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原之战——争霸天下 作者:司马辽太郎日本战国时期浩大而纷乱的大名混战中,关原之战被视为“一决天下”的大战。这场战役,奠定了日本近代幕府时代的统治根基,此前那段持久的战乱阴霾之中开始出现一丝太平的曙光,此后不久,历经大阪冬、夏之战后,德川家的三百年太平之世正式拉开序幕。1598年,从一介贫民攀至权力巅峰的丰臣秀吉驾鹤西去,其幼子继任家督,自此全日本陷入战乱泥潭。自朝鲜返国的丰臣诸将对以石田三成为首的“五奉行”深表不满,甚至试图起兵;而五大老之首的德川家康却私结大名,激起另四位大老的不满。1599年,除家康外大老中最有力的前田利家病逝,丰臣家与德川家康关系迅速恶化。1600年,德川家康因上杉氏重臣直江兼续的诉状事件,征讨上杉景胜。丰臣家重臣石田三成以此为名称德川家康违反私战禁令,号集诸多大名在大阪城,旋即北讨德川家康;德川家康将上杉战事予以次子,亲率大军与丰臣武将挥师对抗。两军主力最后在近江一带进行会战,会战之时兵十万余众,战局复杂多变,其中隐藏着为后人称道的诸多博弈、阴谋、忠叛、讹诈、拉拢、利诱、家族内战和众多历史谜团。正是如此,在日本,关于这场战争成和这场决战的主角之一德川家康以及众多历史人物一直被演绎至今。日本著名的历史小说家司马辽太郎(取“远不及司马迁之太郎”之意),其力作《关原之战》之中,采取“俯瞰法”将历史全景尽收眼底,小说中政治博弈,派系敌我勾斗,被其还原复活,小说从而成为解读这段历史密码的一条必经途径。作者沿袭了自己擅长写草根和英雄的风格,在大的历史框架下将时代精神和个人风貌完美结合,让读者能够身临日本战国时期最大规模战役的宏大历史背景之中,而这种背景通常是很多日本游戏和漫画的时代底色,这也是为什么当下众多动漫迷和游戏迷们也热衷于此书的原因之一。至于似魔似神的德川家康,想必众人多数很熟悉,这个缔造了日本三百年太平盛世的英雄很多时候也给人感觉威颜阴森,小说的作者曾经提到日本的政治家可分为受尊敬与受欢迎的两类:“像丰臣秀吉胡作非为,可是大家都喜欢他。而德川家康建立了江户体制,虽然他的功过见仁见智,但总之完成了政治家最重要的任务。可是日本人却对他敬而远之。如果你对日本人说,你像德川家康,两人一定吵起架来。要是说,你像丰臣秀吉,那他就难掩喜悦之情。”或许,其中就在于这场战争中德川家康的“忠”、“叛”之别。在小说所描绘的战局之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到政治博弈术的复杂、谋略和诡诈所在,当然,这一切都能引来商界的关注,毕竟“商场如战场”不只是一句谚语。据说,很多日企高管都从战国时代特别是这场战争中得到了众多战略决策的启发,而在日本当下的政治党派的博弈之中依旧能够看到数百年前那场战争的幽灵。《关原之战:争霸天下》:书评 是非成败湮没于荒烟蔓草间(1) 是非成败湮没于荒烟蔓草间文/何家鲸对日本历史小说迷、电玩迷、动漫迷们来说,司马辽太郎《关原之战》的中译本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此前不少读者曾哀呼:不要逼我学日语!从侧面反映出中国读者热切期盼这部作品的心情。日本历史从来不乏追随者,无论是在日本国内还是在中国,这是由于其营销的成功(游戏、漫画、小说),而司马辽太郎的作品更是小说类营销的佼佼者。受到漫画书和意淫小说的误导,很多女孩子抱着看帅哥的心态喜欢上这些厚重的历史小说,不知道是幸呢,还是不幸,姑且看作是好事吧,毕竟能够在中国如此浮躁的现实中踏实下来看看书,看看历史仍属难能可贵的爱好。因我本人既是如此,少女时代因看多了帅哥满天飞的漫画,进而开始入魔一般读起厚重的日本历史,当时周围很多大人都佩服得不得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爱看这么厚这么有深度的书——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在看帅哥呢。当然读完的结果使得我获益匪浅,乃至在今后的为人处世上都备受影响。中国读者对司马先生的作品应该说很熟悉了,《花神》、《功名十字路口》、《燃烧吧!剑》还有就是大家广泛知道的他的战国群雄传了,他是位多产的作家,作品远不止这些,不一一列举了。如果说《源义经:镰仓战神》、《德川家康》等等是以一个人为一本书的绝对中心故事情节围绕着中心展开,呈一种发射状态的话,那么描写战争的《关原之战》则像一张网一样,描写了各式各样的战国群雄。简单来说,对于少女们可以理解为司马先生的历史人物传记小说主要描写的是一个或几个帅哥,而他的历史战争小说则网罗了一大群帅哥英豪。关原之战是日本历史最为有名的战役之一,一直被所有日本史爱好者所津津乐道。围绕这一战役所展开的话题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各种假设层出不穷。可以认为关原之战是一个时代转变的轴,那个年代有刀兵与谋略,有乱臣与英雄,所以难怪有人比喻《关原之战》是日本的《三国演义》呢。而恰恰又是由司马辽太郎这种善于描写时代背景与人心细微波动的作者着笔,所以这是一部可读性很强而精彩的小说。一个与世无争一心以纯粹文学示人的真作者,全部的心思用在作品上,这样的人写出来的战争,当然是以史实和客观的叙述取胜。而一个右翼分子写出来的战争场面当然不能与之相比,这是我认为山冈庄八不如司马辽太郎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读者也都有这种感觉,我想不少人都感觉到司马辽太郎的作品更重视史实。《关原之战:争霸天下》:书评 是非成败湮没于荒烟蔓草间(2) 司马先生总是能以简单易懂的语言,描绘出颇具时代感的人物形象,即在字里行间中流露出那个时代特有的气息,而这正是山冈庄八的小说中所缺少的。所以司马先生的小说更接近历史小说的定义,由他来写历史上著名的关原之战再合适不过,我们不仅仅看到了一大帮帅哥浴血奋战的英勇之姿,更重要的是了解了那个时代的背景:所有的社会风貌、衣食住行、民俗民风……在《关原之战》中,我们看到了司马先生刻画细腻从而更具感染力的人物性格,例如我注意到开篇不久的一处细节,石田三成与岛左近的对话,其间石田三成流露的孩子气,乍一看很别扭,但细琢磨却能从中品味出石田三成率性的性情。与司马辽太郎的作品相比山冈庄八的作品甚至被人评论为对笔下人物粗暴、不尊重等等,虽然有夸张之嫌,不过读山冈庄八的作品确实有絮叨的感觉。当然,看完司马辽太郎的《关原之战》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他在书中描写的主角显然是石田三成,可以说这部作品是石田三成眼中的关原之战。这是一部早就被人们定义为经典的作品,不管读者是不是喜欢司马辽太郎的作品,这无疑都是一本了解日本战国时代或完全不了解日本战国时代的人都可以阅读的好书。