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嗜血的皇冠-3

可以说,能请动原涉出面,刘秀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原涉牵刘秀出府,众恶少目瞪口呆,不敢动刘秀分毫。原涉回头抛下一句:命贾良来见我。说完上车扬长而去。原涉牵着刘秀在众恶少面前走上这么一遭,比说什么话都强。众恶少没辙,知道原涉保定了刘秀,只得怏怏散去,回去报知贾良。车上,刘秀好奇地打量着原涉。他没想到,天下大侠,长安教父,居然这般貌不惊人。原涉也正看着刘秀,问道,你是刘伯升之弟?刘秀点点头。原涉道,“刘伯升,我知之也,异日必成大器。南阳有英气,故多出豪杰。”说起来,原涉也算是半个南阳人,他的少年时代便是在南阳度过。原涉的父亲,汉哀帝时曾经做过南阳太守,死在任上。当时大郡太守级别的官员过世,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作为其遗孀和子女日后的生活费用。原涉父亲死的时候,原涉让还南阳赙送,分文不取,在父亲的坟冢前结庐而居,守丧三年。原涉从此扬名京师,天下衣冠之士,莫不延颈愿交。可以说,教父原涉,就是从南阳开始发迹的。原涉又问刘秀年纪,刘秀答道,二十有二。原涉道,杀人,第一次?刘秀点点头。原涉大笑道,想当年,我和你一般年纪,受大司徒史丹举荐,出任谷口县令。谷口奸猾横行,号为难治。我到任之后,日杀百人,血流十里。不出五日,一境太平。在谈到杀人之时,原涉语气中的那份冷漠和淡然,让刘秀陡起一阵寒意。他想起长兄刘縯对原涉的评价,“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今日亲见其人,果然。说话间,便到了原涉家。原涉之家,在陋巷之中,家徒四壁,破败不堪。刘秀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作为教父,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是原涉也没有办法,追随者太多,向他借钱求助的人更多,作为教父,又不能不答应。只要有一次拒绝,招牌就全砸了。最终只能是舍己为人、妻子内困。不一刻,贾良率众赶到。贾良独子被刺,正满心愤懑,但来到原涉门前,却也不敢造次,命随从在外等候,自己孤身入内。贾良见到刘秀,两眼喷火,顿时便要拔剑。原涉轻咳一声,贾良这才悻悻坐下。原涉居中而坐,道,仇怨易解不宜结。今日原某居间,愿诸君听之。贾良闷哼一声,心里暗道,说得倒轻巧。原涉笑道,原某宾客屡犯法,朝廷降罪,数度收系原某入狱。也是原某命不该绝,每次欲杀,辄逢大赦,幸而得出。原某老来畏事,避客多时,久不问世事。贾君不肯听,原某早该想到。原涉的意思很清楚,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估计你贾良也不再给我面子了。贾良哪里真敢不给原涉面子,只是心里委屈,觉得原涉偏心,当下争辩道,非我胆敢违抗原公。只是今日伤我独子,此仇岂可轻易勾销?原涉道,汝子伤人在先,何须多怨?贾良道,我家独子,视如明珠,岂能和寻常人家相抵?原涉冷冷地道,你既不服,我也不强逼你。解剑掷向贾良,又指了指刘秀,道,你这便取了这年轻人的性命吧。见原涉动了真怒,贾良连忙跪谢道,贾某不敢。贾良浸淫江湖多年,对原涉的手段再熟悉不过。到了原涉这份上,他已经用不着残忍,自然有人替他残忍。得罪了原涉的仇家,通常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荒唐的是,甚至连原涉自己也不知道仇家是被谁杀死的。他的那些追随者们,非常喜欢为原涉做这种“好人好事”,而且个个觉悟很高,从来不留姓名。原涉面色稍缓,道,你今日不杀此人,我便视为你日后也不会再杀此人。贾良扭头不答。老头子是不能得罪的,仇也是一定要报的。原涉知道贾良仍然不服,又指着刘秀道,此儿乃原某南阳故人之子,刘伯升之弟,来君叔舅家子,司隶陈崇之后辈,大司马严尤之世侄。以原某之意,诸君就此把臂言欢,无为两伤。这句话最终压垮了贾良。原涉已经直接摊牌:刘秀绝不好惹,如果你贾良真要报仇,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话撂这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贾良只能暂时屈服,找了句场面话,道,看原公之面,贾某敢不从命。原涉笑道,多谢贾君赏脸。事情既已了结,贾君还请稍留。又对刘秀和来歙说道,二位先走,原某就不远送了。刘秀和来歙都知道,这是原涉考虑周到,将贾良留下,让两人先走,就是为了防止路上再出什么意外。二人出得原涉家,一时无话。来歙这种场合经历得多了,但刘秀是头回经历这种场面,自始至终却都冷静异常,这不免让来歙暗暗称奇,从此对这位表弟刮目相看。第23节日期:2008-11-141:28:46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28:夜色阑珊据说鹅有一双奇怪的眼睛,每每把东西往渺小里看,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在它眼中,也只有鸡鸭般大小,所以,它会伸出长喙,逢人就啄,非常之不怕死。当鹅被人揪住细长的脖子,送到砧板上挨刀时,心中一定无比愤懑,怎么就栽在了这些小人的手里?鹅的胆大,源自于天生的视力错觉。人的胆大,则得益于后天的实践锻炼。刘秀胆子本来就不小,所以他才敢招惹东市之霸贾兴。当他捅了贾兴一剑之后,发现捅了白捅,嘛事没有,胆量自然越发膨胀。蒙田问,我知道些什么呢?刘秀则问,我害怕些什么呢?此时的刘秀,仿佛已然练成金刚不坏之躯,一切的反动派,在他的眼里,都只是纸老虎、黔之驴而已。正因为此,当刘秀干出下面这件轰动长安的大案,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不足为怪。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强华说起。强华不是到处找谶去了嘛,别说,还真被他摸到些眉目。强华跑到尚冠里,要和刘秀分享这个好消息。刘秀道,“谶找到了?拿来看看。”强华大窘,道,“我拿不出来,但我知道在哪里。”刘秀问地方,强华答道,“就在国师刘歆府中的藏书楼内。”得,说了等于白说。刘歆,帝国排名第三的大人物。他家里的藏书楼,可不是公共图书馆,哪能让他们随便查阅?强华见刘秀脸丧了下来,讪笑道,“知道地方就好办了,可以偷偷闯进去。”偷闯进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刘秀斜瞥了强华一眼,讥讽道,“莫非你敢闯进去?”强华将手指着刘秀,道,“要闯进去的,不是我,是你!”刘秀大笑道,“我拼死找来,然后你看?”强华一脸无辜,道,“嗯,有什么问题吗?”似乎让刘秀去送死乃是理所当然。刘秀连气都懒得生,一把揪住强华,便要往门外扔。强华急道,“大谶也在里面。”谶有很多很多,所谓的大谶,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江山将来归谁所有,天子将来由谁来做,而这也正是刘秀最感兴趣的一个谶。想当年,苏伯阿看见“刘秀当为天子”这道谶,正是和刘歆一起在秘府校书之时。如今,这道谶非常有可能便藏在刘歆府中。刘秀难以克制心中的好奇,他是真的想看看,到底是真有这么一道谶,还是苏伯阿只是在信口胡编。刘秀放下强华,道,“要去一起去。”强华拼命摇头,“我不去,我怕死。”刘秀道,“朝闻道,夕死可以。你去是不去?”刹那间,那些为真理而不惜献身的人们,布鲁诺、伽利略、秋瑾、刘胡兰……一一浮现在强华的脑海,让他不禁热泪盈眶,“愿与君同往。”刘歆的国师府,也在尚冠里中,刘秀时常经过,但从未进入。当刘秀和强华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墙闯入国师府,一时间显得极为寂寞。府邸是如此巨大宽广,带着地图都能迷路,藏书楼啊藏书楼,你到底藏身何处?没有人可以问路,也不敢找人问路,两个人凭借第六感,居然也就蒙对了地方。两人入得楼内,刘秀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按剑,强华则低着头,在满屋子古书中乱翻。强华浑然不知,如果他真找出了那道“刘秀当为天子”的谶,他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这幢楼。刘秀一定会当场将他一剑封喉,杀人灭口。也是强华命不该绝,又或者根本就是强华的情报有误,总之,强华在书堆中翻检许久,一无所获,而从楼外,已经传来由远及近的人声。强华脸色灰白,知道行迹暴露,神情呆滞,瘫倒在地。刘秀推窗外望,国师府的护卫明火执仗,正直奔而来。刘秀也不慌张,举着火把,开始四处点火烧书。强华忽然来了气力,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刘秀的手臂,大喝道,“烧不得,烧不得!此楼之内,皆是天下孤本秘籍,一旦烧却,人间再无。后世学子,将视你我二人为何物?”刘秀不耐烦地叱道,“你要书还是要命?”强华很矛盾,书,吾所欲也。命,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而兼,舍书而留命也。