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侍女报告:张韬光复命候召。张韬光进入,肩上有幅黄绢,承托着贵妃的一绺发,他先报告见贵妃的经过,再呈贵妃的上书和头发。“啊——她——”李隆基看完杨玉环的上书,捏着头发,心情在非常慌乱和震动中;他一时气愤而逐出玉环,如今,看了上书,不曾细察,失声急问:“她有死志吗?她剪下头发,她,她要怎样?”“陛下,贵妃哀伤甚,臣奴不知底里……”张韬光避开正面答复,由于情况欠明白,他不敢随便发言。“哦,她,她还说了什么?”李隆基又急问。“贵妃命臣奴今后好侍皇上!”“啊!这人——胡涂,剪头发,何用如此!”皇帝如此自语,但他又很快发觉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挥手:“好,我知道了!”当张韬光退出后,皇帝又看了杨玉环的上书,再抚弄着那一绺头发,慌乱似乎在加深着,他无法再耐,传命召高力士。此时,他耽心杨玉环会自寻短见!他以为,阻止事态的恶化,只有由高力士出面。在等待高力士的时间中,李隆基不能自静,拿着杨玉环的头发和上书,向外走,到外起居间,内监门侍报告:晚餐已具。他作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促迫地问高力士在何处?幸而,外面及时传报高力士到了。业已知情的高力士静听皇帝述说经过,正经地说:“贵妃恃宠骄悖,如今深悔,陛下似宜衡情减敕!”“这不是问题,”李隆基一挥手,焦躁地说:“看她上书的口气,哦,又剪了头发,那表示她有死志,唉,此事本来没什么的,贵妃从不预事,那死了的王利用弄诡计,是旁人因我对她好而陷害她!力士,要赶快设法防止她自杀!”高力士不会相信杨贵妃会自杀的,但在皇帝面前又不能如此表示。他稍作沉吟,改变了官式口气而说:“老奴明日往承问如何?”李隆基嗟叹着,对于高力士的建议并不满意,但一时又不好再作进一步的指示;他虽然心慌意乱,但究竟是做了四十年皇帝的人,官场上的虚伪故事,自是样样精通,要维持为皇的体面,他不能作主动。因此,他带着感伤地点了一下头,稍缓,转移方向,沉声询问:“王利用畏罪自杀,背景查出了吗?”“正在查访中,此事似不便张扬——”高力士谨慎地说。“我不能容忍人们使阴谋!”“是,陛下,这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内侍省中被外人所用,老奴亦有罪!”他说着,以缓和的语调请皇帝进晚餐,又说明自己也未进食。李隆基心悬贵妃,完全没有吃饭的意绪,但为了皇帝的尊严,他只能接受,又挨了一息,才徐徐起身向餐厅。皇帝的内餐厅,灯烛辉煌,八名内侍,八名侍女依序站立在各处,服侍皇帝坐下。李隆基赐高力士坐。他看着桌上的菜肴,想到午间赐食的事,又喟叹了,维持皇帝尊严之心,也渐渐地动摇了。他两次举箸,又放下,高力士及时低叫一声:“陛下——”那是提醒皇帝说话。皇帝沉吟着,缓慢地说出:“力士,本来没有大事,你为我迎回贵妃,算了!”“是,陛下,老奴明早往迎贵妃回宫。”这样的事,自是应该留待明日,可是,李隆基耽心贵妃有死志,王利用只是一名内侍,昨夜在有人看守中自杀了,贵妃如要自杀,只怕无人敢阻——而今夜则是关键性的时间,他觉得等明天,可能会铸成大错!当暴兴的火气消歇之后,他想到了杨贵妃许多又许多的好处。他辗转思维着,终于,以箸击碗,提高声音说出:“力士,不必待明天,今夜接她来!”“陛下,长安城已宵禁。”“宵禁不是对皇帝的啊!你传诏,开安兴坊栅门,调丽苑门守兵,派内常侍、监门将军各一员持诏往崇仁坊迎贵妃。”皇帝以命令的口气朗朗地说出,记事内侍很快用石墨笔记录诏命。于是,高力士欣然而起,下拜:“老奴奉诏!”兴庆宫内因皇帝的特诏而迅速地忙了起来。(搏按:史传称杨铦住永崇坊,距兴庆宫北门有八坊之远,需开十六道坊门,旧传但记开安兴坊门,可证杨铦宅在崇仁坊,毗连安兴坊也。唐代宵禁极严,非军国大事,不得开坊门,故开坊门之事,史必详记,因此可判断杨铦所居之处。)内常侍领着十六名宫女和内宿卫,前后各持了四盏大灯笼,列队在北区辇路的方场,等待宫车。很快,有一辆大型宫车和两辆从车到来,内宿卫拥着宫车向丽苑门去。兴庆宫城的丽苑门城楼,有上百的火炬和灯,监门大将军高力士坐镇城楼,他的左右,有二百以上的兵士,此外在城下,一员监门将军和两名校尉,统率兵卒等待,宫车到时,高力士下令,丽苑门便开启了,两道城门,分两次启开,接着,城门外的双栅也开启了!张韬光率四名内侍,四名禁军中的戈正级小军官先行,接着,四十名骑兵分两行而出,随后是宫车队,另外有四十名骑兵殿后,当这一队人过去后,城门的两边又出现了一百左右的步兵,快速地在附近的道路放哨。还有游骑八人,往来报讯。城楼上的高力士心情很复杂,夜间开启宫城和栅门迎贵妃入宫,在本朝是没有先例的。