《关原之战:争霸天下》:书评 日本历史小说为什么这样火(1) 日本历史小说为什么这样火“百家讲坛”在遭遇“审美疲劳”,且逐渐为学者所诟病之后,历史类的读物似乎有淡出公众视野的迹象,然而,由于创新的乏力、思想解放的迟缓,历史仍然成为大多数读者寻找思想资源乃至处世之道的所在。西方的背景与中国相差太大,而近邻日本则与中国有着诸多惊人的相似,或许,这就是《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丰臣家族》《德川家康》《上杉谦信》《宫本武藏》等一系列小说畅销的原因所在。这其中,《德川家康》一枝独秀,洋洋五百五十万言,日文版的总销量已超过4000万册,在中国13卷尚未出齐。总销量便已超过百万,的确令人深思。在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三人之中,残暴好杀、称王称霸是他们的共同点,不同的是,织田信长锐意革新,对新思想新潮流兼收并蓄,对传统保守势力毫不留情;丰臣秀吉则宣布脱离中华文化圈,其霸权思想成为后世军国主义的源泉;而德川家康的隐忍坚强,崇尚儒学及“内圣外王”的理学,延续了封建专制统治,开创了日本近三百年的幕府时代。若是以个人魅力而言,德川家康远不及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他毫无新的思想与创建,为人也迂腐懦弱,与杀死自己盟主(今川义元)的敌人(织田信长)结盟,完全无视武士的尊严,其后在织田信长的要求下杀妻杀子,更是令人唾弃。但是,他屡败屡战,等待每一个对手的每一次错误,积蓄自己的力量,在先后败给武田信玄、今川义元、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之后,终于等到了他们死的那一天。而后,他背信弃义,将丰臣家族一网打尽,终于统一天下。最不幸的是,这个甚至令人感到可恶可恨的德川家康是最终的胜利者。在他身上,没有道德、理想、创新等一系列令人崇敬的字眼,有的只是儒家的实用理性和市侩的利益哲学。在他所信奉的朱元璋身上,这种哲学也一样获得了成功。一位台湾学者说,来到大陆后,发现中国农民只对当皇帝和搞女人有兴趣,谈论起来眉飞色舞,一套一套的。看来,今天,中国的商人与知识分子似乎也是要重新拾起这种思潮,将中国文化中在五四以后被打倒的孔家店,穿上市场经济的外衣,送回到我们身边。《关原之战:争霸天下》:书评 日本历史小说为什么这样火(2) 与德川家康不一样,上杉谦信虽然未曾建立霸业,却被尊称为“战国军神”,除却他的战术奇特而猛烈,一生少有败绩以外;在杀伐无常的时代,他尊神佛、重人伦、尚气节、好学问,被称为“乱世莲花”。他没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却坚持自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一人一国之力,先后对阵武田信玄、北条氏康、织田信长,保全自己的家园;在与武田信玄的对战中冲锋陷阵,三次刀劈武田信玄,令敌人心神俱寒而一战告捷。在他身上,传统武士的信念、勇猛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柏杨先生说《德川家康》,“每一行每一页,都充满谋略、诡诈、杀机,但也充满忠贞、效命,和崇高的统一全国的理念。”相信这可能是很多读者选择读《德川家康》的原因,然而,历史本身并不只是给我们以获取名利与功业的启示,教我们权谋、欺诈与凶狠,更多的是,历史人物中人性的光辉、崇高的信念、不屈的斗志、自由的精神,才是我们在走向现代社会中所必需阐发与光大的精神财富。在我眼里,上杉谦信最大的贡献不是留下了多少战阵之法,而是悟到“事物皆有个性,因此常常扭曲,常常混淆,也常常动摇。完美的世道过去不曾有过,今后也不可能有。不谈不完美,也不期待完美,但一切言行举止自然朝完美前进”的人生格言,而唯其如此,他才能达到日本“剑神”宫本武藏所说的禅剑合一的至高境界。《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1) 高宫的茅庵如今,我想起了一件往事。笔者少年时代去过近江国的一座古寺。溽热盛夏里,沿着漫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古寺的名字现在记不清了。当时,我坐在古寺套廊里纳凉,眼前是一大片繁密的绿叶。其情其景,记忆如昨。那繁密绿叶的前方,铺展着琵琶湖畔辽阔的平原。一位老人把我们领到这里,他用手咚咚地敲着套廊的地板,连说带比划,向我们一群少年讲起了古寺的历史:“现在我坐的这个地方,当年,太阁殿下曾经坐过,他一身猎人装束。那也是个盛夏里炎热的中午,像今天一样,汗水都流进眼睛里了。”言讫,老人擦了一把汗水。街上的大人们都称这位老人“嫩叶君”。至于他姓甚名谁,到现在我也一无所知。老人举着洋式的阳伞,手摇一柄扇子,身穿被浆洗得缩了水的衬衫和短裤,披着一件麻布道袍似的外衣。“来一碗茶!”据说秀吉这样命令道。寺院深处,有人应声。随之站到秀吉眼前的,是寺院当时的小和尚石田三成。这一段传说经常刊载于《绘画物语》等少年杂志上,内容我们了如指掌,老人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现在我要创作《关原》这一部人间喜剧或曰“悲剧”,不知从何处写起为好,冥思苦索模糊朦胧之际,少年时代领略过的前述情景,像白日梦一样浮现于我的脑际。据闻,亨利·米勒说过:“此刻你正在思考着什么,即可以从你想到之处写起。”我就这样展开故事情节吧。那位老人所讲的石田三成当小和尚的故事,收录在《武将感状记》中。一般认为,石田三成在世之时,就有许多插曲逸事在世间广为流传。当时,秀吉身为织田信长的部将,刚当上大名(诸侯),被封为近江长滨城主,年禄二十余万石。秀吉在自己领地内放鹰狩猎,他认为,狩猎活动的目的是进行领地内的地形侦察,兼能视察民情。不仅如此。秀吉觉得,因为自己平步青云高升为大名,必须拥有与二十余万石相称的军队和武士。他放鹰狩猎之时,与其说在乎的是飞禽走兽等猎物,倒不如说更深切关心的,是确认自己领地内是否有名副其实的人才。秀吉的世袭大名加藤清正、福岛正则、藤堂高虎等人,几乎都是他在这个时期招募到手的。《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2) 却说石田三成。三成幼名佐吉,是居住在近江坂田郡石田村的“村级”武士石田正继的次子,曾被送进寺院。有典籍载云,三成为了求学修业才进了寺院;也有典籍写道,他是寺院的“寺小姓”(寺院杂役)。刚到十来岁的时候,三成面容干净利索,双睛灵动清湛,是一个人人见了人人瞩目观瞧的少年。秀吉来到这一带狩猎,口渴得要命,突然走进了寺院。“沏碗茶来!”说完,他就坐在套廊里。佐吉在室内忙乎沏茶。这个少年的父亲正继虽然隐居乡村,家里却世世代代任“村级”武士,家道殷实。