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ad)朝麦地那前进,直达费瑟的阵营。 这时史铎也加入谈话,并全力支持我,表示由一个训练有素的观察员代埃及的英军总司令搜集完整的一手资讯是至为重要的,并表示他派我这个他的幕僚中资历最完整、最不可或缺的军官前往,更证明穆瑞将军对阿拉伯事务的高度关切。阿布杜拉于是去打电话,试图征求他父亲同意让我前往。胡笙亲王满心狐疑地看待这个提案。阿布杜拉向他解释这么做的若干好处,然后将话筒交给史铎,由史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向老亲王游说。史铎滔滔不绝地雄辩,单就阿拉伯语的演说而言已足以令人侧耳倾听,他的表现也在如何应付满心狐疑又百般不愿的东方人这方面,替每位英国人上了一课。只要听他谈上几分钟,便无法拒绝他,以这次而言,他也游说成功。胡笙亲王再叫阿布杜拉去听电话,授权由他写信给阿里,并建议如果他认为适合,而且情况正常,便可让我到沙布山脉找费瑟。阿布杜拉在史铎的影响下,将这仍有所保留的口信,变成直接以白纸黑字指示阿里要立刻将我安然送抵费瑟管区。这对我而言是正中下怀,也是史铎所乐见的,于是我们休会用午餐。 注释 ①德彪西:一八六二-一九一八年,法国作曲家、印象派音乐莫基人之一,主要作品有管弦乐曲《牧神午后前奏曲》、歌剧《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钢琴曲《印象集》等。②瓦格纳:一八一三-一八八三年,德国作曲家,毕生致力于歌剧的改革与创新,作品有歌剧《漂泊的荷兰人》、《纽伦堡名歌手》及歌剧四联剧《尼布龙根的指环》等。第九章 凝滞之城第九章 凝滞之城 在前往领事馆的沿途,吉达的景观让我们觉得赏心悦目;因此在午饭后,等气温稍微凉些,或者至少已不是日正当中了,我们便在威尔森的副官杨(Young)的带路下,出去散步看风景。这位杨先生偏爱古文物,不喜欢现代制品。 寂然无声的华丽小镇 这的确是一座颇具特色的小镇。街道都是小巷子,闹市的屋顶也是木制的,但其他地方的高大白墙房屋则是露天屋顶。这些建筑有四或五层楼高,横梁以桃红色碎布绑住,由底层到顶楼都以灰色木嵌板制的宽大弓形窗装饰。吉达没有玻璃,但是有很多精美的格子窗,有些在窗框的木嵌板上还有细腻的浮雕。门以厚重的双扇式柚木制成,雕刻很深,通常门上还有小门;木门上有豪华的铰链与铁制的叩门环。许多屋子涂有灰泥,较古式的房屋在门顶框及门侧框则有精细的石头直铺到可俯视庭院的窗户。 这些建筑作品像是狂放的伊莉莎白时代半露木(half-timber)建筑,带有雕梁画栋的英格兰柴郡(Cheshire)风格,但是华而不实得极为离谱。房子正面有回纹图案,先刻好再涂上灰泥,看来好像是用厚纸板裁割来当浪漫舞台剧的布景。每层楼都有凸出部分,每扇窗户各具特色地倾斜着,通常连墙壁也会倾斜。这里看来像座死城,地面这么干净,这么安静。蜿蜒而平坦的街道上覆着一层湿沙,经年累月后凝固,踩起来像地毯般静悄悄。格子窗与隔音墙消除了所有声响。街上没有车子,也没有任何街道宽得可以行车,不见钉了蹄铁的牲畜,也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切都寂然无声,显得紧张兮兮,甚至是鬼鬼祟祟。我们经过时,家家户户的房门立刻轻轻掩起。没有狗的狂吠声,没有喧闹的儿童:的确,除了市集地区之外,几乎没有人迹。我们偶尔遇见的几个人都很瘦削,虚弱得像是久病缠身,满脸刀疤、没胡子,眯着眼睛,小心地匆匆溜过我们的身边,没瞧我们一眼。他们穿着朴素的白袍,修剪整齐的头发上戴着无檐便帽,披着红色棉披肩,打着赤脚,这完全一样的装扮,几乎像是制服。 气氛滞闷,死气沉沉,似乎没有生命迹象。这时不算酷热,空气中有股蒸气,以及一丝历尽沧桑的气息,似乎是此地特有的味道:不像士麦纳(Smyrna)①、那不勒斯(Naples)②、马赛(Marseilles)③那种充满热情的气息,而是一种经过长久使用,由许多人的鼻息与经年累月的澡堂热气及汗水味所累积成的。感觉上吉达像是已经有好几年没经过强风的吹拂了:街上的气息一年到头都是同样的味道,从城市创立那天,直到那些房子倒塌前都一样。市集中没东西可买。 外交礼仪:用电话筒听演奏 傍晚时电话响了,胡笙亲王要求与史铎通话。他问我们想不想听他的乐队演奏。史铎愣住了,问是什么乐队,并对他的风雅表示佩服。胡笙解释,以前在土耳其统治下,汉志的总司令部有一支管乐队,每天晚上演奏给统帅聆赏;当统帅在塔逸夫被阿布杜拉逮捕时,他的乐队也跟着被俘。其他战俘都被送到埃及监禁,惟独那支乐队例外,它被留在麦加,演奏给他们的征服者听。胡笙亲王于是将话筒摆在桌上,而我们则郑重其事地一个个上前去听话筒中传来四十五英里外的麦加王宫乐队演奏。史铎替众人表示感谢;胡笙亲王慷慨地表示,那支乐队会由武装部队护送到吉达来,在我们的庭院里演奏。“还有,”他说,“到时候你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也能和你共享。”第二天,史铎到阿布杜拉位于夏娃墓园(Eve‘sTomb)旁的营地去拜访他;他们一起巡视医院、军营、市政府办公厅,并接受市长的款待。其间他们也聊起金钱、胡笙亲王的头衔,以及他和其他阿拉伯王子的关系,还有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两国使节该谈的都谈了。这些话题很沉闷,大部分时间我都借故离开,因为在早上与阿布杜拉聊过之后,我认定他不是领袖的料。 我们曾请他简单描述一下阿拉伯建国运动的起源,他的回答充分显露他的个性。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描述塔拉德,也就是第一个从关怀角度和他谈起汉志动乱的土耳其人。塔拉德打算出兵镇压,并像在土耳其帝国的其他地方一样派兵驻守。 伪善 阿布杜拉为了避免塔拉德出兵,草拟了一份使汉志的动乱和平落幕的计划,他知会基钦纳后没得到回应,于是将日期暂定于一九一五年。他打算召集所有部落聚餐,并暂时中止朝圣团进城。到时候参加聚餐者将包括土耳其的许多领导人,及埃及、印度、爪哇、厄立特里亚(Eritrea)④、阿尔及尔等地的回教领袖。他希望借着掌握这几千名人质,能引起列强的关切。 他认为他们会对土耳其政府施压,以确保他们的国民安全。土耳其政府无力借军事行动对抗汉志,如果不向胡笙亲王让步,便得向外国承认它的无能。就后者而言,阿布杜拉会直接与他们接触,并答应他们的要求,条件是要他们保证叛离土耳其。我不喜欢他这个计划,在他不屑地说费瑟听到后吓得请求他父亲不要这么做时,我倒暗自窃喜。这么说来费瑟还不错,我这时寻找伟大领袖的期望已逐渐转移到他身上。 荒谬的晚宴乐曲 当晚阿布杜拉来与威尔森上校共进晚餐。我们在屋前的台阶迎接他。他身后跟着他那群抢眼的家仆与奴隶,他们之后则是一群满脸胡子、容貌憔悴、愁眉苦脸的人,他们穿着褴褛的军服,拎着已失去光泽的管乐器。阿布杜拉朝他们挥挥手,得意洋洋地宣称:“我的乐队。”我们请他们坐在前院的长椅上,威尔森向他们递烟,我们则走向餐厅,餐厅阳台的百叶窗已拉开,饥渴地迎接海风。我们就坐后,那支乐队在阿布杜拉的家仆以刀枪戒护下,开始演奏令人心碎的土耳其曲子,每个人各吹各的,我们的耳朵被噪音吵得发疼;不过阿布杜拉倒是自得其乐。 这场晚宴真是特别。阿布杜拉本人原是土耳其议会副主席,如今是阿拉伯的外交部长;威尔森是苏丹位于红海省份的总督,也是英国驻麦加公使;史铎于戈斯特(Gorst)、基钦纳、麦克马洪之后,接任开罗的东方事务大臣(OrientalSecretary);杨、柯其兰(Cochrane),还有我及几个跟班;萨耶德·阿里(SayedAli)是埃及陆军的将领,分遣舰队指挥官,奉“席尔达”(theSirdar)⑤之命前来协助阿拉伯;阿济兹·马斯里如今是阿拉伯正规军的参谋总长,在以前是安佛的死对头,曾率领土耳其与盛努西的部队合力抵抗意大利。他也曾是潜伏在土耳其军中的阿拉伯军官之首脑分子,专事打击“统一与进步委员会”(CommitteeofUnion and Progress),后因遵守“洛桑条约”(Treatyof Lausanne)⑥而被土耳其判处死刑,但被《泰晤士报》(TheTimes)及基钦纳勋爵所救。 我们被土耳其音乐烦死了,要求他们演奏德国曲子。阿济兹走到阳台外,以土耳其话朝那支乐队高叫,要他们演奏些外国曲子。他们没什么把握地演奏着《德意志的土地高于一切》(DeutschlandizberAlles)时,胡笙亲王正好由麦加打电话来,他也加人了我们的音乐飨宴。我们要求多演奏几首德国曲子,于是他们演奏《一座坚固的城堡》(Eine festeBurg),演奏到一半,音乐声逐渐变弱,只剩有气无力的鼓声。鼓皮在吉达潮湿的空气中膨胀。他们要求生火,于是威尔森的仆人与阿布杜拉的侍卫抱了些干草与纸箱给他们。他们将鼓拿到火堆前翻动烤热,然后开始演奏他们所谓的“仇恨圣歌”(HymnofHate),虽然我们都听不出这首歌有欧洲旋律。萨耶德·阿里转身告诉阿布杜拉:“这是死亡进行曲。”阿布杜拉瞪大了眼睛;这时史铎立刻插嘴打圆场,说了几个笑话化解僵局。我们将没吃完的菜肴送给那些愁眉苦脸的音乐家充当奖赏,他们对我们的赞美毫不领情,只恳求我们送他们回家。隔天早晨我搭船离开吉达,前往拉贝格。 注释 ①士麦纳:土耳其西部港市伊兹密尔(Izmir)的旧称。②那不勒斯:意大利西南部港市。③马赛:法国东南部港市。④厄立特里亚:衣索比亚省名。⑤席尔达:指称埃及军队中的英国总司令。⑥洛桑条约: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在瑞士洛桑签订,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最后一款和约,终结了这次大战。和约双方为土耳其和协约国。合约中承认土耳其共和国现在疆域,而且土耳其不再享有前阿拉伯省份统治权,也要认可英国拥有赛普勒斯(Cyprus)和意大利对多德卡尼斯群岛(theDodecanese)的统治权等等。第十章 前进麦加第十章 前进麦加 印度军舰“北河号”(Northbrook)碇泊在拉贝格。阿里亲王的联络官派克上校(ColonelParker)在舰上,他替阿布杜拉送信给阿里,下达他父亲的“指示”,要他立刻送我去见费瑟。阿里有点举棋不定,但又身不由己;因为他与麦加联络的惟一途径是由船舰拍电报,而他觉得透过我们来传达他的抗议很没面子,所以只好将就,替我准备坐骑,提供他自己最出色的骆驼,配备他自己的坐鞍,还披挂着内志出产的豪华皮革鞍套及坐垫,上头镶饰得五彩缤纷。至于信得过的护送人员,他挑的是哈瓦辛哈伯族(HawazimHarb)的塔法斯·拉希德(Tafasel Rashid)和他的儿子。 在巴格达的幕僚人员努里·萨伊德(NuriSaid)的协助下,阿里亲切地替我张罗一切。努里曾在开罗病倒,我照顾过他。他如今是阿济兹·马斯里正在训练的正规军之副指挥官。另一位在场的是一位秘书费兹·古赛因(FaizelGhusein),他是来自豪兰(Hauran)的索路特族(Sulut)族长,也曾是土耳其政府官员,在战时取道亚美尼亚逃到巴斯拉找葛楚德·贝尔(GertrudeBell)①小姐。她附了一封很温馨的推荐函叫他来找我。 柴伊德亲王 我对阿里本人甚有好感。他身高中等,瘦骨嶙峋,看来比实际年龄三十七岁苍老。他有点驼背,皮肤呈病黄色,褐色的眼睛大而深,鼻子细而钩,嘴角下垂,满脸愁容。他蓄了把稀疏的黑胡子,手很纤细。他的举止雍容华贵,令人肃然起敬,但为人很率直;他给我的深刻印象是像个翩翩君子,正直,个性温和,神经质,无情打采。病弱的体质(罹患肺痨)使他喜怒无常。他学识渊博,精研法律与宗教,虔诚得近乎狂热。他太清楚自己的高贵血统,不愿太过招摇;他的本性太纯洁,不愿去看穿或怀疑他身旁的人是否别有居心。他因此常被身边的人吃定了,而太敏感的个性也不适合当伟大的领袖-尽管心地善良纯洁,做事光明磊落,与他实际相处过的人都很敬爱他。如果费瑟当不成先知,则抗暴领袖的重责大任必会落在阿里肩上。我认为他比阿布杜拉或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柴伊德还具有阿拉伯特质。柴伊德正在拉贝格协助阿里,也陪着阿里、努里和阿济兹到棕榈树林给我送行。柴伊德是个羞涩、白皙、未长胡子的少年,大约十九岁,轻浮不懂礼数,对抗暴也兴趣索然。事实上,他母亲是土耳其人;他一直在后宫成长,所以对阿拉伯的复国运动无法认同;不过他今天已尽力表现得和蔼可亲,比阿里还亲切,或许是因为他并不会因为我这个基督徒竟然在麦加总督的允许下要前往圣城而觉得愤慨。当然,柴伊德比阿布杜拉更不适合当我寻寻觅觅中的天生领袖人选,然而我很喜欢他,而且看得出等他找到自己的路之后,必会是个果断坚决的人。 阿里不肯让我在天黑前出发,以免被他的手下看到我离营。他对我此行守口如瓶,连家奴都不肯透露,并给我一件有头套的阿拉伯斗篷,让我将自己及军服裹住,如此我在黑暗中骑骆驼的身影不致被认出来。我没带食物;所以他吩咐塔法斯带我到距此约六十英里的第一个落脚处薛克井(BirelSheikh)用餐,再三叮咛塔法斯沿途不要让人盘问我,并且要避开所有的营地与行人。住在拉贝格地区的马斯路哈伯族只在口头上听从胡笙亲王,他们真正效忠的主人是胡笙·马贝里格,他是王族中极具野心的亲王,一直觊觎麦加总督的宝座,并曾与他公然决裂。他如今已成亡命之徒,住在东部山区,据说和土耳其暗中勾结。他的族人并不是特别亲土耳其,但都惟他马首是瞻。