们学得很快,只要把道理对他们说清楚,他们就改变了习惯。在这里的老苏区,你看不到姑娘缠足,你会看到许多年轻妇女剪短发。男人现在慢慢在剪掉辫子了,许多人在共青团和少先队那里学读书写字。”五人生五十始!(下)应该说明:在紧急状态下,苏区教育制度分三个部分:学校、军队、社会。第一部分多少都是苏维埃办的,第二部分是红军办的,第三部分是共产党各组织办的。重点都主要在政治方面——甚至最小的儿童初识字时也是通过简单的革命口号来学的。接着读红军和国民党、地主和农民、资本家和工人等等冲突的故事,尽是共青团和红军战士的英勇事迹和将来苏维埃政权下人间乐园的描绘。在学校教育方面,共产党自称已经办了约二百所小学,为小学教师办了一所师范,还办了一所农业学校、一所纺织学校、一所五个年级的工会学校、一所有四百学员的党校。所有技术学校的课程为期都只有六个月。重点当然放在军事教育上面,两年来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尽管这个遭到四面包围的小国有种种困难。有红军大学、骑兵学校、步兵学校,上文已提到。还有一所无线电学校、一所医科学校,后者实际上只训练护士。有一所工程学校,学员所受的实际上是当学徒工的基本训练。象整个苏维埃组织一样,一切都是十分临时性的,主要是当作一种加强红军后方的活动,为红军供应干部。许多教员连中学毕业生都不是,令人感到有趣的是,他们把什么知识都共同分享。这些学校是地地道道共产主义的,不仅在意识形态方面是如此,而且在利用他们所能搜刮的技术知识,“提高文化水平”方面也是如此。甚至在社会教育方面,苏区的目标也主要是政治方面的。根本没有时间或者机会教授农民欣赏文学或者花卉布置。共产党是讲实际的人。他们向列宁俱乐部、共青团、游击队、村苏维埃送插图简单粗糙的识字课本,帮助群众团体组织自学小组,以一个共产党员或者识字的人担任组长。年轻人,有时甚至是上了年纪的农民一天始朗读短句,就在认字的同时吸收了其中的思想。例如,你一进到山区这种小“社会教育站”,你就会听到这些人在这样高声问答:“这是什么?”“这是红旗。”“这是谁?”“这是一个穷人。”“什么是红旗?”“红旗是红军的旗。”“什么是红军?”“红军是穷人的军队!”如此等等,一直到如果这个青年走在别人前面,第一个学会五、六百字,就可以拿奖,不是红旗,就是铅笔,或者别的奖品。当然,这是粗糙的宣传。但是农民和他们的子女读完这本书以后,他们不但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读书识字,而且知道是谁教给他们的和为什么教他们。他们掌握了中国共产主义的基本战斗思想。而且,反正,我认为这比教人们用学“这是一只猫,那是一只老鼠,猫在干什么,猫在捉老鼠”来识字的方法有趣。为什么要教现实主义者学寓言呢?为了要有一个更快地在群众中间扫除文盲的手段,共产党开始在有限范围内使用汉语拉丁化拼音。他们用二十八个字母,据说可以发出几乎所有的汉语语音,并且编了一本袖珍小字典,把最常见的汉语辞句译成多音节的容易认读的辞汇。《红色中华》有一部分篇幅是用拉丁化拼音出版的,老徐在保安挑选了一个班学生在进行试验。他相信繁复的汉字将来在大规模教育中终究要放弃不用,他对他的这个方法已做了多年工作,提出许多赞成的理由。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吹嘘他的拉丁化或其他教育工作上的成绩,他说:“这里的文化水平实在低得不能再低,所以我们自然获得了一些好成绩。”至于将来,他只需要时间。同时他要求我把重点放在研究红军中的教育方法,他认为在那方面可以看到真正的革命化的教学。这听来有些奇怪。“一边战斗一边学习”,这对任何军队来说都是一句新鲜的口号,但是在中国,它有点使你难以相信。共产党向我保证,如果我到前线去,我可以看到这是怎样做到的。不久之后,他们真的劝我上了马,送我上路——但是主要不是去考察教育。第七篇去前线的路上一同红色农民谈话(上)我到保安以西的甘肃边境和前线去的时候,一路上借宿农民的茅屋,睡在他们的土炕上(在弄不到门板那样的奢侈品的时候),吃他们的饭,同他们谈话。他们都是穷人,心地善良,殷勤好客。他们有些人听说我是个“外国客人”便拒绝收我的钱。我记得一个农村小脚老太太,自己有五、六个孩子吃饭,却坚持要把她养的五、六只鸡杀一只招待我。“咱们可不能让一个洋鬼子告诉外面的人说咱们红军不懂规矩,”我听到她同我的一个同伴说。