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 言1982年的春节,电视系列片《西游记》开始动工。那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拼搏的年代,是奋斗的年代,是奉献的年代。拍摄《西游记》系列片,用去了六年的时间。这六年,我和全剧组的同志们一起,跋山涉水,茹苦含辛,往返于祖国的北国南疆,其中甘苦难以尽书。《西游记》剧组的全体演职员是用当年唐僧取经的精神和毅力来完成这部巨著的。几年中,大家通力合作,甘苦与共,六易寒暑,饱尝艰辛。正是:一年年含辛茹苦经冬夏,几万里风霜雨雪处处家!那由单机拍摄完成的上万个丰富多彩的画面;那费尽心机的土洋结合的特技镜头;那挖空心思精心塑造的乳胶造型;那千姿百态的君王臣宰的艺术形象;那苦心设计的瑰丽多彩的服饰、五光十色的烟雾、变化莫测的灯光;还有那金碧辉煌的灵霄宝殿、若真若幻的瑶池仙境、流光溢彩的东海龙宫、气势恢弘的大雷音寺——你能想象它们是用廉价的三合板和“米波罗(也就是泡沫塑料)”搭建成的吗?所有这些,在当时根本不具备任何特技手段且资金不足的限制下,几乎是不可能被完成的!《西游记》自从1982年开始拍摄以来,就年年与电视观众见面,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它无数次地播出,创下了电视剧播出率、收视率之最。甚至有人曾经劝我为此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这是对我们辛苦工作的认可和赞誉,是所有参加过《西游记》拍摄的人们的共同成绩!时间久了,一切都在前进。现在的事物变化太大,大得我都觉得跟不上它了。电视特技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电视剧的资金投入,成千万上亿元!现在的价值观也完全不同了——金钱至上,名利第一。引导人们积极性的是金钱。在如今人们的眼里,我们那个时代的人也许都是些“傻帽”。除去几位主演得到了他们辛苦付出后的回报以外,其他人虽辛勤劳动,却默默无闻。我无法忘记那个时代:那以艰苦奋斗的作风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为荣的时代,也是个开创的时代!是值得称道、令人怀念的。所以,现在我愿意把拍摄《西游记》的艰苦经历写下来,告诉人们,曾经有那样一些人是这样工作的。虽然只是挂一漏万、点点滴滴的记忆,却是对那个时代的纪念!假如能够引起今人的一点感动或反思,便达到了我的目的。第一部分 一、天降重任(1)“杨洁,要是让你把《西游记》拍成电视剧,你敢不敢接?”副台长洪民生在宣布了王扶林拍摄《红楼梦》以后紧接着的这句问话,就像在我头上响起了一个惊雷,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后,我冲口而出:“有钱就敢,为什么不敢!”他立即接道:“好!局党委决定,由杨洁来拍《西游记》!”这是在1981年的11月份,文艺部的一个组长会上。当时不只是我,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宣布的消息震惊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么重大的题材居然给了我这个“戏曲”导演?!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洪民生副台长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的诺言,而且给我的是这么重大、辉煌的一个任务。王扶林接受《红楼梦》是坦然自若、理所当然的,而我却心潮澎湃,难以平静。因为这是我长年追求的梦想!我自小就喜欢小说,戏剧,电影。那时只有极少的机会:当父亲外出的时候,我才能和母亲一起去看电影。瑙玛·希拉主演的《绝代艳后》、《铸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费雯·丽主演的《魂断蓝桥》;泰隆·鲍华主演的《碧血黄沙》;查尔斯·劳顿主演的《钟楼怪人》……这些都是我当时看过的电影。那优美的画面、动人的故事、悲惨的结局,使我深深沉浸在电影营造的氛围之中。它们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非常清晰。令我感动的还有电影中的台词,比如:钟楼上的卡西·莫多抚摸着怪兽的头像自语:“虽然我的脸像你一样丑陋,可是我的心却不是石头做的!”《绝代艳后》里,不幸的皇后玛丽·安东尼站在断头台上那绝望的眼神,令我心灵震撼。《魂断蓝桥》里多次出现的主题歌,优美而悲伤的旋律衬托着剧中人那种生离死别的命运,令我黯然神伤,潸然泪下。可我的父亲是一个革命者,他要我读的是革命书籍,小说是不许看的。在我书桌的抽屉里,藏着我喜欢的小说。我的书桌对着爸爸的书桌,当他埋头写作时,我就偷偷拉开抽屉看我喜欢的小说,他一抬头,我就赶紧把抽屉推进去。父亲始终没有发现我的这个小秘密!就这样,我读遍了中国的四大名著,读了屠格涅夫的《罗亭》、《前夜》、《贵族之家》,果戈里的《死魂灵》,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十二岁时,我就背熟了林黛玉的《葬花词》、《问菊》、《题帕三绝》、《悲秋》等诗词,还不止一次地为她落泪。十五岁时,我们住的华西日报社大院里,住进了一批当时文艺界的名人:应云卫领导的中华剧艺社。