想通之后,强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却不肯和刘秀一道点火,他只是跟在刘秀的身后,一边看着刘秀点火,一边对着刘秀嘀咕,“你作孽,我无辜;你作孽,我无辜……”刘秀见火势渐大,非一时半会所能扑灭,这才拉住强华,破窗而出,双脚一落地,立即发足狂奔。刘歆早已睡下,闻知藏书楼遭人闯入,不及披衣,立即率仆从奔赴现场。等到了藏书楼下,只见满楼火光,仔细听去,竹简正在火中噼啪作响。天可怜见,那楼内所藏,乃是他父子两代费尽心力才搜罗到的古籍坟典,天底下再无比这最珍贵的宝藏。刘歆心如刀绞,晕厥倒地。众人赶紧救醒,请示道,怎么办?追人还是救火?刘歆铁青着脸,一巴掌扇过去,他作为当今世上最有学问的人,此时也忍不住讲起粗口,大吼道,“追到人有个鸟用!还不赶紧救火!”刘秀拽着强华,一路逃窜,偶遇有人阻挡,不管,直接一剑砍翻。国师府合府上下都在忙于救火,刘秀二人得以趁机逃脱,翻墙而出。黑夜之中,还真没有人看清刘秀二人的模样,但二人毕竟心虚,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又是非法闯入,又是伤人放火,国师刘歆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肯善罢甘休。长安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刘秀和强华的太学生涯,不得不就此仓猝地划上休止符。第24节日期:2008-11-151:26:26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29:游子来归读太学的三年,是刘秀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独处长安,没有长辈的管教,没有家族的束缚,更不必在长兄刘縯的阴影下艰于呼吸。他在家乡遭到压抑的自我,得以在长安生长茁壮。在长安,他贪婪地享受着自由和孤独,为所欲为,放肆、放纵、乃至于放荡。回顾太学生涯,他挥霍过年轻,他燃烧过激情,他对得起自己,是他上了太学,而不是被太学上了。然而,好日子到头了,他必须逃离长安,返回家乡。永不会再有逍遥的太学日子,一切都回不去了,再帅也没有用。刘秀和强华两人匆匆告别。强华临去,郑重地刘秀说道,“我一定会寻到大谶,与君同观。”八年之后,强华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强华铁了心要继续寻找大谶,反观刘秀,却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单知道,他将怀念太学,如同鱼儿怀念河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到家乡之后,刘秀重新戴上乖孩子的面具,作回从前的自己。在家乡舂陵,他是刘縯柔弱的三弟,他是刘良恭顺的侄子,他是长辈眼中可靠的后生,他是同辈眼中忠厚的伙伴。而那个在长安风起云涌、头角峥嵘的刘秀,只能暂时退居幕后,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刘秀一回舂陵,正赶上他们刘家出了件大事。这件大事虽然刚刚发生,事实上却是十年前一场血案的延续。其中的主角,则是刘玄父子。刘玄,字圣公,是刘秀五服之内、共老太爷的族兄。十年前,当地的一位亭长,酒后盘扣刘玄的父亲刘子张。刘子张大怒,根本不拿亭长当国家干部,当场刺死亭长。后来,靠着刘家的势力,这案子楞给强行压了下来。然而事情并没算完。十年过去了,亭长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上门寻仇,杀了刘玄的弟弟刘骞。刘骞之死,在刘氏看来,无异于奇耻大辱。身为兄长的刘玄,自然责无旁贷,张罗着要为亡弟复仇。刘玄也是一个阴狠角色,只是一直被同辈的刘縯压着,没机会显现出来。刘玄招养宾客,做着复仇准备。这一天,刘玄摆酒,大宴宾客,请游徼(官名,相当于乡派出所所长)同饮。宾客醉歌,云:“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游徼大怒,当场翻脸,捆起宾客,痛捶数百下。临走,犹然愤愤不平,指着刘玄道,你小子等着。这事要搁在往年,也就那么过去了。在南阳的地界,刘氏还是摆得平的。无奈,南阳郡新调来的两位长官——太守甄阜、都尉梁丘赐,都是出了名的酷吏,专爱整治豪门强族。两人来到南阳,自然要铁腕治郡,大展一番身手。对于舂陵刘氏,两人早就想痛下狠手,一直没逮着机会。游徼这事一起,两人大喜,当即命令一查到底。这一查,便查出刘玄所养宾客,皆是亡命之徒。刘玄窝藏杀人罪犯,理当法办,以儆效尤。刘玄听到风声,顾不上为亡弟报仇,连夜出逃,投奔平林外公家。官府也有招,将刘玄的父亲刘子张拘捕起来,扬言刘玄不回来,便要杀他老爸抵帐。刘玄自知回去必死,然而老爸又不能不救。无奈之下,心生一计,在路上找了一个和自己年纪体型差不多的男子,诱到僻静处,杀死,再用剑将那人砍得面目模糊,然后派人将这死人送回舂陵,混充自己已死。官府不能细审,信以为真,放了刘子张。刘玄则只能继续逃亡下去,如果天下不乱的话,他也将永远逃亡下去,碰到大赦也不能回家。因为在理论上,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刘玄不能回舂陵,可他弟弟的仇还得继续报下去。接过复仇重任的,是刘显和刘赐两兄弟(二人和刘玄共祖父,关系比刘秀兄弟和刘玄更为亲近)。刘显招揽宾客,还没等到报仇,宾客不争气,拦路抢劫,官府追查下来,抓捕刘显入狱,为防止刘氏想法捞人,当夜便在监狱里将刘显直接处决。刘赐接过兄长未完成的使命,伙同侄子刘信、宾客陈政等九人,趁夜闯入已故亭长的家中,杀其妻子四人,放火焚烧房屋,然后亡命他乡。几个年轻人的一时血气,仇是报了,刘氏的面子也保住了,但是如此一来,却害得整个刘氏家族很被动,很难弄。坏了名声,落了话柄,更重要的是,让官府更坚定了打击刘氏的决心。甄阜、梁丘赐二人,耐心地等待着时机。刘氏家族里面,无论刘玄,还是刘赐和刘信,在他们看来,都是些小鱼而已,想抓随时可以,漏网了也无甚可惜。他们耐心等待的,是刘縯这条大鱼。第25节日期:2008-11-182:52:16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0:活着作为一名职业帅哥,以恪守如下信条为己任: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然而,大多数人并非帅哥,对他们来说,发型乱点没关系,头可万万断不得,活下去才是人生的第一信条。如果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那么,为了继续活下去,一切手段都可以也必须考虑。刘秀回到老家舂陵不久,活不下去的帝国子民们纷纷组织起来,天下从此大乱,将中国拖入长达十数年的黑暗时期。短短两年之内(公元17-18年),数十支非政府武装力量先后在国中涌现。其中比较重要的,记在下面:1、吕母的武装。成立时间:天凤四年(公元17年)主要活动区域:琅邪附近的海上。起因:复仇。(吕母之子为海曲县吏,犯小罪,县宰杀之。吕母立志为子申冤复仇,散尽百万家财,招合少年及亡命之徒。吕母自称将军,率众攻破海曲县城,斩杀县宰,割其头颅,祭子之坟。仇既报,乃率众入海。)规模:前后聚集,达万人以上。何以为生:发展成为海盗。首领:吕母。政治纲领:无。2、瓜田仪的武装成立时间:天凤四年(公元17年)。主要活动区域:会稽长州。起因:不详。规模:不详。何以为生:不详。首领:瓜田仪(姓瓜田,名仪)。政治纲领:无。3、绿林武装成立时间:天凤四年(公元17年)。主要活动区域:荆州绿林山附近。起因:饥饿。(荆州大饥荒,难民流落野泽之中,掘凫茈为食,共推王匡、王凤为首领。)规模: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人先后前来投奔,数月间至七八千人。何以为生:攻打附近的小乡小聚,获取补给。首领:王匡、王凤、马武、王常、成丹。政治纲领:无。4、张霸武装。成立时间:天凤四年(公元17年)。主要活动区域:南郡。起因:不详。规模:万人左右。何以为生:不详。首领:张霸。政治纲领:无。5、羊牧武装。成立时间:天凤四年(公元17年)。主要活动区域:江夏郡。起因:不详。规模:万人左右。何以为生:不详。首领:羊牧。政治纲领:无。6、樊崇武装(即后来的赤眉军)成立时间:天凤五年(公元18年)。主要活动区域:青州、徐州之间。起因:饥饿。(青州、徐州大饥荒,寇贼蜂起。琅邪人樊崇勇猛过人,群盗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规模:琅邪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等先后率众投奔樊崇,合数万人。何以为生:掠夺于青州、徐州之间。首领:樊崇、逄安、徐宣、谢禄、杨音。政治纲领:无。7、力子都武装成立时间:天凤五年(公元18年)。主要活动区域:徐州、兖州之间。起因:饥饿。规模:六到七万人。何以为生:掠夺于徐州、兖州之间。首领:力子都。政治纲领:无。在历史教科书上,一般笼统地将以上这些武装力量定性为农民起义。