他无可能劝谏,但他又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件不应该做的工作。亲卫府龙武军驻兴庆宫的将军陈玄礼戎装赶到了丽苑门,谒见高力士,似乎要进言,但高力士阻止了,告诉他今夜是特命,内外都平安无事,不必预闻。陈玄礼呆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告退了。“玄礼,你带人巡城一匝吧,虽然没有事,但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是!”高力士在他离去之时说。安兴坊的栅门在夜间开启了,关栅开放由禁军把守,骑队缓缓地越过安兴正街,安兴坊与崇仁坊东北角的双连栅门也开启了。杨铦住宅的大门全开,四名内侍立在阶前,灯火照耀,左右邻舍都偷偷地观望着。人们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人们耽心这是祸事,直到明灯照耀,杨贵妃由内宅出来,有许多人相送和有道珍重之声传出,才使旁人舒了一口气,明白这并非祸事。大唐天子的小阿姨直送杨贵妃上车,小妹叮嘱了杨贵妃一些话,才自车上跳下来。随着,骑队就移动了,宫车也缓缓而行。不久,栅门闭上了,杨氏家人在门前看到栅门闭上,由太华公主为首,向北遥拜,那是向宫城方向致敬,也算是向皇帝行礼。此后,一家人徐徐退入,但大门并不关闭——宫使夜来,迎接被逐的贵妃,那是无比的荣显事,他们在今夜是不准备再关门了的。在户内,杨铦置酒庆贺。杨氏大门开着,门前有四盏大灯,门内的灯光也照耀而达于户外!大唐皇帝在飞霜殿的内殿接见夜间迎归的贵妃——由于夜启宫门,又发出正式的诏命,皇帝不得不从事一项仪式。这仪式本该在正殿举行的,但是,李隆基为了少些缛节繁文,改在内殿,随侍的人数也尽量减到最少。可是,被迎入宫中的杨贵妃只穿了便衣,又未依照制度用细步低头而行,她直前,内侍唱出贵妃叩谢皇恩时,贵妃一窒步,欲跪下而又有犹豫,同时,距离又实在太近了,大唐皇帝已和她四目相对,皇帝看到她的双目红肿以及头发并未梳整,一瞬间,爱怜之心,如同油着了火地燃烧起来,他离座,伸出双手,杨玉环在一停歇间,终于扑到了皇帝的身上,她很猛烈地迎扑上前去,皇帝搂住她,被她扑上来的力量一冲,稍退,就势再坐了下来,而她,也就势搂了皇帝,蹲伏和跪下,没有说话,她的头面埋在皇帝的怀中,哭了出来。——那是如孩子般的荷荷而哭。李隆基被一名早已成年的妇人的孩子式哭泣弄到手足无措,后妃与君王之间,有各式制定的礼仪,如今,制度已失却了,他们之间好象平常百姓的夫妇;而且,孩子式的哭声,对于已老去的皇帝,发生了迷惑的作用——皇家是没有亲情的,皇族中有权力的男子们,以皇帝为主,似乎也少有一般男子的父性的,但是,父性和母性,又总是存在于每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心灵深处。权力和礼教将本性蔽盖,偶然,如墙壁的裂隙使光线透入那样,她的哭,似乎推开了李隆基老去生命中的父性门扉!他和杨玉环是两性的情欲结合,然而,在恍忽间,他被一种哭声引发了父性,两性关系加上父性,感情有似面粉中掺匀了酵母,他的手臂起了轻微又激动的抖颤,他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了——李隆基好象从来不流泪的,李隆基好象是极坚强的,但在这一刻,他变得非常地软弱,在呜咽中叫出:“玉环——”而她,依然在荷荷地哭。皇帝不能让左右看到自己的呜咽,当自觉难以控制的时候,他挥手命左右执事退出,那表示一场宫廷仪式的结束!随着,他用双手摇撼哭泣中的贵妃,说出:“好了,不要哭,我们进去!”这是向杨贵妃说的,但同时是一项宣布,两名侍女机警地上前扶起贵妃,另外两名侍女便及时引路向内。宫廷中一场可能是不测的巨变,在偶然中发生,又在偶然中消散了!当他们进入内寝时,杨贵妃已停止了哭泣。内寝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安排了皇帝和贵妃的坐处,皇帝先坐下,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那是父性的笑。杨贵妃进入内寝门收敛哭泣后,情绪在紊乱中,夫妇间的隔阂,虽因一哭而消,可是,在心理上依然尴尬着,何况,中间还有许多问题在,她不安也不知如何再开始谈话,皇帝一笑,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纯净的笑,逗了她,使她破涕为笑,可是,在笑出来时,她以女性的自我观念觉得本身是受委屈的,于是,在笑的余韵未绝之际,她又哭了出来。这回,是皇帝上前,把她搂住了。