他带领着著名的导演和演员——贺孟斧、张瑞芳、舒绣文、陶金、耿震、李纬、金淑芝等,以及剧作家“神童”吴祖光,漫画家丁聪,他们都成了我艳羡的对象。华西日报社大门内有一个舞台,很破旧,他们经常在那个舞台上排练。休息时,我就瞒着父亲溜去看他们排练的《牛郎织女》、《天国春秋》。记得很清楚,陶金演《天国春秋》里的杨秀清,舒绣文演洪宣娇,张逸生演韦昌辉;《牛郎织女》里张瑞芳演织女,耿震演牛郎。我对他们真是着迷极了:着迷于他们的生活,着迷于戏剧所营造的世界——多么有意思,那是另外一个天地!应云卫和我父亲也经常有来往。应云卫的女儿比我大两岁,她文弱、苍白,听说有肺病。我很喜欢她,有时偷偷地溜去和她聊天。第一部分 一、天降重任(2)有一次,她问我:“你想参加我们剧团吗?”我惊奇地问:“你们要我这样的人吗?”她说:“这有什么!我和我爸爸讲讲就行。”这可打动了我的心。我矛盾了许久,终于壮着胆子去向父亲提出想参加剧社的要求,可是挨了父亲一顿痛骂:“居然想去当演员演戏?不可能!将来你要去延安,去参加革命!”从此,父亲对我管得更严:不许和演员来往,电影也看不成了。有一次他的一个女学生想带我去看新上演的《翠堤春晓》,他也不答应。我十分懊丧。这期间,我写了两个短篇小说,一篇是《禁闭室的女性》,另一篇是《他有什么罪》,都是有感而发的。父亲认为写得不错,终于让了一点步:“好吧!我看你实在不愿意当一个中国的陶格里·雅蒂(当时意大利的女革命领导人),就到延安鲁艺去学文学吧。”之后,这两个短篇被他拿去发表在《华西日报》上了。父亲很快就把我送到延安,然后我辗转到了张家口,进了华北联大。而后又参军到了部队,组织分配我到文工队去当演员。1958年的8月,我从中央广播电台调到了电视台,分配到了文艺部。父亲不许我搞文艺的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了!到了文艺部,我很高兴,认为电视和电影艺术也差不多,都是用镜头来表现的艺术。那时,电视台刚成立不久,文艺部人少,我可以参与各类文艺节目的播出。但是人员逐渐增加,文艺部实行基本分工:分成了“戏剧”、“戏曲”、“歌舞”三个组,戏剧组由几位广播剧团调来和电影学院毕业分配来的同志组成。我本来不懂也不喜欢戏曲,但分工却偏让我搞戏曲。虽然后来接触多了,也逐渐喜欢了,但比较起来,还是更爱好戏剧。当时舞台转播比较多,我对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戏剧简直如痴如醉。每当看到他们的好戏,便禁不住想要参与转播。但是,只有在话剧汇演、戏剧组的人忙不过来时,我才有希望转播一次。记得有一次,我得到一次转播北京人艺的《王昭君》的机会,高兴得直到半夜也没睡着觉!戏曲节目都是舞台上已经成熟的优秀节目,但我不想按部就班地转播,想搞点新鲜名堂出来。我大胆地做了一次实验:和中国京剧院合作,把戏曲节目搬到外景里,用实景拍摄。第一次实验的是《香罗帕》,由中国京剧院的著名演员刘秀荣、张春孝夫妇合演,在颐和园拍的。拍出以后,效果不错。包括演员和景点,只花了1300元钱。但是,最后我受到了当时文艺部领导的批评,说为什么不按照舞台转播,完全可以不用花钱的。真叫人哭笑不得!听说后来这个《香罗帕》节目以3万美元卖给了美国夏威夷电视台。我没有理会领导的批评,又拍摄了京剧《卖水》。这回是用颐和园的外景与棚里的内景相结合,由著名演员刘长渝主演。后来还拍摄了评剧《恩与仇》、湘剧《追鱼》、评剧《小院风波》等。这些节目,有的是现实题材,像和沈阳评剧院合作的《小院风波》,内容写的是在北京一个四合院里发生的故事。和电视剧一样,从剧本和音乐都是新创作,由著名评剧老演员筱俊亭主演;有的是现成题材加工,像评剧《恩与仇》,是与中国评剧院合作,在承德避暑山庄拍的,由著名评剧演员刘淑萍、张淑桂、张德福主演。这些就是最初的戏曲艺术片吧。第一部分 一、天降重任(3)1979年,电视剧正式提到文艺部日程上时,我非常希望能有尝试的机会。但是,想上电视剧谈何容易!当时在文艺部里,电视剧被视为“高等”艺术,只有戏剧组的导演才能拍,我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但戏剧组的导演也只有那么四五个人,台领导又强调电视剧是个新生事物,要大胆尝试。于是我向文艺部主任提出要拍电视剧的想法,没想到他像见了怪物似的望着我:“你想拍电视剧?还是让那些学过电影戏剧的导演去拍吧。搞什么节目不一样?何必争这个那个的!”我明白了,这里面不但有残存的派性作祟,还有他因为我没有上过正规学院而妄加的歧视。的确,自小父亲不让我上学,只许在家里由他来教育。我没有正规专业学院的资历,但我到电视台以后,已经自学完了电影学院的教材,我有在文艺方面的同等水平和二十几年从事电视文艺工作的经验。每当有重大任务时,台里总是指名让我去。1979年的春节晚会,就是让我和歌舞组的导演邓在军合作导演的;1975~1976年在湖南为毛主席拍传统戏,也是指定我去换掉原来的歌舞组导演;在湖南我拍了上百个剧目,并和湘剧院、花鼓戏剧团共同做了一些实验,比如用水箱合成来拍水底的戏,加上搭景替代虚拟的环境。拍个电视剧,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为了争这口气,我决心做个样子出来。我选择了《聊斋》里的传奇故事《崂山道士》,作为我执导的第一部电视剧。剧本已经搞好,我和广播电视剧团的领导商量:用两个星期到青岛崂山去拍。广播电视剧团当时也正苦于没有合适的电视剧题材,看了剧本,很有兴趣。他们答应出一半钱,我向文艺部领导申请一半钱(也就是几百块钱吧)。可是,领导不但不给批钱,反而生了气,说:“你怎么不听组织安排,私自去搞电视剧?那又不是你的分内工作!钱不给,也不许去!”我气坏了,不就是两个星期的时间吗?耽误不了!