佐吉的衣着想必是挺不错的吧。俄顷,佐吉静静端来了茶水。秀吉坐在蝉噪声中。“请用粗茶。”佐吉献上茶,秀吉急三火四地喝着,并命令佐吉:“再来一碗!”关于第一个茶碗,《武将感状记》书云:“茶碗很大,盛着七八分满的温茶,佐吉端了上来。”秀吉饮讫,咋舌感叹:“味道挺好,再来一碗!”他口渴极了,贪婪地喝着。三成沏的茶水,量也好温度也罢,都恰到好处。“遵命。”佐吉退下,这次将茶水沏得较上次稍热一些,量较上次减半。秀吉一饮而尽。又命令“再来一碗!”这时,他大概觉得这个少年今后可以重用,便开始观察他。第三次端上来的,容器是个小茶碗,茶水量极少,热得烫舌头。秀吉佩服这个少年颇有悟性。“你叫什么名字?”秀吉问道。佐吉细长清秀的眼睛下视,回答:“在下家住大人领地内石田村,是石田正继之子,名叫佐吉。”(此少年不错。)秀吉思忖。大概他觉得佐吉长大后可以重用吧。接下来,他又问了两三个问题,佐吉的反应敏捷。秀吉越发觉得可心,从寺院住持手里要出了佐吉,领回城里。《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3) 秀吉与佐吉首次邂逅的寺院,有人说是长滨城外观音寺;也有人说是伊香郡古桥村的三珠院。地点究为何处,无关紧要。此外,还有这样一个故事。从史实上说,大约发生在三成二十岁前后。在此之前,三成相当于一个“儿小姓”(在主君身边打杂服务的勤务少年武士),他的俸禄直接由秀吉的俸禄中拨出。“今后让他领取正式俸禄吧。”秀吉这样寻思。在此前后,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曾经和三成相同的勇猛小武士加藤虎之助(加藤清正)年禄四百七十石;福岛市松(正则)年禄五百石。“佐吉,现在我也给你新恩俸禄五百石。你要更加勤奋尽忠!有何欲言?”秀吉问道。《古今武家盛衰记》记述的三成,此刻跪拜谢恩:“倘若如此,”言讫,他抬起头来。“宇治川、淀川生长着荻草和芦苇。”他接着说,河岸的乡民随心所欲割取这些自然生长的植物,做成苇帘,用途颇多。如果给我权利,我可以对他们割取的苇草征税,不要五百石俸禄。三成自幼生活成长在琵琶湖畔,这一带或许自古以来就有此惯例,割取湖中芦苇,须向领主纳税。尽管如此,三成能着眼此事,可见他肯定是个相当谙熟经济的人物。“能征上多少税金?”秀吉兴趣盎然地询问。三成即刻计算了一下,回答道:“相当于一万石。我若能获得这项权利,可提供一万石的军事力量。”秀吉对此人的头脑感到惊诧。此时的同僚加藤虎之助和福岛市松,尚无这种行政工作的意识,只是一心思考战场指挥冲杀的智慧。(佐吉是个讨厌的家伙,主公为何那般偏爱他?)他俩可能这样揣想。总之,秀吉喜欢战功卓著的武将,但更器重三成那样的才能。不知何时,秀吉说过这样的话:“三成最像我。”《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4) “向割芦苇的人征税,亘古未闻。但此事倒是挺有意思。我暂且观察一段时间,先准许你的方案,但万不可难为百姓。”秀吉说道。三成做事雷厉风行,对宇治川和淀川从上游到下游的几百里范围内自然生长的荻草和芦苇,规定了每一町(日本的面积单位,一町约合一万平方米)的征税额,让当地乡民割取,然后销往京都和大阪一带,获利甚巨。据说有一次,秀吉率军开赴战场时,对面走来了一支队伍,最前头的士兵高举着镶有九曜星的军用指挥扇和金色燕尾旌旗。兜鍪、马具披挂装备得灿烂辉煌,数百骑每人身上都披着金色燕尾旗的标志,静静地压了过来。“那是眼生的旗帜,是敌方还是我方?前去打探一下!”秀吉让使番(传令官)策马前去确认。结果,竟是石田佐吉浩浩荡荡地运送河滩杂草的大军。史实真伪另当别论,这是三成很可能干出的事情。秀吉爱三成的这种才能,出兵朝鲜等场合,他责令三成主管最需要数学头脑的渡海运输事务。船有四万艘,大军二十万,还有马匹、军粮、马料、火药、子弹、弓箭等。运输这么多人和军品,首先要调度船只,人和军品运到朝鲜之后,空船返回日本对马岛,从该处再满载,再驶往朝鲜,尽量减少空船航行海上的时间。要调度好船只往返,针对空船和满载船的速度、装货卸货的时间、军船和货船的比例等,都要进行复杂的计算。三成运作顺畅,得心应手。运送如此规模大军,这在世界战争史上也堪称是罕见的成功。三成的这般才能,早在他少年时代为秀吉调控茶水温度的故事和对淀川荻草芦苇征税故事中,已经初露端倪。三成虚岁二十三四时,被提拔为大名。这在秀吉亲自恩养的“小姓”(少年武士)之中,并不属于过早的个例。武将加藤虎之助十五岁成为秀吉的小姓,二十五六岁时,由近卫队队员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年禄二十五万石的九州岛肥后熊本城主。福岛市松的仕途也与之相似,位居四国岛伊豫今治城主,食禄二十五万石。命运的这般变化,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术,因为织田信长死后,秀吉立刻成为执掌天下大权的人物。《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5) 三成初任大名,身价远比上述两位同僚低得多,年禄额仅为四万石。然而,他的领地不在四国或九州那样遥远的地方,而位于近江水口。居于“近国”无论在政治上,抑或是在经济上,对当时的大名三成都很有利。首先,秀吉要把三成当作自己的秘书官,置于身旁。身为大名,必须招募大量家臣。秀吉在大殿上问道:“佐吉,把你提拔为大名后,你打算招募多少家臣?”近江人佐吉说过,依靠荻草和芦苇,可以承担一万石养育的军队人数。秀吉期待的是,这个才气出类拔萃的三成,肯定招募了超越寻常数量的大量家臣。“一个人。”三成的回答出人意料。这个插曲见诸《关原军记大成》。“什么?一个人?”秀吉大惊,追问该人姓甚名谁。“是筒井家的‘牢人’(“牢笼人”的简称,指离开主公家,失去俸禄的武士。也叫“浪人”)岛左近。”三成回答。秀吉越发讶异,反复思索后,笑着说道:“岛左近是当代名士,他岂能来到你这个低身份人的帐下?净胡扯。”岛左近乃大和国筒井顺庆帐下的侍大将(独立指挥一支军队的将领),是交战和谋略的天才。秀吉还记得当年山崎会战之际,岛左近作为顺庆的使者,来过阵中。岛左近在顺庆帐下,年食俸禄一万石。顺庆故世,筒井家改封,赴任伊贺国(今三重县西部)。此时岛左近沦为浪人。不知何故,后来,岛左近隐居近江犬上川畔的高宫乡。高宫是一片田园,位于今彦根市南约四公里处。当时,那里有森林与河流,是个美丽的村庄。——岛左近结庵于高宫。年轻的三成刚被提拔为大名后,听到这个消息,便带领数人,一顾茅庵。岛左近曾是统治大和一国的筒井家侍大将,面对三成登门求贤,他当然没给好脸。“你想招募我吗?”岛左近瞠目惊诧。(好你个不谙世故的嫩小子,刚当上大名,大喜过望昏了头,才跑到我这里来了吧?)转瞬,左近又这样犯嘀咕。他打算让三成喝杯茶之后,就下逐客令。《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6) 茅庵旁流淌着犬上川,可以钓到小小的香鱼。