如果让他得悉我的行程,他很可能会派一支人马在我通过他的地盘时中途拦截。 向内陆出发:穿越数百英里沙漠 塔法斯是哈伯族(Harb)中班尼沙列姆(BeniSalem)支系的哈济米族人(Hazimi),所以和马斯路族向来不睦。这使他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只要他答应护送我去见费瑟,便可以充分信赖他。对阿拉伯的部落民族而言,沿路同伴的忠诚极为重要,向导得向重感情的舆论负责,必须以他的生命来保证同伴的存活。有位哈伯族的人曾答应护送一位叫休伯的人到麦地那,后来发现他是基督徒后,在拉贝格附近背信杀了他,结果被舆论制裁,而且虽然宗教偏见对他有利,仍被放逐到山区,孤苦伶仃地过着悲惨的日子,亲友皆与他断绝往来,也不准他娶任何族人的女儿。所以我们可以信得过塔法斯和他儿子(也叫阿布杜拉)的善意,阿里也一再耳提面命,以确保他们能全力以赴。 我们穿越那片像围篱般环绕着拉贝格村中屋舍的棕榈树林,然后沿着帖哈马(Tehama),在星光下走入绵延数百英里的沙漠。白天这地区酷热难耐,缺乏水源更使其不适合行路。然而非走这条路不可,因为较阴湿的山区太过崎岖,不适合载重的牲畜南北奔波。 在拉贝格经过一整天冗长的讨论后,凉意袭人的夜晚令人心旷神怡。塔法斯默默在前带路,骆驼静悄悄地踏过柔软平坦的沙地。我边走边思忖着,这条路在无数世代以来,都是朝圣之旅必经之路,北方的人们由此前往圣城朝拜,诚心带着礼物到圣殿;阿拉伯抗暴可谓是朝圣之旅的回程,往北折返,回到叙利亚,以一个理想回报另一个理想,以对自由的信仰回报他们昔日在宗教上的信仰。 我们持续走了数小时,过程一成不变,除了偶尔骆驼会陷入沙坑,挣扎一下,使坐鞍咯吱出声:这表示这地区已成为吹积沙床,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小洞,因为植物无法在根部凝聚土堆,漩涡状的海风又将沙面挖成坑坑洞洞。骆驼在黑暗中行走显然不大稳当,星光下的沙面又看不出阴影,所以很难辨识路面的沙堆与坑洞。我们在午夜之前停下来,我用长袍将自己紧紧裹住,找了个适合我身材的洞钻进去,直睡到将近天亮。 第一站:走过黄沙掩埋的熔岩 塔法斯一察觉空气变冷,天气似要转变,便立刻起身,两分钟后我们已再度上路。一个小时后,天已大亮,我们走过一片几乎全被黄沙掩埋的熔岩裸露处。这片熔岩与汉志海边的主要熔岩区相连,就在我们右手边的熔岩区西侧,也造成沿岸道路如今的模样。这片裸露处全是石块。不过一下子就过了,两侧都是隆起的蓝色熔岩,塔法斯说,站在那些隆起的熔岩上,可以看到海中的船。朝圣团在路上堆起路标,有时是个人设的石堆,只是两三颗石头堆叠成;有时则是众人共同堆成的,每个想参与的行人都可以摆颗石头上去-不知用意何在,或许只是看别人做也依样画葫芦,不过或许他们知道用意。 越过了丘陵,道路往下延伸到马斯土拉(Masturah),这是一片宽阔空旷的区域,也就是富拉河谷(WadiFura)流经的平原。地面上有无数偶尔交错的纵横沟渠,才几英寸深,乱石遍布,在塔雷夫(Tareio下大雨时,洪水大作,这些水道便会成为汹涌的河流,奔流入海。眼前这块三角洲宽约六英里。在某些下游地区,每隔几十年才会有水流个一两小时,甚至一两天。地下则有充沛的水分,由表层的沙隔绝太阳的热气;荆棘植物与灌木丛便是借这地下水滋长茁壮。 有些树干直径达一英尺,高度可达二十英尺。这些树木与树丛一簇簇地丛生,较低的枝芽都被饥饿的骆驼啃光了,使得它们看来像是经过预先规划而修剪过的,这在荒野中看来相当诡异,因为帖哈马一向是片不毛之地。 地理环境:三处水源地 塔法斯告诉我,往上游走两小时,便可到达富拉河谷由最后一座花岗岩山区流出的咽喉,当地有一座小村落寇雷巴(Khoreiba),有河道、水井及棕榈树林,住着一些以前是奴隶、如今种植枣椰维生的自由人。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原本不了解,富拉河谷的河床还可充当由麦地那附近通往拉贝格附近的捷径。此地位于费瑟的山区阵地东南方甚远处,他一定无法顾及。还有,虽然此地在补给上很可能影响拉贝格,阿布杜拉却没有警告我们有寇雷巴这个村落的存在,敌军在此有水源,又不受我们的干扰,我们军舰的炮火也打不到。土耳其可以在寇雷巴集结大批兵力,攻击我们准备调到拉贝格的部队。 在我继续追问下,塔法斯透露,在拉贝格东方山区的哈贾(ElHajar)有另一处水源地,是马斯路族人的地盘,如今是他们亲土耳其的族长胡笙·马贝里格的大本营。土耳其人可以将该处当成他们由寇雷巴推进至麦加的中继站,丝毫不用惊动在他们侧翼的拉贝格。这意味着英军将无法由土耳其手中抢救麦加。为了使敌军无法使用这三处水源地,势得有一支前锋可涵盖半径二十英里的部队。这时我们在朝阳中催促骆驼加快脚步,在树林间较好走的砂砾河床上赶路。马斯土拉的水井,也就是由拉贝格做朝圣之旅时的第一个休息站。我们可在当地补充饮水,并小憩片刻。我的骆驼让我相当满意,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骆驼。埃及没什么像样的骆驼;在西奈沙漠的骆驼虽然健壮又吃苦耐劳,却不像这些阿拉伯王子华贵的坐骑,它们没学过要如何走得既平稳又快速。然而它的才能今天大都浪费了,因为它是供熟稔窍门并懂得如何要求的驾御者骑乘的,像我这种只想被驮运,对如何驾御毫无概念的人着实浪费了它的才干。要坐在骆驼背上不摔下来不难,但要懂它的特性,并充分善用它的才能,使它长途跋涉也不会疲惫,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塔法斯边走边教我窍门:事实上,这也是他愿意开口谈的少数几项话题之一。他奉命不得让人与我交谈,似乎使他自己也三缄其口。真可惜,因为我对他的方言很有兴趣。 一口水井 我们在相当接近马斯土拉的北岸时找到一口水井。井旁有几片已成废墟的小屋石墙,墙边有几处可供遮阴的树枝与棕榈叶,有几个贝都人就坐在树下纳凉。我们没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塔法斯反倒掉头骑到石墙边,然后跨下骆驼;我坐在树阴下,塔法斯和阿布杜拉(他儿子)牵骆驼去喝水,并舀了些水给他们自己和我喝。这口井很老旧,也很宽广,井口堆砌着整齐的石块,上头还有结实的顶盖。井深大约二十英尺;为了方便像我们这种没带绳子的旅客,还以石块砌了一道烟囱状的方形通道,有扶手及阶梯,让人可以走下去舀水注满羊皮水袋。 很多人无聊就往通道乱丢石块,使得水井的底部有一半塞住,因此水量不丰沛。阿布杜拉将他的宽大袖口绑在肩头,长袍的下摆塞入腰带;在水井内爬上爬下,每次都提四至五加仑的水上来,他将水倒入井边的石槽内供我们的骆驼饮用。每只骆驼大约喝了五加仑,因为它们前一天在拉贝格喂过水了。然后我们让它们去闲晃一阵子,我们则悠闲地坐着,呼吸着由海边吹来的微风。阿布杜拉抽了根烟慰劳自己的辛劳。 几个哈伯族人赶了一大群骆驼走过来,并开始喂它们喝水。他们派一个人下水井去舀水装满一口皮制的大水桶,然后其他人依续接力往上递,边传水边大声嘿咻吆喝不已。我们望着他们,默不作声;因为他们是马斯路族,而我们则是班尼沙列姆族,虽然两族目前相安无事,也可以在对方的地盘内通行无阻,但这只是暂时和解,让胡笙亲王得以继续与土耳其对抗,并非两族真已化干戈为玉帛。 正当望着他们时,有两个人骑着纯种的骆驼飞快地由北方朝我们这方向过来。两人都很年轻,一个穿着鲜艳的喀什米尔羊毛长袍与丝质刺绣厚头巾,另一个穿得较为朴素,白色棉长袍,红色棉头巾。他们在水井旁停下来;衣着较华丽的那一位优雅地滑下来,不用使他的骆驼跪下来,并将缰绳递给同伴,随口说道:“喂它们喝水,我到那边休息一下。”然后悠哉地走过来,装做若无其事地瞄了我们一眼,坐在我们这片墙下。他递给我一支草草卷成的烟,说:“阁下是由叙利亚来的?”我客气地回避他的问题,反问他是不是麦加来的,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们聊了些关于战争和马斯路族的母骆驼很纤瘦的话题。 意外邂逅 这时他的同伴站在一旁,茫然地挽着缰绳,或许是在等那些哈伯族人喂完他们的骆驼。那年轻的王爷叫道:“怎么了,穆斯塔法?还不快去喂它们。”那仆人无奈地上前回答:“他们不会让我喂的。”“老天!”他的主人怒不可遏地咆哮着,跃身而起,扬起他的马鞭,朝可怜的穆斯塔法的头与肩膀打了三四下。“去求他们。”穆斯塔法看来满脸委屈、震惊、愤怒,好像想还手,但想了想还是忍下来,朝水井跑过去。 那些哈伯族人被这一幕吓住了,同情地挪出一个位置,让穆斯塔法在他们的水槽喂那两只骆驼。他们低声问:“他是谁?”穆斯塔法回答:“我们大人是胡笙亲王的表弟。”那些人一听,立刻跑到他们的坐鞍取出一个包裹,将里面的绿叶与嫩芽摊开在两只骆驼面前。他们经常在树下铺一块布,再用木棒挥打较低的树枝,借此收集树叶当骆驼饲料。 年轻的亲王满意地望着他们。待他的骆驼水足叶饱后,他毫不费劲地缓缓跨上骆驼的脖子,再坐入鞍内,悠闲地、油腔滑调地向我们告别,并请求神赐福阿拉伯人。他们也祝他旅途愉快;然后他往南离去,这时阿布杜拉也牵起我们的骆驼,我们起身北行。十分钟后,我听到老塔法斯的窃笑声,也看到他长满灰胡子的脸上挤满了笑纹。 “你怎么了,塔法斯?”我问。 “大人,你可看到刚才在井边那两人?”“就是那个亲王和他的仆人?”“是的;不过他们其实是封邑在莫狄革的阿里·伊宾·胡笙(Ali ibn elHussein)亲王和他的表弟-哈里施(Harith)的默辛(Mohsin)亲王,他们与马斯路族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担心如果那些阿拉伯人认出他们,可能会被耽搁,或被驱离水井,所以装扮成由麦加来的主仆。”“你可看到默辛在被阿里鞭打时有多火大?阿里是个鬼灵精。他才十一岁大时便离家出走,投奔他一个靠劫掠朝圣团为生的抢匪叔叔;他跟着叔叔抢劫了好几个月,才被父亲抓回去。他在麦地那一开战便投效我们的费瑟大人,率领亚提巴族(Ateiba)在阿尔(Aar)与德威希井(BirDerwish)的平原间出生入死。那都是骑骆驼的遭遇战;阿里不准身手不如他的人加入他的部队,他可以跟在骆驼身边奔跑,一手抓着来福枪,另一手扶着坐鞍,然后飞身跃上骆驼。哈里施一带的儿童都是战斗之子。”这是这位老人第一次打开话匣子,叽哩呱啦说个没完。 注释 ①葛楚德·贝尔:一八六八一九二一年,美国旅行家。曾于一八九七一一八九八年以及一九O二-一九O三年进行过两趟环球之旅。一八九九-一九O四年间攀登阿尔卑斯山的事迹,更使她博得登山家之名。十九与二十世纪之交,她的生活重心开始转向阿拉伯民族,她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考察阿拉伯地区的古迹。更在只有男仆的陪伴下深入沙漠旅行。她对阿拉伯地区和民族的丰富知识,使得她于一次大战期间被英国情报局延揽入局,稍后更成为巴格达最高指挥官的东方秘书。第十一章 沙漠群峰第十一章 沙漠群峰 塔法斯边谈着,我们一边沿这片刺眼炫目的平原前行。此时几乎已不见树木,地面踩起来也较为松软。一开始地面是灰石砾,然后沙逐渐增加,细石逐渐减少,后来我们可以辨识偶尔出现的碎石片的颜色,有斑岩、片岩、玄武岩;到最后则几乎全是白沙,沙下才是较硬的地层。 走在这种地面,像是专为我们骆驼铺的地毯。沙粒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像小钻石般闪闪发光,不久便刺眼得令我受不了。我紧蹙着眉头,将头巾往前拉,遮住眼睛,看来像只海狸,试图挡住由地面浮升、直朝我脸上扑过来的透明热浪。在我们前方八十英里处,位于延波(Yenbo)后方的鲁德瓦山(JebelRud-hwa)的高峰若隐若现,山脚则被耀眼的蒸气遮住。不远处浮现轮廓模糊的黑斯纳(Hesna)丘陵,像是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右边是班尼阿舆山(BeniAyub)陡峭的棱线,高低起伏像锯齿,这是在帖哈马与麦地那周围的陡坡及高原之间,最先出现的群山。班尼阿舆山往北延伸后,逐渐缩成较小的蓝色山脉,看来较柔和。这些山脉之后是如阶梯般、一峰高过一峰的高耸群山。红通通的太阳这时看来像低悬着,在峰顶布满奇岩怪石的沙布山脉高耸的主峰间爬升。 沙漠人的财产 不久后我们转朝右走,离开朝圣团走的道路,抄捷径沿一道玄武岩缓升坡前进,岩面埋在沙底下,直到最高处才露出地面。此地水分充足,斜坡上长满硬草与灌木丛,有些绵羊与山羊在山坡上吃草。塔法斯指着一颗石块要我看,那是马斯路族的地界;他苦笑着告诉我,他总算回到家,置身于他族人的地盘,可以松口气了。 一般人将那片沙漠视为不毛之地,谁想要便可以拥有;事实上每座山及山谷都各有其主,不容别人入侵。连水井与树木都有主人,他们可以允许别人视实际需要汲水或伐木为柴,但如果有人想占有这些财产,或为私利而擅自使用,他们就会立刻挺身护产。沙漠被视为共有财产,大自然与其间的万物都可以让每个友善的熟人自由取用所需,但不得逾越。必然的结果是这种有权使用的仅限于沙漠中的人,而他们对未经介绍或保证的陌生人皆冷酷无情,因为公共安全是亲戚间的公共责任。塔法斯在他自己的家乡,肩上保护我安全的重担就轻了些。 山谷的轮廓已非常清晰,有沙与石砾的洁净地表,偶尔还有大洪水冲刷来的大圆石。有许多灰色与绿色的金雀花丛,看来赏心悦目,也很适合当柴薪,不过不适合当牧草。我们平稳地下坡,直到再与朝圣团的主要道路会合。