剧团的领导也很不平,钱全部由他们出,1980年的7月初,我把两个星期的节目全录好交上去,而后就和剧组去了青岛。两个星期之内,我们在崂山和北京的白云观拍完了戏,而且进行了剪接、配音、配乐。最后完成不到二十天,没有耽误一次戏曲节目的正常播出。我把《崂山道士》交了上去,那位主任很不高兴,他拉长了脸,没有给我一句话。《崂山道士》很快就被台里安排播出了。而且还有不小影响,剧中扮演王七的演员蔡渝歌还经常被人认出,不少人打听剧中王七的“钻墙术”是怎么搞的,认为很神奇。但是,这个剧目在当年文艺部的总结里,却不被承认!据说因为是戏曲组的导演拍的,所以不能算电视剧,可它又不是戏曲,所以就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最后,它成了一个不存在的“黑节目”。不管这位领导高不高兴,我还是证实了:“不是我不会拍电视剧,是你不让我拍!”我仍然坚持进行第二次尝试。如果我不影响戏曲节目的播出,他总不能禁止我吧?紧接着我看中了《三言二拍》里的《女秀才》。我觉得故事很有意思,请了中国京剧院的两位编剧邹忆青、戴英录改编。剧本写好了。我向文艺部领导申请,但这位领导还是不给批钱!我只好向当时主管我们文艺部的阮若琳副台长打报告。她看了剧本,觉得不错:“比《崂山道士》有意思,可以拍,但因为电视剧刚刚开始,古装戏不宜太多,可以放到第二年再拍。”并把这件事转发到了文艺部。1981年的2月,我做好了出发前的一切准备,但是文艺部领导忽然来了通知:“《女秀才》停拍!”什么原因?不知道,只说剧本要送给副局长李连庆审。副局长审剧本?从来没有听说过!阮副台长不是已经审过了吗?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行就是不行,我能到哪里去讲理?这个戏就这样泡汤了!看起来,我这个“戏曲”导演休想再沾电视剧的边了!我还没有死心,相信在戏曲的天地里,也可以有所作为。在我所接触过的戏曲里,京剧中有许多我国名著中的戏曲名段,尤其是《三国》里戏最多:《捉放曹》、《让徐州》、《连环计》、《古城会》、《借东风》、《群英会》、《草船借箭》、《斩马谡》、《空城计》、《哭灵牌》、《龙凤呈祥》等几百个剧目都是脍炙人口的、由著名演员演出的名段,如果和一个或几个剧团合作,再创作一些新的段子,把它们串连起来,不就可以成为完整的《三国》戏曲电视连续剧了吗?人们从中既欣赏了京剧艺术,又学到了知识,在戏曲上也是一个创新!另一个重要的目的:还能保留那些现在还活跃在舞台上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各种流派的珍贵的影像艺术资料。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尝试。我把这个建议写成报告交到了台里,然后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因为这是我戏曲范围的工作,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没想到: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我寒透了心,彻底绝望了。终于,我决定不在这里干了,我要离开这个文艺部,到一个能够给我创作机会的地方去。于是我打了一个请调报告。这段时间,中国的屏幕上,正热播香港的《霍元甲》、日本的《阿童木》、美国的《加里森敢死队》,我们自己的电视剧数量少得可怜。这时,中央领导提出了精神:中央电视台应该把我国的古典文学名著搬上电视屏幕,拍成我们自己的电视连续剧!我听了这个消息,又跃跃欲试,但又隐隐心痛,警告自己:“不要再妄想啦,这些和你无关!不要去想它!”这时,刚升为副台长的洪民生兼任我们的文艺部主任。他一走马上任,就知道了我的苦恼。洪副台长对我说:“我刚来,要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忙着离开,等我一段时间,我会考虑你的问题!”我当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要能给我拍摄电视剧的权力,就很满意了!不到三个月,他就在组长会上宣布了这样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让我拍摄《西游记》!这实在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相信这个决定来之不易,不知道他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我心中充满感谢:感谢洪台长的信任,感谢他的举荐,和他力排众议的果断宣布,我也相信自己决不会辜负他的信任。第一部分 二、路在何方(1)任务是接下来了,兴奋之后,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上挑上了一副千斤重担。《西游记》,这可不是一般的戏。它是一部脍炙人口的古典文学名著,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一块瑰宝。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在国外也广为人知。唐僧师徒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各种艺术形式,都有描绘他们的节目存在。我要把它改编为电视剧,要塑造出一部全新的、完整的、由真人在实景中演出的、让所有观众都能认可的《西游记》,实在是个严肃而艰巨的任务。