她第二次伏在皇帝的怀中大哭。“玉环,不要再哭了,你已经哭得很多,好了,现在,事件过去了,不必哭,我们该笑!”皇帝设法安尉她,由于本身情绪的变动,他的慰情之言很幼稚。“你欺侮我,我哭,你笑……”她在哭泣中正式恢复了和皇帝交谈——以她的年纪,这些话是很不适合的,然而,对于一个已牵动了父性的老人,不适合的语言却有异样的动人力量,他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背脊煦和地说:“好吧,算是我欺侮了你,可是,你也一样啊,不听我的话——哦,不讲这些了,你先别哭,身上都被眼泪沾湿了——噢,连头发也湿了!”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哭泣又停止,伸手摸摸发鬓,透了一口气:“我出汗,眼泪哪会落到头发上?”这回使老去的皇帝存温柔之心,他想:“她年纪虽然不小了,还有当年的孩子气。”如此的转念,一切可能有的罪过,都荡然无存了。重逢的激动,哭泣,紧紧的拥抱,在温暖的房间内,他们都出汗,他们都有沐一次浴的需要,这回,是杨贵妃提出的,她只简单地说出:“沐浴……”皇帝沐浴比贵妃快,当贵妃穿了长睡衣出来时,皇帝笑着看她,待她走近,轻轻地抱住她说:“吵了一次,让我抱抱,还好,没有瘦!”“比谢阿蛮胖些,是不是?”杨贵妃突然闯出一句。“咦——”皇帝以为自己抱过阿蛮,贵妃不知道的,如今听说,感到意外,期期地笑了。她哼了一声,稍为扭转身,说出:“那小鬼——”又顿住,接着说:“我好饿,从昨天到今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于是,皇帝连忙吩咐备食物,他的心情一松弛,自己也觉得饿了!风暴过去了,他们在一起进小食。宫门夜启,坊街宵禁时开栅,监门将军和内常侍率宫内和宫城禁军夜迎被逐的贵妃回宫,是大唐皇朝宫廷中的历史大事。长安城内,纷纷传说这一故事。至于皇帝和贵妃,提早赴骊山了。经过了一场风波,皇帝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没有杨玉环,自然,对别的女人他一样也有兴趣,如抱在怀中轻盈和柔软的谢阿蛮,以前,他偷偷地抱,现在,当贵妃揭开后,也等于是贵妃为之拉拢,他半公开地以谢阿蛮为后宫的女人了。不过,李隆基不曾给予谢阿蛮正式名义,他在接收儿媳杨玉环后,曾经说过,自己将不再增添妃嫔,虽然是信口而出的话,但李隆基遵守着。因此,谢阿蛮的名字仍在乐籍中,不过,内侍省又列册,给阿蛮一份正五品的俸给,那是上级女官的俸酬。她也有专供自己使唤的侍女了。这是杨贵妃出了一次宫的变迁,但这变化并不明显的,谢阿蛮依然以舞伎身份到处乱走。在赴骊山的路上,这一回和以前又有些不同,皇帝所乘的,由六匹马拖拉的大车,主厢中只有皇帝和贵妃两人,贵妃躺在车上,懒洋洋地,因为她不高兴上山,而皇帝则为了逐、迎贵妃事闹得太大,早些上山,等于避避风头,他相信,过一个月,此事就会淡下来——这是一面,另外,有更严重的问题,李隆基曾经要彻查重办宫廷阴谋,但是,被迎回宫的杨贵妃却反对追究,她曾经说:“算了,反正没闹出事来,我既不曾做尼姑,也没有死,那个王利用却死了,我想,他们阴谋失败,自己会检点的,只要以后不再出事,那么,这回就由它去!”李隆基不同意,他以为皇家事,不容许有阴谋的,捣乱者必须得重罚。然而,杨贵妃却以女性的专横而力阻,她说:“我被人赶出宫去,吃了大亏,也不计较,你为何一定要发威呢?三郎,有福享时,且享享福,一个人最怕自寻烦恼。算了!”他不能就此算了的,但他又不欲忤逆贵妃的意思,因为,事情追究起来,杨贵妃势必要作证。为此,他觉得躲到骊山去静一下,再作计议,也有好处。在车上的贵妃是懒洋洋的,不高兴提早上山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她总觉得自己被逐是受委屈,可耻的,表面上虽然说算了,不计较了,但内心却沉重着。此外,和寿王相见了一次,往日情分恍忽又抬头,使她在情绪上失去了平衡。一面要应付皇帝,一面又有私情,因此而颓唐。可是,她的紊乱和低情绪,到了山上又很快的消失!皇帝为她准备了一班杂技表演,六十人一班杂技,上杆走索,再加丑戏,热闹而繁富,杨玉环是爱热闹的,大笑了几场,把心中的翳气消散了。这是皇帝和贵妃间的。在骊山行宫的另外几个地方,气氛依然在紧张中——太子侍驾在骊山,惶恐着,另外有几位皇子,心情也在不安中,他们是接近太子的;还有,咸宜公主和太华公主一双姊妹,得知贵妃和寿王曾见过面的,也惴惴不安,她们怕一旦事发,自己就会获罪。至于大臣们的暗斗,却告了一个段落,宰相李林甫把握皇帝情绪不稳定的时机,排除了几位和自己敌对的大臣,他的相权,因此而更加稳固了,虽然他没有达到打倒太子的目的,但他收敛了,他明白时势,自己做的已很够,最后一个回合,要待皇帝决定,他无法再进。