我们便沿这条路直走到日落,这时我们看到薛克井。在晚餐的炊烟袅袅上升的薄暮时分,我们骑着骆驼步入村中宽广的街道并停了下来。 塔法斯走入二十间破茅屋中的一间,经过几句低声细语与一阵沉默后,他买了些面粉,掺水后揉成两英寸厚八英寸宽的面饼。他把这块面饼埋入一位当地妇人拿给他的一堆柴火灰烬中,他与那妇人似为旧识。待面饼熟后,他将之从柴火中抽出来,抖落上头的尘垢;然后我们分享这块面饼,阿布杜拉则自顾去买烟草。 苦不堪言的睡眠压力 他们告诉我,当地有两座砌着石头的水井,在南面斜坡的山脚,但我不大想去探视,因为骑了一整天,使我尚未习惯的肌肉酸痛不已,大漠的热气更蒸得我苦不堪言。我的皮肤都起水泡了,强光照在沙面及小石头后反射的刺眼光线,也使眼睛疼痛难耐。这两年来我一直待在开罗,整天坐办公桌,或在一间拥挤嘈杂的办公室内用心思考,每天有忙不完的公务,但只是案犊劳形,除了每天在办公室与旅馆间来回外,并没耗费什么体力。结果这一趟走下来,环境变化太过激烈,因为我没时间让自己逐渐适应阿拉伯的炎阳,以及骑骆驼历经枯燥的长途跋涉。 今晚还得赶赴另一个休息站,明天还得再骑一整天,才能到达费瑟的营地。 所以我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个小时来烹炊及采购,随后我们同意再休息一个小时;休息时间结束后,无奈地再度上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翻山越岭,一道道夜风拂过,在狭窄盆地内吹的是热风,在旷野则是清新的空气。地面此时想必已是沙地,因为沿路走来静悄悄的.我的耳朵也就因为一直竖耳聆听而疼痛不已;另外,这应该是平坦的沙地,因为我一直打盹,在睡着后几秒钟才猛然醒来,凭着本能紧抓住坐鞍,才维持住差点失去的平衡。天色太暗,地貌又太单调,使我无法撑起千斤重的眼皮。午夜过后许久我们才停下来打尖;在塔法斯帮我安顿骆驼时,我早已裹着长袍窝在一个最舒适的小洞里呼呼大睡了。 三小时后我们再度出发,在残月的微光中上路。我们沿着马瑞德河谷(WadiMared)前进,此地的夜色一片死寂闷热,两旁陡峭的山岭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黑白分明。树林浓密。在我们经过狭长的路段进入开阔地区时,黎明终于到来,空地上有股令人不安的风在打转,在尘土中不断地变换方向。天色越来越亮,这时已可看到哈沙尼井(BiribnHassani)就在我们右方。褐色与白色的小小屋宇排列得很整齐,为了安全而建在一起,看来像玩具积木,在后方沙布山脉悬崖绝壁的阴影衬托下,显得比沙漠更孤绝。我们四下张望,期待有人会推门而出,这时阳光已露脸,高低起伏的悬崖耸立在我们头顶数千英尺上方,在强光照射下,与泛白的苍穹相映,显得格外抢眼。 间谍卡拉夫 我们继续穿越这道气势磅礴的山谷。一位老年人由房子中走出来,骑着骆驼加入我们。这位聒噪不休的老人自称名叫卡拉夫(Khallaf),太过亲善了。他在如连珠炮般喋喋不休许久后,才向我们问好;在我们也向他问好答礼后,他又设法想与我们交谈。然而,塔法斯不想与他为伍,因此都答得简短扼要。卡拉夫仍不死心,最后,他为了示好,于是弯下身,将手探入坐鞍袋内,直到他掏出一口上了釉漆的有盖铁锅,里面放了足够他前往汉志沿途食用的丰盛食物。那是昨天那种没加酵母的面饼,不过还热呼呼的,拿在手中都会碎裂,要先加奶油使其湿润,才不会捏得粉碎。然后加上砂糖,再像潮湿的锯木屑般抓起一把,以手指头揉成颗粒状。 我吃了一些,这是我首度尝试,塔法斯与阿布杜拉则大快朵颐。卡拉夫慷慨过度,所以自己要挨饿了:活该,因为阿拉伯人认为,才区区一百英里路就要带着食物上路,也未免太娘娘腔了。这时我们已打成一片,话匣子也再度打开。卡拉夫告诉我们最近的那场战役,及费瑟前一天的败仗。费瑟似乎在沙夫拉河谷(WadiSafra)的上游被赶出海夫(Kheif),如今在哈姆拉(Hamra),就在我们前方不远;至少卡拉夫认为他目前在那边:我们到达下一个村落瓦斯塔(Wasta)之后便可以确定。这场战役并不惨烈,不过受伤人员都是塔法斯与卡拉夫的族人;卡拉夫还将伤者的名字与伤处逐一念出来。 这时我环顾四周,兴味盎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新环境。昨晚在薛克井的细沙与碎石已消失了。我们正在一座宽达两百至五百码的山谷中前进,谷中尽是石砾与泥地,相当坚硬,偶尔会出现几墩绿色的碎石堆。谷中有许多荆棘植物,其中有些是茂盛的相思树,高达三十余英尺,绿意盎然,还有不少落叶松与灌木丛,使整体感觉像是一座管理完善的迷人公园,如今正笼罩在清晨的柔和阴影下。地面平坦而干净,鹅卵石的色泽五彩缤纷,使整个景色像经过设计规划一般。而山岭的轮廓分明,更加深了这种感觉。两侧的山势不断爬升,峭壁高达上千英尺,都是褐色花岗石与深色斑石,还有粉红色斑点;最神奇的是,这些攀升的山岭全部坐落在纹理不规则的百英尺宽岩石基座上,那种罕见的色泽显示上头长着一层薄苔藓。 迂回的盘话 我们沿着这片美景走了约七英里,到达一处低矮的分水岭,由一道细长的花岗岩划开,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不起眼的石块,不过以前无疑地必是一道屏障。它由一座峭壁延伸至另一座峭壁,只要斜坡不要太陡,甚至还远达山腰处。在中央,道路经过之处,有两座像栅栏的小围墙。我问卡拉夫这道墙的用途。他的回答是,他曾到过大马士革、君士坦丁堡、开罗,也认识不少埃及名流。我可认得那边的英国人?卡拉夫似乎对我的来意与背景很有兴趣。他试着以埃及当地的惯用语来考我。在我以阿勒坡的方言回答后,他提起他认识的叙利亚名流;这些人我也认识。接着他将话题转到当地的政情,很技巧、迂回、慎重地问我关于胡笙亲王及他儿子们的问题,以及我认为费瑟会有何打算。这我自已也不懂,因此支支吾吾地避开这话题。这时塔法斯前来解围,改变了话题。后来我们才知道卡拉夫早已被土耳其人收买,经常向土耳其汇报经过哈沙尼井地区的阿拉伯部队动向。 经过分水岭后,我们进入了水流丰沛的沙夫拉河谷,这山谷较荒凉,石头较多,山势也较不险峻。它与另一座山谷在西边相会处有一片茂密的棕榈树林,阿拉伯人称此地为杰狄达(Jedida),是沙夫拉河谷中的几座奴隶住的村落之一。我们向右走,越过另一座马鞍形的山,然后下坡走几英里到达一座峭壁的角落。我们绕过峭壁,发现已到达寻觅许久的沙夫拉河谷中最大的村落瓦斯塔。瓦斯塔有一幢幢的房子,依附着两侧山腰河岸的冲积土而建,或搭盖在深凹的水道中浮起像孤岛的岩堆上,这些水道也就是形成这河谷的源头。 我们在水道中的孤岛上前行,往河谷的另一岸走去。我们走过冬季洪水期的主要河床,那是一大片布满白色碎石与大圆石的区域,相当平坦。在两侧都是棕榈树丛的河床中间,出现一段清澈见底的水域,或许有两百码长、十二英尺宽,沙质底层,两旁都有十英尺宽的草地,花草繁密。我们在这水域歇息片刻,让骆驼饮水,在整天放眼望去都是阳光下耀眼的碎石后,突然看到绿油油的草坪,令我不由得抬头看看是不是太阳被云遮住了。 酣然入睡 我们沿这片水域来到一处繁花似锦的园地,由此处起,流水在布满石头的河道中冲激而下;我们在树阴下绕过这园地到达另一座隐密的村落。塔法斯带路顺着村中的小路走(那些房屋低得我们骑在骆驼上都可以看到他们的黏土屋顶),并在抵达较大的几栋房子中的一栋时停下来敲门。一个奴隶出来应门,于是我们各自跨下骆驼来。塔法斯牵着这些骆驼,解开它们腰腹处的系带,取出一包绿色饲料撒在门旁,然后带我进入房子的客房,一个阴暗洁净的泥砖造小房间,屋顶以半圆形棕榈木搭盖成,上头还铺着硬土块。我们坐在棕榈树叶编的席子上。这山谷中的白天很热;不久我们便一个个躺了下来。随后,屋外花园中的蜜蜂以及房内在我们面纱上盘旋的苍蝇的嗡嗡声,就像催眠曲似的,引我们酣然入睡。第十二章 会面第十二章 会面 耐磨的非洲奴隶 在我们醒来之前,屋内的人已替我们准备了面包与枣椰。枣椰是刚采的,汁甜味美,与我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样。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哈伯族人,他和其他邻居一样,已投效费瑟阵营;他的妻子儿女带着骆驼住在山里的帐篷中。沙夫拉河谷的阿拉伯部落民族住在村里的时间一年最多五个月,外出期间家园都交由奴隶照顾,这些奴隶和刚才端餐盘给我们的那个少年一样都是黑人,他们粗壮的四肢与圆胖发亮的身躯,置身于苗条瘦小的阿拉伯人之间,显得相当醒目。卡拉夫告诉我,这些黑人都是非洲人,从小被他们以游牧为生的父亲带到亚洲来,于朝圣期间在麦加被卖掉。他们长大成人后,身价可值五十至八十镑,并依个人身价决定他们受到的待遇,有些黑奴成为家仆或主人的贴身侍从;不过大部分被派到酷热难耐的有水山谷中干活,阿拉伯劳工无法适应炙热的天气,但这些黑奴却在山谷中生根茁壮,替自己搭盖坚固的房舍,与女奴结婚,以劳力养家餬口。 他们人数众多-例如,在这个沙夫拉河谷中就有十三座他们搭建的村落比邻而居-所以也自成一个社区,自得其乐。他们的工作很辛苦,但监督很松,想逃脱也很容易。他们在法律上的地位很悲惨,因为他们无法向部落中的执法者或向胡笙亲王的法庭请愿上诉;不过基于舆论与个人利益,主人都不致虐待他们,而且回教教义认为善待奴隶是积功德,所以奴隶到最后几乎都可以获得自由。他们在服务期间若能讨主人欢心,也可赚取零用钱。我就看过这种拥有家产的奴隶,他们也认为过得心满意足。他们除了替主人种枣椰外,自己也种甜瓜、葫芦、胡瓜、葡萄和烟草。阿拉伯生产过剩的枣椰都飘洋过海送到苏丹,换回谷物、衣服,以及非洲或欧洲的高级货品。 棕榈树园 中午的热气稍散后,我们再度上马,沿清澈的小溪前行,直到溪水隐没于棕榈树园间。在那些树根之间,挖了些深达一英尺或两英尺的水道,这么设计是要将溪水由布满石头的水道引至树林间,让每棵树都可自行吸取水分。这条溪的源头是社区共同拥有,并依惯例决定每位地主每天可以使用的时段。溪水含有一点盐分,这对高级的棕榈树是不可或缺的。不过树林中各口水井的井水尝来都是甘甜的。这些水井随处可见,只要在地下三四英尺深便可挖到水源。 我们走的这条路通往村落的正中央及市集。商店中没什么货品;整个村落有一股已腐败的感觉。瓦斯塔在三四十年前相当繁荣(据说有上千栋房子);不过有一天大洪水侵袭沙夫拉河谷,棕榈树被连根拔起,有些围墙崩塌,有些用土块搭的房子也还原成泥土,造成村中不幸的黑奴家毁人亡。要是水土保持做得好,也不致如此。然而,由于他们经年累月从正常的河道上挖土建造家园,使这场高达八英尺、连续奔流三天的洪水由原来的水道转向,流到沿岸。 我们来到距瓦斯塔不远的喀马(Kharma),这是个浓密棕榈树林的小村落,有一条支流自北流经其间。经过喀马后,山谷宽阔了些,平均大约有四百码(约三百六十六公尺),河床的质地是石砾与细沙,在冬雨的洗刷下,分布得相当均匀。山壁是光秃秃的红色与黑色岩石,山脊与棱线尖锐得像刀刃,而且如金属般地反射阳光。看到这群秃山,便觉得草木扶疏的绿地弥足珍贵。这时我们已看到费瑟的一群手下,以及他们正在吃草的骆驼。在我们到达哈姆拉之前,每块山岩或每片树林间都有军队扎营。他们大声与塔法斯打招呼,他这时再度精神抖擞,挥着手回应他们,加快速度结束护送我的任务。 费瑟亲王 哈姆拉在我们的左手边。村中大约有上百户人家,深藏在约二十英尺高的几座土堆间的花园里。我们涉过一小段浅滩,走入一片树林间的通道,到达一座土堆的顶端,在一栋矮而长的房子的庭院前让骆驼跪下。塔法斯朝门口一个握着银鞘剑的奴隶说了几句话。他带我进入内院,在院子尽头处的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全神贯注地等待我的到来。我看了他一眼,便认定这就是我来阿拉伯想找的人-率领阿拉伯抗暴获得胜利的领袖。费瑟看来很高大,玉树临风,身材修长,穿着白色丝质长袍,褐色头巾上系着一条金红相间的艳丽彩带。他垂着眼睑;和他仍全神戒备的身体相较,黑色的胡子与苍白的脸庞像是一副面具。他双手在身前交叉,按在匕首上。 我上前向他致意。他带我进房间,然后坐在门口他的地毯上。待我的眼睛适应阴暗后,发现小小的房间里有许多默不作声的身影,有的凝神望着我,有的望着费瑟。费瑟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则缓缓扭搓着匕首。最后他温和地问我对这趟旅程有何感想。我提起难耐的酷热后,他问我出发处离拉贝格多远,并认为以这季节而言,我的行程算满快的。 “你可喜欢我们沙夫拉河谷这地方?”“很喜欢,不过距离大马士革太远了。”这句话对他们而言像一把利刃。房内一阵骚动。然后每个人都僵坐着,屏住气,沉默许久。或许,有些人在梦想着来日的胜利,其他人或许在想那正反映了他们最近吃的败仗。最后,费瑟抬起眼,笑着望向我说:“赞美神,有些土耳其人距离我们比较近。”我们与他会心一笑,然后我起身暂且告退。第十三章 抗暴沿革第十三章 抗暴沿革 我发现在枝叶繁茂的高大棕榈树下一片柔软草地上,有一座整齐的埃及陆军营地,指挥官是埃及少校纳菲·贝伊(NafiBey),他们奉温盖特爵士之命刚由苏丹调来协助阿拉伯抗暴。他们队上配置了重炮及几挺机枪,看来是一支精锐部队。纳菲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虽然身体不适,而且对必须调到这偏远沙漠来打一场没必要又辛苦的战争颇觉忿忿不平,但对我倒是很亲切而热忱。 怨天尤人的埃及军 埃及人安土重迁,热爱家乡,对置身异域总觉是种苦难。