左近一开始或许打算谈些垂钓的乐趣,待火候差不多了,就打发他们回去。左近久经沙场,遍体伤痕。那每一道伤痕里都埋藏着这个战国人物的阅历。最新的伤口是天正十一年(1583年)五月攻打死守伊势龟山城的泷川一益时留下的弹伤,皮开肉裂,尚未愈合。“哎哟,从京城专程莅临茅庵,不胜感谢!想招募在下为家将吧?但如今在下早已厌倦了尘世。”这位自永禄、元龟年间以来戎马空偬、名震天下的老将,说出的话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衰老得多。左近委婉谢绝了三成这不合身份的恳求。而三成见了左近的仪表举止,愈发渴求这位人物。“恳求屈就。我深知拜将军为家将,实属僭越之望。尽管如此,我仍须这般拜托。”三成低头叩拜恳求。“倘拜将军为家将,甚显荒谬,可否拜将军为兄长,在我身旁,尊意如何?”“兄长?”左近没有答应。说到底,在语言表达上,他不愿与三成结为主从关系。三成竭尽全力劝说左近。他自我介绍说,自从当秀吉的儿小姓以来,多次驰骋战场。特别是在堪称秀吉问鼎天下一役的“贱岳会战”中,自己立下的军功,仅次于加藤虎之助和福岛市松等武将的“七杆枪”。然而,无论怎么说,三成也不是一个在战场血雨腥风中能做到纵横驰骋、能进能退、所向无敌的名将,他希望取左近之长补己之短。三成大概觉得,如果自己的行政才能与左近的军事才能强强联合,必然无敌于天下。三成的此一番劝说,与其说旨在器重收买左近,毋宁说想令左近认可三成。三成希望得到左近的尊重。“将军若不愿当兄长,那就请做良友吧。”三成又说道。这种求贤的做法,很可能古今未有。“结果如何?达成了何种协议?”秀吉问道。《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高宫的茅庵(7) “哎,”三成平心静气地回答。“他不是我的部下。左近这样的人物,不会轻易来到我的帐下。于是,我用约占从主公手中拜领的俸禄一半儿的一万五千石,将他招募来了。”“啊?”主从的年禄,分不出明显高低。秀吉哈哈大笑。他越发觉得三成的奇想酷似自己年轻时的做法。于是,秀吉喜爱这个年轻人的心情,又加深了一层。三成如此这般费尽心机,求得了左近。三成心里明白,自己不是一个甘于小成的男人。三成青年时代就胸怀大志。当然,纵然是这样的三成,当时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将来会参与和德川家康分割天下一决雌雄的大戏。不,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秀吉打下了江山,然而,他没有能够坐江山的儿子。于是,秀吉一死,必然骤起战乱。若说聪明精敏的三成对这一点没有预料到,那是绝对错误的。作为证据,我们可以仰望一下三成与左近联手筑起的、平素居住的城堡——佐和山城。那座城堡巍然屹立,高耸入近江的长天。《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1) 男人与男人三成的佐和山城,坐落在琵琶湖畔。笔者目前占有的,仅仅是资料,也只能靠资料来了解历史。笔者不曾长久眺望过那座山。每当我乘坐东海道铁路线列车通过彦根时,总是冲着车窗寻找那座山,口中思量:“佐和山应该在这一带吧。”多年来,这已形成了我的癖习。然而,最终每次我的视线都投往明朗的方向,投向东侧窗口,投往以湖水为背景的彦根城方向,总是漏看了佐和山。此山为青松和杂树所覆盖,列车奔驰在山腰上,佐和山与映着彦根城的车窗,方向刚好相反。(就是那座山!)当我察觉到这一点,赶紧转过身来,慌忙调换视线时,列车早已经驶过了青松和杂树覆盖的山腰。准备创作这部小说之际,我想:这次必须仔细看一看佐和山。于是,我从岐阜出发,经过大垣,到关原下车。在古战场休息之后,我利用掠过关原町郊的名神收费高速公路,越过滋贺县境的峡谷,驶入了举目望去绿草茫茫的近江平原。琵琶湖水,波光粼粼。汽车一直向右驰去,不久,进入彦根市内,又驶出了市区。佐和山展现于眼前。古时候,琵琶湖水一直延伸到弯弯曲曲的山脚。包括现在东海道铁路线通过的地方,当年都泡在湖水中。山脚伸入湖水中,悠然高耸入湖东昊穹的,就是古代的佐和山。我仰望了一会儿,没感觉腻味。苗条秀气的纺锤形主峰,统率着略低的峰林。“这座搦手门(一般指城堡的后门、边门)相当于佐和山城的阴面。”向导手举阳伞,向我解说道。也就是说,似乎逼近东海道铁路线车窗的山貌,相当于佐和山城的阴面。山城的阳面即大手门,威逼旧中山大道,位于华表柱下。主峰比湖面高一百五十米,峰巅被削平,在人造平地上,三成时代建有一座五层中心城堡——天守阁,金碧辉煌。从旧图上看,这是一座宏伟的巨城。据说支撑天守阁的石墙高两丈五尺。古籍传其惊人之处,载云:“城堡甚高,屋脊兽头瓦等,天阴之日,不可见也。”《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2) 以山城中心的“本丸”(位于城堡中心,筑有天守阁,是城堡最重要的建筑,有城主的居馆,相当于城堡心脏)为主,其他各山峰上高耸的城墙支撑着外廓的“二丸”、“三丸”、“大鼓丸”、“钟丸”、“法华丸”、“美浓殿丸”、“腰曲轮”等。这是一座依照欧洲风格筑城法修筑的山城。大手门和搦手门周边,武士住宅鳞次栉比,城下还有街镇。如今举目望去,只有一片田园。搦手门旁,琵琶湖的湖汊之水,静静波荡。湖汊对面有沙洲。湖汊与沙洲之间架设着一百间(间是日本的长度单位,一间约等于1.818米)长的折成曲尺状的桥梁,通称“百间桥”。据说这座桥的实际长度超过百间,至少有二百米。丰臣秀吉时代,佐和山赫赫有名,当时有短歌吟云:“三成拥有两件宝,岛左近与佐和山城。”现在,近江乡村还流传着当年传唱的童谣。当你哼唱起童谣,就仿佛觉得在那随手球节拍唱着童谣的乡村少女对面,浮现出了壮丽的佐和山城。“我是城里人,来看佐和山。眺望大手城门阔庭院,金色徽章八重壕,壮观还数阔庭院。入门再望阔庭院,楼阁错落,美轮美奂。壮观还数阔庭院。一座好城,气派巨城,护城壕畔设关卡,威势增。关卡周边花烂漫,护城壕畔鲜花盛开添风情。”归根结底,建造如此规模的城池,与大名石田三成的身份很不相称。他的年禄仅为十九万四千石。这是一座与身份不对应的山城。三成缘何募求岛左近那样的人物?缘何必须建造天下屈指可数的巨城?答案如下。城内一切墙壁,竣工后概不粉刷,全都是裸露着泥土本色的粗壁。由此极易想见,三成并非要修建极尽壮丽的山城,而是时刻将实战意义放在心头。《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3) 三成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物。文禄四年(1595年),佐和山城动工,这是秀吉辞世几年前的事。左近负责丈量设计城池,三成对设计图加以推敲修改,二人细致协商。此城是二人合作的产物。他俩可能一边建城,一边说道:“太阁殿下万一仙逝,秀赖君尚且年幼,天下大乱,势在必然。必会发生决定接班人的战争。