然而,在一开始,这些武装力量并没有和官府对立,他们只有一个最最朴素的愿望:活下去。他们并不愿意造反,也从没有喊出打倒朝廷、王莽下台之类的政治口号。因为饥寒穷愁,因为生存的渴望,他们才暂时聚在一起。他们的心愿很简单:捱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捱到收割季节,粮食成熟,便回归乡里,生活重新开始。因此,尽管武装力量的规模已经达到数万之众,却并不敢攻城略地,只是转掠求食而已,而且也不敢多抢,求得当天的口粮足矣。由此可见,这些武装力量并无长久之计,而这也就决定了,他们组织松散,管理混乱。拿势力最为强大的樊崇武装来说,也只有两条最简单的章程:“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赔医药费)。”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所有的管理,都通过口口传递。地位最高者,号三老;次一级者,号从事;再次一级者,号卒史。普通人之间,互相不称同志,而称巨人。所谓三老、从事、卒史,只不过是县一级的小官名,也可见得,樊崇武装并没有另立山头、和朝廷对着干的意思。他们还是盼着某一天能够返回乡里,不敢把事情做绝。不像后来的起兵者,一上来便要称帝,至不济也要称王。成不成另说,气势先要拿足。从这些武装力量的形成来看,基本上全都是因为饥饿。在农业生产效率低下的古代,粮食安全问题一直是心腹大患。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套用现金流一词,则其食物流极其脆弱,在正常的年景,扣除各种赋税,三年耕,能有一年之蓄,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一旦赋税高上去,马上便要青黄不接,只能靠借贷救济勉强支撑。一旦碰上大规模的天灾,食物流便会彻底断裂,无以为继,结果只能是活不下去。偏偏在王莽末年,天下连年大旱,蝗虫蔽天。大半个中国的农业,都在这种不幸的天灾面前接近瘫痪。如此大面积的天灾,摊上任何一个皇帝,都可能是致命的。摊到王莽头上,王莽也只能自认倒霉。王莽登基称帝以来,其政策固然有过诸多严重失误,但真正将他逼上绝路的,还是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大面积的天灾,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首先是流民四起,弃乡觅食。接着是田地抛荒,劳力短缺。再接着是流民所到之处,随之也陷入粮食危机,更多无辜者被迫卷入,老弱病残死于道路,壮年男女则加入流民队伍,雪球越滚越大……好好的臣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想而知,王莽同志该是多么地痛心疾首,且看他如何应对。第26节日期:2008-11-202:03:57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1:王莽的应对有那么一阵,我在长安的时候,和王莽君曾颇为熟识。我所熟识的王莽君,大口短颐,露眼赤精,每一说话,声音大而嘶哑,有一种别样的激情。身长七尺五寸,合今一米七三左右,性好形貌修饰,常著厚履,戴高冠,以增加体量和高度,当他看向周遭人等时,总是华丽的四十五度俯视。我所熟识的王莽君,还没有成为皇帝,爱惜名誉,礼贤下士,于未来,持一浪漫想法,怀一远大理想。每言及当世,辄慷慨泪下,不能自制,以为礼崩乐坏、今不如昔。黄金三代夏商周,未为至善,由尧舜上溯的远古,方是完美归宿。再遇王莽君,伊已贵为天子,不可企及地高高在上。他有了足够的权力,实现他跑步进入原始社会的目标,而他,也正一直为此一目标而努力。与此同时,他却开始远离人群,将自己逐入封闭的孤寂。他终日固守于长安的宫殿之内,非亲近莫得见面。对大臣和民众而言,他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神秘。他无意学习秦皇汉武,时常巡游天下,虽然骚包炫耀,却多少也可以获知一些下情。他只是在宫殿里憋着,依靠手下庞大的官僚队伍管理帝国。对于帝国的种种动态,他只能通过臣子们的公文加以了解。人间之疾苦,民生之多艰,对他来说,只是公文上呈现的抽象文字,无可动情,无可感动于心、引发共鸣。流民初起之时,规模甚小。数十人,或者上百人,便是一支流民队伍。倘若此时予以安抚,事态很容易平息下去。然而,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帝国官僚们的官僚习气,耽误了最佳的应对时机。官僚们为了政绩,存着侥幸心理,一开始根本不报,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事态扩大之后,虽不敢不报,但又多有隐瞒,实百言十,实千言百。于是乎,一层层地欺骗上去,县欺其郡,郡欺朝廷。朝廷大臣一看报告,并不严重嘛,这般小事,无需惊动皇帝。于是,王莽便被蒙在了鼓里。等到终于惊动王莽,事态的严重已经可想而知。王莽毕生浸淫政治,自有其过人之处,马上便做出正确决策,下令赦免这些流民,准其各返乡里。然而,赦免并没有起到意料中的效果,流民们散而复聚,不可断绝。王莽大怒,当朝痛骂道,这些人怎么就不要好?流民盗贼,宁有种乎?曾经的王莽,其识见远不止此。作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理应和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来自生活,高于生活。可是现在的王莽,已经没有了生活。他只能依靠感觉。然而,有感觉就会有错觉。王莽依然主宰着帝国,但他已经不再了解他的帝国。他在未央宫内,拍着脑袋,想着当然。他被他的理想冲昏了头脑,他为他的宏伟蓝图丧失了理智。他绑架着他的帝国,进行着一场伟大的试验。帝国的所有子民,理应为有幸置身其中而倍感光荣。可是这些流民,根本不明白他的苦心,非要拖后腿,非要不上进,叛徒,全是叛徒!王莽给流民定了性,官吏们自然赶紧附和,纷纷发言,陛下您德高三皇,仁过五帝,天下莫不悦服。些许流民,不感陛下之恩德,实在是因为他们乃是天生做盗贼的料。陛下无须忧虑,萤虫岂能撼日月之光,不久便当自灭。王莽于是大悦,升迁这些官吏不提。由此,言路堵塞,只闻喜,不报忧,王莽更加无法得知确切的信息。王莽的赦免政策,无可厚非。无奈口惠而实不至,流民返归乡里,依然没有解决吃饭问题,耕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兼以法禁烦苛,动辄获罪。还不如重归流民,吃霸王餐,做自由人。更大的原因,则依然是为官府所逼。流民集中之时,力量强大,官府奈何不得。一旦解散,化整为零之后,官吏们趁机报复,追剿堵杀,以此充作政绩,邀功请赏。如此一来,流民惊恐,转相告语,再也不敢信任官府,团结得越发紧密。我也曾劝过王莽君,天下事一至于斯,你多少也应和其他皇帝那样,使出减膳、祷天、下罪己诏等常用套路,以示心系百姓、与民同忧。表面文章总归是要做的,你不是最擅长做表面文章吗?我好言相劝,王莽君根本不听,还要揍人。我自然是怕揍的,于是从此噤声。此时的王莽,老而孤独,是为可怜。雄心不死,是为可恨。和众多的年迈帝王一样,许是畏惧死之将至,王莽开始沉溺于巫术之中,而且越陷越深。为了惩罚他眼中的这些叛徒流民,他祭出了厌胜之法。铸作威斗,以五石铜为之,形若北斗,长二尺五寸,令司命负之,出则开道,入则在旁。某地有流民起,便将威斗指向该地,作为诅咒和镇压,妄想如此一来,便可以不战而胜,流民自亡。威斗无功,道士郎阳成又奏道,流民为乱,全因汉高祖刘邦的魂灵作祟。王莽于是遣虎贲武士闯入汉高祖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又令轻车校尉居于汉高祖庙之中,以为镇慑。王莽又抛出惯用伎俩,继续神化自己,下诏昭告天下道,我王莽,将和黄帝一样,成仙去了。潜台词就是,流民们,别再闹了,再闹,等我成仙之后,就不带你们玩了。在和平年代,大家也许还吃这套。但是连饭都吃不上时,对不起,您老都成仙了,那谁管咱们的饭,于是闹得更加猖狂。王莽说自己要像黄帝那样成仙,并非信口胡诌,而是身体力行。道士郎阳成献成仙之道,云:“黄帝御百二十女,以致神仙。”王莽于是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美女,纳入后宫,以备临幸。既然谈到我的强项,破例多说两句。此时的王莽,已是年近七旬的老翁。所谓七十而大衰,食非肉不饱,寝非人不暖,采补女色固是一道。黄帝得房中之术于玄女,握固不泻,还精补脑,可以发白复黑,齿落复生,延年长生。就房中术的理论而言,这样也并非全无可能。然而,男欢女爱,开朱门,进玉柱,本为至乐之事,然为求仙之故,由道士在旁现场指导,一切行动听指挥,注意口令,保持节奏,如此又有何乐趣可言?七旬老翁,垂垂将朽,精力惨淡,性致寥寥,每近女色,必先服催情之药,名为交欢,实则不得已而硬上,其苦又何堪言哉!就这样,王莽一再错失良机,等到星火燎原,流民遍地,国事遂沉入深渊,已是狂澜难挽。【补前节,樊崇武装之所以互称巨人这一奇怪的称呼,据我猜测,因王莽字巨君,所谓巨人,或许便是王莽的人的意思(可参见巨毋霸之事)。由此,樊崇武装一开始并无反意,更其明矣。】