我知道她这么说并不是有意无礼。她除了“洋鬼子”以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叫我。我当时是同傅锦魁一起旅行,他是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由外交部派来陪我上前线。象在后方的所有共产党一样,傅因有机会到前线的部队里去而很高兴,把我看成是天赐给他的良机。同时,他直率地把我看成是个帝国主义分子,对我整个旅行公开抱怀疑态度。但是,在一切方面,他总是乐意帮忙的,因此后来没有等到旅行结束,我们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一天夜里在陕北接近甘肃边境的一个叫周家的村子里,傅和我在一个住了五、六户农民的院子里找到了住处。有十五个小孩不断地在跑来跑去,其中六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年约四十五岁的农民,他很客气地慨然同意接待我们。他给了我们一间干净的屋子,炕上铺了一张新毡子,给我们的牲口喂玉米和干草。他卖了一只鸡和几个鸡蛋给我们,那只鸡只收二角钱,但是那间屋子,他坚决不收钱。他到过延安,以前看到过外国人,但其他的男女老幼都没有见过外国人,他们现在都怯生生地来偷偷看一眼。一个小孩子看到这副奇怪的容貌吓得哇的大哭起来。晚饭后,有一些农民到我们屋里来,给我烟叶,开始聊天。他们要想知道我们美国种什么庄稼,我们有没有玉米、小米、牛马,我们用不用羊粪作肥料。(一个农民问我们美国有没有鸡,我的房东对此嗤之以鼻。他说,“哪儿有人就有鸡!”)我们美国有没有富人和穷人?有没有共产党和红军?我的关于为什么有共产党却没有红军的答复,恐怕使他们很费解。我回答了他们好多问题以后,也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对红军怎么看法?他们马上开始抱怨骑兵的马吃的过多的习惯。情况似乎是,红军大学最近在迁移学校的校址时,曾在这个村子里暂憩几天,结果使该村的玉米和干草储备大为减少。“他们买东西不付钱吗?”傅锦魁问。“付的,付的,他们付钱,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存底不多,你知道,只有这几担玉米、小米、干草。我们只够自己吃的,也许还有一些剩余,但是我们还要过冬呢。明年一月合作社肯卖粮食给我们吗?我们不知道。苏区的钱能买什么?连鸦片都不能买!”这话是个衣服破烂的老头说的,他仍留着辫子,不高兴地低垂双眼,看着自己的皱鼻和两英尺长的竹子旱烟筒。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人都笑。傅锦魁承认他们不能买到鸦片,但是他们不论要什么其他东西都可以到合作社里去买。“能买到吗?”我们的房东问。“我们可以买到这样的碗吗,嗳?”他拣起我从西安带来的一只廉价的红色赛珞璐碗(我想大概是日本货)。傅承认合作社没有红色的碗,但是说,他们有不少粮食、布匹、煤油、蜡烛、针、火柴、盐——他们还要什么?“我听说每人只能买六尺布;有没有这回事?”一个农民问道。傅不清楚。他认为布有的是。他于是求助于抗日的论点。“我们的生活同你们一样苦,”他说。“红军是在为你们,为农民工人打仗,保护你们抵抗日本和国民党。就算你们不是总能买到你要的那么多的布,买不到鸦片吧,但是你们也不用付税,这是不是事实?你们不欠地主的债,不会失掉房屋土地,是不是?那么大哥,你是不是喜欢白军,不喜欢我们?请你回答这个问题。白军收了你的庄稼付给你什么,嗳?”一听到这话,一切抱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意见是一致的。“当然不,老傅,当然不!”我们的房东点头道。“如果让我们选择,我们当然要红军。我的一个儿子就在红军里,是我自己把他送去的。谁能说不是?”我问他们为什么宁可要红军。一同红色农民谈话(下)那个对合作社没有鸦片卖表示不满的老头儿在回答时说了一席热烈的话。“白军来了怎么样?”他问道。“他们要多少多少粮食,从来不说一句付钱的话。如果我们不给,就把我们当共产党逮起来。如果我们给他们,就没有钱缴税。反正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力量缴税。那么怎么办呢?他们就拿我们的牲口去卖。