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稍为挺挺身,欲言又止,他的声音只在喉间流转,双目则看左右的将军们。将军们没有任何表示,显然,他们拒绝接受皇帝的归队命令。高力士移前两步,转身,立于皇帝的侧前面,正对着陈玄礼,森严地说:“玄礼奉诏命行事——”陈玄礼依然没有反应,在亭内偷看着的谢阿蛮,缩回身,急促地向贵妃说出:“事情不好——”杨贵妃着急了,也向外走,静子和文郁用力拉住,阿蛮也阻拦,再旋转身看外面。外面的僵局,终于由云麾将军何神通提出而打开了,他还守着军礼,不越级,只向陈玄礼说:“大将军,四军将士陈愿,请转奏!”陈玄礼无法可回避,看了高力士一眼,再向皇帝——这一瞬,高力士紧张到了极点,他以为四军会弑君。“陛下,四军将士以为——”陈玄礼用尽力量使自己的精力平衡,缓缓地说出:“杨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四军将士请皇上割爱正法!”这一请求很特出,有如雷震电掣,皇帝全身一颤,稍窒,哦了一声,威严地:“此事,朕当自处!”他说了,转身入内。大唐皇帝在转身时,身体有显明的抖颤,表现他在激动中,他如此地离去,也明显地为了避免面对着将军们爆发出不能收拾的场面。皇帝留下“朕当自处”一句官式的话,将军们愕然,几个人的目光直视着高力士,高力士明白皇帝这一句话压不住今天的场面了,他叫着“玄礼”行前,并且向将军们做了一个手势,这等于下一个赌注,倘若陈玄礼和其他的将军们不予理会,那末,弑君的悲剧必会上演了。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力士凭他在禁军中四十余年的声威和人情而使将军们向他靠近,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低说:“玄礼,各位袍泽,四军所请,在情理之中,只是,皇上待我们素厚,似亦不宜迫君太甚——玄礼,我们再入奏,至于众军士——”“高翁,今众怒难犯,将士不达目的,断无归队可能!”陈玄礼快速接口,不容高力士再说四军归队的话。“这也是!”高力士很快改变口气:“我当力争,陈大将军,我们同入——”他稍顿,眼角瞥见韦谔,招手说:“韦司录来,此事重大,请参与一言!”在场的将军们默无一言,高力士向韦谔复述了四军请诛贵妃的话,然后,缓缓移身向内。当高力士移身向驿亭时,兵士发出哗呼,那是受到指示的示威行动,于呼叫中,杂有兵器碰击之声。“玄礼,得使诸将士稍安!”高力士温和但又有力地说,同时,他选了两位将军偕同自己和陈玄礼、韦谔入驿亭。这位老内侍利用每一个机会从事分化。皇帝在自抑着惊恐、愤怒、悲哀的感情中移身入内,身体一入驿亭,在可怕的抖动中瘫痪了。谢阿蛮协同一名内侍扶搀着皇帝,向内走了几步,让他坐下。“陛下——”杨贵妃抖动地叫出了一声,跪在皇帝身前,她已听到四军将军的请求,她在最后也看到驿前的叛兵的景况,在生死俄顷之际,她失措——皇帝捏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呼吸喘息的喟叹,忽然,泪水自双目中长流而出。他无法说出话来。这是生死之际的一瞬间,做了四十多年皇帝——长久握有完满的权力的皇帝,在此刻,明白了自己失去了权力。眼前,他握捏住杨玉环的手,但他也想到不久之后,叛兵会把她拉开去,杀死!甚至,接着而来的,会是迫自己赴死,在这所驿亭之内,大变动不久就会发生……“陛下,我……我以死……谢……”杨贵妃终于克制自己的惊悲,在抖颤中说出——此刻,外面又起了哗叫声。“玉环,看来,我你都会不免……”李隆基颓丧地说出,在呜咽中,双手紧捏她的一双手。此时,门前的内侍传报高力士入觐,皇帝,拉贵妃,有似脱力地说:“起来——”高力士只和韦谔进入驿亭,陈玄礼和两位将军,已上阶,但止于亭门之外。他们所处之地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当高力士和韦谔进入时,杨贵妃及时站了起来,两人向皇帝跪下行礼,接着,高力士奏请贵妃回避。