在下雪的日子,皇帝陪着贵妃看雪,在温泉水绕的殿中看远处的大雪。还有,皇帝为博取贵妃的欢心,冒了寒,陪着贵妃去乘雪车。杨玉环常把谢阿蛮带在身边,她喜欢阿蛮,甚至把自己和寿王偷偷相会的事也相告,她也坦率地表示自己对寿王还不能忘情。谢阿蛮有时恣放,但经过一回事变之后,她又有一分机智,她劝告贵妃应该忘记过去,她还指出,贵妃在事件发生后,对皇帝和过去总有些不同,她请贵妃自然些,和过去一样向皇帝发发小脾气也不妨,贵妃接受了她的劝告。于是,皇帝和贵妃间的感情,恢复到未曾出事之前一样,应该说,还有增进,因为皇帝更加顺着她。而她,也恢复了任性,只要有空隙和凑巧的时候,总是会叽哩咕噜地谴责皇帝薄情,有时,当着人,她会呼皇帝为“薄情三郎”,她还改动了《世说新语》中的话,称:“太上无情,其次薄情——”每逢这样的时候,皇帝总是笑——笑得很自然。虽然如此,时常谴责皇帝薄情的的杨玉环又不是妒忌的,她进一步拉谢阿蛮接近皇帝,那已不止是抱抱而已,她安排机会,让阿蛮伴宿……皇帝并不觉得谢阿蛮好过杨玉环,但这个诡谲的小女人花样多,对他,是新鲜和刺激的。于是,皇帝的精神又旺盛了!山上,接连有几次大宴会,贵戚大臣,大多被邀参加。而在欢乐中的皇帝,终于把宫廷中一宗巨大的阴谋事件搁置不问,只处死了三名内侍,以及放逐内侍和宫女共二十人——可能酿成易储的大变,在冬日的温泉区消除了。寿王得到宫廷的一批赏赐;此外,原来和杨玉环并不很亲近的从兄杨钊,因为随驾在骊山,能时常见到皇帝和贵妃,李隆基欣赏他的办事能力,擢升他的官职,杨钊在短短的时日中,既擢升了官阶,又兼领了两个新职务,一变而为中上级的重要事务官员了。------------------中文东西网 整理第六章一个人的生理会有各式各样的变化,有些老人,渐渐萎衰,有些人到老年时,会忽然由衰颓转趋奋扬和辉煌,李隆基在武惠妃故世时,自觉向衰了,但是,杨玉环却使他自以为已入暮年的生命辉煌。这种好状态维持了一个颇长的时间,又有疲颓现象出来。但是意外事件:和杨贵妃吵了一次嘴,把她逐出宫,又迎回来,上骊山;在多样的游乐中,在贵妃时时发小脾气又常常有柔情的纠缠中,再加上抱起来柔若无骨的谢阿蛮——老去的皇帝在新鲜的刺激中又振奋了衰落的元气。——那好象一条蛇又蜕了一层皮;皇帝在一次温泉浴中如此向贵妃说。杨贵妃是很少和皇帝共同入浴池的;虽然已有多年的夫妇生活,虽然鸳鸯戏水式的娱乐也有过不少次,但是她总不愿公然和皇帝携手而入浴室。可是,谢阿蛮却有方法,她拉皇帝和贵妃同去,她自己扮作侍浴人,而实际上,她不是的,她能泳,在水中嬉弄着皇帝——把杨玉环残余的一层羞涩的外衣也剥尽了,她以她的娇巧,她的体态和技巧,引逗老年的皇帝,也引逗还有些怕羞的贵妃,终于,她使老年的皇帝春心泛滥,也使贵妃放肆——另有一次,她附在皇帝的耳边说:“几时,把贵妃的妹子也哄了来,咱们四个人在一池同乐。”皇帝对杨贵妃的一个妹子神往,有时会说出来——做皇帝的人,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谢阿蛮早就留心着投皇帝所好。她一说,皇帝为之大笑,杨贵妃询问,皇帝坦然说了,杨玉环先打谢阿蛮,阿蛮逃掉了——这位名满宫廷的第一号舞伎,几乎被宫中所有的人所宠,她时时会在不论什么场合便一溜而走,还可能一溜就一两天不见面。皇帝从来不斥责她,贵妃更加不——到骊山之后,谢阿蛮曾经留在贵妃床上,和皇帝和贵妃同睡一夜,她吵闹不休,使皇帝贵妃无法真睡,然后,在天明时,她溜掉了。对这样一个女人,谁又能管束呢?但对这样一个女人的提议,却引起了皇帝的荡漾。杨贵妃看出皇帝的心意,于是,在温泉的榻上休息时,她说:“花花丧夫未再嫁,她自称是小寡妇,你有意,把她弄进宫来好了,我不会妒忌的!”皇帝只是笑,而杨玉环,在两日后真的把杨怡约了来,在内宴中和皇帝相处,李隆基大胆地调笑,大唐天子的小阿姨,一些也不顾忌,她当着贵妃的面而和皇帝偎依——皇帝发现,抱住小阿姨的味道又是不同。于是,老去的生命开始了新的泛滥,不过,天子的小阿姨和谢阿蛮不同,她只有限地和姐夫调笑,她毫无进宫的兴趣,虽然杨贵妃愿意她入宫作一名妃子,但杨怡正经地拒绝了,她坦然相告,至多只能作皇帝的情妇,决不担任何的名份。她告诉姐姐,作一名有钱有地位的小寡妇的许多好处。杨玉环惊异着,问她是否就此过一世?杨怡又坦然说:“我现在不去想将来的,也许有一个男人使我想到嫁他,但现在还没有,至于进宫,那是最没趣的,我现在的身份,既可作皇帝的情妇,又可以弄皇子、皇孙来作情夫,还可以任我发展,玉环,别为我愁,我自己有打算的。”这是杨氏家族的一个女人,性情和杨贵妃完全不同的。但是,皇帝对小阿姨却有特别的兴趣。于是,早时迟迟才行的恩典,如今推广给予杨氏家族中的女性了。