以这次被调来阿拉伯而言,他们还得慈悲为怀地替别人而战,这使他们更是懊恼。他们必须代表阿拉伯人与土耳其人交战,而他们对土耳其人反倒较有好感。阿拉伯人是一个与他们讲类似语言但民族性截然不同、生活很原始的异族。阿拉伯人似乎对文明的恩赐有反感,不愿享受物质生活。好意试图改善他们的生活,反倒会引起他们喝倒彩。 英国人对自己信心十足,可以持续帮他们忙,不会怨声载道;但埃及人已失去信心。他们既没有对自己的国家尽义务的情操,也没有乐于助受难异族一臂之力的胸怀。英国人积极地想当国际警察,调解国际纷争,埃及人对此则是避之惟恐不及。所以,虽然这支部队状况不错,粮秣充足,健康良好,没有伤亡,但他们还是怨天尤人,也希望我这个突然现身的英国人可以扭转局势。 有人通报费瑟带着茂路德·慕克路斯(MauludelMukhlus)来见我。他是帖克里特(Tekrit)地区的阿拉伯狂热分子,由于宣扬激烈的国家主义,在土耳其军中服役时两度被降级,并曾与伊宾·拉希德(IbnRashid)一起在内志度过两年流亡生活。他曾在夏巴(Shaiba)之前担任土耳其骑兵队的指挥官,也是在任内被我们策反。他一听到胡笙亲王起义,立刻前往投效,也是第一个加入费瑟阵营的正规军官,如今他是费瑟名义上的副官。 茂路德为他们的补给匮乏而大吐苦水,这也是他们面临目前困境的主要原因。胡笙亲王每个月发给他们部队三万镑,但缺乏面粉与米、大麦、枪枝、弹药,没有机枪、大炮,没有技术支援,也没有情报。 我打断茂路德的抱怨,表示我来此便是想了解他们缺少什么,再向上汇报,不过他们必须先让我知道目前局势才行。费瑟同意了,并开始向我描述他们抗暴的经过。 土耳其人屠村 在麦地那举兵,可谓孤注一掷。当时阿拉伯人缺乏武器弹药,土耳其则兵多将广,因为土耳其将领法赫里帕夏的部队刚调来增援,原本要护送史托金简(Stotzingen)到也门的部队也尚未离城。在最危急的时刻,班尼阿里族(BeniAli)首先发难;阿拉伯人冲出城去,土耳其人以大炮轰击他们;阿拉伯人从来没见识过这种新武器,被吓坏了。亚格利族(Ageyl)与亚提巴族的人纷纷找地方栖身,不肯再出来。费瑟与阿里·伊宾·胡笙于是在族人面前,骑着骆驼到空地上,表示炮弹不像传闻那么可怕。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 班尼阿里族的一个部落潜往土耳其阵地,要求只要放过他们的村落,他们就愿意投降。法赫里耍了他们,趁他们没防备,带兵围住阿瓦里(Awali),然后突然命令部下发动突袭,对村民格杀勿论。数百名村民被屠杀或奸杀,房子焚毁,无论活人死人都被丢入火焰中。法赫里与他的部下当年在北方,已学会如何凌虐及屠戮亚美尼亚人。 土耳其人这种惨无人道的兽行令阿拉伯人大为震惊;因为阿拉伯人作战的第一原则便是不可侵犯妇女;第二原则是年幼无战斗能力的儿童也要放过;第三,带不走的财物就留着不要破坏。跟随费瑟的阿拉伯人发觉他们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作战方法,因此纷纷打退堂鼓,回去调整自己的心态。投降已不可能,阿瓦里村的屠戮已种下血海深仇,使他们有义务拼命报仇:但如今看来这显然是一场长期抗战,而他们只有旧式步枪当惟一的武器,休想打赢这场战争。 装满石头的精美箱子 所以他们由麦地那附近的平原退回到沙坦尼路之外的山区,进驻阿尔、拉哈(Raha)和阿拔斯井(BirAbbas)附近,在当地休养生息一阵子,阿里与费瑟则一再派信差到他们的海军基地拉贝格打听补给品、军饷、军火何时可以运来。起义发动得太过仓促,是奉他们父亲的命令行事,而老人向来一意孤行,不曾和儿子们推心置腹地讨论要如何部署才能长期抗战。所以他们打听了许久,答案是只有一点点粮食。后来也运来一些日本制步枪,大都已残破不堪;枪管尚完好未断的,枪膛内又其脏无比,在那些心急的阿拉伯人试射时就报销了。军饷没有着落,为提振士气,费瑟在一口精美的箱子内装满石头,上锁后还以绳子牢牢绑住,每次行军时都由他的侍从亲自护送,每晚小心翼翼地抬入他的帐篷。他们几个兄弟就借着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设法维系住几乎要瓦解的部队。 最后阿里到拉贝格,探询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发现当地的首长胡笙·马贝里格已认定土耳其终将获胜(他曾两度和他们交手,都惨败而归),因此决定要投效他们。在英国将提供给胡笙亲王的补给品运达之后,他便偷偷藏在自己家里。阿里立刻展现军力,并火速派人叫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柴伊德由吉达带兵来支援。胡笙·马贝里格吓得逃到山区,成为丧家之犬。两位亲王占领他的村落,并在他家中找出大量武器与粮食,足够他们的部队用上个把月。他们抵挡不住渴望悠闲过日子的诱惑:他们在拉贝格定居下来。 这使费瑟留在乡间孤军奋战,不久后他便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不得不依赖当地的资源。他撑了一阵子,但在八月时利用英国驻阿拉伯代表威尔森上校去巡视刚占领的延波港的机会,去找威尔森解释他迫切的需求。威尔森深受他和他的故事感动,立刻承诺要提供他大炮与机枪,由埃及驻苏丹的部队支援操作。这也就是纳菲·贝伊和他的部队为何会在此出现的缘由。 他们调来时,阿拉伯人大喜过望,也相信可以与土耳其抗衡了;不过四挺机枪都已高龄二十四,射程只有三千码;而且这支部队也缺乏进行非正规战斗的斗志。然而,他们还是跟着大军往土耳其的前哨推进,这时法赫里对这支援军大感惊慌,亲自到前线视察,并立刻将受到威胁的阿拔斯井阵地的守军增援到三千余名。土耳其人有野战炮与榴弹炮,而且位于制高点占了地利之便,他们开始盲目开炮,令阿拉伯人心惊肉跳。有一次费瑟正与所有重要干部商议时,一颗炮弹差点就落在他的帐篷上。他于是要求那些埃及炮兵还击,压制土耳其的炮火,他们则推说他们的武器派不上用场,因为射程根本到不了九千码。他们因而被认为窝囊废;而阿拉伯人则再度躲回山中。 独木难撑 费瑟深觉气馁。他的手下疲惫不堪,他已损失许多人马。这一阵子,他制敌的惟一有效战术是绕到他们背后以骑兵奇袭,而许多骆驼已阵亡或受伤,不然就是被这些代价高昂的战役折磨得憔悴困顿。阿布杜拉仍在麦加,阿里与柴伊德也滞留在拉贝格,费瑟为了是否该一肩扛起整场战争而犹豫。最后,他将他的主力部队撤走,只留下哈伯族原就住在阿拔斯井的几个部落。他自己被土耳其的游击战搞得撑不下去,因此留下这些部落对土耳其的补给线不断发动奇袭反制。 然而他不怕土耳其会再对他发动突袭。打不过他们,并没有使他因而敬重他们。他之所以决定撤到哈姆拉,并不是出于被逼;他以此表示厌恶,因为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厌烦,也决定要休养一阵子以维尊严。 毕竟,双方还未正式交锋。土耳其的炮火猛烈,使他们在远距离时占上风,阿拉伯人一直近不得身,所以大部分的肉搏战都是在夜间枪炮无法瞄准时进行。我听过双方以滔滔不绝的舌枪唇剑,做最原始的斗智比赛。在彼此都把能骂的话骂光后,出现了最高潮-土耳其人疯狂地骂阿拉伯人是“英国佬”,而阿拉伯人则回骂他们是“德国佬”。当然,汉志根本没有德国人,而我也是第一个出现的英国人;不过双方都喜欢咒骂,对这些骂人艺术家而言,什么话都能骂得出口。 我问费瑟如今有何打算。他说他们势必要被困在汉志,受到法赫里的摆布,直到麦地那失守为止。依他的看法,土耳其打算夺回麦加。他们的主力部队如今已编成一支机动部队,有很多条路径可以将这支部队推进到拉贝格,这使阿拉伯人一直寝食难安。在沙布山脉消极地防守,已证明阿拉伯人光靠防守无济于事。当敌人发动攻势时,必须以攻制攻。 三路出兵,两面夹攻 费瑟还想再往后退,前往招募延波河谷边缘的朱罕纳族(Juheina)。有了他们这支生力军,在阿布杜拉从东方经由沙漠攻击麦地那时,他可以往东朝麦地那后方的汉志铁路推进,两面夹攻。他希望到时阿里也可以同时由拉贝格出兵,而柴伊德则可进军沙夫拉河谷,牵制住阿拔斯井的土耳其大军,使他们无法投入主战场。依这个计划,麦地那将会同时受到四面八方的威胁或攻击。无论能否一举攻下麦地那,这三路人马集结,至少可以迫使土耳其打散原本打算在另一路出兵的部队前来支援,如此便可以让拉贝格与汉志南部有喘息的空间,有机会做出防御或反攻的准备。 在我们交谈时,茂路德一直坐立不安,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出:“不要帮我们写历史。真正得做的是战斗再战斗,把他们杀了。给我大炮与机枪,我可以帮你解决他们。我们谈了又谈,什么也没做。”我和颜悦色地安抚他;茂路德这个猛将则认为,如果他身上没有伤疤足以证明他曾参战,就算打了胜仗也是白打,因此与我抬杠。我们斗起嘴来,费瑟则带着笑容旁观。 部属的偶像,族民的先知 这次交谈对他而言算是在度假。连我来访这种小事也会使他深受鼓舞;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时而得意,时而沮丧,此时则心力交瘁。他看来比三十一岁苍老许多;他迷人的暗黑色眼睛如今也布满血丝,深凹的脸颊因不断沉思而刻出丝丝皱纹。依他的个性他不喜欢思考,因为那会妨碍他行动的速度,而经常思考也使他的脸上出现苦恼纹。他的外表高大,优雅而活力充沛,步履高雅,举手投足有股王者的威仪。他当然也有自知之明,他在公开谈话时,手势与姿势便占了很大的分量。 费瑟的举止相当急躁。他暴躁而敏感,甚至很不讲理,也经常突然改变话题。食欲不佳使他体质虚弱,借着勇气才能撑住病躯。个人魅力、鲁莽、看似脆弱的体态、王者的威仪,使他成为部属的偶像。人们不曾问他是否讲究诚信;不过稍后他展现他可以以诚信回报诚信,以猜忌回报猜忌。他的机智多于幽默。 担任阿贝杜尔·哈米德的随从期间所受的训练,使费瑟成为外交长才;在土耳其军中的磨练,使他学到用兵之道;在君士坦丁堡及在土耳其国会的生涯,使他对欧洲的问题与风俗了若指掌。他不轻易对人下论断。如果有能力实现梦想,他会全力以赴,因为他总是埋头苦干,也只为此而活;不过令人担心的是,他会因为把目标定得比实际情况还高而将自己累垮,或可能因为过度操劳而累死。他的手下告诉我,有一次在长期征战后,他因为必须保护自己,并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还要控制他们及鼓舞他们,以致累得不支倒地,来不及看到胜果便昏迷不醒,口吐白沫地被抬走。 此刻,此地,交到我们手中的(手要够大才拿得住),似乎是一个先知,如果替他蒙上面纱,可以给阿拉伯抗暴行动背后的思想一个有说服力的形貌。那已远胜于我们所能期待的,也远超过我们在此逗留所预期的收获。我此行的目的已达成。 如今,我的责任便是带着当晚在棕榈树林中所获得的消息与情报,走最近的路回到埃及。那棕榈树林在我心中茁壮成千枝巨树,结满果实与树叶。我坐在树下,心不在焉地听着,看到幻象;而暮色渐浓,夜色苍茫,一列奴隶提着灯,沿棕榈树干间的蜿蜒走道前来。我和费瑟与茂路德于是穿过花园走回小屋,庭院内仍挤满等着我们的人,再进入燠热的房间内,亲友都已齐聚一堂;我们就在房内坐下,共享由奴隶端到毛毯上当我们晚餐的热呼呼的米饭与肉食。第十四章 大会各路英雄第十四章 大会各路英雄 各路英雄齐聚一堂,有亲王、麦加人、朱罕纳族与亚提巴族的族长、美索不达米亚人、亚格利人。我提出议题,引发众人争论,每个人争相发言,毫不迟疑地表达他们的勇气与信念。费瑟抽了无数根香烟,即使在争论最热烈时仍能控制会场;看他指挥若定很令人欣慰。他展现了八面玲珑的机智,有办法依他的期望来引导别人的感受。史铎在这方面也很有一套;但史铎会夸耀自己的能力,展示他摆布对方所使用的机巧与手段。费瑟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操控着身旁的人,浑然不知他是如何将他的想法灌输到他们心中,几乎不在乎他们是否愿顺从。那是与史铎的手段一样高明的艺术,而且丝毫不露痕迹,因为费瑟天生有此异禀。 阿拉伯人毫不掩饰地爱戴费瑟。事实上,这些偶然的聚会已让我看得很明白,对各部落族人而言,胡笙亲王与他的儿子们是何等的英雄人物。胡笙亲王(他们称他为“萨伊德纳”〔Sayidna〕)外表如此纯洁温文得近乎软弱,但其内包藏着长袖善舞、深沉的野心、坚强的个性与顽固。他对大自然的兴趣,加强了他的运动本能,也使他(在他高兴时)像个无瑕疵的贝都王子,而他有切尔卡西亚人(Circassian)①血统的母亲,也赋予他土耳其人与阿拉伯人所没有的特质。他相当机灵,懂得有时利用他所继承的某一种特色,有时又利用另一种特色,以取得有利地位。 然而,土耳其政治界如此下流,即使是最清高的人也别想出淤泥而不染。胡笙亲王年轻时曾经很诚实、坦率……后来他不只学会有话不说,也会利用说话来掩饰真正意图。这门艺术若不能有所节制,便会成为一种他无法挣脱的恶习。他老了后,与人沟通常会模棱两可。这种性格像云一样,遮住了他的个性、处世智慧,以及能力。许多人否认他有这些特质,但是历史可供佐证。 政治智慧 胡笙亲王处世智慧的例证之一,是儿子们的教养。土耳其国王要他们住在君士坦丁堡接受土耳其教育。于是胡笙亲王亲自安排他们接受通才教育,而且成效相当不错。等到他们穿着欧洲服装,举止像个土耳其人般回到汉志时,胡笙亲王命令他们换上阿拉伯服装;而为了让他们的阿拉伯语说得流利,还替他们安排麦加人作伴,并派他们前往荒野,与骆驼部队一起在朝圣路上巡逻。 