去年,红军不在这里,白军回来了,他们拿走了我的两头骡子,四头猪。骡子每头值三十元钱,猪长足了值二元钱,他们给了我什么?“啊哟,啊哟!他们说我欠了八十元的税和地租,我的牲口折价四十元,他们还要我四十元。我到哪里去弄这笔钱?我没有别的东西给他们偷了。他们要我卖闺女,这是真的!我们有的人只好这样!没有牲口没有闺女的只好到保安去坐牢,许多人给冻死了……“我问这个老头,他有多少地。“地?”他哑着声说。“那就是我的地。”他指着一个种着玉米、小米、蔬菜的山顶。隔着一条小溪,就在我们院子的对岸。“那块地值多少钱?”“这里的地不值钱,除非是河谷地,”他说。“这样的一座山,我们花二十五元钱就能买到。值钱的是骡子、羊、猪、鸡、房子、农具。”“那么,打比方来说,你的地值多少钱?”他仍旧不愿说他的地值多少钱。“你花一百元就可以把我房子、牲口、农具都买去——再算进那座山。”他最后这么估计。“那你得缴多少税和地租呢?”“四十元一年!”“那是在红军来这里以前?”“是的,现在我们不缴税。但是谁知道明年又怎样?红军一走,白军就来。一年红军,一年白军。白军来了,他们叫我们红匪。红军来了,他们逮反革命分子。”“但是有这不同,”一个青年农民插嘴说。“如果我们的街坊说我们没有帮助白军,红军就相信了。但是碰上白军,我们即使有一百个好人为我们担保,而没有一个地主,仍把我们当红匪。可不是这样?”那个老头点点头。他说上次白军来时,把山那一头的村子里一家贫农统统杀了,为什么?因为白军问红军藏在哪里,那家子人不肯告诉他们。“从那以后,我们全都逃了,把牲口带走。我们后来同红军一起回来。”“要是下次白军来了,你走吗?”“啊哟!”一个头发很长,长得一口好牙的老头叫道。“这次我们当然走!他们会杀死我们的!”他开始一一说村子里的人的罪名。他们参加了贫民会,他们投票选举乡苏维埃,他们把白军动向报告给红军,他们有两家的儿子在红军里,另一家有两个女儿在护士学校。这不是罪名吗?他向我保证,随便哪一个罪名就可以把他们枪决。这时一个赤脚的十几岁少年站起来,他一心注意讨论,忘记了有洋鬼子。“老大爷,你说这是罪名?这是爱国行为!我们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为咱们的权利在打仗?”他热烈地继续说:“咱们国家以前有过免费学校吗?红军把无线电带来以前咱们听到过世界新闻吗?世界是怎么样的,有谁告诉过咱们?你说合作社没有布,但是咱们以前有过合作社吗?还有你的地,从前不是押给了王地主吗?我的姊姊三年前饿死了,但是自从红军来了以后,咱们不是有足够的粮食吃吗?你这说苦,但是如果咱们年轻人能学会识字,这就不算苦!咱们少先队学会开枪打汉奸和日本,这就不算苦!”凡是知道中国普通农民对日本侵略或任何其他民族问题都是无知的(不是冷漠的)人听来,这样不断提到日本和汉奸可能觉得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发现这种情况不断发生,不仅在共产党人的嘴里,而且也在农民的嘴里,象这些农民那样。共产党的宣传已造成普遍的影响,这些落后的山民相信他们马上有受到“日本矮子”奴役的危险,而他们大多数人除了在共产党招贴和漫画中以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种。那个青年一口气说完以后不响了。我看了一眼傅锦魁,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几个别的农民也连声称是,他们大多数人都面露笑容。谈话一直快到九点,早已过了上床的时间,使我感到兴趣的是,这次谈话是在傅锦魁面前进行的,农民们似乎并不怕他是个共产党的“官员”。他们似乎把他看成是自己人——而且,看成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确实也是农民的儿子。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是那个留着辫子和牢骚最多的老头。他走到门旁时转过身来,再次低声向傅说。“老同志,”他央求道,“保安有鸦片吗?现在,那里有吗?”他走后,傅厌恶地对我说。“你相信吗?那个他妈的老头是这里的贫民会主席,但他仍要鸦片!这个村子需要加强教育工作。”二苏区工业我在去前线的途上,离保安向西北方向走了几天的路程以后,停下来在吴起镇访问了一下。