杨贵妃已故的二伯父追赠工部尚书。原来,她已故的大伯父追赠兵部尚书,已故的生父则追赠太尉齐国公。杨玉环一门直系的三位已故的长辈,都有恰如其分的追赠。在追赠杨玄珪工部尚书的同时,贵妃的三位从姐妹,也得到了封爵,上一次追赠杨玄璬时,她们只获得赐宅第和钱帛,这回是正式颁赐爵位,为国夫人:贵妃三姐妹中嫁给崔氏的封韩国夫人;嫁给柳氏的封秦国夫人;那位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的小寡妇杨怡,封虢国夫人。对杨氏的封赐,以三位国夫人为最特出,同时,又另赐宅第。长安的官员们为此而错愕着,何以杨氏的男性没有得到爵位,连死去的上一代只有一个追赠公爵?人们也想到服丧将满的杨鉴,那是贵妃的亲哥哥,又尚郡主,照宫廷习惯,这样大封赐,应等到杨鉴服丧满后一起颁布的,杨鉴也应该得一个国公的爵位。然而,事实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还有出乎人们意外的是:三位国夫人的封赐,没有举行大宴会,只她们三姐妹入宫谢恩而已,此外,在皇室来往中,也有些乱了辈分的尴尬事,封秦国夫人的贵妃之妹,独到太子那儿去谢恩,照她自己和杨贵妃姐妹行的辈分,她比太子高一辈,可是,她的丈夫柳澄之的弟弟柳潭却婚太子的女儿和政郡主。从夫的辈分,她又比太子低了一辈。秦国夫人为了给予丈夫体面以及为柳氏家族着想,便去东宫谢恩,太子李亨为了辈分上的大混乱,只好不见,由东宫的官员接待。在封杨氏三姐妹时,宫中另一位特殊人物高力士,破例获得特擢,皇帝予高力士以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衔。武官二十九阶,以骠骑大将军为最高。大唐皇朝正一品官阶的只有三师、三公,由此,可见高力士地位的特出。在大封赐之后不久,大唐天子的寿辰到了。这回,皇帝过生日是由杨贵妃亲自主持筹备工作的,协助她的是谢阿蛮,她们合作着进行各种游乐,到处告诫,不许先向皇帝透露节目,连高力士也在内,而且,高力士还承担了一项巨大的工作,他从北门禁军和闲厩中调出四百多人交杨贵妃调遣。寿辰大典分作两个地方举行,先是在大明宫的含元殿,早朝,受百官朝贺,大朝仪完毕,皇帝先退,接看,百官分从通乾门和观象门而入,经过宣政门的左右城门,再由宣政殿两边入内,穿着锦衣的内侍引百官分自东、西阁门过,进入有一百二十名仪仗队守卫的紫宸门,到紫宸殿。皇帝在紫宸殿又受一次朝贺,这回的规模更大了,除百官之外,皇族中人,命妇,都来见驾拜寿。紫宸殿内演奏了一套雅乐,又北上,皇帝和贵妃在蓬莱殿以南台阶上设座,皇族和妃嫔命妇分侍两侧,有高级爵位和官位的也在两侧和两边设席,其余百官则在紫宸殿以北的廊间设席,两殿之间的大片空地,东西两面都盖有长条彩帐,但空出很阔的通道。这大片空地,是供表演用的。传统仪队奏乐巡行之后,是内外两班合奏寿乐,这都是典丽庄重的节目。但在寿乐合奏之后,赐酒时,外面忽然有了鼓声,一通鼓罢,有方响的轻鸣,接着,一骑马自西面承欢殿那边穿过锦帐而入广场,马上的人戴了大面具,直驰到中央,勒住马,倏地站立在马鞍上,向皇帝拜舞祝寿。大唐皇帝向身侧的高力士询问,旁坐的杨贵妃笑说:“现在不要问,你猜猜是谁?”也在同时,着了彩衣的马僮牵了身上披锦的马匹分东西入场,每边同时进入两匹马,马匹一入场内,马僮就离开了马,马匹自动排列,一共进入百匹马。分两行排列,没有人指导,但排得很齐。于是,原先骑马而入的人,策马退到一边,取号角一吹,那一百匹马齐一地稍屈前膝,作拜状,又接着,号角吹出不同的声音,一百匹马在原地摇头摆尾作舞蹈之状,马的动作整齐而健美,又接着,号角和两种乐器合奏,一百匹马的舞蹈姿态变了,它们由原地而移步,自行组成一个圆圈,在走动中舞蹈。一百匹马自行舞蹈,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皇帝为之大乐,他接连着叫出赏赐,又命画工们把今日的马舞画下来。当百马舞蹈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节目完毕时,百官命妇自动地高呼万岁。而杨贵妃则命人召戴面具的骑士入觐。皇帝在群呼万岁声中,饮尽了一杯酒,连忙问:“那戴面具的是谁?”此时,戴面具的人已由东面上阶,左右为之除了骑服和面具。于是,皇帝看到了,那是谢阿蛮!在大欢喜中的皇帝赐一杯酒给谢阿蛮,问她训练舞马的人是谁?“马是从节度使安禄山、高仙芝两人所献者群中选出来的,出主意的是贵妃和我,训练马的人是高公公设法调集的!他们日夜辛苦,三四个人服侍教导一匹马,训练了几个月才成功!”谢阿蛮说完,再向皇帝和贵妃拜寿。“玉环,赐她些什么啊?”“也赐一个国夫人吧!”