第27节日期:2008-11-213:05:21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2:躬耕养志且再关注刘秀。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属于刘秀的时刻尚未降临,他暂时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蛰伏。算起来,从刘秀返回舂陵到他准备起兵,中间有将近五年的时间。关于此一时期刘秀的所作所为,史册记载甚是简略,加上我当时不在现场,我在忙别的事情,因此只得三两事迹可供钩沉。刘秀在太学时,已经展现出他杰出的商业才能。然而,待他回到老家,却自废武功,弃商贾而不顾,安心地做起了农夫。刘縯成天忙着任侠养士,从未认真料理过家中的田地,以至多有荒芜。刘秀将田地接手过来,亲自耕种,日出而作,日落不息,虽然辛勤劳苦,却也甘之如饴,悠然有终老陇亩之意。苟有大才,自当无往而不利。刘秀以宰割天下之智,周旋于数顷之田,只在一年之间,便已大获丰收,并非多收了三五斗,而是多收了三五百石。消息传出,等刘秀下季播种之时,便有附近农夫前来取经偷师。古时播种颇有讲究,以为必须口出秽语,如此播之则茂。也就是说,你得一边撒种,一边口中讲脏话,说荤段子,句句不离男女敦伦之事,种子听了这些话,就会变得很激动,很亢奋,就会奋发生长,出落得饱满茁壮。虽然听上去有些迷信,但其实和今天让庄稼听莫扎特的交响曲是一个道理,催化感应而已。我们不妨设想,每到播种时节,脏话此起彼伏,春情涌动田野,该是怎样的壮观!农夫们满心以为刘秀一定是在播种时使了什么秘诀,他一定藏着别人从没听过的荤段子,要么就是对种子和土地念了什么咒语。然而,农夫们很快就发现,刘秀播种之时,神情严肃,嘴唇紧抿,根本就不出声。这让农夫们很稀罕,认为刘秀暗中作弊,他一定有在心中默念咒语,怕咱们偷学了去。总之,他一定还是念了咒语,不然,他收那么多粮食,究竟该如何解释?见刘秀钟情耕作,刘縯心中大不以为然。虽然刘秀未曾提起他在太学的经历,但他南阳驻京办主任可不是白当的,经常有南阳的官吏豪强前来拜访刘秀,刘秀虽欲逃名,不可得也。刘縯知道刘秀在长安的风云往事之后,对刘秀刮目相看,很想将他引入自己的事业,如此人才,又是亲弟弟,虚掷了实在可惜。刘縯时常劝谕刘秀,种田能有什么出息?刘秀笑而不答。刘縯久劝无功,有一次干脆斥责刘秀道,农夫、山泉、有点田,你就满足了?刘秀笑笑而已,并不反驳,他从来不反驳他的大哥。谁说种田就没有出息?出息大了。随着天下流民四起,饥荒蔓延,米价跟着疯涨,洛阳以东,米价贵至一石二千钱,相比秦汉时期正常的米价一石一百二十钱,狂飙了近二十倍。刘秀丰收之后,往来贩卖,很是发了一笔肥肥的国难财。刘縯任侠养士,花费甚巨,常为金钱所苦。刘秀赚来的这些钱,正好派上用场,使得刘縯经济上大为宽裕,养起士来,也更加有了底气。饶是如此,刘縯还是为刘秀惋惜,觉得这弟弟胸无大志,注定难有作为。如果他刘縯立志要作刘邦的话,那刘秀就是刘邦那个不争气的兄弟刘仲,只知道持家务农、埋头种地。作为姐夫,邓晨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刘秀。他知道,刘秀绝非甘为农夫,其志气固高远莫测也。尤其是那次他和刘縯、刘秀三人去宛城算过命之后,他对此越发确信无疑。日期:2008-11-242:14:28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3:命运之求索南阳郡,帝国心腹所在,土地肥沃,河流充沛,历来以丰润富饶闻名。肆虐了大半个中国的蝗灾和饥荒,暂时尚未波及南阳,生活似乎一如既往,平静安详。然而,南阳毕竟不是桃花源,可以置身世外,自为乌托之邦。南阳郡内但凡消息灵通人士,都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安耽日子,究竟还能过多久?南阳能成为帝国疆域内最后一方净土吗?饥荒还在扩散,流民还在壮大,不用再粉饰太平,天下已然大乱,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南阳的风,似乎已开始忧郁,南阳的水,似乎已开始低泣。自从甄阜、梁丘赐二人坐镇南阳以来,将刘縯列为重点打击对象,必欲铲除而后快。刘縯不得不时刻保持低调,行动拘束,难得开心。当流民暴动的消息接连传来,刘縯终于舒展眉头,为之躁动不安,兴奋过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太监上青楼。刘縯已顾不上悲悯那些无辜横死的芸芸众生,他素以王莽为敌,敌之病,我之幸也。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才不在乎那些路途的白骨、早逝的冤魂,那些破碎的心、无望的泪。他只知道,王莽的新朝已是日薄西山,刘氏出头的日子终于到了。养士千日,用士一时,莫非就是现在?邓晨同样也感觉到了,天下将有一场大浩劫,在这场浩劫之中,权力将重新洗牌,财富将重新分配,而以刘縯的才智和势力,必将在这场浩劫中大有作为。因此,邓晨和刘縯走得越发紧密,这让邓氏家族极为不满。邓氏乃是南阳豪门,有财有势,身为既得利益者,他们并无改变现状的动力。刘縯这人胆大妄为,早晚要造反惹祸,诛灭九族。邓晨成天跟刘縯混在一起,一定会连累整个邓氏家族。邓晨虽然性格强硬,但来自家族的强大压力,却也搅得他心神不宁、难以自辩。总之,关于未来,关于造反,刘縯和邓晨都倍感迷惘。他们迫切需要先吃一颗定心丸,于是相约至南阳的首府宛城,找著名的蔡少公算命。刘秀与二人亲爱,自然一路随行。宛城,和洛阳、邯郸、临淄、成都一起并列为当时的五都,地位仿佛今日的直辖市,其经济和文化上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不久之后,宛城更变为一座军事重镇,左右着天下局势。刘縯和邓晨一到宛城,呼朋唤友,纠集了一大群人,备足帛礼,兴冲冲地前往拜访蔡少公。到了地方,却见大门紧闭。擂门良久,方有一小童应门,道,“先生病,不见客,请回。”蔡少公年迈体衰,而前来算命之人不断,老先生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然而,刘縯等人岂是如此轻易打发,说不见就不见?于是报上姓名,强行要见,倘若不见,便要放火烧屋。小童顿时就吓哭了,一边哭,一边跑回通报。蔡少公一听名字,都是南阳有数的豪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二千石的官,最多只能拆迁,而且多少还能补点拆迁费。至于刘縯等人,却百无禁忌,说要烧屋,那就真个片瓦无存。蔡少公掂量片刻,不敢驳面,只能命小童引入。众人入内问命,蔡少公恍如未闻,闭目不语。奇人总是要摆谱的,这大家都能理解,于是献上礼物,又软语相求。蔡少公无可奈何,叹道,“人命有三,一为正命,二为随命,三为遭命。诸君可知其中分别?”刘縯道,“愿闻其详。”蔡少公道,“正命者,天性所禀,与生俱来,在父母施气之时,日后贫贱祸福早定,是为正命。随命者,努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所谓善则善报,恶则恶报,是为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遭逢于外而得凶祸,非人力所能抗,是为遭命。诸君欲问哪一命?”刘縯道,“请问正命。”蔡少公摇头道,“非所当问矣。”刘縯道,“请问随命。”蔡少公再摇头道,“也非所当问矣。”刘縯连遭两次戏耍,强按怒火,道,“然则请问遭命。”蔡少公颔首道,“是为当问也。”停顿片刻之后,这才又道:“自古乱世,正命不如随命,随命不如遭命。春秋之时,败绩之军,死者蔽草,尸且万数;饥馑之岁,饿者满道,温气疫疬,千户灭门;秦将白起坑赵降卒於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日皆死。此数十万人,必多有正命不当死者,也必多有随命应获福者,然而一时俱死,何哉?遭命为大也。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惟遭命堪问而已。”刘縯道,“敢问先生,我等遭命且当如何?”蔡少公道,“正命在父母,随命在人,遭命在天。天不可与期,诸君又何必多此一问?”刘縯道,“先生姑妄言之。”蔡少公怒道,“诸君自以为何许人也?天可知乎?天可问乎?天可抗乎?”见老先生傲骨嶙峋,刘縯等人也不敢相强,但是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于是恳请蔡少公无论如何多说点什么。蔡少公老眼微睁,扫视堂下诸人,及见到刘秀,面色略变,瞬即回复正常。蔡少公扫视完毕,重又闭目,道,“刘秀当为天子。此天命也,见于图谶。”刘秀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没想到今日今地,这个谶又被提起,邪乎。有人忍不住问道:“是国师公刘秀(即刘歆)乎?”蔡少公不答。刘秀一时冲动,脱口说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说完就开始后悔,想掌自己的嘴,然而,却又抱着隐约的希望,希望在蔡少公这里得到确认,于是用力去看蔡少公的表情。蔡少公面沉如水,莫测高深,让刘秀大为惆怅。