应该从何处着眼,从哪里下手呢?不过还真有不少人关心此事,他们对我提出许多建议。有人说,你们的武打要比《少林寺》的还好,不然就不叫孙悟空;有人说,你们一定要多搞特技,要比日本的《阿童木》还神;有人说,你们的孙悟空一定要勾脸,不然就不叫艺术;有人说,你们要在摄影棚里搭景拍,不然不够神奇!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我有我的看法。我认为:要拍好《西游记》,必须忠实于原著。《西游记》原著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故事基础,但电视剧毕竟和小说不同。如何把《西游记》里上百回的内容改编,浓缩于不到三十个小时的电视剧中,我和其他两位编剧戴英录、邹忆青取得了共识。我们采取八字方针——忠于原著,慎于翻新。我们要把吴承恩篇幅浩瀚的原著,改编时加以集中或扬弃,选取最精彩的部分,一集一个故事地讲述给观众。每一集连续而又独立。它们根据故事内容,有其独特的风格:有的是喜剧风格,可笑处让你忍俊不禁,像《计收猪八戒》;有的是闹剧表演,开心处让你捧腹大笑,像《斗法降三怪》;有的是悲剧情调,动情处会让你潸然泪下,像《三打白骨精》……尽量使每集都各具情趣,既避免了情节的雷同,让观众有新鲜味,又神奇浪漫,富有人情味。有人认为,“人情味”这三个字与《西游记》这个神话故事无缘。错了!不论什么戏,若是没有“情”,就失去了灵魂。所以必须着力刻画人物,浓墨重彩地描写人情。《西游记》原著中成功地塑造了各种艺术形象,其中的主要人物都有鲜明的性格特征,不论孙悟空还是猪八戒,都具有人的思想感情。孙悟空有情有义,爱憎分明;猪八戒是个有缺点的好人;沙和尚任劳任怨,见义勇为;唐僧是个凡人,真诚又坚韧。他们四人在取经路上的重重磨难中不断加深了师徒之情;还有家国之情、儿女之情——这里有多少可作的文章?!至于西行路上所遇到的妖魔鬼怪、君王臣宰,也都各有特性,各有真情。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所有这些人物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他的原型!至于这些人物的形象,不论猴、猪,还是其他妖魔鬼怪,包括神仙佛道,都无法使用本脸,需要依靠塑形。这个工作很新、很难。谁能做?我想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王希钟,只有他这位富有经验的老化妆师能胜任。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这个麻烦任务。我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去找王希钟。正好,在北影厂的院子里,遇见了著名导演凌子风。他问起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正准备拍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凌子风很兴奋地一击掌,“什么?我也在筹拍《西游记》电影!咱们碰到一块了!”第一部分 二、路在何方(2)我说:“你拍的是电影,我是拍电视剧!我肯定不如你啦!”他又问我:“你找哪儿的化妆师?这些人物的造型可不简单呢!”我说:“你呢?你找谁?”他说:“我找美国的造型师来搞!他们的技术世界一流!”我放下了心,因为我怕他要用王希钟,那我肯定就用不上了!凌子风还极有信心地说:“我要购买水下摄影机!拍水下镜头。”我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人物造型我就找你们的王希钟了!”老凌还在劝告我:“美国的材料好,做出来像真的一样!”我说:“我们就用中国的吧,不然就没有钱拍戏了!”临分别时,凌子风还兴致勃勃地说:“好,那咱们比比吧!”凌子风也要拍《西游记》,对我是个挑战!我的戏千万不能拍砸了,有凌子风比着呢!我去找了王希钟,和他商量为《西游记》制作人物造型的事,他对这个任务也有极高的兴趣。我们取得了一致意见:妖魔鬼怪,神仙佛道,包括小妖小怪都需要造型。有的要全脸,有的是半脸,有的可用“零件”——鼻子、耳朵、眉骨等对面孔进行局部改变。我们建议少用整脸的塑形,以免影响表演。总的要求是:不但各有特点,还要尽量美化,尤其是孙悟空。他是个猴子,如何作得他美,是个难点。一定要使他既有猴相,但又漂亮,“美猴王”嘛!《西游记》,“游”是一条贯穿线。从大唐景色到异国风光,环境的变化,表现了路途的遥远和取经的艰辛。我要通过“游”字,把我国绚丽多彩的名山大川、名扬四海的古典园林、历史悠久的佛刹道观摄入剧中,增强它的真实感和神奇性,达到情景交融、以景托情的效果。这也是我们的一大优势,必须要好好利用。虽然有的人曾经反对:要拍外景,北京郊区有的是山,翻过来掉过去都可以拍,又省钱,又省时间。干吗跑到外面去!我不同意,在北京郊区能拍出一部《西游记》来?我坚持:理想的环境对烘托气氛,刻画人物会起到极重要的作用。神奇的故事和绝妙的风光结合在一起,会大大增加它的美学价值。我要根据《西游记》的剧情需要,拍摄下许多珍贵的风光镜头,这将来会成为它的一大特色。但是,《西游记》是神话故事,只采用外景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有许多人间找不到的景色,必须要依靠搭景。如灵霄宝殿、瑶池仙境、海底龙宫、阴曹地府,这些都需要依靠棚里搭景,把这些想象中的虚幻环境化为可视形象,采取虚实结合、以实为主的方针,才能造成《西游记》中完美的艺术效果。