杨贵妃在站直之后,稍为定定神说:“力士,我知道,你们说吧!”“陛下,对今日局面,老奴已无能为力了!”高力士凄苦地说,“老奴有负圣恩……”皇帝垂下头,无言,旁边的谢阿蛮突然说:“高大将军,急召太子——”皇帝以一个手势制止了她,低说:“来不及了!”而跪着的高力士,惴惴然再说:“陛下,群情如此,老奴请……”“力士,局面如此,先是宰相,再是贵妃及……”“陛下!”韦谔忽然大声叫出:“臣请陛下割爱!”这一声很洪亮,截断了皇帝的声音,李隆基显然是说:先是宰相,再为贵妃,又及于皇帝。而韦谔则以大声来阻断皇帝最后的一句话。高力士立刻领悟,此时若然有一语侵及皇帝本身,那末,叛兵叛将必会因势而弑君,情势显然,军士们的行动的最终目的,是对付李隆基。长久在帝位上积累的声威使兵将们有所忌惮,但一旦有了提示,就无法收拾,如今,他们的观念中,以保全皇帝为主,这目的是否能达到虽无把握,但总要竭尽所能地去做的!于是,高力士及时高亢地说:“臣请皇帝陛下顺应四军将士所请!”李隆基全身抖动,促迫地吐出:“贵妃在深宫,又怎知宰相反,此事与贵妃何干?”“陛下!”高力士一面叫,一面暗做手势,但皇帝没有看到他的手势。此时,外面又有喧哗声,次席宰相韦见素头上包了布,血迹斑斑而入,龙武军大将军和两位将军也跨进了一步,形势无疑已到了最后的关头。皇帝看到韦见素包头布上的血迹而惊悸,同时也有着新的愤怒。高力士不明白韦见素的意向,不让他发言,急说:“臣请陛下赐贵妃死,以慰将士!”“陛卜”杨贵妃上前,她看出自己已无生望了,便自行请死,但她在激动中,欲扑向皇帝,侍女连忙拉住她向后退。“陛下,龙武大将军及四军将军已尽力慰抚,但众怒难平。”韦谔在看到三位武人已到亭门,时机急迫,先用话来稳住首要的将军,随说:“诸将士已诛丞相,贵妃自不宜侍奉左右……”“贵妃无罪啊!”皇帝忽然如吼地叫出,声音很凄厉,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有凛然之感。“陛下,贵妃诚然无罪,但将士已杀杨相公,贵妃仍在陛下左右,陛下审思,将士岂能心安?臣以为,今日之事,只有将士安,陛下亦安——”韦谔朗朗地说出,他和高力士配合得很好,都着力于保全皇帝。杨贵妃刚才冲前时被拉住向后,已退入内间,此时,她静了一下,向张韬光说:“你去说,我以一死殉国!”张韬光应了一声,迅速出来,跪下,大声说:“陛下,奉贵妃谕,愿以死殉——”“张韬光!”静子忽然冲动了,大喝着:“贵妃无罪,你胡说——”她直向前:“对犯上作乱者……”高力士紧张了,一个暗示,内侍们把静子拖向外面。同时,他把握了张韬光的一句话,立刻向皇帝说——他的话声被外面巨大的哗叫所掩盖了,皇帝似乎也说了话,同样无人听清,但外面的哗呼只一阵,又低下了,于是,高力士起身,向着亭门说:“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杨氏死!”高力士的声音才歇,韦谔已一跃而到亭门外,促说:“大将军从速传谕!”他说了,不等陈玄礼有反应,立刻大叫:“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死!”这是不容人们有思考余地的引发性的呼叫。陈玄礼和两位将军步下石阶,相应叫出:“皇上赐贵妃死!”陛下的郎将与校尉早已刀剑出鞘,闻声,转身向广场,也转达了这一项皇命。老迈的高力士,又已及时冲出亭外,一手握住陈玄礼的臂肘,向下走,同时招呼两名将军,又向身后的内侍做了手势,接着,急促地说:“玄礼,陛下圣明,诸将士应呼万岁!”他说出,率先而呼,韦谔和诸内侍也高呼,迫使阶下的将军们随着高呼万岁。这是有巨大感染力的呼叫,兵将们有不少人在茫茫中也发出了高呼。在里面,皇帝已冲入了内亭室,他不顾一切,张臂抱住了心爱的杨贵妃,泣不成声。待死的时间已迅速过去,死刑判决,无可避免了,杨贵妃也定神了,她自制着说:“陛下珍重,尽量设法求自免——”“陛下,你好忍心!”