众人却已经哄堂大笑起来。刘秀多年来一直掩盖在刘縯的光芒之下,几乎没有人重视过他,突然间他冒出这么一句,说他就是将要成为天子的刘秀,这也太荒唐了。刘秀知道大家是在嘲笑他,他并不介意,也跟着笑,仿佛他从未说过这话。刘縯拿出长兄的威严,斥责刘秀道,“不得胡闹。”又问蔡少公道,“先生所指,可是国师公刘秀?”蔡少公道:“天下名刘秀者,何止千万。究竟是谁,只有天知道。”说完起身,置众人于不顾,径入内室,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为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殆矣。”众人面面相觑,刘秀却心中暗喜,他知道,老先生这一番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命中虽注定,人也当索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另有一人也是心中暗喜,那就是邓晨。他是头回听到“刘秀当为天子”这句谶,虽然别人都在忙着嘲笑刘秀,但他却有如醍醐灌顶,心中突然透亮。邓晨作为姐夫,对刘縯和刘秀这两个小舅子再了解不过,他对两人的评价,和大家公认的评价不尽相同,听到这句谶之后,他更加坚信自己评价的正确:虽然刘縯每以高祖刘邦自比,但他却更像是霸王项羽,刚勇有余,隐忍不足,开创固然无敌,守成终将无力。真正可以比作刘邦的,则是一直不为人注意的刘秀。刘秀这小子,貌似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但谁又能知道,究竟是波在推舟,还是舟在弄波?第28节日期:2008-11-271:08:04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4:勿生帝王家稗官作史,大抵我与我周旋。逢盛世之时,人简事稀,嬉笑怒骂之间,已是弹指百年。及至乱世,人物纷至沓来,争涌笔端,事件齐头并进,渐迷人眼。好似东边榔头才落,西边锤子又起,令得稗官且喜且惧。喜则喜笔酣墨畅,快意处胸襟开张;惧则惧千形万状,弄不好手乱脚忙。王莽末年之事,线索繁多,关系纠结,姑且取法影视之平行剪辑,小心切换,强硬穿插,庶几可免于作者已昏昏、读者复蒙蒙。回述王莽。自流民四起以来,王莽内外交困,可谓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顺。本节且单表王莽之家事。王莽之妻共为王莽生育四子——王宇、王获、王安、王临。四个儿子,怎么着都应该够用了吧,但对王莽则不然,他亲手杀了三个,剩下最后一个,还没来得及杀便自觉病死。先是王获之死。王莽在封国新都时,次子王获杀奴婢,王莽大怒,强迫王获自杀以谢罪。或有议者曰:儒家本有“父为子隐”之义,何况奴婢身份低贱,杀奴婢在那时几乎不能算是犯罪,王莽完全有能力包庇下去。王莽所以为此举,无非是要收买人心、沽名钓誉。问题是,谁会作秀把自己的儿子给搭进去?如此作秀,古来又有几人?白居易有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下士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此为事后诸葛亮,恨王莽不得早死。然而,我们可以另行假设,如果王莽的新朝并非昙花一现,而是能够撑上一两百年乃至更久,那王莽是不是又要作为开国明君,如周文周武那样被后世人膜拜景仰?倘如此,则王莽又死得太早是也。次为王宇之死。王宇反对王莽篡位,在王莽篡位前夕,派人深夜持血洒王莽府第门上,企图令王莽迷途知返。王莽自然不干,查出是长子王宇暗中捣鬼,于是将王宇投入监狱,下药毒死。王莽之妻劝王莽饶子一命,王莽不听。王莽之妻日夜涕泣,至于失明,王莽之意终不能改。王宇之妻有孕在身,王莽待其产下王家骨肉之后,随即也杀之。又借此案追查牵连,乘机铲除异己,最终为篡位成功铺平了道路。及王莽称帝,四子已去其二。剩下的两个儿子,老三王安见老爹先后残杀两位兄长,惊吓过度,成了神经,形同废人。王莽于是立老四王临为太子,预备百年之后由王临接班。地皇二年(公元21年)正月,流民气势日盛,王莽忙于应对之时,家中却又接连遭遇不幸。首先是王莽之妻病死。虽说到了王莽这样的级别,早就已经是“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但这女人毕竟曾和他一起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始终荣辱与共,一朝而永诀,其心中惨痛,自非外人所能得知。接着是少子王临之死,其过程较为曲折,兹简述如下:王莽之妻有侍女原碧,人间绝色,王莽私幸之。王临借奉养母亲之机,也与原碧私通。王临恐奸情败露,遭王莽责罚,于是和原碧共谋,计划暗杀王莽。王临之妻刘愔,乃国师公刘歆之女,习占星之术,某日告诉王临,她夜观星相,宫中将有白衣之会。白衣会者,谓帝室有丧,公卿素服而朝也。王临大喜,以为所谋必成,此兆将应验于王莽身上。阴谋未发,遇狂风摧毁王路堂。王莽以为,王临有兄王安,而立为太子,是为名不正,故尔天公发怒,于是贬王临为统义阳王,出在外第,不得入宫。王临大为忧恐。不得入宫,则不能暗杀王莽;出在外第,则无法窃玉偷香。原碧既与王临两情相悦,再来和王莽交欢之时,不免有些敷衍了帐。王莽见原碧呻吟勉强,高潮伪装,心知禁脔有人偷尝,皇冠已染绿光。而能亲近原碧者,非王临莫属。王莽因老妻之故,隐而不发,待老妻一死,这才和王临算账。欢情浓兮,百般怜爱无尽期;奸情败兮,弃如敝履不足惜。王莽不再怜香惜玉,收系原碧下狱,严刑拷问,不成人形。原碧不堪其辱,但求速死,将和王临通奸共谋之状悉数招供。王莽挥泪杀原碧,寡人曾经那么疼你。为防家丑外扬,又将参与此案的所有官吏杀来灭口,埋于狱中。王莽再赐王临毒药,令其自尽。王临不肯服毒,他仍抱有幻想,以为自己是王莽仅存的健全儿子,必不至于死,帝国的江山,日后还要靠他来继承,于是要求面见王莽。王莽至,王临抱王莽之腿,流涕求饶。王莽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莽冰冷残酷的目光,让王临一阵绝望,他不愿放弃,动情道,“两位长兄,已伏诛于陛下天威。今陛下之子,惟临一人幸存。临自知罪大,还望陛下开恩。陛下春秋已高,膝下不可无子。倘临一死,则陷陛下于不慈无后也。陛下百年之后,江山谁继?”王莽的语气越发冰冷,道,“尚有王安在。”王临辩道,“王安荒忽久病,岂堪为天下之主?”王莽道,“王安虽病,也比你这弑父贼子强。无需多言,一死而已。”王临再无幻想,狂笑道,“虎毒不食子,陛下何忍!既如此,敢不从陛下所愿!临也何幸,得死于陛下眼前。”说完拔剑自刎,血喷如箭,溅王莽之衣,拂之不去,化为更大的血迹。王临浴血而笑,道,“陛下之子,今日尽矣!”须臾气绝,犹怒视王莽,屹立不倒。王莽看着王临的眼睛,在那里面,有仇恨、憎恶,有诅咒、伤心,直看得王莽背脊一阵发冷。王莽仅存的儿子王安,在听到四弟也被老爹杀害的消息之后,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惊悸而死。三天之后,又有两个孙子接连病死。旬月之间,王莽一家先后五丧,白衣之会成真,莫非果有天相?第29节日期:2008-11-2723:55:30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5:老友记王莽四子尽死,一时传言甚嚣尘上,说王莽“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王莽本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闻此落井下石之言,心中愈怒。他知道全天下都在看他的笑话,都在说他活该。而这也让他心理逆反,越发要拗着干,越发相信真理只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天命我归,无坚不摧。关于王临之事,王莽还有些尾帐未收,于是驾临国师刘歆的府邸。刘歆大惊,赶紧迎入。想当年,王莽共有三位铁杆心腹——刘歆、甄丰、王舜。王莽篡位成功,数三人立下的功劳最大。如今三大功臣之中,甄丰被逼自杀,王舜忧惧而死,只剩刘歆还幸存人世。刘歆深知王莽忌惮大臣,故而一直韬光养晦,虽然如此,仍是时常战战兢兢,唯恐不免。两人坐定,刘歆百感交集。他和王莽曾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却日益冷漠生分,王莽幽居深宫,面也难得一见。王莽旬月五丧,刘歆作为一个老朋友、老部下,却也只能对王莽说些陛下节哀的套话。面对刘歆的安慰,王莽犹自嘴硬,道,“予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哀。今子尽死,乃与无子时同,予何哀之有?”刘歆知道,王莽历来是死不认错的。他是如此睿智,怎么可能犯错?在他心中,当世之贤,皆不如己。譬如后世隋炀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曾谓侍臣曰:“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王莽大体也是如此,自诩才高当世,智越古今。