还有个重要问题:《西游记》的神话特点,需要大量的特技来表现。而这正是我们的弱项。当时是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尚不知特技为何物。没见过“威亚”,更没听说过电脑特技、虚拟演播室,电影里没有使用过,电视剧里更没有;当时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人们的思想尚未解放,我们甚至连可参考的富含特技的外国片都看不到。我们打了报告,经过上级批准,作为内部的观摩,允许我们看了一点日本和中国台湾拍的《西游记》片断,他们的特技使我惊奇,但内容实在不堪!记得里面有这样的情节:孙悟空能够一棍子把地凿穿,喷出来的石油能够到达天上。唐僧哭着喊着要和妖怪结婚,被孙悟空打昏了;猪八戒跳大神,要把唐僧唤醒;唐僧是女人演的……如此种种,太离谱、太荒唐!《西游记》被搞成这样,也算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了。但《西游记》的原貌是什么呢?根本看不到。难道能够这样作践我们的古典名著吗?我感到气愤!我决心要拍出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西游记》来。但是,《西游记》里面,孙悟空和诸多的神仙、妖怪们如何腾云驾雾?如何上天入地?如何平地飞升?如何千变万化?这都是躲不开的难题。我们的拍摄条件是一穷二白。除了已经掌握的简单电视手段外,只有一部电视台特为《西游记》进口的ADO特技机,这是远远不够的(何况它还缺乏软件,效果不好)。我必须扬长避短,尽量发挥我们的优势:一方面借鉴电影里面的特技手段,一方面采取土洋结合的办法,动员剧组的一切工种:摄像、化妆、道具、照明、烟雾、武打等部门,开拓思路,共同解决特技所遇到的问题,做好配合特技的工作。在拍摄中依靠大家的智慧,不断解决那些已知和未知的特技问题。总的来说,我争取拍出一个既优美,又神奇,既通俗,又高雅;既忠实于原著,又慎于翻新的《西游记》来。我带着一股要“不辜负领导信任并为自己争气”的勇气,和“要以唐僧取经的精神去战胜一切困难”的决心,全身心地投入了《西游记》六年的拼搏之中。第一部分 三、始于足下既然定下了“游”字的目标,就需要去寻找每一集的景点。找到了景点,才能定下拍摄计划。采景是现在每一个剧组都要做的工作,但在那时,就似乎非常特别。那时不像现在,影视基地到处开花,不论什么时代的景物、建筑都能有现成的,去了就能拍,但那时没有!(最早的影视基地出现在《西游记》拍摄之后!)《西游记》的故事从大唐到印度,跨越许多省份,需要各种景色,我把那些主要情节记在脑子里,出发去寻找它们。其实我心里也不知道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只能拟订一个大致路线。它不是唐僧当年所走的真实路线,因为我们不是拍摄《玄奘传》,而是我们祖国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最优美的、已知的、未知的名山大川,佛刹道观,风景胜地路线不近,必须抓紧。因为我预定的准备时间只有半年,必须几项工作同时进行:我把剧组的事交给副导演朱小峰,让他继续找寻演员,等我回来再定;两位编剧突击写出试集《除妖乌鸡国》的文学剧本,我则外出采景,同时还要在路上选择合适的演员。我组织了一个精干的选景班子,我点名要的人是:一个摄像师:王崇秋;一个美工师:彭曼丽;一个照明师:孙永福。此外我外请了一个场记:李成儒;一个剧务:小郑。加上我,一共六个人。我计划的路线是这样:3月1日出发,先走东南线:南京—扬州—宜兴善卷洞—安徽黄山—安徽九华山—杭州瑶琳仙境—浙江宁波天童寺—普陀山—杭州云溪、玉盘山、石屋洞、黄龙洞、紫云洞、水乐洞—绍兴—福建福州鼓山、青芝山—泉州开元寺—厦门南普陀—漳州南山寺—东山岛、城关镇古城楼—汕头—广州—广东罗浮山—肇庆七星岩—西樵山、佛山马庙—湖南长沙—大庸张家界—青岩山黄狮寨—湖南慈利桃花源—返京。第一段采景我们用了35天。4月5日,我们回到北京向领导汇报情况,并检查剧组里的情况,布置下面的任务。4月11日我们又向西南出发了。这次,队伍稍有调整,新来的美术师郑越洋加入了采景的行列。为了了解有关佛教方面的知识,我们先到西安草堂寺参加中日佛协为达摩祖师像落成仪式,并访问了赵朴初先生;然后去华清池—成都的青城山、二王庙、峨眉山、报国寺、伏龙寺、清音寺、武侯祠、杜甫草堂—大邑县崇庆县—云南昆明—圆通寺、龙门、太华寺、法清寺、华亭寺、筇竹寺、石林、西双版纳、思茅、景洪、勐海、澜沧、双江、临沧、下关、大理、喜洲、楚雄、金殿、黑龙潭、金刚塔—湖南冷水江波月洞……5月8日返回北京。我们两个月里跑了好几千公里,几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发。每天,火车、汽车、轮船、飞机,天天赶路,马不停蹄。大家都非常兴奋,虽苦也无所谓。好在收获很大,大部分景点都落实了。有的还超出了我的想象。有的地方太远,比方火焰山,我已经确定要在那个真实的火焰山去拍,就不必先跑一趟了。最后的天竺国和西天圣境,本想能在西双版纳找到近似或能够加工的地方,但却大失所望,于是我萌生了去印度拍摄的念头,但为时尚远,再说吧。在采景途中,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也得到许多意外的收获,我把它们说出来,与大家共享。第一部分 四、风雪黄山(1)先说说黄山的事:这是我们出发的第三个地点。3月5日,我们在南京与黄山管理处联系,说明我们要到黄山采景,希望他们第二天派个车到火车站来接一下。