谢阿蛮已不顾君臣之礼,大声说。“阿蛮不可!”杨贵妃扶定皇帝,再说:“三郎,我了解情势,人生百岁,总有一死,我不怨……”“玉环,我不忍心,我四十多年为天子,竟不能保全……”皇帝哭了。“三郎,我了解,你自行珍重……”杨贵妃的声音低了下去,面对死亡,人人都会有惧怯心的。一瞬的默然——千秋万世之间的一瞬间!外面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落,渐渐宏壮,而高力士满头大汗地进入,向皇帝和贵妃说:“老奴罪通于天,陛下,时机稍纵即逝,贵妃,皇上力所不能及,贵妃请自便……”杨贵妃吐出一口气,脱开了皇帝的怀抱,她在心酸中,依礼跪下:“陛下,臣妾长辞——”皇帝不忍看,不忍听,背转身,身体已无法直立,两名内侍尽速扶掖,不让皇帝倒下去。高力士不敢耽误时间,擅自命令:“请奉贵妃入佛堂——”杨贵妃已起身,苍凉地看了高力士一眼——刚才,她更衣时就着人去佛堂,准备礼佛的,料不到在一转眼之间,自己的生命会在佛堂中结束。“备帛,送贵妃大行——”高力士硬起心肠,又擅自代皇帝发出命令。内侍们都在哀切中,且也都明白情势的紧急,忍痛抑悲,搀扶着贵妃向佛堂走。移动的声响似乎使皇帝自梦中惊醒一般,他叫出:“玉环,玉环……”高力士连忙阻止皇帝。杨贵妃听到这绝望的叫唤,但没有回头,她的双腿僵硬和发软,本身已无举步的能力,只靠两边挟扶的内侍牵引着向佛堂。马嵬驿的佛堂很小,只有一丈七八尺阔,二丈七八尺深,前面部分,有一丈多深的外堂。用短栅分开,佛堂也照例有后进,也有丈余深,但帷幔已拉上,自侧面进入的杨贵妃,看不到后进。佛堂短栅外的前进,已有二十名内侍面向佛堂门外而排列,门口左右,有四名备刀的内侍肃立。当杨贵妃自驿亭侧门进入佛堂西侧门时,正堂的四名执事内侍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声——内常侍骆承休自佛堂中向外行,排列的十二名内侍分两边退开,空出中间,约有六尺阔的地位。骆承休走到佛堂的山门外阶上,朗声宣布:“皇帝赐贵妃杨氏死,缢杀!”在佛堂中,内侍扶着杨贵妃,礼佛,拜罢,使她的身体转而向外,山门外阶上挤立着十来名军官,左右和后面,又有三四十名叛兵在,他们看到了杨贵妃,看到两名内侍将帛套向她的颈项!但是,只一瞥之间,外进和内堂之间,短栅上面的帷幔,被徐徐放下,里面,有一个人尖锐地发出命令:“行刑——”“贵妃!”几名侍女同时发出了尖叫。“绞!”有新的命令发出。有一个尖锐的女人呼叫,有动乱的声响——佛堂外进和山门外的人都屏息着,静,可怕的森肃的静——“再绞……”帛束紧绞着贵妃的颈项,没有呼叫声了,但有动乱的杂声,虽然不响亮,但外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也看到帷幔的颤动……细碎和扣人心弦的骚动中,也有内侍用力的哼喝声——忽然,有好几个女人的号哭尖叫声同时发出……凄厉地哭叫贵妃的尖声,传出很远很远——帷幔掀开了,一名内侍走出来,向外跪下,前面的十二名内侍又退向两边。又有一名内侍走出来,那是张韬光,他和泪宣布:“贵妃气绝——”在这一声宣布中,帷幔揭开了,高力士自驿亭侧门进入,出门口,人头挤挤,看着里面。杨贵妃已躺在地上,四名内侍,两人仍然手执束帛,两人伏在地下,另外,又有两人跪着,一手按死者之肩,一手捏着帛索。高力士喝令松帛,随着,他以手试了死者之鼻,便大步向外,说:“陈大将军诸位,请入——”陈玄礼和四名将军入内,但他们止于短栅之外,看着平躺在地,双眼翻白,舌头伸出的被缢杀的贵妃。跪在地下的两名中使,倾听和检验受死刑者的口鼻,再转身向外同时宣布:“贵妃气绝!”陈玄礼垂下头,四名相随的将军,又看了一眼,也垂下头——此时,山门口的两名内侍高声传播:“刑验,贵妃气绝——”“玄礼!”高力士森肃地叫了垂头而立的龙武大将军一声。陈玄礼悚然,转身,四名将军退一步,也随着转身——他们已迫使皇帝处死了贵妃,验看不是他们的事,他们已看了,虽然相距颇远,但对于贵妃之死,这已是非法和逾越的事,再逗留着看一具贵妃的遗体,自然更加不当了。