刘歆乃是当时儒林之宗、学问之魁,然而王莽并不服气,放话说,如果他没当皇帝,而是研究学问,那便没刘歆什么事。韩非子曰:“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诚哉斯言,堪为千古帝王指南。王莽自矜其才,以尽己之能为乐事,谋事而当,群臣不及,退朝则有喜色。《书》云:“谓人莫己若者亡。”王莽的固执和膨胀,注定了新朝的国祚难以久长。刘歆谙熟这些道理,然而他不敢说,更不敢劝谏王莽。一旦劝谏犯上,他和王莽的友谊就算完了。他珍惜他和王莽的友谊,他也不得不珍惜,这是他保命的唯一武器。见刘歆沉默无语,王莽挑起话头,道,“知予今日因何而来?”王临出事之后,其妻刘愔便躲回父亲刘歆的府中。王莽突然登门,来意不问可知,定是为刘愔而来。刘歆对此早有思想准备,然而既然王莽问起,他便一定不能答对,而是要装作根本猜不出王莽心思的样子,于是答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来就来,何须理由。”王莽难得地一笑,他所以不杀刘歆,只因这人软骨头,识时务,而且说话动听。王莽收敛笑容,果然提到刘愔,道,“临本不知星,事从愔起。”刘歆面容平静,道,“陛下宽坐,容臣暂且告退。”刘歆去而复返,身后已是哭声一片。刘歆从容对王莽道,“愔已伏罪自杀,以谢陛下。”王莽打量着刘歆,故意挑衅道,“女死,国师不悲?”刘歆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刘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眼下便是待宰的羔羊,只要王莽愿意,揪住他女儿的事不放,足以把他们全家连坐杀光。他逼爱女自尽,也是舍小就大,迫不得已。王莽对刘歆的回答颇为满意,因此未再穷追猛打,只是淡淡说道,“国师保重。”言毕起驾回宫。刘歆呆坐原地,冷汗湿背,恍如劫后余生。没过多久,他痛失爱女的悲伤便平复了下来,他虽然刚死了一个女儿,但王莽四个儿子全都挂了,两相比较起来,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王莽的四位嫡子尽数灭亡,无奈何之下,王莽只能将他和侍女所生的两个私生子王兴、王匡认祖归宗,封王兴为功修公,王匡为功建公。然而,王兴和王匡毕竟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因此,王莽只能封二人为公,不敢封王,更不敢立其中一人为太子,否则天下舆论哗然,非议纷起,哪怕他贵为帝王,也是无法抵挡。王莽业已年迈,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然而,究竟选谁为帝国的继承者,却一直悬而不能决,成为困扰他的一桩心病。人到晚年,心境本已寂寞悲苦,而王莽的家庭连遭变故,更是让王莽的心灵频受重创,一发凄凉悲怆,也使得他在晚年人格重建,起了巨大转变。不久我们便可见出,王莽作为帝王,其人格之变化,无疑也将严重左右帝国之变化。第30节日期:2008-11-290:10:06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6:天下多贼王莽自称帝以来,有大膨胀,以自己为磅礴而挥洒的存在,每自捉其发,提置于万丈高空,张口吃风,作鸟瞰状。不可否认的是,以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委实快意非常。块视三山,杯看五湖,人如虫蚁,渺渺争逐。而我何在?我在越世凌云、白日飞升!然而,美人裙袂总不够短,快意时光无奈难长。尊贵自傲如王莽者,也不得不一再坠回凡间:内须齐家,外要安邦。齐家易兮,逆子当杀直须杀;安邦难兮,流之民兮列如麻。说起来,王莽其实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些流民的性质,他对基本面的判断出现了严重失误。尽管不断有臣下上书,为这些流民请命,说他们并非反贼,而是被侮辱和被损害了的良民,是但求温饱而已的老百姓,只是为贫困饥寒所迫,四处流窜以求生存,常思岁熟得归乡里,即便聚集规模以万数计,仍然万万不敢与朝廷为敌。然而,王莽根本听不进去。王莽有自己的逻辑:如果真是贫困饥寒,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就这两种可能。如今流民结谋连党,数以万计,皆拥武装,怎么可能是因为饥寒?分明是存心要谋反!事物的发展总是有一过程。在一开始,王莽的确是将流民定位成可以挽救的良民。但鉴于赦免和安抚政策的一再失败,王莽于是改变评价,将流民定位成盗贼。随着形势的继续恶化,流民扩散到大半个中国,王莽再度改变评价,最终做了这样的定性:这些流民不是良民,也不是盗贼,而是反贼!王莽也是凡人,其情感上的波动,同样会投射于其行为。老妻过世,嫡子尽亡,给了他无比的刺激,让他陷入强烈的挫败感之中,在他久已干涸的心里,觉出了孤独和悲壮,觉出了空旷和瘙痒。或许,有不可一世的凄美,存在于惨烈的悲剧,让人耽迷而不忍放弃。在暗夜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垂泪,一边欣赏,所有的忧伤,似乎都可以在此时得以补偿。然而,依然需要寻求宣泄,尤其是理应无所不能的帝王。在家庭事务上,王莽已经失败,他杀光了自己的嫡子,以至于他辛苦夺来的江山,都不知道该交到谁的手上。在国家事务上,王莽不能再败,他急需证明自己的高高在上,他要告诉世人,凡是跟朝廷作对的,就是跟他作对,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然而,流民们似乎并不甘心就此灭亡,在王莽家门连遭不幸之时,反而越发茁壮。在王莽看来,这分明是在讽刺他,给他添堵。事已至此,即便这些流民真是良民,他也将决绝地关上和平的大门。朝野必须一战!这是帝国的体面,更是他个人的体面。乱世当用重典,绝对不能再纵容流民的嚣张气焰。他将逞威肆虐,他将赶尽杀绝,如同他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王莽于是颁布诏书,下令对流民进行全面围剿,必欲铲除而后净,州郡官吏但凡有为流民开脱者,有抓捕反贼不力者,立即下狱治罪,决不手软姑息。王莽的诏书,听上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然而尚未吓到流民,却已先让州郡的官吏们陷入恐慌。他们被逼上了绝路,对付境内的流民,除了围剿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不能再安抚,不能再怀柔。靠什么围剿呢?嘴巴说说可不行,必须要动用军队。然而,州郡又不能擅自发兵,除非有朝廷特赐的虎符。问题是,王莽只给了州郡诏书,却从未给州郡虎符。于是就出现了一个类似于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悖论:朝廷命令州郡必须动用军队,然而按照朝廷的规定,州郡又无权动用军队。在这样的悖论之下,州郡官吏只能装聋作哑,对流民放任自流,不战不和不守,不降不死不走。流民因此越发失控。王莽也许并未意识到这一悖论,但他显然意识到光光依靠州郡的力量恐怕不行。在王莽看来,流民虽然遍地开花,但尤以两个区域的形势最为严峻——荆州的绿林军和青徐二州的樊崇军。王莽决定动用中央大军,在这两条战线上同时开战。只要解决了这两处武装,其余些许散兵游勇,自然不在话下。第31节日期:2008-12-21:53:55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7:南征且说绿林军和樊崇军,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复调奏鸣,最终为王莽的新朝演绎了一曲末世挽歌。而在此刻,随着王莽下诏围剿,两军迎来了成立后的第一次严峻考验。先表绿林军。绿林军盘踞在绿林山中,人数在七八千上下。荆州牧扁祁率先领诏,发奔命兵两万人,一路浩浩荡荡,直奔绿林山而来。扁祁统领两万精兵,犹觉兵力恨少,远不够挥汗如雨、投鞭断流的雄壮气势,但考虑到这次围剿的是七八千乌合之众,而且其中男女掺杂,老幼兼有,能上阵作战者,不过两三千左右。自己带来两万人马,已经是非常赏脸。兵力对比十比一,这哪里是剿匪,简直就是一场公费旅行,两三千贼兵,刚刚只够杀来热身。绿林军得到情报,见敌我悬殊,七大首领(王匡、王凤、王常、成丹、马武、朱鲔、张卬)间于是起了争论,有主战者,有主逃者。最终王匡一言止纷:逃也死,战也死,同死,死战可乎?绿林军的性质颇为奇特,它有如一间股份公司,七位首领各拥亲随部曲,因此都是股东。这种情况有其好处,兵习其将,将习其兵,尽管人数不多,战斗力却十分强悍。但是另一方面,股东太多,难免意见纷纭,容易出现分歧,谁也不肯服谁。共患难时,已是明争暗斗;共富贵时,则争斗必然更烈。我们不久便可以看到,绿林军的这一重要特征,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历史的进程。虽然决定作战,但是如何战法?是利用地利防御,还是出敌不意、主动迎击?就此出现了更大的分歧,最终达成妥协——分兵。一部分兵力主动出击,一部分兵力则留在绿林山,护卫大本营。王匡、马武、王常率千余人下山,一路狂奔,在云杜将官兵堵个正着。