杨贵妃俏笑着说,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只红玉的臂环,褪下少些,再向皇帝说:“这是你送我的,你说是外国进贡来的宝物,转赐阿蛮吧!这小鬼还没有丈夫,总不能封国夫人。”皇帝褪下贵妃的红玉臂环,转而套入谢阿蛮的手臂。谢阿蛮看看左右,道谢之后,低声问:“皇帝,贵妃,好象有一位国夫人没有来?”“嗯,是虢国夫人,贵妃说她不肯早起——”皇帝笑着回答,“早知有马舞可看,她一定会起个早的!”在马舞的大场面之后,又是奏乐,赐宴也开始了,皇帝和贵妃依例至三献后退席——那是为了让百官可以自由自在地吃喝。当皇帝和贵妃才退入蓬莱内殿时,宫门内侍奏:虢国夫人到——皇帝在欣扬中,随口说:“我们去迎迎这位迟到的客人!哦,传命,许虢国夫人骑马入宫门!”依例,命妇入苑后不得乘车,但可乘步辇,但至内宫门外而止。皇帝正想着马舞,就说出准许骑马了。杨贵妃淡淡一笑,再说:“应该让花花也参加舞马的,和阿蛮配对!”皇帝捏着贵妃的手,于嬉笑中徐徐起身,他真的要出迎了,两班执事内侍迅速地通知外面。在辇路上,虢国夫人骑着马,缓缓地到殿阶,又缓缓地下马,上阶后再拜见君王。今天的杨怡,一身紫和绯相配的长衣,没有画眉,也没有施脂粉,但是,她和浓妆的女人们在一起,自有一股清媚与明艳的风韵!皇帝又为此而笑,杨贵妃也赞美她本色的艳丽——而这,成了大唐的历史:舞马的姿态被画出和雕刻在器皿上,而虢国夫人的不施脂粉,赢得了两句诗:“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淡扫蛾眉的大唐天子小阿姨使得大唐天子意思浮动,老去的男性生命,有着飘然乘风的想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似一只阔口兽,可以把杨氏姐妹并吞下去。杨贵妃看出皇帝的神往,当杨怡和玉真公主在酬酢时,她拉过皇帝,悄悄地问:“三郎,不该封花花为国夫人的,是吗?”“哦,哦——”皇帝支吾着,终于,坦然说:“我想,还是让她作国夫人的好,有时,有时——”皇帝眯了眼,不再说下去了。可是,杨贵妃却不放过他,追问:“有时怎样?”“有时,名和实不必一定要连在一起的,譬如阿蛮……”“那是要我再作成你?”“这个,贵妃想来会有分寸吧——”大唐天子笑说,“我变得很贪心了!”杨贵妃对皇帝的“贪心”有不满,每一个女人,都会有同样的心理的,不过,由于对方既是皇帝,又对自己坦白,她只能把自己的不满收敛了。但在这一瞬,她又想到了寿王,自己和寿王作夫妻时,寿王从不会有这样的话出口的,而且,她也知道,当自己为寿王妃时,寿王的确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当杨贵妃思念流转之时,淡扫蛾眉的虢国夫人又到了他们的身边,她再一次向皇帝拜,讲了祝寿的话,同时谢恩。今天的宴会是为皇帝祝寿,同时,兼为封三位国夫人补行贺宴——封三位国夫人不举行大仪式,是杨贵妃听从杨钊的建议而请皇帝不铺张的。虢国夫人仪态万千,在皇族中人之间走来走去,也和命妇酬酢。人们私语:今天,妹妹的风华把姊姊比了下去,但是,又有些人以为,妹妹虽然俏丽明秀,总是缺少贵妃那种雍容的、柔和而自然的气度美。女人批评女人,有时是别有立场的——大宴会在一套《紫云回》的乐曲后,皇帝和贵妃依例先退了——他们入休息室,只一转就乘宫车转赴兴庆宫了。虢国夫人和姐妹及皇族中的女人们在一起,直到大部分宾客退去之后,她们才上车,转赴兴庆宫。今天的宴会的最后一部分,是在南内,那是小规模的宫廷内宴。一长列宫车载着华贵的皇家和外戚中特出的女士们,向兴庆宫去,车没有上篷,宫中人员可以看到车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注意着杨氏三位国夫人,以及在诸王眷的车队中的寿王妃韦氏,那是由于杨贵妃的缘故而看韦氏的。寿王李瑁今天也来拜寿的,但他只在含元殿早朝,没有参加宴会,宫内宴会,便由寿王妃韦氏代表。在兴庆宫,皇帝和贵妃先从宴会中退出——皇帝需要休息,他在飞霜殿内寝侧室,除了袍服靴带,躺在榻上受按摩和假寐。这是一个老年人所必需的中途休息。杨贵妃在内寝,因为热,她沐了一个浴,再更衣和重新打扮,打扮后,她也曾洗净铅华而对镜,但她认识到:自己不施脂粉是比不上妹妹的。她对镜,刻意化妆,妆成,缓缓地到侧室,她看了躺在榻上的皇帝一眼,皇帝一双裎裸的小腿,肌肉并不松弛,通常,老年人总是瘦削和松弛的,但李隆基似乎是得天独厚,他在这年纪,既不发胖,也不消瘦,体态与七八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她自宫人的暗示中得知皇帝已睡着,于是,她静静地在旁边坐下来。皇帝并非真正睡着,他在朦胧了一阵之后,当贵妃坐下时,发觉了——虽然他戴上了黑眼罩,但还是能知进来的人是谁,他叫了一声:“玉环——”她笑问:“你不看也知道是我吗?”