几个小伙子原以为这种差事或许满有意思的,但在父亲不准他们享受特殊的食物、床铺、软坐鞍时,不禁懊恼万分。他不准他们回麦加,要他们不分季节、不计日夜地在那些路上守卫,应付各式各样的人,学习新的骑术与战技。不久他们变得坚强而独立,而且像是来自两种不同世系混血般,智慧与活力兼具。他们庞大的家族很受景仰,能力也很强,但奇怪的是却被社会所孤立。他们不是任何国家的人民,也不偏爱任何土地。他们没有真正的心腹之交或忠心耿耿的侍从;他们彼此间也不会坦诚相待,或对父亲开诚布公,只会敬而远之。 晚餐后这场辩论热闹非凡。我以叙利亚人的立场,对那些在大马士革被贾玛尔帕夏处死的阿拉伯领袖表示同情。他们立刻尖锐地驳斥我:报纸都登出来了,那些人与外国政府暗中勾结,而且只要法国或英国愿意帮忙,他们便愿意向英、法称臣。这对阿拉伯国家主义而言是罪大恶极,贾玛尔处死他们并不为过。费瑟笑了笑,像在对我使眼色。“你看,”他解释,“我们如今必须与英国同一阵线。我们很高兴与他们为友,感谢他们的协助,也期待我们未来能共蒙其利。但是我们不是英国的臣民。要是他们不是这么高高在上的盟友,我们心情会轻松许多。”我于是提起一则我们在来哈姆拉途中,阿布杜拉·剌席德的故事。他向我抱怨,英国水手每天都在拉贝格登陆。“不久他们会在那边过夜,然后会长住下来,并占领我们国家。”我为了安慰他,告诉他有数百万英国人如今就住在法国内陆,法国人并不会因此而害怕。这时他轻蔑地望着我,问我是不是想拿法国和汉志比! 费瑟沉吟半晌后说:“依我所受的教育,我不算是个汉志人;然而,我对神发誓,我真羡慕汉志人。虽然我知道英国人不想这么做,然而英国当初不是也不想要苏丹,结果还不是加以占领?我又能怎么说?他们对人烟稀少的土地都虎视眈眈,想加以建设;所以,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垂涎阿拉伯半岛。你所谓的善良与我所谓的善良或许是不同的,无论是被迫的善良或被迫的邪恶,都会使一个民族痛苦哀嚎。矿砂会钦佩将它烧炼成金属的火吗?攻击不需要理由,但一个积弱不振的民族对他们自己的软弱是会急着辩驳的。我们民族在能站立之前,真的只是和肢体残障者没两样的脾气。” 抗暴缘由:为摆脱帝国而战 与我们共餐的那些衣衫褴褛的部落民族,以他们的教育程度竟然对国家主义这种抽象深奥的政治议题也耳熟能详,令我颇为讶异。胡笙亲王有处世的智慧,将他的教训筑基在阿拉伯人本能的信念,他们是,防止世界腐败的社会中坚,能自给自足。然后,借着与我们结盟,以武器及金钱支持他的教义,他深信可以成功。 当然,这种成功在各处的层次都是不尽相同的。大部分的亲王,大约八九百人,了解他的国家主义理念,也是他的宣传者,多亏他们是回教教祖的后裔,得以成为成功的宣传者,他们的身分使他们有权掌握人们的心灵,将人们引导入沉默乖驯的方向。 那些部落都跟随他们的种族狂热主义。都市人或许会为奥图曼帝国的法令太呆板而叹息;部落人则相信他们已经建立了一个自由的阿拉伯政府,而且每个人都是政府。他们是独立的,而且可以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他们没有更紧密的家庭约束力,与亲戚间责任感的束缚力,这种信念和决心可能会导致无政府状态。但这必须否认中央权力。胡笙亲王在国外或许有法律的管辖权,如果他喜欢这个华而不实的玩具的话;不过国内事务必须依惯例而行。外国理论家的问题:“是大马士革要统治汉志,还是汉志能统治大马士革?”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提出这个问题。闪族人的国家主义思想,是派系与村落的独立,他们国家统一的理念则是偶尔团结起来抵抗外侮。建设性的政策、有组织的国家、规模庞大的帝国,这些他们早就见识过了,也恨之入骨。他们是为摆脱帝国而战,不是为了建立帝国。 抗暴的目标 这些阿拉伯部队中的叙利亚人与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感受是间接的。他们相信借着在本国部队中服役,即使在汉志这里,他们都是在拥护全部阿拉伯人争取国家生存的权力;他们没有想像一个国家,甚至一个联邦,只往北看,希望在阿拉伯这个大家族中加入一个有自治权的大马士革与巴格达。他们在物产方面极端贫乏,即使成功后亦然,因为他们是农业与牧业的社会,没有矿产,也永远无法在现代化军备上与人抗衡。若非如此,我们在中东的战略中心激发起这么热烈的新国家运动之前,便得紧急喊停。 至于宗教狂热,则几乎没有迹象。胡笙亲王拒绝将他的抗暴扭曲成宗教问题。他的战斗宗旨是国家主义。部落人知道土耳其人是回教徒,也认为德国人或许是回教徒的真实朋友。他们知道英国人是基督教徒,而英国人是他们的盟友。在此情况下,他们的宗教对他们没什么帮助,所以他们将之搁置一旁。“基督徒会与基督徒打仗,所以为什么回教徒不能如法炮制?我们要的是一个说我们自己阿拉伯语,并让我们平安过日子的政府。而且我们也痛恨那些土耳其人。” 注释 ①切尔卡西亚人:高加索人的一支。为逊尼派回教徒,大多数人从事农耕和畜枚。实行等级制度,有王族、贵族,而且至今仍有奴隶。第十五章 狂野的山民第十五章 狂野的山民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跟着费瑟的部队出发,朝海夫的侧面前进。我单独骑在队伍中,利用前一晚使用在他们族长身上的技巧,试图感觉他们意见的脉动。我此行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时间,因为我必须以旁敲侧击的模式,在十天内获得一般必须花数星期观察才能得到的印象。前几天我常在只听得见声音的状况下走上一整天,我看不清楚外界的细节,只大约知道身旁有什么红色、灰色或明亮的物体。今天,我的眼睛想必已经重归头脑管控了,所以比起原本的模模糊糊,我现在可以较清晰地看到一或两样东西。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形体:岩石及树木,或者人在休息或行动中的身影;不是像花朵这种小东西,或像颜色这种性质。 然而此刻亟需一个活跃的记录人员。在这场单调的战争中,不合常规的事越少,大家就越开心,麦克马洪也一心想激发参谋总部内潜在的想像力。我相信阿拉伯建国运动,也很有信心可借此将土耳其势力彻底粉碎,甚至在我来之前即有此想法。然而在埃及的其他同袍则缺乏信心,也没有人教过他们战场上的阿拉伯人之特性。借着将圣城附近山上那些浪漫主义者的精神记载下来,我或许可以争取开罗的同情,进一步提供必要的协助。 汉志战士的特质 他们热烈接待我。他们在每块大岩石或树丛间或坐或卧,像慵懒的蝎子,避开热气,借着清早时阴影下冰凉的石块,让褐色的四肢歇息。因为我穿着卡其服,他们将我视为一个受土耳其训练而背叛土耳其的军官,也大开令人毛骨惊然的玩笑,揣测如果我被抓回去将会有何下场。他们大都很年轻。虽然在汉志,“战士”一词指的是十二到六十岁间,任何神智清醒能射击的人。他们看来很强悍,皮肤黝黑;有些人有黑人血统。他们身材瘦削但相当匀称,行动敏捷,看来十分讨人喜欢。看来似乎很难找到比他们更强健或更吃苦耐劳的人了。 他们可以日复一日地长途跋涉,赤脚在酷热中横越沙漠与岩地数小时也不觉得难熬,爬起山来就像山羊一般。他们的衣服主要是一件宽大衬衫,有时会有棉内裤,还有一条头巾,通常是红布做的,可充当毛巾、手帕或包裹布,视需要而定。他们身上背着一排子弹,一高兴就找机会开枪庆贺。 他们很狂野,大叫着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十年,这是山区居民所知最长的时间。胡笙亲王不只供养这些士兵,还照顾眷属,每个月每人发两镑,骆驼四镑。要想让部落人待在战场上五个月,也只有用金钱收买才能有此奇迹。我们习惯于嘲讽东方士兵的贪财;但汉志之役可显示这种论调与事实不尽相符。土耳其人提供大笔贿款,只得到阳奉阴违的效命。阿拉伯人拿了他们的钱,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会效忠;然而这些部落民族都暗地与费瑟联络,他也付他们军晌,但得到的是真正的效忠。土耳其人将他们的战俘割喉,像在屠牛宰羊一般。 费瑟出价每逮获一名战俘赏金一镑,很多战俘都毫发无伤地押解给他;他也出价收买掳获的骡子与步枪。 这些士兵不断地依个人家庭状况而作调动。每个家庭拥有一把步枪,每个儿子依序轮流服役数天。已婚的人就在部队与老婆间两边跑。有时某一族觉得厌烦了,就集体休假。结果是领军饷的人比实际动员的人多;他们也经常提供大族长金钱,充当酬金,借此巴结示好。费瑟的八千名士兵中,有十分之一是骆驼部队,其余是山区的部落民族,他们只听命于自己的族长,而且只在住家附近服役,自备伙食与运输。通常一个族长有一百名手下,各个亲王则依各人的身分地位担任分组领袖,这使他们免于因嫉妒而争权夺势。 战术特质 世仇名义上都已获得化解,而在胡笙亲王的地盘上也真的暂时握手言和:比黎族(Billi)与朱罕纳族,亚提巴族与亚格利族,全都在费瑟的阵营中并肩作战。尽管如此,各个部落的族人还是对其他部落存有戒心,同一个部落的人对他的邻人也不见得能推心置腹。或许每个人都全心要对抗土耳其,通常是如此,然而这不足以使他们在战场上能真正忘掉家族仇恨。结果造成他们无法进攻。土耳其只要有一个连的兵力在空地中挖壕沟坚守,便可使所有阿拉伯部队无法越雷池一步;而在激战后被击退,再加上有伤亡,常会使阿拉伯人吓得打道回府。 我的结论是:部落人只适合防守。他们贪婪成性,见财眼开,使他们很适合从事掠夺战利品、拆毁铁路、抢劫沙漠商队、偷骆驼等任务;然而他们太过我行我素,无法接受指挥或集体行动。一个单枪匹马可以表现出色的勇士,通常是个很蹩脚的军人。这些战将在我看来也不适合接受我们的训练;不过如果我们能供应他们像路易士(Lewis)牌轻机枪这种现代化武器,让他们自行操作,他们或许可以守住自己的山头,充当良好的屏障,我们可以在他们后方,或许在拉贝格,建立一支阿拉伯正规军的机动部队,足以与土耳其军队抗衡(以游击战骚扰他们),也可能击溃他们。要成立这种正规军,不宜在汉志地区招兵买马。它的兵员必须由我们已占领的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的城市中招募,还有像阿济兹·马斯里或茂路德这种由土耳其军中策反的阿拉伯军官。他们最后终可对土耳其部队迎头痛击结束这场战争,而那些部落民族则可到处打游击战,以防不胜防的突袭来扰乱土耳其军心。 目前的汉志战争,将是狂叫乱舞的战士对抗正规部队。这是以多石、多山、不毛的荒野(在一群狂野的山地人支援下),对抗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土耳其人在德国的现代化武器供应下,几乎已忘了什么叫肉搏战。山脉是狙击手的天堂,而阿拉伯人是狙击艺术家。只要两三百名熟悉地形的精兵,便足以堵住任何一个隘口;因为那些斜坡太陡峭,无法攀爬。那些山谷,也是惟一的通道,经常绵延数英里仅见隘道或狭谷,有时宽两百码,有时只有二十码,曲折迂回,纵深达一千至四千英尺,毫无遮掩,两侧都是冰冷的花岗岩、玄武岩、斑岩,不是笔直而上的斜坡,而是像铁一样硬,也一样尖锐的万千个参差不齐的锯齿状岩堆。 战争前景 依我这外行人看来,若没有先买通山地部落,土耳其人必然不敢冒险横越这些山脉。即使已经买通,要翻山越岭也是险象丛生。敌军无法担保派出去的人都能平安归来;而在后方遇上这种迷宫似的隘道,在补给线之外,比在前方遇上还惨。若没有部落人的友好协助,土耳其人将只能保有每个士兵所站立的方寸之地;而战线如此绵长复杂,一转眼便可吞噬几千名士兵,使前线无可用之兵。 惟一令人不安的是土耳其成功地利用巨炮,轰得阿拉伯人人心惶惶。阿济兹·马斯里在土耳其与意大利交战时,曾于的黎波里遇上同样震撼的攻势,不过他也发现这种恐惧可以克服。我们期待本地的阿拉伯人也能克服;但目前只要一听到重炮的轰然巨响,每个人都溜进掩蔽物躲藏。他们认为武器的杀伤力与发出的声响是成正比的。他们不怕子弹,其实也不是很贪生怕死,只是被炮弹炸得血肉横飞的惨状,令他们无法忍受。依我看,要提振他们的士气,惟一的办法就是供应他们大炮,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能发出轰然巨响就行了。由威仪赫赫的费瑟到最低阶的小兵,每个人谈论的主题都是巨炮、巨炮、巨炮。 我告诉他们,已经有五英寸榴弹炮运抵拉贝格,他们欣喜若狂。在他们心目中,这种消息已足以抚平他们最近在沙夫拉河谷的挫败。这些巨炮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事实上,我认为那对阿拉伯人反倒有害;因为他们的特长在于机动性高,以智取胜,我们供应他们巨炮,会使他们碍手碍脚,无法施展。只是如果我们不供应他们重炮,他们就要打退堂鼓。 在这些军营内,抗暴规模之庞大令我动容。这个人口稠密的地区,由恩列治(UmLejj)到康菲达(Kunfida),骑骆驼也要花上半个月才能走完,此地转瞬间由那些靠劫掠为生的小毛贼所走的路,摇身一变成为对抗土耳其的大本营,虽然战法与我们不同,但已够凶狠了,而原本土耳其是想利用宗教,在东方发动一场圣战来对抗我们。我们已激发了难以想像的反土耳其狂潮,由于他们已被压迫无数世代,这股狂潮一发不可收。在交战区内的部落之间,我猜必有一股与所有的民族抗暴一样略带紧张的狂热,但对一个已丧国多年的人而言,必觉得惴惴不安,使得国家自由变得像嘴中的水一样,淡而无味。 