黄山管理处的负责人很为难,因为第二天是周末,他不愿意找车,在李成儒再三要求说明情况之后,他们终于答应了。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繁昌火车站,来接的是一个很破旧很脏的面包车。我们没有在意,有车就行!大家兴高采烈地上了路。开车的是个老司机,车开得很熟练,但看来有些不大高兴,大概是因为耽误了他的休假吧?开始时车开得似乎很顺利。不久,司机发现车的声音有问题,马上停车检查,原来发动机下面在漏机油。如果不赶快解决,油流光了,发动机就会烧坏。可是这一路上没有修车的地方。司机犯了难,幸好我们的小郑同志当过司机,会修车。他问:“有肥皂吗?”大家七手八脚地从司机台上翻出一块肥皂,小郑爬到车底下,用肥皂堵住了漏油的地方,大家夸赞小郑立了大功,又兴致勃勃地上路了。没多久,天下起了细雨,还夹着雪花。3月的黄山很冷。我们赶紧加了衣服,要把车窗摇上去,但是摇不动!不论怎么使劲,它就是不肯上去。李成儒问司机:“哎,师傅,这车窗怎么了呀?”他头也不回,冷冷地回答:“这车窗是坏的,没法摇。”这回答给了我们一闷棍。雨和雪一个劲从大开的车窗往车子里灌,衣服都裹在身上也挡不住冷。我忍不住问:“那你们怎么不修哇?”司机说:“这车一直没用!”我们没话讲了。再问,他就该说:“谁叫你们这时候来!”我们只好裹紧衣服,彭曼丽本来个子就小,现在更是缩作一团,和我挤在一起取点暖。忽然,这位司机把车开慢了,后来他干脆把车停在路上了。我们问他:“为什么停下来了?”他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油啦!这下麻烦大啦!”我们一听,都急了:“那怎么办呢?”他说:“没办法!等着吧!”我问他:“等什么呀?”他说:“等过路车吧!”“过路车?人家肯给我们油吗?”“谁知道!”我们有点急了,催问他为什么不给管理处打电话,他没好气地说:“这时候,谁上班啊!”我们一筹莫展,只好挤在车上等待。天已经快黑了,路上一个车也见不着。大家冻得浑身哆嗦。大概二十分钟后,远处出现了一点灯光:“有车来了!”大家兴奋起来,李成儒和老孙、小郑赶紧跳下车去拦截。来的是一辆大卡车,上面坐着三个人。他们停下了车,听说我们是中央电视台要去黄山采景的,他们非常痛快地答应匀一些汽油给我们,他们的司机师傅马上用管子接上我们的车,给我们加了不少油,还不肯收钱。当时,我们真有点绝处逢生的感觉!油加上了,车再次出发了。这时天已经黑下来,外面的景色逐渐模糊起来。山里的天黑得本来就早,山路弯道又多,可是这位司机就是不开车灯。这么黑的山路没有灯怎么走哇?我们忍不住问他:“师傅,你怎么不把车灯打开?”他的回答又让我们出乎意料:“灯坏了!开不了!”我真要把肺气炸了,可又不敢对他发脾气,只好忍气吞声。一向好脾气的彭曼丽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个司机真够戗!”司机不在意我们的感受,依然开着快车。老孙禁不住问他:“师傅,这么黑,你怎么敢开?能看见路吗?”第一部分 四、风雪黄山(2)他面无表情:“走了几十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开!”我们一听,面面相觑。我们成了他抖本事的实验物!夜已经黑了下来,加上路况不好,一不小心,就能掉到山底下去。怎么办?这时正好路过一个地方,路边有几间房屋,看来是个小村子。我们不管司机的不满,强烈要求他停下车来。路边不远处恰好有一个供销社,但是关着门,黑着灯,里面的人大概已经睡觉了。李成儒好不容易叫开了门,从睡眼惺忪的店主那里买了两个手电筒。大家都放了点儿心,因为总算有了灯可以照亮了。李成儒坐在前面,用手举着这两个手电筒照着路往前开。但是手电筒的光亮太小,根本看不见远处。他只好用手电筒照着马路两边的树木,因为树干上有白灰刷的保护层,容易辨认。就在这黑暗的盘山公路上,在晃晃悠悠的微弱照明下,这位司机仍然开得极快,拐弯时也不减速。中途还超越了支援我们汽油的大卡车!我们一路上屏住了气息,提心吊胆东倒西歪地像摇煤球一样坐在车上,体验这位司机的车技。这时我忽然有种置身于恐怖片中的感觉:这个开车的人就是个恶魔。他如果回过头来,我们就会看到一副狰狞的面孔。为了阻止《西游记》的拍摄,他会把我们扔到这深山悬崖之中。就这样,我们总算熬到了终点——黄山宾馆。那时已经八点多钟。大家惊魂稍定,才感觉肚子饿了。小郑负责去找宾馆的服务员给我们点东西吃。厨房因为没有客人,早就下班了。小郑好不容易叫来了大师傅,大师傅一脸不耐烦:“什么也没有!没有菜,没有饭,只有面条!”我们欢呼起来:“面条好,面条就好!”等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我们感觉那是最幸福的时刻了。这时,后面的大卡车才赶到。卡车上的师傅们进了食堂,一看见我们就大叫起来:“哎呀,你们太危险了!我们远远看见你们那么小的一个灯光,还跑得飞快!那么险的路,那么黑的天,我们都替你们捏把汗!”我们只能苦笑着感谢他们的关心。王崇秋调侃地说:“是呀!我们那位司机不怕死,敢开,我们陪着!”第二天一早,雪还在下,虽然不太大,但外面已经一片银白。我们兴致勃勃地打算上山。管理处的同志告诉我们:“一定要走的话,前山爬不上去,因为山路又长又陡,如果走后山,可以用汽车送一半路程,少爬些山路。”我们决定走后山。前一半路很顺利,很快就到了半山处。我们下了车,精神抖擞地准备爬山。爬山是我一直向往的事,但除了北京的香山、西山,还没有爬过像样的山,黄山是我仰慕已久的名山,我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但是,黄山很快就让我知道了她的厉害。