这些人虽已做出了叛乱之事,但传统的观念仍在,因此,他们迅速地退出。在山门前,高力士充满了感情,以激动的声调说:“贵妃已死,诸君请传令将士归队——”陈玄礼低应着,偕四名将军出去,他们也向将士们宣布了贵妃已经气绝。高力士走一步下阶,他的亲随兵校也在附近,他以手势指示,有十多人齐声高呼万岁,把兵器放下而跪伏下去。于是,附近的兵将们也照样地做了,七八百叛兵齐呼万岁而跪伏下去。高力士向陈玄礼说:“此地不宜留,我们去见皇上——”佛堂的山门与驿亭的正门相距极近,高力士说了,匆促地先行,很快就入了驿亭。皇帝掩面而坐——人们叫贵妃气绝的声音,呼万岁的声音,他都听到的。然而,他内心在沉痛中,一切的思维好象都已停止了,似乎,他在待死,似乎,他的灵魂已从肉体中飞了出去!侍从们都是面色苍白,畏缩着,无人能说话。驿亭陷在死寂一般的境地。直到高力士入内,情形才起了变化,他直前,向皇帝说:“陛下请出亭外,抚慰将士——”皇帝木坐着,仰起头看高力士,完全没有反应。高力士忖度着,以手势指挥两名内侍,扶掖皇帝向外,一面又说:“陛下,把握时机,迟恐有变!”当身体立直和脚步移动时,皇帝才如梦方醒,他勉强举袖拭了一下脸,挺直身体,向外——他没有想到出去的后果,他是皇帝,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无可逃避的。他走着,自感脚步虚浮,如果没有人扶,他真会倒下去!终于他出现在叛兵的面前!终于,皇帝看到了叛兵放下了兵器而呼万岁,下拜……终于,皇帝抖颤地举高一只手,但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皇帝陛下承问四军将士——”高力士在形势迫人的环境下,高亢地代替皇帝发言:“今祸乱已平,诸将军宜从速整顿部队,继续行程。”陈玄礼和几名高级将领都没有发言,但从神态来看,应该是服从的,至于军士们,又呼叫着万岁。也在同时,头上包着布的韦见素,走到陈玄礼身边说:“大将军,驿亭不可片刻留,我们转赴栅城,再整顿部队!”他说,向其余的将领也作了请求同意式地拱手。韦见素由他的儿子和一员郎中级官扶着,头上的绑布依然血迹殷然,而说话的声音也有抖颤意味,在形象上,这是极动人的。陈玄礼欲拒无从拒,几乎同时,皇帝也呼叫了陈玄礼,似是表示赞同韦见素的提议。高力士听到,又很快地吩咐:“车驾赴栅城,准备——”这使陈玄礼无法再延宕时间,他也下令。高力士的命令是向内侍和侍从们发出的,这些人早已有了准备,而且又集中在一处,发出的回应之声很是洪亮。动作也随之开始。于是,驿亭内外,皇帝的侍从匆匆来去,御车拖了过来,皇帝欲回入驿亭一次,但为高力士所阻。高力士悄声请皇帝立在阶上镇压。有皇帝在现场,人们不方便私语。将军们严肃地指挥兵士上道,皇帝被扶上马——这是李隆基自己的主意,他以为在马上比车上好。侍从和宫女们上了车;高力士匆匆步入驿亭,命内常侍陈全节率所有的有职司内侍快些随驾走,他说:“此地,留张韬光领几名小内侍和宫人照料就够了,前头的事很多,快走,连辎重一起,越快越好!”此时,女官静子自侧门边出现,高力士看了她一眼,严厉地挥手说:“快带着人上车随驾!”兵士们已有两队向栅城出发了,高力士指挥的内侍卫也上了马,李隆基在马上看着,挥手命左首边一支已上马列队的兵士先行——他以此来试试自己的指挥能力,而那队兵的队官,应声策马上前,照理,他这一支人马,应该等将军下令的,但在皇帝的示意下,他出发了。一将前行,众兵也跟随而动。李隆基舒了一口气,低喝:“走!”于是,皇帝一行便离开了驿站。高力士一面吩咐属下,一面请韦见素随驾,他看着御车随了皇帝马后行进时,招呼陈玄礼上马护驾。一瞬之间,马嵬驿亭前的人走空了!可怕的变乱发动时,有不少人已先行溜走,甚至连在道北的官员和侍从,也都悄悄地先退,此时,兵马和扈从人员一走,马嵬坡前一片冷落。后面的兵队的官员,并未上前来,他们可能怕事,也可能被限制着。马嵬驿倏忽而起的大动乱过去了,如今,一片死寂中,只佛堂内还有人在,但每一个人都呆着,无声,不动。