吴起镇是陕西苏区的一个“工业中心”,它之所以突出,读者不久就会知道,并不是由于在工艺学方面有什么成就使底特律或曼彻斯特不能等闲视之,而是因为居然有它的存在。因为在它方圆数百英里之内都是半牧区,人民住在窑洞里,完全同几千年以前他们的祖先一模一样,许多农民仍留着辫子,盘在头上,马、驴、骆驼是最新式的交通工具。这里用菜油点灯,蜡烛是奢侈品,电灯闻所未闻,外国人象爱斯基摩人在非洲一样罕见。在这个中世纪的世界里,突然看到了苏区的工厂,看到了机器在运转,看到了一批工人在忙碌地生产红色中国的商品和农具,确实使人感到意想不到。我知道在江西的时候,尽管由于缺乏海港和敌人封锁造成的障碍,切断了共产党同现代化大工业基地的联系,他们还是建立了好些繁荣的工业。例如,他们所经营的钨矿是中国最丰富的,每年生产一百多万磅这种珍贵的矿物,秘密地卖给陈济棠将军在广东的钨垄断企业。在吉安的中央苏区印刷厂有八百名工人,印刷许多书籍、杂志,还有一家“全国性”报纸——《红色中华》。在江西还有纺纱厂、织布厂、机器车间。这些小型工业生产足够的工业制成品可供简单的需要。共产党自称一九三三年“对外出口贸易”超过一千二百万元,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南方敢于冒险的商人进行的,他们闯破国民党封锁大获其利。但是大部分制造业是手工艺和家庭工业,产品通过生产合作社出售。据毛泽东说,到一九三三年九月,江西苏区共有一千四百二十三个“产销”合作社,都是为人民所有,由人民管理的①。国联调查人员的报告使人怀疑,共产党搞这种集体企业是成功的,哪怕是在他们为了生存仍在打仗的时候。国民党事实上在南方有些地方模仿共产党的办法,但至今为止所取得的结果证明,要在纯粹的自由资本主义制度下经营这种合作社极为困难,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西北,我并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工业。共产党在这里遇到的困难要比在南方大得多,因为在成立苏维埃之前,甚至连一个小规模的机器工业都几乎完全不存在。在整个西北,在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绥远,这些面积总和几乎与俄国除外的整个欧洲相当的省份里,机器工业总投资额肯定大大低于——打个比方来说——福特汽车公司某一大装配线上的一个工厂。西安和兰州有少数几家工厂,但这两个地方主要依靠华东的大工业中心。只有从外界引进技术和机器,西北的庞大工业潜力才有可能得到大规模的发展。如果说这话适用于西北的这两个大城市西安和兰州,那么共产党所占的地方是甘肃、陕西、宁夏一些更加落后的地方,他们所面对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当然,封锁切断了苏维埃政府的机器进口和技术人员的“进口”。但是关于后者,共产党说目前他们的来源不绝。机器和原料是更严重的问题。为了弄几台车床、纺织机、发动机或者一点废铁,红军不惜作战。在我访问期间,他们所有的属于机器项目的一切东西几乎都是“缴获”的!例如,在他们一九三六年远征山西时,他们缴获了机器、工具、原料后就用骡子一路跨山越岭运回陕西,到他们令人难以想象的窑洞工厂里。南方的红军到西北时激起一阵“工业繁荣”。他们带来了(经过六千英里世界上最难通过的路线)许多车床、旋床、冲床、铸模等。他们带来了数十台胜(勝)家缝纫机,配备了他们的被服厂。他们从四川红色矿井里带来了金银。他们还带来了制版机和轻型印刷机。怪不得红军尊重爱惜马骡,特别是那些把重负从南方驮来的力壮的牲口!在我访问红色中国的时候,苏区工业都是手工业,有保安和河连湾(甘肃)的织布厂、被服厂、制鞋厂、造纸厂,定边(在长城上)的制毯厂,永平的煤矿,所产的煤是中国最便宜的②,还有其他几县的毛纺厂和纺纱厂——所有这些工厂都计划生产足够的商品供红色陕西和甘肃的四百家合作社销售。据经济人民委员毛泽民说,这个“工业计划”的目标是要使红色中国“经济上自足”——也就是,如果南京拒绝接受共产党提出的结成统一战线和停止内战的建议,能够有不怕国民党封锁而维持下去的能力。苏区国营企业中最大最重要的是宁夏边境长城上的盐池的制盐工业和永平、延长的油井,那里生产汽油、煤油、凡士林、蜡、蜡烛和其他副产品。盐池的盐是中国最好的,所产的盐色白如晶,产量很大。