到那时,中原必须竖起我们的大旗!”佐和山城的存在,最能表现三成其人曾是怎样一个雄心勃勃的人物。石田三成一顾近江高宫乡茅庵,岛左近初次见他,感觉他“纯是个黄口竖子”。三成皮肤白皙,长时间不眨眼,睫毛整齐浓密。个头矮小,是个小个子男人。左近甚至想象:“三成或许出身于秀吉的‘宠童’吧?”再仔细一想,秀吉不曾酷好男色。左近又这样看待三成。可以说,这种气质支撑三成的性格中流露出神秘精干之感,令左近折服。“愿效犬马之劳。”三成具备的魅力,终于征服、搬动了左近。岁月流走不居。如今三成已经三十九虚岁了,但他的面容与当年相比毫无变化,好像从少年倏然变成了大人。现在,他增添了一点傲气。孩子脸带傲气,自然是不可爱的,因此,会有人对他产生不必要的逆反心理,觉得反感。左近认定的三成的那种魅力,恰恰构成了三成如今树敌的原因。左近觉得这一点挺有意思。“主公这样下去,可不好啊。”一次,发生了一个事件,左近温和地规劝三成。某年冬季的一个早晨,三成在大阪城内的土木建筑工地,和同僚的“奉行”(执政官)弹正少弼浅野长政一起烤火。三成戴着头巾。“治部少辅。”长政直唤三成的官名。“何事?”“你那头巾摘下来为好。少顷,江户内府(家康)要前来登城。”三成手支下颏,置若罔闻,照常平静地烤火。浅野长政与德川家康关系近密。但是,世间的任何人,都没有像家康那样令三成讨厌的。《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4) 但是,家康是日本关东年禄二百五十万石的大名,位居“五大老”(丰臣秀吉制定的官职,由五位年长的实权派担任。“大老”是直接辅佐将军的高官)之首,在丰臣秀吉统帅的众大名中他的官位最高。和三成的身份相比,家康是云上人物。所以,作为成年人,再讨厌家康,此刻也应该摘下头巾。(我讨厌他。)三成每当感到厌恶之时,就露骨地表露出来,活像个孩子。这就是三成。“治部,你没听见吗?”浅野长政一片好心建议,三成却置之不理。这一次,长政怒火满怀了。俄顷,家康在前簇后拥中登上城来。长政怒不可遏。“你这个家伙!”长政从三成的头上拽下头巾,抛入了火中。纵然如此,三成依然若无其事,继续烤火。这样的表现,不是一个成年人所为。后来左近风闻此事,心里觉得他举止古怪,但事正如此,也不想规劝他了。这一次,三成又干了同样的事,地点在京都方广寺工地。按照秀吉的命令,家康和三成等人到现场验收工程。三成手执一根用于现场指挥的竹杖,随意地扔掉了。家康从后面跟上来,轻轻地捡起来,递给了三成。“这是你的吧?”三成一言不答,转过身,疾步走去。一时,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在场的人都屏住了气息。家康本人抹去了异样表情,慢腾腾地走向别处,这才平静无事了。“这样做,简直就是个孩子。”针对这件事,左近直言进谏。他觉得三成的举止绝非大丈夫的风度。“左近,你说我像个孩子,那也改不了啊。我自幼以来就是这种性格。对令我讨厌的男人,我无法像演戏似的,压抑真感情,陪假笑脸。”“世间称这种人为‘傲慢人’,大人可知道?”“不知道。”三成瞅了一眼左近,微微歪头思索,心里纳闷。在左近眼里,这个动作非常可爱。三成只有在左近面前,才会做出接触意气投合的叔叔时所做出的那种动作。《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5) “主公自称自幼如此,但现在已不是孩子了。家康是‘五大老’之一,深受太阁恩宠。他手握大权,连势力很强的大名都怕他哩。”“那又能如何?”“同是不悦的神情,主公的出自天真性格,不似轻蔑的不悦。但那种态度令人觉得,主公好似丰臣家族里最大当权派在仰仗权势,显示傲慢。”“哼!”三成哼了一声。这是他的癖习。也许是鼻子有病,但这个习惯因时间和地点不同,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是个吃亏的性格。”左近苦笑着,看了一眼三成那周正的鼻子。长着这样一个惹人反感的小道具的男人,实属罕见。“且慢,左近,我有话说。”三成态度骤变,严肃起来。这一变,谈锋尖锐。他那极其尖锐的议论,正是得罪人的根源。“你知道家康这个怪人最近在做何事?可曾有耳闻?他暗中正向朝廷献金。”这是事实。秀吉尚健在,家康却看到了秀吉过世后的态势。他通过一个平民(开茶馆的四郎次郎),向朝廷献上了两只天鹅,十片黄金。这分明是在为问鼎天下做铺垫。日本国有条规则,纵然靠武力打下了江山,若不拥戴、利用朝廷,江山则不能稳固。出于这个意义,向朝廷献金的事,织田信长做过,丰臣秀吉也做过。“太阁贵体日趋衰弱,家康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三成这样称谓家康。“家康在窥伺时机,太阁一辞世,他就会杀死丰臣秀赖君,篡夺天下。对这般魂胆的人,我没必要摘掉头巾。即使我丢竹杖他捡起还我,也不必致谢。”“诚然如此。”左近的胖脸上,浮现出微笑。“言之有理。但是,主公对家康如此;对和家康近密的各位大名,例如加藤清正、福岛正则、黑田长政等人,也是如此。这会引起不必要的反感。将来欲成大业者,却树立不必要之敌,此乃拙策中之拙策。”“左近,你希望我八面玲珑吗?”“真拿主公没有办法。”左近一声苦笑。《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6) “谁也没那么说。古来所谓英雄,指具备智辩勇‘三德’者。由此看来,除了当代的太阁,主公是堪与家康并列的英杰。”“但是,”左近又说,“单靠智辩勇‘三德’,无法支配天下。有时,世人会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不,不仅不合作,或恐还会激烈攻击而来。真想干一番大事业,还需一德。”“何德?”“甚至受到幼儿喜爱追慕这一德。”“左近。”三成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你这是强我所难啊。人生而带来的毛病,到死也改不掉的。与其为改掉毛病而受大苦,当务之急,倒不如盘腿稳坐毛病之上,扬己之长。”“是的。”左近没有反驳。“臣并非在讲什么深奥的道理。臣的意思是,人家给主公捡起了竹杖,至少应该露个笑脸,随意打个招呼。何况对方是家康,尤当如此。”三成和左近的对谈就到这里。但是,“竹杖事件”激起了意外的波澜。来到家康的伏见公馆的家臣们,听见这件事,有人建议:“干脆杀掉治部少辅!”舆论大哗。家康的谋臣本多正信压住了这种做法,他劝诫道:“杀他,需要有可以杀他的地点。再说,必须有利于主公家才能杀他。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眼下杀他,是只图一时之快。切不可轻率闹事,有损主公家。”然而,正信并不知道“竹杖事件”。当夜,正信来到家康卧室,打听事件真伪。正信得到特许,可进入家康卧室。不知何故,家康总是在自己卧室与正信谋计论事。“事件若果然当真,弥八郎(本多正信),你该做何计较?”“无疑,三成当杀!”