“那还用问,能进入此地的人,除你,还有谁?”皇帝取下眼罩,欠伸着肢体说。“那也不见得,小鬼就会闯进来,可能在不久之后,还有人会闯进来!”杨玉环移近了说,微带悻然。“玉环,多年了,我的鼻子也能嗅得出是你,来,不要讲别人——呵,如果阿蛮进来,她会让我躺着,自己会坐在旁边等吗?”“那样说,我还有一些好处!”“玉环!”李隆基捏握了她的手:“不可如此说,我有时想狂一次,癫一回,但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人的,我们是正正式式的,象寻常百姓家的夫妻,那回事件,只是夫妻吵嘴,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有芥蒂——”她摇摇头,低说:“没有了。”但接着又说:“不过,那次事件使我明白,皇帝总和平常人不同!”现在,皇帝坐了下来,明快地说:“玉环,以后我会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定做到象平常人一样,象市井汉一样,一有不对,就动手打老婆!”杨玉环嗤地笑出来,说:“好了,也该起来啦,我想大伙儿已经来了。”皇帝又出现在内廷宴会中了,这和刚才的宴会不同,皇帝与贵妃都只穿了便服,也没有繁文缛节,在休息室中和贵妃讲了一些私话的李隆基,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净化,但是,当再见虢国夫人时,欲望又浮了起来,他想:这女人,总要弄到手一次……他曾经在调笑间下过功夫,然而,杨花花若离若合,总不让皇帝真正获得,也因此,皇帝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同时,他也自喜于有欲望——人们说,男人们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已不会再有大欲,而他有,他以自己不老而喜悦,他冥想着自己可能再有十年好风光……皇帝的强烈欲望,总会达到的——这年的冬天,在骊山温泉,杨花花终于和皇帝在温泉共浴。那又象是蛇蜕脱了一层皮——大唐天子忽然间精力充沛起来,在雪后晴日,他带了杨氏姐妹乘雪车出游。为了花花,皇帝做出了特殊的赏赐,他赐一所在温泉区的宅第予虢国夫人。杨怡以为这太突出,要求皇帝赐三所宅第,杨氏每一个国夫人各一所,皇帝欣然答允了。当开春后再上山避寒时,心旷神怡的皇帝又赐杨锜、杨铦二人各一所温泉住宅,至于杨钊,虽未获赐宅,但在政治上却有了发展。杨钊和宰相李林甫交结上,他协助李林甫把隋皇帝的直系孙杨慎矜一伙彻底消灭。当年和杨玉环家联宗,着实亲近过一下,又是决定杨玉环命运的一户人,三兄弟同时被杀,这一案下来,又接着有一案,把名臣李邕等人处死。杨钊成了李林甫所器重的人员,由宰相任命,他多兼了两个差事。杨钊的官品尚未到大臣级,但他兼的事多,却已是大臣身份了。不久,当群臣上皇帝尊号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时,杨钊获得了次级大臣的衔位,官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此外,他又兼领了十五个使职,其中如关内道京畿采访使,本来应由一级大臣兼领的,而杨钊却越位兼了许多使职,有的名高,有的名低,如木炭、宫市专使,地位较低,是杨钊早期的兼职,他擢升,原兼职并不放弃。这样的财务和货用的兼职,他有好几个,而他的表现,据说都不错,隋皇帝的后裔被杀后,杨钊又代理太府事物和管理粮仓。皇帝以杨钊干练,处事有方,特赐紫衣金鱼。杨家的贵盛一天比一天增长,杨氏家族成了长安城中权贵们侧目的人物。杨钊和贵妃本非直系,但是,如今的杨钊成了特出者,杨氏一门,男人中数杨钊,女人中数虢国夫人。在宫中的杨贵妃,过了第二个阶段的繁富的愉快日子,被逐出宫是她宫廷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这件事发生后,皇帝对她更好了。再者,生活上经过了一个低潮,如今又转向高潮,由于皇帝又有新的好兴致的缘故。宫中行乐的方式也有了变化,南内加多了两班小部乐,舞人也多了,谢阿蛮曾热心地训练舞人,可是,舞人增多之后,她的热心反而降低,那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本身进入了恋爱,她爱上了一名禁军中的低级军官,但是,在可见的时日中,却无法婚姻。她坦率地告知杨贵妃,自己看中了一个人——她又请求贵妃,当时机成熟时,设法成全自己。她告诉贵妃,自己的情人名陈方强,目前是试用军官,还不能结婚,再过一二年,地位确定了,便可申请婚姻。