因此苏区的盐比国民党中国又便宜又多,盐在国民党中国是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对农民不利。红军攻占盐池以后,同意把一部分产品给长城以北的蒙古人,废除了国民党的全部产品专卖政策,因此获得了蒙古人的好感。陕北的油井是中国仅有的一些油井,以前的产品卖给一家美国公司,该公司对该地的其他油藏拥有租让权。红军占领永平后,开凿了两口新油井,生产据说比以前永平和延长在“非匪徒”手中任何一个时期都增长了百分之四十。这里面包括所统计的三个月内增加的“二千担石油,二万五千担头等油,一万三千五百担二等油”③。在清除了罂粟的地方正在努力发展植棉,共产党在安定办了一所纺织学校,收了一百名女学生。每天上三小时文化课,五小时纺织训练。学完三个月后就派到各地去办手工纺织厂。“预计在两年内陕北能够生产全部所需布匹。④”但是吴起镇是红区工厂工人最“集中”的地方,作为红军的主要兵工厂所在地,也很重要。它位于甘肃的贸易要道,附近两个古代碉堡的废墟说明了它以前的战略重要性。镇址是在一条湍急的河流的陡峭河岸上,一半是“洋房”——陕西人把有四道墙、一个屋顶的建筑都叫洋房——一半是窑洞。我是深夜到达的,感到很累。前线部队给养委员听说我要来,骑马出来相迎。他“把我安排”在工人列宁俱乐部里——是个墙壁刷得很白的窑洞,在不朽的伊里奇画像的四周挂着彩纸条。马上给我送来了热水,干净的毛巾——上面印着蒋介石新生活运动的口号!——和肥皂。然后是一顿丰盛的晚饭,有很好的烘制的面包。我开始觉得好过一些。我把被褥在乒乓球桌上摊开,点了一支烟。但是,人是很难满足的动物。这一切奢侈和照顾只有使我更加想喝一杯我最爱喝的饮料。这时,给养委员居然从天晓得的什么地方端出褐色的浓咖啡和白糖来!吴起镇赢得了我的欢心。“我们五年计划的产品!”给养委员笑道。“你是说,你们征用没收部的产品,”我纠正说。我想这一定是来路不正的,因为它有违禁品的一切魅力。①《红色中国:毛泽东主席……》,第26页。②红区行情是一银元八百斤——约半吨。见毛泽民著《甘陕苏区的经济建设》,载《斗争》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四日陕西保安。③④毛泽民上引文。三“他们唱得太多了”(上)我在吴起镇呆了三天,在工厂里访问工人,“考察”他们的工作条件,观看他们的演出,出席他们的政治集会,阅读他们的墙报、他们的识字课本,同他们谈话——还参加了锻炼。因为我参加了在吴起镇三个球场之一举行的篮球赛。我们临时由外交部代表傅锦魁、在政治部工作的一个能说英语的年青大学生、一个红军医生、一个战士和我本人组成了一个球队。兵工厂 篮球队接受了我们的挑战,把我们打得稀烂。至少在我个人身上来说是名副其实的打得稀烂。兵工厂的这些工人不但能投篮也能造枪炮。我在他们这不同一般的工厂里逗留了一天,在他们的列宁俱乐部吃了午饭。兵工厂象红军大学一样设在山边一排大窑洞里。里面很凉快,又通风,用斜插在墙上的烛台扦取明,主要的好处是完全不怕轰炸。我在这里看到有一百多个工人在制造手榴弹、迫击炮弹、火药、手枪、小炮弹和枪弹,还有少数农具。修理车间则在修复成排的步枪、机枪、自动步枪、轻机关枪。不过兵工厂的产品粗糙,大部分用来装备游击队,红军正规部队几乎完全是靠从敌军缴获的枪炮弹药为供应的!兵工厂厂长何锡阳带我参观了好几个窑洞,介绍他的工人,把他们和他本人的一些情况告诉我。他三十六岁,未婚,在日本侵华前原来在著名的沈阳兵工厂当技术员。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以后,他去了上海,在那里参加了共产党,后来就设法来了西北,进入红区。这里大多数机工也都是“外地“人。其中有许多人曾在中国最大的日资汉阳铁厂工作,少数人曾在国民党的兵工厂工作过。我见到了两个上海机工师傅,和一个钳工能手,他们给我看了著名的英美商行如怡和洋行、慎昌洋行、上海电力公司的很出色的介绍信。另外一个工人曾在上海一家机器工厂当过工头。还有从天津、广州、北京来的机工,有些还同红军一起经过长征。我了解到兵工厂的一百十四名机工和学徒中,只有二十人结了婚。他们的妻子同他们一起在吴起镇,有的当工人,有的当党的干部。兵工厂的工会会员是红区技术最熟练的工人,党员百分比很大,有百分之八十是党团员。除了兵工厂,吴起镇还有几家被服厂、一家鞋厂、一家袜厂、一家制药厂、一家药房,有一个医生看门诊。他是个刚从山西医校毕业的青年,他的年轻漂亮的妻子在他身旁做护士。