“何时杀他?”“当在太阁死后。”“死后何时?”对谈宛如博弈,津津有味。“当他拥戴秀赖君和侧室淀姬起兵之际。”“那样也还不能杀他。只有给他及其同伙加上一个谋反的罪名,然后才可杀他。”“哟,这盘棋,臣输了。”正信脸上浮现出卑下的笑容,手势模仿着输棋的动作。当然,正信分明悟到了时机成熟之后的韬略,但他将最后的一招儿让给了家康。二人与其说是主从关系,毋宁说是谋友。正信年长家康四岁,是年纪相仿的两个老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男人与男人(7) 正信出身驯鹰师,青年时代专心崇信一向宗(净土真宗),支持过农民起义,背叛过家康。后来得到了家康的宽恕和重用。三河(今爱知县东部)人中多出武将,然而作为三河人的正信在家康的家臣里,却是一个罕见的谋士型人物。家康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他愈发器重,对待正信与其说是家臣,不如说是宾友,封他为从五位下佐渡太守,赴任相模甘绳(今大船附近),年禄二万二千石。后来,正信因陷害小田原城主大久保忠邻,丢了官。大久保忠邻一族的大久保彦左卫门著随笔《三和物语》,这样评价:“大久保家败落后,佐渡太守本多正信三年不出门,脸上生梅毒大疮,面容破相,皮肉剥落,臼齿暴突,死去。本多正信之子上野介正纯被革职(俗称“宇都宫吊天井事件”)。这是陷害大久保忠邻的因果报应吧。”无论怎么说,正信绝对是个极富谋略之才的人物。《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女人和女人(1) 女人和女人这里,想续上无关紧要的杂谈,写一笔秀吉的原配“阿奈奈”。多年来,笔者对这个妇人颇感兴趣,十分喜欢她。她的秉性泼辣,富有魄力。“我们的婚礼,是非常寒酸的。”“阿奈奈”作为太阁的原配,被封为从一位北政所(“北政所”是大臣、大纳言的妻子的敬称,也专指丰臣秀吉的原配)。之后,她还诙谐地对侍女讲述自己过去的卑贱时代。她就是这样的女人。秀吉结婚时,是织田家的“小人头”(在武家管理杂役的小头目),身份相当于“足轻”(下级武士),干着杂役的活儿。秀吉的独身时代以值班室为家,连像样的大杂院都没有住过。“阿奈奈”的出身还算凑合,她是织田家下级武士组长浅野长胜的养女。浅野家住在茅草屋杂院,屋里没榻榻米。二人的婚礼就是在这个屋子里举行的。“阿奈奈”说:“地板上铺着苇帘,上面再铺着薄席子,就在这上面举行了婚礼。”当时,秀吉二十六虚岁,阿奈奈十三虚岁,据说是个美人。秀吉初任近江长滨城主,当上大名后,染指其他女人,阿奈奈和他闹起了别扭。秀吉被闹得无可奈何。这场桃色风波传到主君织田信长耳中,他来给调解夫妻矛盾,用日文字母给阿奈奈写了一封信,信中赞美阿奈奈的美色,这样写道:“你的容貌身段,以前十几岁时,就像二十来岁一样漂亮。听说藤吉郎(秀吉)对你感到不满意,真是岂有此理,大错特错!他这个秃瓢儿(秀吉)上哪去找你这样的夫人。”笔者眼前,油然浮现出二十六七岁的阿奈奈白净丰满的容姿。二人终生琴瑟和谐。纵然秀吉任太阁,阿奈奈成为“北政所”,二人同坐他人面前时,依然相互无拘无束地开玩笑,拍手大笑,高声议论,与贫贱夫妻别无二致。夫妻俩的尾张(今爱知县西部)方言很浓。外地人的家臣和侍女,根本听不懂他俩在说些什么。加之说话太快,听起来活像夫妻吵架一般。一日,太阁夫妻看“能剧”舞蹈,在座席上还是那样闲聊,双方说话越来越快,俨如夫妻吵架。太阁突然问台上的能剧演员:“我俩这叫什么?”打鼓者立即回答:“夫妻吵架,要遭鼓槌打。”旁边的奏笛者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反应机敏,太阁夫妻拍手大笑。且住。阿奈奈是个性格开朗、心胸宽广的女性。自秀吉贫贱之时起,阿奈奈就是他的妻子,所以,于公于私她都是丈夫最好的谈话对象。关于打下江山之后封谁为大名,或者交给该大名哪一国,阿奈奈都直陈己见,秀吉也往往采用她的建议。《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女人和女人(2) 当然,阿奈奈不仅是贵夫人,还是丰臣家最大的政治势力,大名们都惧怕她。“讨伐家康!”关原会战的前夜,如果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向大名下一道这样的密令,那么,日本历史就是另一种样子了。然而,事态相反。何故相反?要等这个故事后来推展开去,才能找到答案。阿奈奈拥有堪称“北政所党”规模的大名群。他们几乎都是她的同乡尾张人。大家是可以围着火炉操一口尾张方言交谈的关系。哪怕讲一句方言,也立即会加深亲密感的。不仅是方言的作用,加藤清正等人还是阿奈奈一手拉扯大的。她是近江长滨城主的夫人之时,一个脏兮兮的寡妇登门来访,自称相当于城主母亲的表妹。经确认,确系亲戚。她在村里听说藤吉郎混得出人头地,便上门恳求将自己的儿子招为家丁。果然,寡妇领来一个幼童,他就是后来的加藤清正。当时,这个名叫虎之助的幼童才五岁。秀吉说:“是个好孩子,到厨房吃饭吧!”秀吉把他养在城里。阿奈奈一定是代替其母亲照顾了加藤清正。她终生喜欢清正。人们认为,就算清正军功卓著,又是秀吉一手抚养大的,但他年纪轻轻二十来岁就从年禄三千石的身份一举被拔擢为镇守肥后熊本城、年禄二十五万石的大名,这里面阿奈奈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受到了北政所的偏爱。”清正也终生怀揣这种喜悦和感恩的心情。故此,他成为丰臣家“北政所党”首领,本在情理之中。福岛正则出生在尾张国的一个桶匠家。少年时代名叫市松。他想当武士,来投靠秀吉。从这时起,阿奈奈就很了解正则。他还是个被称为“荒小姓”的混小子时代,就曾求阿奈奈给他做过一件窄袖便服。浅野长政是阿奈奈娘家养父的儿子,和她是姐弟关系。此外,尾张人还有蜂须贺家政(海部郡蜂须贺村)、加藤嘉明(父辈从三河移居尾张)等。他们可以与北政所操相同方言滔滔不绝唠嗑、一起怀念故乡的山河,他们是这样的同乡关系。能够加入北政所火炉边这个团队的,还有秀吉创业时的功臣细川忠兴、池田辉政、黑田如水等身经百战的武将。三成则不然,他是“近江帮”。出身于近江国的人,不知何故,大多都富才智,高悟性。喜欢荒坯粗人的北政所一定会这样想:“我是尾张的土俗之人,不喜欢诸事才气焕发的近江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女人和女人(3) 其证据是,若非如此,北政所的火炉旁缘何没有一个近江人?丰臣家具代表性的近江谱系大名有:石田三成(近江坂田郡石田村)长束正家(近江栗太郡长束村)增田长盛(近江浅井郡益田村)秀吉的执政官“五奉行”定员中,近江人竟占了五分之三。三人都出身于乡间武士,却都长于计算。特别是长束正家,身怀近似于神一般的绝技。后来,近江以近江商人的名气名震天下。想及早在武家社会时期这里就诞生过计算方面的高人,或许近江人存在某种血统遗传。