告别 稍后我再度与费瑟碰面,并答应竭尽所能地协助他。我的上司会在延波港安排一处基地,他所需要的补给品将在该地卸货,悉数供他运用。我们会设法由在美索不达米亚或苏伊士运河掳获的战俘中,替他寻觅志愿投效的军官。我们也会在战俘营中挑选适合人选,筹组机枪与炮兵部队,提供他们可从埃及调派到的重炮与机枪。最后,我会建议派英国军官、专业人员,前来担任他在战场上的顾问与联络官。 这次我们谈得极为投机,会谈结束时他热情地道谢,并邀我尽快赶回来。我向他解释,我在开罗的工作不包括战地勤务,不过假如他目前的需求获得供应,而且他的行动也能顺利推展,或许我的上司稍后愿意让我再来拜访。这期间我会要求各项设备运送到延波港,也会要求埃及方面尽速使一切步上轨道。他立刻指派一队由十四名朱罕纳族亲王组成的护卫,全都是朱罕纳族总督穆罕默德·阿里·拜达威(MohammedAli elBeidawi)的皇亲国戚。他们奉命将我安然送到延波港,找当地行政长官阿贝德·卡达·阿布杜(Sheikh Abd elKadir el Abdo)。第十六章 重回埃及第十六章 重回埃及 我们于薄暮时分离开哈姆拉,回到沙夫拉河谷,直到面对喀马,在此向右转入山侧的谷中。这山谷长满浓密的树丛,我们费力地驱赶骆驼穿越其间。走了两英里后,我们开始攀爬狭窄的狄夫兰(Dhifran)山径,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来开凿这条路花了不少心血。路面很平坦,两旁的石头排列整齐,形成一道可防雨水冲刷的厚墙。有些路段铺有坡道,偶尔还有堤道,大约有六或八英尺高,由未经裁切的原石堆成,不过在每个转弯处都有被水流冲蚀的裂缝,已成废墟。 我们往上坡走了约一英里;山的另一侧陡急的下坡也大约这么长。然后我们到达平地,发现已进入一处更荒凉的山脊,山谷中的河道错综复杂,主要水道显然是通往西南方。这段路对我们的骆驼而言很好走。我们在黑暗中走了约七英里,到达一座水井,称为慕拉井(BirelMurra),位于相当陡峭的绝壁之间的河床上,峭壁上有一座以石头砌成的方形小碉堡,挺立在星空下。可以想见碉堡与堤道都是埃及奴隶建的,以供延波来的埃及朝圣团通行。 我们在此地过夜,虽然两度被发现我们帐篷的山地强梁在暗处骚扰,仍然睡了六小时,这在旅途中算很奢侈了。然后我们走过更多小山脊,直到曙光照入这片沙质山谷,环绕在我们四周的都是奇形怪状的熔岩小丘陵。此地的熔岩不像拉贝格附近那种蓝黑色的火山渣岩,它是红褐色的,高耸成悬崖峭壁。地面的沙起初像地毯般铺在玄武岩的山脚,而后逐渐往上延伸。沙越堆越高,丘陵看来就较低了,到后来连丘陵上也布满了沙,被沙湮没。所以,随着日渐高升,阳光灼烈,我们也进入不毛的沙丘,往南蔓延数英里,直通往雾气弥漫、在热气造成的距离错觉中看来像是灰蓝色的海边。 沙丘很狭窄。七点半时,我们已到达一片由细沙与砂砾组成的耀眼平原,上头遍布灌木林与荆棘丛,还有一些美观的相思树。我们迅速穿越这片平原。我有点不舒服,因为我骑术不精。这趟旅程使我精疲力竭,汗水由前额流下,滴入我沾满沙粒、被阳光晒裂的眼睑。如果汗水是由一束发梢上冷不防地朝脸颊甩过去,像被泼水一般,则倒也是一件赏心乐事;然而这种偶尔出现的乐趣,实在无法弥补炙热造成的痛苦。我们持续赶路,细沙已变成碎石,再往前,细石凝结成一座大山谷的地表,沿着一道狭小的谷道通往大海。 延波河谷 我们越过一座山丘,山的另一边展开辽阔的视野,也就是延波河谷的三角洲,那是北汉志最大的山谷,上头似乎长满了柽柳树与荆棘丛。右方,沿山谷往前数英里,是奈赫勒穆巴拉克(NakhlMubarak)浓密的棕榈树林,这是班尼伊伯拉辛朱罕纳族(Beni IbrahimJuheina)的村落与林园。在我们前头的远方,是巍峨的鲁德瓦山脉,虽然距离延波二十英里之遥,看来却像直接笼罩在延波上头。我们在马斯土拉便已看见这座山,它是汉志最高大的山脉之一,因为直接由平坦的帖哈马高耸入云,轮廓分明,故而看起来更雄伟壮观;我的同伴们一看到它就安心了。于是,我们在路旁相思树下的树阴间午休,以避开平原上难耐的热气。 到下午,我们先到枝叶繁茂的柽柳树篱间,在一条沙质河床的分岔小河道上的水坑,让骆驼饮用那略带盐味的水,然后轻松偷快地又往前走了两小时。最后我们在典型的帖哈马田野中停下过夜,质地为沙与细石的光秃秃山脊逐渐高耸,山谷低浅。 那些护送我的亲王以带有香味的木块生火,用来烘焙面包和煮咖啡。沁凉的海风拂过我们被晒裂的脸上,让我们畅然酣睡一觉。我们凌晨两点起身,骑着骆驼穿过一处平淡无奇的硬砂砾与湿沙平原,到达延波港,高达二十英尺的城墙与高塔挺立在一片珊瑚礁岩上。他们带我直接穿越大门,走过颓败、空旷的街道-自从辟建汉志铁路后,延波几乎已完全荒芜了-直到抵达阿贝德·卡达·阿布杜的门口。他是费瑟驻延波的代理人,见多识广,有才干,沉稳,仪表堂堂。他在麦加当邮局局长时,我与他曾通过信,而且驻埃及的勘察小组曾替他们的新国家设计邮票。他刚调派至此地。 波义耳船长 我在阿贝德·卡达·阿布杜的住处待了四天等船,深恐船在约妥时刻仍不会出现。他的住处如诗如画,浪漫之至,可以俯瞰荒芜的广场,以前有许多麦地那商队皆由此出发。所幸“苏伐号”(Suva)终于出现,船长是波义耳(Boyle),他护送我回吉达。这是我首次与波义耳碰面。他在抗暴一开始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日后也树功无数,但我给他的印象则不大好。我当时因跋涉而全身污垢,也没带行李。最糟的是我为了向阿拉伯人表示敬意,还系了条当地人的头巾。波义耳非常不以为然。 由于我们走到哪里都戴着帽子(基于担心会中暑的误解),使东方人不由得想探究道理何在,玩味再三后,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人得到结论,认为基督徒戴着那丑恶的东西,是因宽大的帽缘可以将他们脆弱的眼睛与神发怒的眼睛隔开。所以回教徒一看到帽子,就想起基督徒常惹神生气。英国人认为这种偏见真该骂(我们厌恶头巾与此不可相提并论),必须竭尽所能纠正过来;如果当地居民不肯让我们戴帽子,就干脆别找我们算了。然而我正巧战前在叙利亚当学生时,曾在必要时穿着整套阿拉伯服饰,既不觉得怪异,也不觉得是一种妥协。当跑步上楼梯时,裙摆的确很麻烦,然而在这种气候下,头巾则极为方便。所以我在横越内陆时顺理成章地戴着头巾,而如今在海军的严词斥责下,也只能硬起头皮继续戴,直到能找到商店买一顶帽子。 威明斯上将 碇泊在吉达内的是“优里亚拉斯号”(Euryalus),船长是威明斯上将,打算驶往苏丹港,他要在喀土木(Khartoum)与温盖特爵士碰面。温盖特爵士的地位相当于埃及陆军的总司令,他已奉命接掌亨利·麦克马洪爵士的职务,担任与阿拉伯并肩作战的英军指挥官,麦克马洪则继续指挥政界;我要向温盖特爵士透露此行的印象,非得晋见他不可。于是我恳求威明斯上将让我搭个便船,然后搭火车到喀土木时也让我挤一挤。他在反复再三地盘问我许久后,对这个要求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我发现威明斯上将的积极与睿智,使他在一开始便热心投入阿拉伯抗暴。每当情况危急,他便指挥他的旗舰前来施以援手,更曾捞过界上岸帮忙二十次以上;那原本应是陆军的事。他提供阿拉伯人大炮、机枪、登陆部队与技术协助,再加上无止尽的运输支援以及海军联合作战,对阿拉伯人的要求总是深感荣幸,而且配合的程度远超乎他们的预期。 若非威明斯上将的善意与先见之明,以及波义耳舰长鞠躬尽瘁地执行他的命令,恐怕亚奇巴·穆瑞少将的嫉妒心已使胡笙亲王的抗暴行动一开始便触礁。因此,在阿拉伯人自行站稳脚跟前,威明斯上将一直扮演着教父的角色,直到他被调往伦敦;当时也正值艾伦比刚到达埃及并发现阿拉伯人是他战场前线的一个要素,于是将陆军的精力与资源交由阿拉伯人全权处理。这个决定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在其他军种眼中,接任威明斯上将在埃及担任海军司令的艾伦比,对他们来说并无太大助益,尽管他对待他们显然并不比对待自己的部属差。的确,要从威明斯上将手中接下这重责大任,诚非易事。 我们在苏丹港看到两位在埃及陆军服役的英国军官,正等着前往拉贝格。他们是要前往指挥汉志的埃及部队,协助阿济兹·马斯里训练阿拉伯的正规军,借这支军队由拉贝格来结束这场战争。这是我首次与乔埃斯和达文波会面,他们也是阿拉伯抗暴最需要感激的两个外国人。后来乔埃斯长年与我并肩作战;至于达文波在南部的战功,我们则是不断由报告中得悉。 温盖特爵士与布雷蒙上校 到过阿拉伯半岛后,在喀土木便觉得有点凉意,而要将这几天我在延波等船时所写的长篇报告呈给温盖特爵士过目,更令我紧张。我极力主张局势相当乐观。最主要的需求是专业人才的协助;如果有若干英国正规军军官具备专业素养而且能说阿拉伯语,能在阿拉伯领导人身旁担任顾问,使我们保持适度联系,则这场战役将大有可为。 温盖特很欣慰能听到乐观的论调。阿拉伯抗暴是他多年的梦想。当我在喀土木时,碰巧遇上他有权担任抗暴运动的重要角色;因为打压亨利·麦克马洪爵士的行动已达巅峰,成功地迫使他被调回英国,温盖特爵士奉命前来接任他的遗缺。在喀土木热情待客的王宫内阅读《亚瑟王之死》(Morted A’Athur),惬意地休养了两三天后,我觉得负责此事的人已经知道我要传达的讯息,于是前往开罗。这趟尼罗河之旅像在度假。 埃及一如往昔,正为拉贝格的问题而伤脑筋。已有几架飞机奉调前来;目前正在争论是否要派一旅部队前往拉贝格。法国驻吉达的军事代表团指挥官布雷蒙上校(Bremond,与威尔森地位相仿,但更具权威;因为他有丰富实战经验,曾在法属非洲立下彪炳战功,也是法国索姆〔Somme〕河军团的前任参谋长),极力主张协约国部队在汉志登陆。他为了诱我们上钩,还运巨炮、机枪到苏伊士运河来,另外还带了若干骑兵与步兵,全都是阿尔及利亚的回教徒低阶士兵以及法国军官。这些人加入英军之后,会使整个部队有国际联军的味道。 布雷蒙对阿拉伯事务的危险状况似是而非的论调,气势上压过了温盖特爵士。温盖特是一位英国将军,也是“汉志部队”(HejazForce)这支有名无实的远征军的指挥官;这支部队的成员其实只有几位联络官,以及十多位补给人员和指导员。如果让布雷蒙得逞,则他将成为英法联军的实际总指挥官,掌管现有的装备和人员,以及日后可能的增援部队与官方的认可。故而温盖特写了一封措词谨慎的公文,半倾向于直接介入阿拉伯抗暴。 总指挥官 由于我在哈伯族地区亲身体验到阿拉伯人的感受,使我对拉贝格问题有强烈的意见(事实上,我大部分的意见都很强烈),于是写了一份措词强烈的备忘录给克莱顿将军,表达我对整个事件的看法。我目前已经奉调到克莱顿管辖的阿拉伯局,他对我的观点相当赞许,也同意只要提供部落民族建议与枪炮,他们确实有能力坚守数个月,不过一旦他们听说有外国部队登陆,也必会再度一哄而散。此外,直接介入阿拉伯抗暴的计划太过一厢情愿,因为才一个旅的部队,根本不足以防御那个阵地,或防堵土耳其由附近水路运送补给,或围堵他们前往麦加的通路。我谴责布雷蒙上校居心叵测,不是真心为了军事需要,也没考虑到阿拉伯人的利益,以及抗暴对我们的重要性;我并引述他在汉志的言行当作不利于他的佐证,这使我的谴责更是义证词严。 克来顿将我的备忘录呈给亚奇巴·穆瑞爵士,他同时对我这么痛快淋漓的控诉相当欣赏,于是立刻将这份备忘录以电报拍回伦敦当证词,表示阿拉伯专家要求他派部队上战场的意见分歧,这些专家对此举是否明智与诚信也举棋不定。伦敦当局要求解释;于是局势逐渐开朗,虽然已较为和缓的拉贝格问题又持续了两个多月。 由于我的直谏帮了亚奇巴爵士一个忙,使我受到驻埃及的英国参谋团的欢迎,这倒颇令我受宠若惊。他们开始以礼相待,并赞赏我观察人微,批评酸辣够劲,很有个性。他们指出,派我到阿拉伯处理此棘手问题,真是找对人了。总指挥官也召见我,但我在晋见途中被他的副官拦截,并先被带去见参谋长林登·贝尔将军。由于无论亚奇巴爵士如何反复无常,林登·贝尔将军都将支持他当成自己的天职,故而常被人视同是亚奇巴爵士的分身。因此,当我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突然站起来,欺身上前,揪住我肩头,气急败坏地说:“你可别吓坏他了!你给我牢牢记住这句话!”这令我大吃一惊。 我想必是满脸惶惑,因为他的眼色已变得温和些,并吩咐我坐下,亲切地聊了些牛津往事以及大学生活的乐趣,并表示我那份关于与费瑟手下共同生活的报告很有意思,他认为我已经有了好的开始,应该回去继续执行任务。其间他并谈起总指挥官有多神经质,对什么事都忧心忡忡,并指示我必须向他作令人振奋的描述,但也不能太乐观,因为两种极端他们都无法忍受。 我暗自窃喜,并答应会好好表现,但也表示我的目标是确保能增援阿拉伯人需要的补给、武器和军官,以及我为达此目的,必须激起亚奇巴爵士的兴趣;还有,若有必要(因为我为达成任务会不择手段),引起总指挥官的激动也再所不惜。这时林登·贝尔将军接口说补给是他的权责,他可以全权处理,并说可以立刻,就是此时此刻,承诺全力支援我们。自此之后,他也真的实践了他的诺言。我和他上司交谈时,措词温和得不得了。☆卷二 阿拉伯攻势展开☆卷一 阿拉伯攻势展开第十七章至第二十七章 我的上司听到这么有利的消息都大为讶异,但也答应要协助,同时送我回阿拉伯,虽然我百般不愿。我到达费瑟营地当天,土耳其击垮了沙布山脉的防线,彻底粉碎我想利用部落民族打仗的信心。 我们在延波附近滞留一段时日,期盼能收复阵地:但部落民族显然在攻击时一无是处,我们也体认到,如果抗暴运动要持续下去,必须立刻拟出新的作战计划。 