官兵正一路搜括掳掠,好不快活,都盼着路再长一点,秋风再多打一点,怎想到贼胆包天,居然敢主动送上门来。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又闻喊声四起,不知敌有多少,已是未战先怯。王匡率众前后冲锋,官兵惨败。扁祁见阵形大乱,再也无法指挥,率残部自顾往北狼狈而逃。绿林军清点战场,杀敌数千人,尽获辎重。可怜官兵一路辛苦搜括,结果却白白为绿林军做了嫁衣。绿林军大胜之后,便准备带着辉煌的战果,打道回山庆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马武却力驳众议,坚持继续追击。王匡、王常不许,马武大怒,自率部曲穷追而去。扁祁已逃出十多里之外,正庆幸老命得保,却再遭马武遮击,残部顾不上保护主帅,溃散而逃。扁祁乘坐马车,本为显摆威风,此时却成了逃跑的障碍。绿林军钩住马车,马车顿时不得动弹。马车上本载三人,车夫,扁祁,骖乘(相当于保镖)。车夫早已跳车而逃,骖乘却一心护主,左挡右刺。无奈乱剑捅死老师傅,绿林军数十剑齐发,于是骖乘死。扁祁见已沦落为光杆司令,不由面如土色,心知今日便是死期。马武举剑砍向扁祁,扁祁长叹一声,闭目等死。马武却又停住剑,再砍再停。剑风乍响时,扁祁为之心碎;剑风乍止时,扁祁为之憔悴。马武还剑入鞘,命扁祁睁开眼来,对其大吼道,给条活路行不行?扁祁心中一愣,暗想该求饶的应该是我才对,这小子怎么抢我的台词?转眼却又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也是朝廷命官,一方大吏,这些人并不敢和朝廷公然决裂,因此也不敢杀害自己。扁祁擦汗不迭,道,诸公不忘朝廷,某心深感,必上书天子,使诸公早归故里。见马武不杀扁祁,随从不干了。马武道,我自有理会。于是取出一箭,折去箭头,拉弓而射,正中扁祁胸膛。马武对扁祁道,我射你无罪。扁祁陪笑道,射得好,射得好。马武如此羞辱扁祁,也算对随从们有了一个交代,于是送扁祁上路。扁祁打马而逃,头也不敢稍回。随从问马武,为何不索性杀了狗官?马武见都是亲随,也就说出心里话,道,天下事不可知,绿林山究竟能撑多久?无论如何,留条后路总是好的。绿林军初战告捷,胆气大壮,原来官兵也不过如此。于是不再留意乡聚,转而攻击比较大一些的城市,譬如竟陵。又转击云杜、安陆,多抢略妇女(原因不详),还入绿林山中,数月之间,规模膨胀到五万多人。第32节日期:2008-12-31:26:17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7:北战在北方战线,樊崇军计有十多万众,实力远在绿林军之上。然而,樊崇军的境遇却远不如绿林军滋润。绿林军摊上了扁祁这么个软柿子,而樊崇军的对手却是北海太守田况,出了名的硬骨头。樊崇军聚众不久,身为北海太守的田况便果敢决策,募集北海境内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共得四万余人,授以库兵,积极备战抵御。樊崇军流窜于青徐大地,所向披靡,惟独不敢入北海郡界,他们知道田况不好惹,自觉绕道而行。田况守疆护土,保得一方太平,但他却并不以此为满足。田况有能力,更有野心,他已经觉察到,天下将乱,不是小乱,而是大乱。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他将抓住这次机会,匡扶新室,中兴社稷,从而名垂青史、永传不朽。正是在这样的野心驱使之下,田况才敢赌上自己的仕途,乃至全家性命,不顾朝廷禁令,开帝国之先河,擅自召集民兵,组建自己的部队。当青徐大地被樊崇军糟践得千疮百孔,只有北海郡得保完璧,这自然引起了王莽的注意,并给王莽留下深刻印象。而田况也把握时机,以退为进,上书为擅自发兵请罪,并请朝廷恩准自己戴罪立功,出界击贼。王莽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准奏。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扁祁便是最好的例证。反观田况,则治军有方,严申纪律,赏罚分明,并与众人刻石为约,以示公信。田况所招募的士卒,皆是良家子弟,田况对他们训话之时,不唱高调,而是攻心务实,不讲为国,只说保家。士卒们土生土长在这片大地,见家乡遭盗贼残害,早已满心愤恨,略一动员,便已是热血沸腾。士卒既已归心,指挥起来则如臂使手,如手使指,无不如意。田况率众越境讨贼,四万士卒如出笼猛兽,奋勇争先,所向皆破。樊崇军不能抵挡,一败再败。王莽闻报大喜,下诏命田况代领青、徐二州州牧。田况由此仕途三级跳,一跃成为青徐二州的最高长官,统筹部署,再无掣肘。田况一时间踌躇满志,他已是成竹在胸,他要下一盘很大的棋,将樊崇军渐次消灭。观棋不语真君子,王莽似乎并非君子,他明知田况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却技痒难耐,要来帮手,派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二人率兵前来青徐二州,协同田况剿贼。按理说,有中央军的驰援,田况应该感激还来不及。然而,田况却偏偏很忧郁,他知道,一加一并不等于二,甚至还有可能小于一。景尚和王党二人自恃天子委任,根本不把田况这个地方长官放在眼里,也缺乏配合作战的意愿,立功心切之下,一味自行其是。另一方面,中央军都是外来兵卒,对这方土地和百姓并无感情,所到之处,多有残破,和樊崇军几无区别,甚至更为糟糕。军纪败坏如此,其战斗力可想而知。这样的军队,不仅难以剿贼,甚至刚好被贼兵拿来练级。田况的担忧果然变为现实。中央军遭遇樊崇军主力,一战脆败,景尚和王党二人也为乱军所杀,成为迄今为止官兵阵亡的最高级别的军官。消息传回长安,满朝震动。王莽大怒,些许毛贼,居然敢对抗王师,杀戮主将。王莽决定加大赌注,派遣一支更为强大的中央军。确定新的中央军统帅时,王莽颇费了一番脑筋,最终决定由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共同领军。人选一出,百官皆唏嘘不已:太奢侈了,实在是太奢侈了。王匡和廉丹组成的主帅阵容,的确极尽豪华之能事。从官职上看,太师文臣为尊,更始将军武官之冠。从威望上看,王匡为王莽族侄,宗室之亲,有他在,放心;廉丹百战名将,勇猛绝伦,有他在,安心。名臣加名将,堪称绝配。更有善谀者,对王匡和廉丹的东征作惋惜状,道,二公此番东行,长安的星空将为之黯淡一半。总之,王莽对王匡和廉丹此行寄予厚望。这二人就好比是朝廷的模特,帝国的形象代言人,不出场则已,一出场便要光鲜闪亮、威震四方。正因为此,王莽不惜血本,为二人配备了最精壮的军队,士卒由二人择优挑选,各郡县的骏马仓谷以及帑藏,也听任二人随意调用。大军未发,朝廷上下已是欢呼雀跃,即使反贼量多的那几天,也不用再担心了。王匡和廉丹,兵精将良,如虎似狼,你说这么往东方一开拔,仗几乎都不用打,反贼们吓都得给吓死。相对于长安的盲目乐观,身处战场最前线的田况却越发忧伤起来。他明知不可为而为,火速上书,力劝王莽收回成命。第33节日期:2008-12-50:02:44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8: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田况的骨头之硬,不单体现于对付樊崇军,更体现于上王莽书。但凡帝王,大多幽处深宫,对民间何尝有过调查研究,最多临朝听政,做一耳食之徒。而这也决定了帝王之通病:总是高估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同时又低估广大人民群众的智商和道德水准。这几乎是几千年来的一种遗传病。天下兴亡,在己一身!田况要大声疾呼,惊喜迷梦中的长安,让王莽直面现实,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其上书开篇明义,直言不讳,书曰:“乱可乱,非常乱。反贼无食而作乱,郡县无能而捣乱,朝廷无知而添乱。三乱并起,乱之又乱,是乱矣。”又言中央大军不可轻出,出则利少而弊多,书曰:“窃见诏书欲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无以威示远方。空复多出将帅,郡县苦之,反甚于贼。”既然大军不可轻出,然则何以制贼?田况道出他将下的这盘大棋,书曰:“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最后,再立军令状,书曰:“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我读田况上书,每叹新朝自有能人,惜乎不得其用。观田况之书,可谓知己知彼,谋略周全。所谓知己,乃是新朝军队早已糜烂腐败,不足为用,不应再抱有幻想。所谓知彼,乃是流民胸无大志,只求粮食,一旦无粮,自然瓦解。知己知彼,则最佳策略莫过于以守为攻、坚壁清野,是为不战之战。在满朝一片喊杀声中,能提出此一策略,不得不佩服田况之远见卓识。而这份远见卓识,并非田况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战争中用无数鲜血和人命换来的。倘王莽能够虚心纳谏,大胆放权田况,何来日后赤眉之乱,江山沦丧?王莽得书,省视一过,便弃置一旁,开始吹胡子瞪眼:荒谬,纸上谈兵,书生之见!