总之,前述三人都是行政领域的高手。从其管辖分工看,长束正家主管财政等计算业务,任近江水口城主,年禄五万石;增田长盛主管总务、丰臣家的财货出纳与诉讼,任大和郡山城主,年禄二十四万石;石田三成统管整体行政,后位居“五奉行”之首。“五奉行”中的其他二人是尾张人,即前田玄以和浅野长政。除了中立派的前田玄以,“北政所派”的浅野长政和上述三个近江人相处极其不睦。秀吉任近江长滨城主时,招募了大量当地武士和农民。从那时起,他就提拔“近江帮”。随着打天下的进程推展,秀吉觉悟到,和野战攻城夺地的粗犷大名相比,今后倒是更需要主管天下行政的干才。所以,“近江帮”位居丰臣政权的中心。对此,尾张派即“北政所派”怏怏不乐。“近江派凭什么牛气哄哄的!”尾张派无不以白眼斜视近江派,并以各种方式将此事反映给北政所。近江派也不得不进行自卫。秀吉最宠爱的侧室淀姬,恰好是近江人。石田三成等人与淀姬近密,形成一个所谓沙龙,以对抗尾张派的北政所集团,这也是必然趋势。淀姬是出身名门的女子,出生在统治北近江六郡、年禄三十九万石的战国大名浅井家的小古城。父亲是浅井长政,母亲是织田信长的妹妹、美貌名声远扬的阿市。淀姬之父浅井长政后为织田信长所灭,头骨被涂漆抹上金粉,供宴饮取乐助兴。浅井灭亡后,名曰“阿茶茶”的淀姬随母亲回到织田家,又跟改嫁的母亲去了越前国主柴田胜家的家。后来,柴田胜家又为秀吉所灭,母亲和继父在北庄城(今福井市)双双自杀了。那一年,阿茶茶十七岁。《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女人和女人(4) 不久,淀姬被秀吉收养,二十二岁时怀孕。淀姬生的第一个孩子名叫鹤松。鹤松夭折后,二十七岁又生了秀赖。这时,淀姬在丰臣家的地位坚如磐石。她被称为“母君”,地位仅次于北政所。她和北政所不同,富于人情味的逸闻,可以说一个也没有。闺房之外的她,大概是个乏味平庸的呆笨女人。然而,在出生于近江的大名看来,浅井家已经消失了,淀姬作为遗孤是个特殊的存在,可谓“旧主的公主”。故而,他们对她怀抱的哀怜和敬慕的感情,非同一般。不仅三成,增田长盛也好,长束正家也罢,都是遥望着耸立江北的浅井家小谷城长大成人的。他们对淀姬有感情,不只因为她是太阁的侧室。比照尾张派对北政所表示的土气亲近感,他们对淀姬的感情显得尤其浪漫。三成接近淀姬之后,生出了逸闻,但并非什么好逸闻。“三成和淀姬私通。”毫无疑问,这是无中生有的闲话,恐怕是反对党捏造的流言蜚语。丰臣家的后宫与德川时代的“大奥”(江户城中心城堡的一部分,供将军的夫人和侧室居住,男人禁止入内)不同,是开放型的。北政所和淀姬都可以唤来大名,随意交谈,大名也是争先恐后地去巴结取悦她俩,所以,才生出了那样的闲言碎语,就像秀吉刚刚病故就传出了“家康和北政所偷情”的绯闻一样。家康曾极尽拙笨的媚态,以取得北政所的信赖。他成功了,终将北政所拉拢过来。一定是反对党憎恶家康,便到处传播他与北政所偷情的风言。无论怎么说,关原会战这个史无前例的大事件,剖析其发端的内幕,可以说,是在两位女性手下自然发生的“闺阀”之争。三成并不经常和淀姬面谈。淀姬有个女官团队,这位近江的名门闺秀,连自己呱呱坠地时就陪在身边的奶娘都领到了丰臣家。奶娘是石见太守浅井明政的女儿,名叫飨庭局。她是老妪的头领。此外,还有秀赖的奶娘、大野治长的母亲大藏卿局,摄津(位于今日本大阪府与兵库县的各部分地区)的豪族渡边内藏助的母亲正荣尼等人。这一帮老妪和三成的联系紧密。紧密到何种程度?又引起了反对党的何等不快?为证明此事,美女初芽局登场了,她是淀姬的侍女。初芽局的娘家相当于藤堂高虎的家臣,故而高虎把她送到淀姬身边,并命令:“你要经常向淀姬打各种各样的小报告,设法割断她与三成的关系!”《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女人和女人(5) 两派的对立已经发展到非动谋略不可的地步了,而且由此事可以想象淀姬和三成的关系之深。总之,围绕丰臣家的两股势力,绵绵长长叙述至此,目的之一,就是想谈一谈美女初芽局。(治部少辅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初芽对三成颇感兴趣。当时,淀姬从大阪城内城的“二丸”迁至伏见城(位于京都市伏见区东伏见山上)的西丸,初芽也随之来到了西丸。在大阪,初芽没见到三成。移居伏见后不久,她幸运地担当了联系府内官员的任务,有了接触三成的可能。一日,关于女官的俸禄问题,三成须求得大藏卿局的谅解,他登上了西丸,在书斋里等待着。“是治部少辅大人。”小吏小跑在走廊里,大声喊道。闻听此言,初芽为传达一事,奔向书斋,通过长长的走廊。(哎……)她难以控制七上八下突突跳的慌乱心胸。到底是初芽,她被委以秘密重任,她有才气,对待事务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当然,这还因为人家告诉她——三成是个坏蛋。(会是个什么样的歹徒呢?)她心里充满的是一见为实的心情。初芽来到了书斋。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身穿坎肩,坐在宽敞的屋子里。户外有个庭院,阳光火辣辣照射着庭院,逆光使得三成的身影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动不动。“是治部少辅大人吧?”初芽问道。“正是。”三成的身影转了一下,迟疑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三成沉默了瞬间,许是因为对眼生的初芽心存疑虑吧。一时,云遮日头,阳光弱了。三成的形象清晰地映在初芽的眼波里。(啊?)她发现三成的双睛清湛,眉梢高扬,唇线紧凑,容貌好似一个倔强的少年。“我叫初芽,愿为您效劳。”“初次见面呀。”三成那有着亢奋习惯的眼睛,眯成了细缝儿,露出了笑脸。那异样的笑脸动摇了初芽的初衷。(他是个坏人吗?也许……)初芽长这么大了,还从未见过有这般眼神的男人。“我想见大藏卿。”初芽茫然地凝视着三成嘴唇的翕动。过了片刻,初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连手指尖儿都羞得通红了。她将通红的双手抵在膝盖前,终于回答:“知道了。”初芽直至退到走廊之前,始终没敢抬头正视一眼三成。三成也将这位初芽深深地铭记在了心间。《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奈良(1) 奈良花已凋零,萌出了绿叶。山岭的路上,一个伊贺派间谍,尾随着一个头戴遮颜深斗笠、正在翻越红土高坡的武士,时隐时现。间谍名曰源藏。源藏扮做山野僧。他是德川家伊贺派间谍之一。家康的谋臣本多正信命令他:“紧紧盯住,向我汇报详细情况!”赤日炎炎。头戴遮颜深斗笠的人,早已年过五十,却步履轻健,双肩宽厚,腰如弹簧。此人是石田三成的谋臣岛左近。德川一方的人们看出岛左近有个特点,他时常从佐和山公馆、京都公馆和伏见公馆里消失身影。