开始时,大家兴致都挺高,还能谈笑风生,但慢慢地,就只听见呼哧声了。山路难行,加上不断落下的雪花,一会儿,鞋都湿了,越来越重了,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七八里路,怎么这么远呢?总也走不到头!两旁的风景根本顾不上看,只顾喘气了。想休息一下吧,又没有坐的地方,到处都是雪!好在李成儒是我们队伍里的壮劳力,每到难走的地方,他就扶着我,拽着我,减轻一下我的劳动。我看看大家,谁都不轻松。尤其老孙,他比较胖,年龄也大些,他连呼哧带喘地坚持着;看来身体单薄弱小的彭曼丽,却不那么狼狈,她好像比较走得轻快。还有王崇秋,他一边走,一边拍照,有时走在大家前面,有时落在后面(他的任务是留下采景的影像资料)。第一部分 四、风雪黄山(3)不管怎么狼狈,总算走到了目的地——北海宾馆,这时已经快一点钟了。没想到宾馆里空空荡荡:没有客人,没有服务员。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的负责人,他对我们感到非常惊异:“你们怎么这个时候上黄山来?”听了我们介绍的情况,他才给我们开了房间,但是吃的呢?他告诉我们,现在是淡季,山上没有客人,所以没有预备客饭。也没有几个服务员,只有值班的人。我们浑身湿漉漉的,宾馆里没有暖气,大家冷得又跺脚又搓手,这位负责人看了也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叫他们给烧个炭盆,你们烤一烤,再拿几个馒头,你们将就着吃一点吧!”这个安排我们很满意。马上,在我和曼丽的房间里端来了一个大炭盆。还预备了一些炭。我们围在烧得旺旺的炭盆边,脱下了湿透的鞋袜在火盆边烤。这时馒头送来了!馒头是冰冷的,正好就着火盆烤馒头片!没有菜,怎么办?大家忽然想起了老孙在扬州买过臭豆腐!于是,群起而攻之,逼着老孙把臭豆腐和小咸菜贡献出来。这下可好,火盆上烤着臭鞋、臭袜、臭豆腐,加上烤馒头,可想而知得是什么怪味道!但是大家那时就着这股味道吃着烤馒头,一点也没有影响胃口,还兴高采烈!苦吗?不!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感到浑身酸痛难忍,翻来覆去不能成眠。我想:“只翻了一次山就成了这样,这《西游记》还能拍下去吗?”我猛然想起,衣服兜里有止痛片!于是爬起来吃了两片,缓缓地睡着了。一觉醒来,痛感完全消失,精力又恢复了!我很快爬起来,招呼大家起来去采景。那时是七点多钟。雪已经停了。但四周仍然雪白一片。这天是3月8日妇女节,大家起哄说给我们两个女同志贺节,中午要“撮一顿”!我们在周边看了一些景点,但距离都很远,准备先回宾馆,下午再去远些的地方。但又开始下雪了。雪片还挺大,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回到宾馆,看到有几个上山来的人,我还想,不是有人上山吗?怎么说没人哪?上前一打听,原来是给宾馆送东西的。他们警告我们:“这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你们如果今天不下山,以后就没法走了。”我问他们:“等雪停了再下山可以吗?”他们:“要走就今天,明天就下不去了,因为雪冻成了冰,山路没法走,太滑!”我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走呢?”他们说:“我们吃完饭就赶紧下山,不然就憋在这儿了。”我们一听,紧张起来:此地不可久留!管理处的同志还告诉我们:上山拍摄,冬天就这样情况,山难爬,路难走,人难找,夏天则是旺季,满山遍野都是人,宾馆根本住不下,还有不少人搭帐篷,根本找不到没人的地方。我考虑,就算山上有好景点,这样的居住、道路和拍摄条件也太劳民伤财。算了吧,还是赶紧下山,奔向下一个景点。我们草草吃了点饭,立即下山。我一向认为下山比上山好办,因为是往下走,不用往上抬脚,不明白为什么人家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是黄山又给我上了一课:下山果然是难哪,黄山台阶的边儿是向下倾斜的,可能是行走的人多,日久天长磨成了这样。而且台阶很窄,有时脚得横着走。很多陡峭的地方,我感觉下面的台阶根本没法踩到,必须得加倍小心。最要命的是这积雪:下面已经形成了一层薄冰,上面又覆盖了新的雪,你没法分辨哪里可以走,哪里是假象。如果是厚厚的新雪,还好办,若是踏在薄雪上,就会滑倒,旁边是悬崖绝壁,一旦失足,就不知道会摔到哪里去了!这种险况,比昨天上山时可怕得多。我的腿和脚一直用劲踩探着,生怕滑倒,那就真成了“千古恨”了。幸好一路上李成儒搀扶着我,一步步地试探着往下走。我看见小郑也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彭曼丽。最惨的是王崇秋,他脖子上挂了个照相机,手里还不知提了个什么东西,他一边走,照相机一边在他眼前晃悠,使得他更眼晕。有几个太陡峭的地方,他扶着树枝不敢走了,一个劲地叫小郑:“快来!扶我一把!”我叫他把照相机挂在背后去,免得碍事,他还不干,说是还要拍照,拿起来不方便。老孙最让我感到意外,他居然能很沉稳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我知道他心里也紧张,但是他的沉稳让大家都觉得很安心。这回来的路上,只顾紧张了,倒没有觉得路长。耳边听见谁在说:“看,这就是一景:‘梦笔生花’!”我竟然连头也没有顾得回,真是顾不上了!总算到了上汽车的地方,我觉得自己的腿和脚都不是我的了,那份疼痛真比昨天还厉害。我的结论是:上山下山都很难!第一部分 五、拜谒九华山(1)1.