这真是危急存亡之秋,因为已同意增援的英国军事专家尚未到达。然而,我们决定为了重新掌握主动,必须不理会敌军的主力部队,全力攻击他们在远方的铁路侧翼。为达此目的,第一步便是将我们的基地移到威治(Wejh)。我们军容壮盛地展开移防。第十七章 渐入佳境第十七章 渐入佳境 几天后,克莱顿叫我回阿拉伯找费瑟。由于这不合我的本意,所以我强调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并说我痛恨负责任-显然当个尽职的顾问是必须负责的-而且我一向喜欢事物胜过于喜欢人物,喜欢理念又胜过于喜欢事物。所以要与人融洽相处,调度他们,这种任务对我而言是难上加难。我不适合这种环境,那不是我的专长。我不像军人,也痛恨当军人。当然,我和其他的牛津大学学生一样,读过常见的兵法(太多书了),如克劳塞维兹(Clausewitz)①、约米尼(Jomini)②、马汉(Mahan)③、佛区(Foch)⑦等人的作品,也推演过拿破仑的战役,研究过汉尼拔(Hannibal)⑦的用兵之道,以及贝利萨留(Belisarius)⑥的战争;可是我从没想过要担任真正的指挥官,亲身打一场仗。 最后我提醒克莱顿,“席尔达”(Sirdar,总司令)已拍电报给伦敦,要求几位够格的正规军军官前来指导阿拉伯战争。克莱顿的回答是他们要几个月后才能到达,在这段时间我们仍必须与费瑟并肩作战,也必须将他的需求立刻回报埃及。所以我非去不可。我所创立的《阿拉伯快报》、我想画的地图、土耳其军队的部署及移动档案,这些令我痴迷也是我专长的工作,都是转手他人;我则得百般无奈地去担任一份毫无兴趣的职务。在抗暴运动成功后,旁观者赞许是领导有方;其实在幕后,却充满外行人领导、实验性的协议、意见分歧、朝令夕改等缺失。 加兰与罗斯 我的目的地是延波,此地如今是费瑟部队的特殊基地,加兰(Garland)单枪匹马地在当地训练亲王如何使用炸药炸毁铁路,以及如何将补给制度化。加兰是物理专家,几年来一直在钻研炸弹,对炸火车、破坏电报线及切断金属等都有他的独门秘诀;他的阿拉伯语流利,再加上不受制于工兵学校那一套刻板的教法,所以能迅速有效地使那些不识字的贝都人学会爆破艺术。他的学生对他的从不失手敬佩万分。 他顺便也教我熟悉强力炸药。一般的爆破兵处理这种炸药时如临大敌,加兰却常抓起一把雷管、导火线、引信、信管等,顺手塞进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跳上骆驼,骑一个星期到汉志铁路。他的健康状况不佳,当地天气也使他经常病痛缠身。他的心脏衰弱,每遇担任吃重的工作及面临危机时总是饱受折磨;然而他应付这些折磨就像处理炸药般若无其事,一直咬牙苦撑,直到他在阿拉伯将第一列火车炸出轨,并炸毁第一条电报管路。不久后,他便病逝了。 这个月来,汉志的情势有了相当大的变化。费瑟已按照原先的计划移防延波河谷,试图在大规模攻击铁路前先确保后方的安全。他的弟弟柴伊德为了分忧,扛起率领哈伯族的累人任务,并且已由拉贝格前往沙夫拉河谷,担任阿里亲王名义上的助手。往前推进的哈伯族不时突袭麦地那和阿拔斯井间的土耳其交通,令土耳其不堪其扰。他们每天派遣一支小特遣队,将掳获的骆驼、步枪、战俘、逃兵等送交费瑟处理。 拉贝格在十一月七日曾因土耳其飞机出现而人心惶惶,如今因四架英国BE型飞机的到达而安心。这支飞行队的指挥官是罗斯少校(MajorRoss),他的阿拉伯语极为流利,也是一位出色的指挥官,由他带队是不做第二人想的最佳人选。每星期都有更多的大炮运来,共二十三座,十四种不同形式,大都是老式的。阿里手下大约有三千名阿拉伯步兵;其中有两千名是穿卡其军服的正规军,由阿济兹·马斯里指挥。另外有九百名骆驼部队,以及三百名埃及部队。法国炮兵则已承诺要来支援。 阿布杜拉亲王终于在十一月十二日离开麦加。两星期后,他已到过他想前往的地方,麦地那南部、东部、东北部,并切断了土耳其由卡锡姆与科威特运来的补给。阿布杜拉拥有大约四千名士兵,但只有三挺机枪,以及在塔逸夫和麦加掳获的十部老旧大炮,因此无法进一步执行原本要与阿里和费瑟朝麦地那三面夹攻的计划,而只能执行封锁任务。这使他戍守在韩纳奇亚这片沙漠地区,位于麦地那东北方八十英里,距离太远派不上用场。 局势稳定进展 延波基地的补给作业已步上轨道。加兰将之移交给阿贝德·卡达·阿布拉,他做事有条有理而且迅速,办事效率让我们很欣慰,因为那使我们无后顾之忧。费瑟仿效阿济兹在拉贝格训练的新式正规军,也正在将农民、奴隶、穷人组织成正式的部队。加兰开班传授爆破技巧,修理机枪大炮、车轮、马具等,是他们的军械士。感觉起来既忙碌又有信心。 费瑟尚未对我们寄予厚望的威治采取行动,他打算派朱罕纳族去占领该地。这期间他正与族人众多的比黎族联络,该族的总部就在威治,他希望能争取他们的支持。他们的大族长苏莱曼·里法达(SuleimanRifada)一直在敷衍他,其实则包藏祸心;因为土耳其人封苏莱曼为“帕夏”(Pasha),还授予他勋章。不过他的表弟哈米德已投入胡笙亲王阵营,并且刚掳获一支由七十只骆驼组成的车队,夺下由乌拉(ElUla)运往威治的土耳其军队补给品,大快人心。当我刚要前往海夫胡笙(KheifHussein)再度催费瑟执行威治计划时,消息传来,土耳其在哈沙尼井吃了败仗。他们一支由骑兵与骆驼部队组成的侦察队因为太深入山区,遭阿拉伯部队围困,被打得抱头鼠窜。局势似乎渐入佳境了。 注释 ①克劳塞维兹:全名Karl vonClausewitz,一七八O-一八三一年,德国军事评论家和军事历史学家,主要著作为《战争论》,主张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提出总体战概念。②约米尼:全名AntoineHenri Jomini,一七七九-一八六九年,法国将领、军事评论家、军事史学家,由于系统阐述战争原理而被尊为现代军事思想莫基人之一。③马汉:全名AlfredThayerMahan,一八四O-一九一四年,美国海军军官、历史学家,海上力量的倡导者,著有《海上力量对一六六O至一七八三年历史的影响》等。④佛区:全名FerdinandFoch,一八五一-一九二九年,法国元帅,曾任高级军事学院院长(一九O八年,第一次廿界大战时任法国参谋总长(一九一七年)、协约国军总司令(一九一八年),著有《战争原理》等。⑤汉尼拔:公元前二四七-前一八三年或一八二年,迦太基统帅,率大军远征意大利(公元前二一八年),从而发动第二次布匿战争,曾三次重创罗马军队,终因缺乏后援而撤离意大利(公元前二O三年),后被罗马军多次击败,服毒自杀。⑥贝利萨留:公元五O五-五六五年,东罗马帝国将领,镇压尼卡起义,在征战北非、意大利和波斯中战功显赫,后引起查士丁尼一世的疑忌而遭贬黜。第十八章 苦涩的重逢第十八章 苦涩的重逢 快驼加鞭问前行 因此我开心地与我的资助人阿贝德·凯林·拜达威(Abd el Kerim elBeidawi)一起上路。他是朱罕纳族总督穆罕默德的同父异母弟弟,但令我诧异的是,他拥有典型的衣索比亚人的外貌。后来他们告诉我,他母亲曾是个女黑奴,在总督年迈时嫁他为妻。阿贝德·凯林身材中等,瘦骨嶙峋,黑得像煤炭,不过温文有礼,时年二十六岁-尽管他看来年纪更小,下巴的胡子也稀稀疏疏。他精力充沛,动作敏捷,善于说黄色笑话。他痛恨土耳其人,因为他们鄙视黑人(阿拉伯人不会鄙视非洲人,他们厌恶的是印度人)。他与我相处极为融洽。和他同行的还有三四名随从,都骑着骆驼;我们走得很快,因为阿贝德·凯林以骑术精湛出名,他以能较常人快三倍的速度赶路自豪。我骑的不是我的骆驼,而且当时气候凉爽多云,有点雨意,所以我不反对赶路。 我们一出发便驼不停蹄地赶了三小时的路。那使我们饥肠辘辘,所以停下来吃面包、喝咖啡,直到日落。阿贝德·凯林还抽空与随从在他的毛毯上扭打比武,待精疲力竭后,才坐下来说故事、开玩笑,等休息够了后又起身跳舞。他做什么都很随兴,很随和,毫无架子。 我们再度上路,在薄暮中疯狂奔驰了一个小时,到达帖哈马布满岩石与细沙的边缘。一个月前,我们由哈姆拉过来时,曾经过这座平原的南方,如今我们已横越这座平原的南部,前往狭长蜿蜒的沙质山谷间的阿吉达河谷(WadiAgida)。由于此地在几天前曾洪水泛滥,沙地吸水后较坚硬,适合骆驼行走,但上坡路段太陡,所以走得不快。这让我松了口气,但阿贝德·凯林却深觉气恼,故而在到达分水岭后(也不过花了一小时),他立刻快马加鞭向前冲刺,在逐渐深浓的夜色中带着我们往下狂奔半小时(幸好路况不错,地面是细砂与小石),直到进入平地,到达奈赫勒穆巴拉克偏僻的农场,也就是朱罕纳族南部最大的枣椰园。 意外重逢 走近一看,棕榈树林间传出火光和阵阵浓烟,接着还听到数千只骆驼的嘶鸣声、枪炮齐发声,以及人在黑暗中走失、吆喝着找朋友的声音。我们在延波时听说奈赫勒早已无人迹,这些喧嚣声显示情况有异,或许不怀好意。我们于是潜行过树林,沿着狭窄的街道,在比人高的土墙间前进,到达一排静悄悄的房子。阿贝德·凯林撞开我们左手边第一间房子庭院前的大门,将骆驼牵进庭院跪伏着,以免被发现;然后在步枪内塞人一发子弹,蹑手蹑脚地沿街走向嘈杂声源一探究竟。我们在原地等他,坐在凉飕飕的夜色中观望之际,奔驰时淌出的汗水已逐渐风干。 阿贝德·凯林在半小时后回来,说费瑟与他的骆驼部队刚到达,我们要去与他会合。我们便将骆驼牵出来,跨上去,排成一列骑过另一条小巷子,右手边有一片低凹的棕榈树园。巷子尽头有一大群阿拉伯人和骆驼,乱成一团,吆喝声四起。我们费力地穿越人群,沿着一条坡道,一转眼进入延波河谷宽阔空旷的河床中,多宽则只能由远方摇曳的火把来推测。河床的土地很湿,前两天洪水流下的烂泥巴仍覆在石头上。由于路面湿滑,我们的骆驼走得战战兢兢。 我们一时还无暇去管这些,只知道费瑟的部队声势浩大,塞得满山满谷。用荆棘丛枝叶堆起的营火共有数百堆,阿拉伯士兵围着营火煮咖啡或进餐,或裹着长袍在骆驼群的纷扰声中睡得像死尸般。这么多骆驼聚在一起,混乱的局面实在难以形容,有些跪伏着,有些绑在营区内,新的不断进来,原来的则以没被绑住的三只脚站起来迎过去,又饿又激动地嘶鸣着。巡逻队已经出发,行李队尚未卸货,数十头埃及骡子在其中愤怒地四处跳跃。 我们吃力地穿过纷乱的人群,在山谷正中央的最安静处找到费瑟亲王。我们在他身旁将骆驼停下来。他坐在铺于石面的毛毯上,同座者尚有艾马雷特(Imaret)与塔逸夫的共同族长(Kaimmakam)夏拉夫(Sharrao亲王、他的表弟,以及不屈不挠的美索不达米亚爱国斗士茂路德,如今是费瑟的副官。费瑟前面跪着一个秘书,替他记录他的指示;身后还有另一个秘书,在奴隶捧着的银灯火光中朗读文件。当晚没风,空气浊重,未加遮掩的火焰笔直地往上冒。 哈伯族人惊慌溃逃 费瑟和平常一样沉默,在结束向秘书的口述后,向我致意,然后为了接待不周而道歉,并挥手遣走奴隶,让我们得以私下交谈。他们与其他旁观者离去后,一头松绑的骆驼突然跳进我们前面的空地,左冲右撞,高声嘶鸣。茂路德一个箭步上前,想将它牵走,反倒被它拉着跑,它驮着的骆驼饲料也松绑了,一捆捆的干草不断散落在沉默寡言的夏拉夫、灯座,还有我面前。“感谢神,”费瑟神色肃穆地说,“幸好不是奶油或黄金。”然后他告诉我前线这二十四小时来的突发情况。 土耳其部队绕过阿拉伯部队布守沙夫拉河谷的防线正面,由侧翼进入山区,并切断他们的退路。哈伯族人惊慌之下,纷纷作鸟兽散,想赶回受到威胁的家园。土耳其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地涌入山谷,由狄夫兰山径直达萨伊德井(BirSaid)。当时柴伊德仍在当地的帐篷中酣睡,差点就被土耳其的指挥官加里布·贝伊(GhalibBey)掳获,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获报,在哈里施族老将阿布杜拉·伊宾·塔瓦布(AbdullahibnThawab)亲王的协助下,竭力挡住土耳其的攻势,替他断后,争取足够时间将他的几座帐篷和行李打包后装上骆驼运走。然后他自己也设法脱困;但他的部队已成一盘散沙,在暗夜中没命地朝延波逃窜。 补救之道 因此通往延波的道路已落入土耳其人手中,费瑟在我们到达前一小时,才带着五千人马赶来保护他的基地,设法安排防御事宜。他的情报系统已经失灵:哈伯族人在黑暗中阵脚大乱,关于土耳其人的行动及意图的报告纷至沓来,相互矛盾,漫无头绪。他搞不清楚土耳其人是想朝延波进兵,还是会安于现状,守住延波河谷通往沙夫拉河谷的山径,然后再率领主力部队沿海岸往拉贝格和麦加推进。两种情况都很危急,最好的情况是,如果费瑟在此出现可以牵制住他们,使他们在围剿他时多耗费几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借机加强防御延波。这时候,费瑟正打起精神竭尽所能裁示部属呈上来的消息、请愿、抱怨、困难等,我就坐在一旁聆听。 夏拉夫坐在我身旁,忙着以牙签剔他那口黄牙,一个小时只说了一两句话,谴责那些太急迫的请愿者。茂路德不断将身体靠向我或费瑟,迫不及待地将呈上来的消息中任何有利于立刻发动反攻的话,重述给我们听。 我们就这么持续到清晨四点。山谷中的湿气透过毛毯浸湿我们的衣服,使气温变得异常冷冽。营地逐渐寂静下来,疲惫的人马一个个进入梦乡;他们上头聚着一团淡淡的白雾,火焰也变成缓缓袅升的轻烟。我们身后是耸立在雾团之上的鲁德瓦山脉,险峻更胜往常,在静谧的月色中,看来近得像是笼罩在我们头顶。 费瑟总算处理完那些刻不容缓的公务。我们吃了六个椰枣,稍感安慰,然后蜷缩在潮湿的毛毯里。