(他前往何处?欲访何人?)这是本多正信最关心的要事。正信认为,欲知三成动向,盯住左近的行踪即可。他从德川家的伊贺派与甲贺派的间谍中选拔五十人,从江户调到“上方”(明治维新前,皇宫在京都,故称京都和大阪一带为“上方”),几乎全部投入到这项侦探活动中。伊贺派与甲贺派的间谍,不使用那种出没无常的隐身术,几乎都居有定所。正信让他们定居在伏见、京都、大阪、佐和山等街镇上,从事各种职业,诸如医生、行脚僧、山野僧、俗务僧、祈祷僧、药铺、木匠、泥瓦匠、庭院园艺师、杂役、草席铺、路边茶馆、画师等。源藏的职业是山野僧。某次,他去伏见的左近公馆附近窥探之际,发现从公馆后门倏地钻出来一个浪士。源藏认为那人是个浪士,不是左近。但转念一想,万不可粗心大意。(听说左近有个癖习,微服潜行时,扮做浪士,从来不带随从。)源藏这样思量,对恰好从身边走过的间谍“木匠”耳语:“我去盯住他。”说完,源藏就一直跟在那个浪士的后面。左近从伏见乘舟下淀川,来到了大阪。(啊,他要去大阪公馆?)源藏心中这样推测。左近路过位于大阪城南的自家公馆而不入,从大阪城玉造口来到高井田的客舍,住了一宿。翌晨一大早,他就上路了。左近一直向东走去。不久,眼前出现了生驹、葛城等一片平缓的连绵群山。当然,源藏心里明白,越过群山就是大和国了。(啊,难道他果真就是左近?)源藏多次摇头琢磨。“他若真是左近,孑然一身去大和国,有何公干呢?”庆长三年(1598年)五月,住在伏见城里的秀吉身衰体弱。名医安养院和曲直濑法印(第二代)给他切脉、配药,药石罔效,病名曰“虚损症”。所谓“虚损”,意即身体骤衰。《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奈良(2) 天气燠热。这座山岭名曰暗岭。杂树的枝条郁郁葱葱,遮掩山道,人好似行走在浓绿的洞穴中。从河内枚冈登起,越过山岭,就可以看见大和盆地了。山坡陡峭。盯梢的源藏满怀自信,他认为自己丝毫未被左近察觉。源藏手法细腻,在下淀川的客船中,他身穿白衣服,扮做宗教团体“不动讲”的女行者;进了大阪,夜宿高井田的客舍,他成了卖“陀罗尼助”牌膏药的商人;辞别客舍,他又恢复为山野僧的形象。岭顶是一片栎树林。午后的烈日照射在绿叶上,将源藏的身体都染成浓绿色了。盯梢成功了。源藏擦了一把汗。他对自己成功的盯梢感到愉快和满足,于是,突然口渴起来。“哪儿有山溪水呢?”源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待登到拐角处,他发现路上掉了一顶斗笠。“咦,这不是左近的斗笠吗?”他不假思索地将其捡了起来。若非口渴与松了口气,源藏捡斗笠时绝不会放松警惕的。他蹲下来,正要伸手去捡时,紧贴耳根传来了低语:“给你添麻烦了。”“啊!”源藏一动不动。那人正站在他背后。好像没有出手,只是站着。从剑道上说,源藏可谓是被气势镇住了。碰上了这样阵势,他还是头一遭。“师傅,旅途难遇良伴。师傅若是前往大和,咱们就一起下岭吧。”“好,好的。”源藏把斗笠递给了他。被怀疑是左近的这个浪士,道了声谢,戴上斗笠,在下巴颏右侧系紧了细带。二人一路同行。源藏好像被牵拽着似的,跟在后面。他说道:“贫僧是吉野藏王堂的修行者,名曰备前房玄海。恕贫僧失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源藏心里紧张了,他猜测此人会报上假名。然而,浪士坦率地实话实说:“敝人在石田治部少辅帐下,名曰岛左近。”他面不改色。或者说,他堂堂正正地实报姓名。源藏吓得胆战心惊,慌忙将手插入了坎肩束带里,向下压着。《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奈良(3) “久闻大名!若非人在旅途,我这般卑贱的修行者,焉能接近大人。岛左近大人乃年禄一万五千石的身份,却不带家臣,无人给扛枪牵马,孑然出行,缘何这般一反常规?”“仅仅是个人癖好,不必介意。”左近脚踩苔藓,向前走去,且走且说道,“师傅也有个奇妙的癖好。在船里扮做女人,在大阪街里,你背着些‘陀罗尼助’牌膏药……”左近的脸被斗笠遮掩着,呵呵地笑着。这种表情或许出于他人格的浑厚,出奇地毫无恶意。毋宁说,他在享受着世间和人生,似乎将源藏也当作一只轻妙滑稽的活物,加以谐谑化。(真是何种怪人都有。)源藏这样思量。源藏的真面目分明已经暴露了,他却竟然忘记了逃之夭夭。“岛……岛大人。”源藏战战兢兢。左近慢悠悠地信步而行。“何必客套,我已习惯了。我身边聚来的像你这样的人,多如蚊子。甲贺派的,伊贺派的都有——你叫……”“恳请别再让我报上姓名了。”“叫备前房吧。你不太像被临时雇来的,像是给江户内大臣(家康)当差的。德川大人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豢养了伊贺派与甲贺派的许多间谍,意欲何为?”“……”源藏只是茫然地走着,不知再说什么为好。到了下坡路,松树逐渐多了起来。“家康其人,自幼以忠义正经闻名于世。世间的忠义正经人分为两类,纯牌的正经人没有魅力。所谓有魅力的另一类正经人,本质上是指这样的人:他有奸佞之念,有虎狼之心,却戴着一副假面具,兜售他的正经。此人就是家康呀。”左近迈着碎步走在下山的路上。“我年轻时候,一时辞别了筒井家,放浪诸国,一度栖身甲州武田家,当时武田信玄尚健在。在信玄晚年的元龟三年(1572年),信玄欲树大旗于京都,发兵奔向东海道,席卷沿途,连克诸城,如入无人之境。前来迎战的是织田与德川的联合军。信玄与之会战于远州敷智郡三方原,大破敌军。德川军败走滨松城,家康大人单骑逃离战场,鞭打快马拼命遁逃。武田军追击,我也在追兵当中,且身先士卒,跃马扬鞭竭力追赶,无论如何要枪挑家康大人。遗憾的是,我的坐骑不是骏马,让他逃跑了。当时,家康大人大概三十岁或三十一岁。风闻家康大人惊吓过甚,一边逃跑一边屙了一裤筒子屎。”《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奈良(4) 众所周知,左近的战场体验之一,就是追击过家康。如今,他揪住了伊贺派间谍,自豪地炫耀起当年的故事来。“其后,信玄殂落阵中,未久,武田家灭亡了。不过家康大人没有淡忘当年武田大军的强大,将其许多遗臣招募过来,兵法也完全模仿信玄的兵法,尊崇已故信玄为师。信玄其人,在兵法上擅用间谍,据说他调用大量像你这样的间谍,干了各种勾当。家康大人连这一点也模仿过来了。所以,汝等草贼之徒,才被召集到繁华的江户,被当作下级武士豢养着。”眼底铺展的,是大和盆地。左近不像专对源藏讲这一番话,而好似面对时势,高谈阔论。“此事充分有力地证明了德川大人的阴暗性格。我对太阁也,”说到这里,岛左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大喜欢。但是天性阳光明朗的太阁,从不使用伊贺派或甲贺派之类的间谍。因此,太阁会广受后世人喜爱;家康大人给后人留下的,则将是阴暗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