由驿亭至栅城,只短短的一程,兵将们,内官和宫人们,以及先逃避的人们,乱作一团,龙武军将士似乎没有做维持秩序的打算,直到皇帝进入栅城,哄乱仍未停止,那自然是暗示危机仍未过去。高力士走开了一些时,竭尽所能地张罗,从驾的官员大多逃散了,他请韦谔设法去找几人回来,天子身边只有内侍而无官员,到底是不象样的,此外,他的手下,正和带兵的将领们办交涉。被打伤了头的大臣韦见素,于到达栅城后就不支了,他席地而坐,靠柱喘息着。这是一片惨淡的,似离散之前的景象。不过,一个大危机已过去,新的危机在酝酿而尚未出现。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在军官群中奔走,他似乎在不知所措中,将军们对他,显然缺少尊敬心,他的号令不见得能行。他骑马经过韦见素的身前时,被叫住了。“相公——”陈玄礼无可奈何地下马招呼,再问:“事件很棘手,请相公指示!”“我的头被打伤了!”韦见素吐出一口气,伸出手:“请大将军相助!”陈玄礼拉着他的手扶起,韦见素站直后,熬忍头部的刺痛,反捏着陈玄礼的手臂,向前走,一面说:“大将军,杨相公已伏诛,目前朝廷无大臣为主,我想举行朝会,如今正乱,要依仗将军们了!请相助!”在这样的场合要举行朝会,使得陈玄礼为之错愕,他期期地应着是,而韦见素又乘机迫进一步,请他发出命令,着诸军分别值勤,除列队戒备外,余从择地休息。陈玄礼不明白此时开朝会的作用,但已被丞相拉住,只能依照着发出命令。在此之前,他只和将军们商量着进止,现在,他举起佩刀,以大将军身份发令。将军令下,哄乱停止了,龙武军中官员,迅速地近前,陈玄礼指派了八人传令整兵。四员骑将分别领兵分散布防,栅城前,渐渐静下来,此时,韦见素拉了陈玄礼入栅城去见皇帝。主将一被拖离了现场,群兵只能依遵已发的命令行事。栅城内外,也有侍卫列队,一队飞龙骑兵,由高力士亲领而到,到栅外的广场上,列成四方阵,人数不过二百,但齐整和肃穆。高力士很快入栅城,在见皇帝之前,先命令里面的卫队分出四十人去西驿,接着,他入见皇帝,韦见素把设朝的建议又说了一遍。高力士冷静地说:“陛下请移驾西驿,恒王殿下及遗后官员均已自后面赶上,老臣请皇上移驾西驿召百官议事!”李隆基疲弱地点点头。于是,高力士转向陈玄礼:“请陈大将军护驾先行,再命左右将军率部分别戒备道南道北!”他说完,不待回答,就上前扶起皇帝向外走。陈玄礼被绊住了,在无可奈何中随着皇帝向西驿,而高力士于事先得知进驻西驿的前头部队没有变,那是右羽林军的所属,虽然只有八十人,但在此时,却用得上,此外,他带来的飞龙厩兵是另一组不曾参加叛乱的。栅城的面积大,防护较为困难,西驿本是旧驿站,已废弃不用的,地方小,但规模尚存,高力士相信,有两三百精兵卫护,即使三倍的叛兵,也不敢贸然行动。再者,他在奔走中已大致弄明白情势,真正谋叛的是将军们,附从的兵士并不多,因此,他要求再转移和隔离。这是成功的一着,高力士和韦见素相配合,既把陈玄礼绊住,又分开了叛部,以及自后面召到了几位王和官员,把第二度叛乱的可能压抑了。皇帝才到西驿时,寿王李瑁,恒王李瑱,永王李璘,凉王李濬等和十来名奔散的朝官也赶到了,他们带来的从骑也有六十人,西驿人多了,又有了较严密的部署,至少暂时是不会再发生叛乱事件了。韦见素力请设朝,又请召太子。高力士则主张启程。于是,寿王密奏,后面的情势不佳,现在上路是不适宜的,召太子,只怕也不会来,他建议举行朝会,确定杨国忠有罪,再宣布今日在马嵬坡安营,明日再走。皇帝接受了这一建议,立刻在破旧的驿中设朝,以韦见素为首席丞相,以替杨国忠,由于御史大夫魏方进被杀,眼前无人可任,便以韦见素的儿子韦谔为御史中丞。安营休息的命令很快传达到军中,休息令使得军中的情况松弛下来,马嵬坡的大危机过去了。李隆基的神志,似乎直到此时才清醒过来,他命令寿王和高力士到后面去和太子谈判,随着,长叹着说:“我抱恨终天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