古刹夜惊魂九华山,是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宝地。3月9日,我们来到这座名山。到达时已是黄昏时分,九华山不是很大,它山形秀丽,青山环绕,但都不是很高,一眼就能望到山顶。除了庙宇以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建筑。远远望去,它们巨大,古朴,威严。有一座庙宇在山的最高处,据说那是“肉身宝殿”,里面有多年不腐的老和尚金身,供人瞻仰拜谒。山下面也有许多庙宇,它们大小不一,都修建得各有特色;在山脚下、半山腰,还有许多小小的白色徽式小平房,那都是尼姑的庵堂。房屋上面飘散着袅袅炊烟,显得异常宁静与安详。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暮鼓晨钟、青灯古佛的画面,好一个清净佛地!一种既神秘又虔敬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决心要在这里找到《西游记》的拍摄点。当日天色已晚,要先解决吃住的问题,但是,那时的九华山没有什么宾馆、招待所。小郑和办事处的人联系以后,让我们住到山下一座最大的庙里。他们解释说:“这里本来也是打算给游人住的,但现在这个季节,根本没有人来。香客也不会住下,所以没有预备什么东西。”吃了一顿素斋饭以后,他点上一支蜡烛,我们跟着这微弱的光亮走进庙里。经过几个供着菩萨的佛堂,两旁的巨大神像在灯光下感觉分外狰狞可怖。我们到了不知是第几层的后殿,小心地爬上年久失修、嘎嘎作响的旧楼梯。楼梯很高,很陡,我一摸扶手,觉得满手都是灰,立即缩回了手。到了庙堂的楼上,这是一个U字形的二楼,中间是空的,没有房间,隐约只见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我感到紧张,甚至有些恐怖,急忙跟着他们逃也似的钻进房间,才稍微安下了心。办事处的同志给我们留下了好几支蜡烛就走了。几个男同志的房间在这U字形的对面,距离相当远,几乎是遥遥相望。偌大一个二楼佛堂,只有我们这六个人,而我们两个女同志又是单独住在这边。为什么不安排我们住在隔壁呢?想想也有他的道理:因为这里是庙宇,男女的距离不能太近,但这实在有些令人害怕!我们不让男同志走,留他们在我们房间讲故事。李成儒胆子比较大,他知道我害怕,故意绘声绘色地讲了几个鬼故事。我虽然喜欢看恐怖片,喜欢那种毛骨悚然的气氛,但在目前这个环境里,也害怕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李成儒应我的要求讲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他们都困了,坚决要求结束这故事会,我只好放他们走了。他们一走,我和曼丽可惨了。我们企图使房间更亮一点,又点上一支蜡烛,却发现放蜡烛的桌子原来是张古老的供桌,上面还有蜡台和香烟烧过的痕迹。窗户纸又脏又破,夜风吹得忽闪忽闪地飘动,还呼呼作响。在阴暗的烛光下,这房间显得又寒冷又凄凉。我对曼丽说:“还不如和他们换间屋子呢。”她说:“他们已经走了,谁敢去找啊?”没办法,只好睡觉。脸是没法洗了,就凑合吧。但是,上厕所又为了难!送我们来的人说厕所在外面过道里,但不知道是哪个门。我们两人心惊胆战地互相拉扯着,端着蜡烛去找。脚下的木地板每走一步就吱嘎乱响,真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配音。过了好几个门才找到厕所。可是谁先进去,谁在外面等着?谁也不敢。最后我们两个人一起挤了进去,才算解决问题。第一部分 五、拜谒九华山(2)躺下了,总算踏实了。但是,李成儒讲的故事开始起作用了。我总觉得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人在我耳边呼吸!我顾不得脏,用那又冷又硬的被子把头蒙上,但一会儿就觉得透不过气来了。我把被子掀开,索性睁大了眼往房间里看,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但屋里没有灯光,外面的月色就显得很亮。破旧的窗纸上映照着晃动的树影,风儿吹得树叶沙沙地响。夜风时大时小,有时又像人影在动,真怕窗外会突然伸进一只手来!再看曼丽,她已经睡着了。看来她是真累了。我紧闭双眼,捂上耳朵,力争睡着。就这样和自己奋斗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总算睡着了。第二天,晨光驱走了黑暗,恐怖气氛一扫而光,一切又显得平静而正常。昨夜没看清楚的U字形中心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木制家具布置的一个厅堂!(不过上面落满了灰尘,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打扫过了,还发出一股陈腐味道。)真是庸人自扰!2.吃了闭门羹九华山一夜惊恐,我决心不再住下了,必须一天里把景选到,然后离开。我们首先驱车去来时途经的那座巨大寺院,昨天它关了门,没能进去,所以今天最先去那里。寺院到了,它远看很庄严,近看更堂皇。大门已经开了,有几个和尚在洒扫。我们径直走向大门,没想到一个拿着扫帚的中年和尚突然拦住了去路:“你们是什么人?”他的态度不大友好,李成儒赶紧上前解释:“我们是中央电视台的,来你们这里采景……”他打断了李成儒:“不能进!”李成儒:“你们不是已经开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