不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你以为我没读过孙子兵法?说什么坚壁清野,以守为攻,堂堂官府怎可如此示弱,一败便龟缩而不敢前?反贼,鼠也,朝廷,猫也。以猫捕鼠,还需要讲什么战争艺术?理当如秋风扫落叶,扫帚掸灰土。只有遭遇战、歼灭战,那才是朝廷的气派,王师之风度。所谓坚壁清野,只是长反贼志气,灭朝廷威风。田况啊田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想?你这分明是玩寇以自安,养寇以自固。好你个田况,你也就是打了几场胜仗,马上便得意洋洋,要反过来指导朝廷该如何剿贼不成?如果所有问题你都自己搞定的话,那还要我这个天子干什么?说到底,王莽是在妒忌田况。田况剿贼接连获胜,而王莽派去的中央军却落得惨败。这就好比是在昭告天下:田况的方法管用,而他王莽的水平不行。本来,田况的胜利也就是他王莽的胜利,可王莽并不这么想,他并不愿意坐享其成,如果要胜利,必须是他王莽的胜利,是他王莽指挥有方,而不是你田况有多能耐。王莽身为皇帝,难道还要妒忌臣下?须不知,正如柏拉图所言:“名心乃人临死最后脱去之衣服。”人之七情六欲,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惟妒忌最难消灭。英人王尔德讲过一则小寓言:一修道士号为坚贞,看空世事,六根清净。诸小鬼百般引诱,修道士只如死灰槁木,了无反应。撒旦亲自上阵,道,吾只需一言,便可令其勃然变色。诸小鬼不信,撒旦趋前耳语修道士云:令兄新任亚历山大城主教,恭喜。话未毕,修道士已是满面愤嫉之色。出家人尚且如此,则帝王善妒也便不足为奇。譬如隋炀帝杨广,性爱属文,憎人学问。司隶薛道衡有“空梁落燕泥”一诗传世,杨广诛之,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著作郎王胄有警句“庭草无人随意绿”,杨广杀之,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耶?”皇帝贵有天下,却偏要屈尊妒忌他的臣民,这大抵是因为法律意识淡漠,未曾厘清所有权和使用权之区分。皇帝拥有臣民的所有权,而臣民有自己的使用权,如此责权利分明,又何须妒忌?在这里得表扬一下唐太宗。唐太宗曾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太宗便把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得煞是清楚:任你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和筋斗云,总翻不过我如来佛的手掌心。田况一腔赤诚,要为国尽忠,可惜他犯了一个错误,以为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然而,永远不要高估帝王的肚量,可以作锥子,但千万不要戳破布囊。为田况计,或许他应该在上书中多列举几道策略,让王莽做一下选择题。如此一来,王莽既有了参与感,又满足了虚荣心。要知道,王莽从来都不甘心做一橡皮图章,丫自以为既为天子,理当高屋建瓴,无所不能。再说田况关于撤回中央军的建议,其实也并不合乎时宜。中央军业已开始聚集,动静之大,天下皆知,岂可说撤就撤。再说了,不仅王莽不忍自食其言,主帅们也不肯同意。田况想要名垂青史,王匡和廉丹二人何尝不想?在他们看来,东征一战,有如以石击卵,轻松愉快。兜一圈回来之后,添些油,加点醋,便可直接宣付国史馆立传。如此大好的不朽机会,他们又怎肯让它轻易从嘴边溜走。王匡和廉丹二人见了田况上书,力劝王莽调离田况,理由是田况顽固,只怕难以配合。王莽对二人言听计从,于是下诏命田况西诣长安,拜为师尉大夫,美其名曰为剿贼有功,特令入京高升。田况接诏大哭,向长安跪泣,“许臣一年,反贼足以减半;许臣三年,可还太平世界。恩诏何太急矣!”然而君命难违,田况只能即日启程西行,带走他未尽的宏愿,留下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青徐二州好不容易扭转的局势,一朝弃之,何忍言哉!第34节日期:2008-12-110:05:57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9:叩桥不渡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年。这一年,英雄亮出了他的长剑,美人泄露了她的容颜。这一年,善恶模糊了它的界限,道德冲破了它的底线。这一年,无尽的战火,焚毁了城池和村庄;持续的饥荒,将千万白骨抛于路上。这一年,神州激荡,穹苍低昂。所见之人,无非强者弱者和死者;所经之处,皆是战场屠场或坟场。这一年夜不闭户,闭户又有何益?这一年路不拾遗,只因空空路衢。这一年,江山依然如画,而生者但求速死;人间反胜地狱,而死者不欲复生。这一年,山还水还人不还,肝肠寸断泪不断。这一年,在孤苦无依者的口中,老天的名字被一再提起,而老天也只能悲泣。这一年,无数生命如同海边沙滩上的一张张脸,被无情的潮水轻易抹去。当潮水退尽,又一位新的王者将要崛起。这一年,饥荒终于蔓延到了南阳,形势很快便严峻起来,地主家也没余粮。迫于生计,寄食于豪门望族的宾客只能做起劫道的生意,刘縯门下的宾客自然更不例外。这一日,刘縯门下宾客汪九等人劫道正劫得高兴,不提防被官府抓了个现行,下在狱中拷打追问。汪九一向对别人心狠手辣,但事情轮到自家头上,却忽然脆弱起来,吃打不过,便将主人刘縯供了出来。官府中埋伏有刘縯的内应,得信急来报知刘縯,劝其速速逃亡。刘縯闻报,沉吟未决,刘稷却已拍案而起,大笑道,“些许小事,何须惊慌。待我去县狱走上一遭,给官府来个死无对证,看官府还能奈何?”刘稷乃是刘縯的族弟兼死党,勇猛雄壮,万军中能取上将首级,入狱杀三五宾客,自然是小菜一碟。其时皓月当空,刘稷衣袂如飞,瞬即翻越狱墙数重,直奔汪九囚室。汪九忽见刘稷,几疑身在梦里,于血泊中睁开眼来,强笑道,“我没招。”刘稷点点头,道,“诸君皆死义之士,刘某岂会不知。”汪九哀求道,“刘兄救我!”刘稷再点点头,道,“好。”话音未落,反手便是一剑。汪九等人遭严刑拷打,身负重伤,根本无力反抗。刘稷杀罢汪九,再杀其余宾客,还剑入鞘,四顾茫然,总感觉意犹未尽,于是以衣蘸血,胡诌了一个名字,题壁曰:“杀人者武松是也。”明人施耐庵曾攫此节编入《水浒传》中,此乃后话不提。刘稷功成身退,回报刘縯。刘縯见事已成,大喜,吩咐设宴摆酒。刘秀早已睡下,听到欢呼,披衣入问,刘縯告以实情。刘秀皱了皱眉,盯着刘稷道:“头可曾割?”刘稷正得意吃酒,不以为然地答道,“杀人何须割头?”言毕举杯邀四座,大笑道,“文叔心何忍耶!”反观刘縯,听刘秀突如其来之一问,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刘秀所问,正是要害所在。刘稷事情的确干得漂亮,但只是取了汪九等人性命,未曾割其头颅。如此一来,官府尽管不再有活证,然而死证犹在,尸首便是死证,官府大可持此尸首,登门要求刘縯认领。刘稷也醒悟过来,便要赶回狱中补一道割头手续。刘秀急止道,“可回不得。官府此时必已发觉,哪里还能再任你来去自如?”接下来的一句话刘秀则忍住没说:你这一去,正好白送官府一位证人。看来罪责已然难逃,官府随时可能上门抓捕,刘縯大怒,索性反了!他本来就一心想要造反,既然官府要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直接反了。再说现在流民四起,反贼遍地,正好可以混水摸鱼。想到马上就要造反,刘縯和刘稷兴奋得近乎癫狂,而刘秀则冷静异常。刘秀深信自己将当天子,但怎样才能当上天子呢?很显然,王莽不会禅让给他,说什么文叔来来来,你来坐这皇位,我帮你给焐热乎了,你趁热坐。刘秀要成为天子,除了造反,再无别的途径。刘秀也急着造反,可急有什么用,时机没有成熟,就只能憋着,憋得那是相当难受。刘秀也时常怀疑,这一憋到底要憋到什么时候?如果得憋到七老八十,风烛残年,老态龙钟,到那时节,就算真得了天子之位,又有何用?怀疑归怀疑,刘秀还是决定继续再憋下去。他站起身来,发挥他在太学时便已练就的特长,大声演讲:“我等焉能以流民自比!我等志在为刘氏复国!既然要为刘氏复国,便绝不能反。”刘稷嚷嚷着,你这话根本就自相矛盾嘛。刘縯却微笑道,“文叔,接着说。”刘秀道,“如今四海水热而已,尚不足以鼎沸,非起兵之时也。流民纷乱如麻,然气候终未可知。绿林军和樊崇军人多势众,但皆为远光,不堪借亮。如欲起兵,必待南阳先乱。南阳欲乱,必待更多饥荒。”刘縯和刘稷无心饮酒,开始全神贯注听刘秀开讲。刘秀踱着慢步,边走边继续说道,“流民胸无志向,胜则聚,败则散,胜败不以为意。我等不起兵则已,一起兵便只能有胜无败。试问,今日仓促起兵,无粮无钱无人无援,何以为胜?”刘秀音调渐趋激昂,道,“声大义者,张胆而明目;定大策者,潜虑而密谋。我等早晚必反,如今却须忍耐为上。昔日周武王观兵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皆曰:“纣可伐矣。”武王退而还师,以为纣未可伐,时有未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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