他们两人都是前一年冬天红军东征山西时参加红军的。附近还有一所医院,有三个军医,住的大多数是伤兵。还有一个电台,一所简陋的实验室,一个合作社和兵站。除了兵工厂和军服厂以外,大多数工人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或三十岁的年轻妇女。有的已同上了前线的红军战士结了婚,几乎全部都是甘肃、陕西、山西人,都剪了短发。中国苏区的一个口号是“同工同酬”,对妇女据说没有工资上的歧视。在苏区的工人似乎比别人在经济上都得到优待。后者包括红军指挥员,他们没有正规薪饷,只有少额生活津贴,根据财政负担情况而有不同。吴起镇是漂亮的刘群仙女士的总部所在地。她二十八岁,曾在无锡和上海纱厂做过工,雷娜·普罗姆的朋友,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生,现在是红色工会妇女部长。刘女士向我介绍了工作条件。工厂工人每月工资十到十五元,膳宿由国家供给。工人可得免费医疗,公伤可以得到补偿。女工怀孕生产期间有四个月假期,不扣工资,还为工人的子女设了一个简陋的托儿所,但是他们大多数人一到学会走路就变成野孩子了。做母亲的可以得到她们的一部分“社会保险”,那是由从工资额中扣除百分之十加上政府同额津贴所得的一笔基金。政府并捐助相当于工资总额的百分之二的款项供工人作文娱费用,这些基金都由工会和工人组织的工厂委员会共同管理。每星期工作六天,每天八小时。我访问的时候,那些工厂都一天开工二十四小时,分三班倒——也许是中国最忙的工厂!第八篇同红军在一起三“他们唱得太多了”(下)这一切规定似乎都很进步,当然与共产主义理想来说也许还有很大距离。但是苏区为求生存还忙不过来,居然能实现这种情况,这一点是的确令人感到兴趣的。至于实现的情况是多么原始,那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有俱乐部、学校、宽敞的宿舍——这一切都是肯定的——但是这都是在窑洞里,下面是土地,没有沐浴设备,没有电影院,没有电灯。他们有伙食供应,但吃的是小米、蔬菜,偶尔有羊肉,没有任何美味。他们领到苏区货币发的工资和社会保险金,这一点也没有问题,但是能买的东西严格地限于必需品——而且也不多!“无法忍受”!一个普通美国工人或英国工人会这样说。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并不是如此。你得把他们的生活同中国其他地方的制度儿作一对比,才能了解为什么原因,例如,我记得上海的工厂里,小小的男女童工一天坐在那里或站在那里要干十二、三小时的活,下了班精疲力尽地就躺倒在他们的床——机器下面铺的脏被子——上睡着了。我也记得缫丝厂的小姑娘和棉纺厂的脸色苍白的年轻妇女——他们同上海大多数工厂的包身工一样——实际上卖身为奴,为期四、五年,给工厂做工,未经许可不得擅离门警森严、高墙厚壁的厂址。我还记得一九三五年在上海的街头和河浜里收殓的二万九千具尸体,这都是赤贫的穷人的尸体,他们无力喂养的孩子饿死的尸体和溺婴的尸体。对吴起镇这些工人来说,不论他们的生活是多么原始简单,但至少这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有运动、新鲜的山间空气、自由、尊严、希望,这一切都有充分发展的余地。他们知道没有人在靠他们发财,我觉得他们是意识到他们是在为自己和为中国做工,而且他们说他们是革命者!因此,我了解为什么他们对每天两小时的读书写字、政治课、剧团非常重视,为什么他们认真地参加在运动、文化、卫生、墙报、提高效率方面举行的个人或团体的比赛,尽管奖品很可怜。所有这一切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实际的东西,是他们以前所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东西,也是中国任何其他工厂中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对于他们面前所打开的生活的大门,他们似乎是心满意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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