杨贵妃为阿蛮的不愿留在宫中而暗自叹息,她知道皇帝很喜欢阿蛮,而阿蛮也经常表现对皇帝很好,结果却是别有所恋,情爱上的多变性,使她感慨。由于她对皇帝有爱,因此,她也暗暗为皇帝难过。在兴旺与欢乐的岁月中,大唐皇朝的边将,身兼平卢、范阳二地节度使的安禄山又入朝了。安禄山是胡人,所统也以归化了的胡人兵马为主。李隆基采取以胡制胡的对外政策,著名的边将如哥舒翰为突厥人,高仙芝为高丽人,大唐天子都专任他们以边境兵戈之事,给予他们的俸禄极为优厚,那是羁縻的策略,用他们和外族作战,免使汉族的壮丁出征和戍边。这几年,安禄山在边境对外用兵,表现很好,上一次安禄山入朝,皇帝赐他铁券和加给御史大夫中央官衔。这一次入朝,大唐天子对他更加优待,除了让安禄山和太子朝见外,还在宫内举行宴会,杨贵妃和她的姐妹都参加了。皇帝为了取得这名胡将的效忠,使他和贵妃的从姐妹和从兄弟杨铦、杨铦结为兄弟。这是边庭将帅前所未有的荣宠,安禄山一下子成了长安城中的特出人物;而杨氏家族奉皇帝命和安禄山结为兄弟,也使人刮目相看,那是说杨家不仅因贵妃而贵盛,还参与了皇家的策略上的运用。由于和杨氏结兄弟,宫中又举行了一次宴会。安禄山在兴庆宫中欣赏了霓裳羽衣舞,接着,他自请作胡旋舞,为皇帝寿。胡旋舞以快速转旋为主,而安禄山的舞蹈可以和宫廷中的职业性舞人比美。——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宫廷宴乐,有边将参加了。杨贵妃对这些事完全不留意,再者,现在的她变得很忙。杨怡经常入宫,她比贵妃更贪玩,也比贵妃更多玩的花样,她拉了谢阿蛮,再加太华公主(咸宜公主因死了丈夫,不能参加),在大唐宫城的三苑到处游乐,有时,她也会把作女道士的玉真公主拉了来同游,驰马、打球、划船、赌博,节目非常繁富,连贪玩的贵妃有时也会感到吃力。大唐皇帝初时也参加的,但他的年纪到底吃不消了,几次以后,便借故溜走,杨贵妃感到吃力时,也溜掉——她回来陪皇帝。自她入宫以后,此时的宫中生活最繁富,也最乱,贵妃曾建议阻止小阿姨掀起的胡闹,可是,皇帝以为,宫廷中的热闹,表示有生气,大可不必阻止。在放任中,一些皇子,也被召邀而参加了游乐——杨氏家族中,因为得到皇帝特别的恩宠而骄狂了,他们时时有些事故发生,其中,富有的韩国夫人,还受了贿赂,不过,没有人敢于举发这些事。杨氏族人在骄恣中生活时,贵妃的再从兄杨钊却远离了欢乐宴游,努力工作,争取政治地位。终于,由李林甫奏请,以杨钊为兵部侍郎,仍然兼御史中丞和许多使职,侍郎是真正大臣级的官员,有侍郎衔的官员,一转就可以入相的——杨钊自巴蜀来,在短短的年月中,爬上了非常高的位,虽然也有人妒忌他,但由于他有过人的处事能力,妒忌者无法借因来打击他。当杨钊获得兵部侍郎之后,外面传说,图议中有金刀二字,不利于国。聪明的杨钊为此而亲向皇帝请求改名,因为钊字是“金刀”二字组成的。大唐天子欣赏杨钊,御赐一个名字:国忠。赐名正式发布,于是,中书省及各部会机构,纷纷在表册上把杨钊的名字用朱笔改为杨国忠。杨国忠于获得赐名之后,入宫朝见贵妃谢恩——在平时,他是最少入宫的一个,甚至,他故意避免入宫,他和宫廷中的联系,大多经由杨怡。大唐天子的小阿姨,小寡妇杨怡,和这位再从兄的感情很好,当杨钊努力向上爬升时,交游费有欠缺时,总是杨怡供给他的。当杨钊获兵部侍郎衔及赐名国忠之后,皇帝的老奴,武官中最高品位的内侍,骠骑大将军高力士,有一次单独和贵妃在一起,提到贵妃的亲哥哥杨鉴,杨鉴为父亲服丧,早已满期了,高力士报告贵妃,杨鉴并未依例呈文吏部复职。高力士以为,贵妃应该致书自己的亲兄,以及给予应有的地位。高力士的提议勾起了杨玉环存于心里的往事,父亲为自己的嫁子再嫁父而愤恚遗憾,她忖度,亲哥哥服丧已满而不出,可能受父亲的遗命。但是,高力士以为:杨氏其他的族人都因贵妃而贵盛,不能任由亲兄闲居的。他劝杨贵妃先致书问候,由内侍省转送出去,那是合乎宫廷法制的。杨贵妃于念及哥哥时,有说不出的烦乱,她无法自己作书,转命女官代写,由内侍省送出去。在冠盖京华,杨鉴这个人几乎被人遗忘掉了。贵妃的书信送到在东都闲居的杨鉴手中,他经由正常的手续,上书吏部报告自己丧服早满,因为有病,所以没有依例在丧服届满时即行报到。这是公文,在公文之外,杨鉴作了两封私函,一致贵妃妹妹,一致秘书监,他表示自己的愿望,仍然回任旧职——这一方面可以说是合体制的,一方面也表示他不愿因为妹妹的缘故而升官。杨贵妃把这事件交高力士处理,她表示,暂时依照哥哥的意思,等杨鉴到了长安,再作别的打算。因为杨氏目前的情况,杨鉴应是一族的中心代表,应该承继父亲的爵位,即使不袭爵位,至少也应该有一个正卿的官位,再当秘书少监,实在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