我躺着发抖时,看到华亚夏族(Biasha)卫兵在确定费瑟已睡着后,悄悄匍匐过来,将他们的长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风声鹤唳,转移阵地 一小时后,我们在曙色若隐若现时全身僵硬地起床(太冷了,根本无法继续装睡或躺卧),奴隶以棕榈树枯叶点起火堆让我们取暖,夏拉夫和我则去找足够当前使用的食物与柴薪。四面八方来的信差仍不断带回土耳其即将展开攻击的恶毒谣言;营区内风声鹤唳。所以费瑟决定转移阵地,一来是因为如果再下场雨,我们必会被洪水冲走;再则是让手下有事情忙以免他们焦躁不安。 当他的鼓声擂起,行李已匆匆扛上骆驼。第二回擂鼓时,每个人都已跃上坐鞍,左右排开,留下中间宽阔走道,让费瑟骑着马穿过,夏拉夫在他稍后方,然后是内志来的掌旗兵阿里。他外貌狂荡不羁,黑浓的长发扎成辫子,由额际往下垂,框住鹰般的脸庞。阿里的衣着光鲜亮丽,骑着一只高大的骆驼。他身后是一群亲王、族长、奴隶-还有我-争先恐后乱成一团。那天早晨的侍卫多达八百人。 费瑟骑着马四处找扎营地点,最后停在一座小山谷的另一侧,就在奈赫勒穆巴拉克村正北方,村里的房子全深藏在树林中,由外头几乎看不到。费瑟在这座山谷南岸的岩丘下搭起他的两座帐篷。夏拉夫也有他自己的帐篷;有几个族长也过来住在我们旁边。侍卫搭起他们的小帐篷;埃及炮兵停在我们这一侧稍远处,将他们的二十座帐篷漂亮地一字排开,看来颇具军人气派。不久,我们便已人满为患,凌乱不堪。第十九章 费瑟的一天第十九章 费瑟的一天 耐性十足的领导风格 我在此地待了两夭,正逢费瑟的部属为了噩耗不断涌进及北方哈伯族的叛变而惊惶失措、士气低迷。我大部分时间都与费瑟相处,所以对他的领导统御有了更深的体认。费瑟以身作则,替身旁的每一个人打气,设法提振士气。每个在他帐篷外求见的人都可以见到他;而且,即使他们是呼天抢地般地在我们身旁哀嚎,他也绝不在属下请愿时中途打岔。他总是洗耳恭听,如果自己无法处理,便吩咐夏拉夫或秘书费兹·古赛因帮忙打点。这种耐性十足的领导风格,使我对阿拉伯领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费瑟的自制力也同样令人叹为观止。有一次负责接待宾客的米祖克·提凯米(Mirzuk elTikheimi)从柴伊德的阵营过来,向他述说他们溃不成军的始末,费瑟只是笑着叫他在一旁稍候,然后继续接待那些其实该为此次惨败负责的哈伯族和亚格利族族长。他亲切地鼓励他们,聊聊他们做了些什么,以及伤亡有多惨重。等到送走这些族长后,他才将米祖克叫回来,并将帐篷帘子放下:表示有私事要办。我想着“费瑟”(Feisal)这个名字的意义(往下猛砍的剑),深恐会目睹血腥场面,可是他却叫米祖克坐在他的毛毯上,说道:“来!告诉我们你的‘天方夜谭’,以及你们的战况有多激烈,让我们乐一乐。”米祖克这个清秀伶俐的少年(五官轮廓太过分明),发现气氛轻松,便开始以他那亚提巴族的口音,向我们描述柴伊德落荒而逃的情景;以及大名鼎鼎的山贼塔瓦布如何吓得面如死灰;还有,最丢脸的是哈里施族族长阿里(AliibnHussein)的父亲胡笙,竟然吓得连咖啡壶都掉了! 费瑟说话时语调一向抑扬有致,感情十足,训示部属时也充分利用这项特长。他此刻用族里的方言与他们交谈,但说得吞吞吐吐,好像痛苦地在找最恰当的措辞。他的思绪似乎也不大灵光,因为最后挑出的字眼都是最简单的,但可以感受到他浓烈的感情与由衷的真诚。 在其他时刻,费瑟总是诙谐风趣-这是阿拉伯人表达善意时不可或缺的要素。一天晚上,他要派遣里法族(Rifaa)人去攻打菲泽井(Bir elFagir)一带的平原时,亲切地告诉他们,土耳其人已经打过来了,他们有义务前去阻挡,并将他们胜利的荣耀归诸于神;然后又补上一句,如果他们睡着,可无法打胜仗。那些老人-阿拉伯人一向敬老尊贤-于是开怀地聊了起来,然后,在说完神会让他打一场或两场胜仗后,他们祝福他百战百胜、万寿无疆。在他这么激励之下,当晚他们真的整夜未合眼。 祭司祈祷,全员起床 我们在营中的日常生活很单纯。每天在天将亮时,军中的祭司会到山顶上大声祈祷。他的声音粗厉宏亮,山谷则像一面共鸣板般,使回音在山岭间回荡,传回来时有股像在对骂的趣味。我们都会被吵醒,不管是跟着他祈祷或咒骂。祈祷完后,费瑟的祭司会到帐篷外轻声叫唤。费瑟的五名仆人(都是自由人,但不愿离去,因为这也是个肥缺)之一,会立刻端着加糖的咖啡给夏拉夫和我。他们都认为在冷冽的清晨,第一杯咖啡应该加糖。 大约一小时后,费瑟过夜用的帐篷帘幕会掀开:示意他的家属中想晋见他的人可以进入。通常会有四或五个人;听完一大早的简报,早餐便端进来了。早餐的主菜是延波河谷产的枣椰;有时费瑟的祖母会由麦加送来一盒她拿手的香辣糕饼给他;有时费瑟的贴身侍从赫吉里斯(Hejris)会请我们吃他自己做的稀奇古怪饼干与麦片粥。早餐后我们以轮流喝苦咖啡与甜茶为乐,这时费瑟则向秘书口述信函。其中一个秘书是爱冒险的费兹·古赛因;另一个是祭司,他总是愁容满面,坐鞍下绑着一把大伞,在行伍中极为醒目。这时段费瑟偶尔会私下接见宾客,但不多见;因为他过夜用的帐篷别人不得擅入。这是一座常见的钟形帐篷,帐内摆满香烟,一张行军床,一条上等的库德族地毯,一条较差的夕拉兹(Shiraz)⑦地毯,还有一条他祈祷时用的老旧俾路支(Baluchi)⑦地毯。 大约清晨八点时,费瑟会佩上礼刀,走到接待宾客用的帐篷内,坐在最里面的一端,面向帐门,我们则在他身旁围成半圆形,背对着帐壁而坐。奴隶在最下首靠门处,负责控制那些在帐外哀嚎,不断缠着想要进来的请愿者。如果顺利,在中午前便可将公务处理妥当,他也才得以起身。 我们与家属及宾客再次聚集于充当客厅用的帐篷内;赫吉里斯与沙列姆(Salem)会端午餐过来,菜色多寡视当时情况而定。费瑟烟抽得很凶,但饭吃得很少,通常会以手指或汤匙拿取大豆、扁豆、菠菜、米饭、饼干等,好让人觉得他吃了不少,一旦估计我们大约吃饱了,他手一挥,那些餐盘立刻收拾得无影无踪,其他奴隶则走到帐门,倒水让我们每个人洗手指头。像穆罕默德·薛费亚(MohammedihnShefia)这种胖子遇上费瑟这种速战速决的吃法,常会狼狈得窘态百出,也因此在他们离去时会另外打包些菜肴供他们外带。午餐后我们闲话家常,喝两杯咖啡,品啜两杯糖浆似的绿茶。然后直到下午两点,这时客厅用的帐篷门帘会垂放下来,表示费瑟要午休了,或是要阅读,或处理些私事。之后他会再到当会客室用的帐篷内,接见所有想见他的人。我不曾见过有任何阿拉伯人忿忿不平地离开他-这是他的手段高明,而且记忆力过人;因为他似乎从来不会因忘了某件事而迟疑,或弄错亲属关系。 日落而息,闲聊弈棋 如果在接见完第二波的请愿者后还有时间,他会与朋友们散散步,聊聊马匹或植物,或去看看骆驼,或询问身旁的人周遭视线内地貌的地名。有时黄昏的祈祷是公开举行,不过费瑟表面上对宗教似乎不很虔诚。祈祷完后,他就在会客帐篷内逐一召见手下,计划当晚的侦察与巡逻-因为大部分的战事都是在入夜后才进行。在六点至七点间用晚餐,所有在总部的幕僚都由奴隶通知前来共餐。晚餐菜色与午餐类似,惟一的不同是在端上那道最令人垂涎的羊肉抓饭(Medfael Suhur)时,会将羊肉丁与米饭分开。我们在众人吃饱前都默不作声。 这顿饭结束了我们一天的活动,之后只有赤脚的奴隶偶尔会偷偷端一盘茶过来。费瑟都很晚睡,也不曾露出想催我们及早离去的神色。他在晚上尽可能松弛精神,尽量避免工作。他会召来一些当地族长,聊他们当地的故事以及族里的掌故与族谱;有时族中的诗人会唱战争叙事诗助兴:陈腔滥调、滥情、老套的长篇传统诗,在一代代的传承下,有了新的生命。费瑟很热中阿拉伯诗,也常鼓励人吟诗,并从中挑出当晚最佳诗篇,赐予奖赏。他偶尔也会玩棋,像个剑客般不假思索地出手,棋艺不差。有时候,或许是为了让我进入状况,他会谈起在叙利亚的见闻,以及土耳其不为人知的疮疤,或一些家务事。我由他口中得悉不少汉志地区的人及组织的内幕。 注释 ①夕拉兹:伊朗西南部城市,古波斯文化中心。以产萄萄、皮毛、手工羊毛织品、银器、拼花编织品而著名。②俾路支:分布于巴勒斯坦、伊朗、阿富汗和印度的民族,以毛毯和刺绣闻名于世。第二十章 固守延波第二十章 固守延波 换上阿拉伯服装 费瑟忽然问我,在营区内时是否愿意穿和他一样的阿拉伯服装。正合我意,因为要依阿拉伯的生活方式过日子,穿这种衣服最舒适不过。更何况,那些族人也会因而对我一视同仁。因为在他们的经验中,穿卡其服的人只有土耳其军官,那会使他们本能地提高戒心。如果我穿戴麦加当地的衣饰,他们会将我视为领袖之一。而且我进出费瑟阵营时也不会引人注目,他也不用老是得向陌生人解释。 我于是立刻同意,欣然同意,因为穿军服骑骆驼或席地而坐时很不舒服;况且我在战前便已学会穿着阿拉伯服装,也觉得这种服装在沙漠中比较干净得体。赫吉里斯也觉得很欣慰,他替我挑选了一件纯白的丝质镶金边结婚礼服,那是费瑟在麦加的姑婆最近送他的(莫非是一种暗示?)。我穿上这件宽松的新衣,在奈赫勒穆巴拉克与布鲁卡(Bruka)之间的棕榈树林漫步,以适应穿着它们的感觉。 这些村落景色怡人,泥砖建的房子全都搭盖在棕榈园外的土堆上。奈赫勒穆巴拉克位于北方,布鲁卡则隔着一道荆棘山谷在南方与它遥望。这些房子都很小巧,里头涂着泥,凉爽,干净,铺着一两张草席,墙边摆着一只磨咖啡的研钵,以及盛食物的锅盘。街道中有一棵高得出奇的巨树。村子所坐落的土堆有时高达五十英尺,是用树林中挖来的土、家庭的垃圾,还有河谷中的石头刻意堆砌而成的。 土堆周围的土堤是用来防止农作物被洪水侵袭,若不如此,延波河谷的水会倒灌入林园中,因为此地的地势比山谷的河床低。这些林园都以棕榈树干或土墙隔开,周围环绕着水质甘美的小溪。每座林园的大门都在溪上,门前有利用三或四根棕榈木搭成的便桥,可供骡子或骆驼通过。每座林园各有一道闸门,洪水来时可泄洪。林中的棕榈树通常种得很整齐,照顾得很好,是主要的作物;不过树林间也种了些大麦、小红萝卜、葫芦、胡瓜、烟草、指甲花等。地势比延波河谷还高的村落,气候则较为凉爽,还可以种葡萄。 费瑟只能在奈赫勒穆巴拉克做短暂的停留,我也觉得自己最好回延波,研拟采水陆并进防卫这港口的计划,海军已答应倾全力支援。我们商量后决议,我最好去柴伊德身旁协助他。费瑟提供我一头外貌宏伟的赤褐色骆驼骑回延波。我们沿美沙里河谷(WadiMessarih)越过阿吉达(Agida)山脉,以免走另一条路被土耳其的巡逻队发现。贝德·伊宾·薛费亚(BedribnShefia)与我同行;我们花了六小时走完全程,在黎明前抵达延波。我连续三天没睡好,老是被警报声或惊嚷声吵醒,所以一到达便立刻前往加兰的空屋(他住在碇泊港内的船上),躺在一张长椅上倒头就睡;不过后来又被吵醒,通知我柴伊德亲王来了,于是我走到城墙边,想看看这支败军的进城景况。 一场意料之外的败仗 他们共约八百人,默不作声,但并不因战败而羞愧。柴伊德看来若无其事。他进城后,转身朝身旁的阿贝德·卡达高声叫道:“天啊,你这座城真烂!我必须打电报给我父亲,派四十个泥匠来修补公共设施。”他真的这么做了。我稍早已打电报给波义耳上尉,告诉他延波港情况危急,他立刻表示他的舰队会尽快赶来。他的支援真是值得欣慰的及时雨:隔天我们就听到坏消息了。土耳其由萨伊德井派遣一支精锐部队直扑奈赫勒穆巴拉克,打得费瑟的部队措手不及。费瑟在交战不久后便败走,现正朝我们这里撤退。我拿起照相机,站在矮墙上拍了一张他们兄弟进城的精彩照片。费瑟带着将近两千人,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朱罕纳族人,显然他们背叛了他;我们原本以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我立刻前往费瑟下榻的房子,他这才告诉我原委。土耳其以三个营及若干骆驼部队的兵力偷袭他们,指挥官是带兵严格的加里布·贝伊。法赫里帕夏也私下参与这次征战,他的向导是朱罕纳族的执法者达克希尔-阿拉·卡第(Dakhil-Allahel Kadhi),他也是穆罕默德·阿里·拜达威的死对头,是族中排名第二大的长老。 他们首次偷袭便穿过延波河谷,推进到布鲁卡的林园,威胁到阿拉伯部队与延波间的交通。他们同时用七门巨炮朝奈赫勒穆巴拉克胡乱轰击。费瑟并不慌乱,他派遣朱罕纳族人防守左翼的山谷,中央部队及右翼则固守奈赫勒穆巴拉克,并派遣埃及炮兵在阿吉达山就攻击位置,朝土耳其人反击。然后他以自己的两尊十五磅炮朝布鲁卡开火。 原本在土耳其部队担任炮兵指挥官的叙利亚军官拉希姆(Rasim),负责操作这两尊炮;他利用这两尊炮大显神威。这两尊炮是埃及送的礼物,但只是随便塞给野蛮的阿拉伯人的废物,和送给胡笙亲王的六万支老旧步枪一样,是加里坡里战役留下的古董。所以拉希姆没有瞄准器、测距器、距离换算表或强力炸药。 大炮的最大射程大约有六千码;但导火线却是“波耳战争”(BoerWar)①的老古董,长满青霉,好不容易点着了,有时飞速地一烧到底,有时却像老牛慢步般让人急得发狂。然而,反正一旦战况吃紧,也无法将火药运走,因此他就一发接一发地猛轰,并对自己这种打法狂笑不已。部落人看到指挥官这么开心,也沾染了喜气。“天啊,”有一个说,“这些是真的大炮,听它们的声音就知道有多厉害!”拉希姆坚称土耳其人必已死得满山满谷,阿拉伯人一听,奋不顾身地冲锋前进。 情况相当不错;费瑟也觉得可以赢得漂亮的一仗,这时左翼突然吃紧;最后,左翼的部队抛下敌人,往营地撤退。费瑟此时位于中央部队,他奔向拉希姆叫道,朱罕纳族窝里反了,要他抢救大炮。拉希姆于是集合部队,朝阿吉达河谷前进,谷中的埃及部队正吓得缩成一团。他身后跟着亚格利族与亚特班族(Atban)族人、贝德·伊宾·薛费亚的人马、哈伯族人与毕亚夏人。费瑟与他的家属在最后压阵,从容不迫地往延波转进,将朱罕纳族人与土耳其人留在战场上。 理直气壮的理由 我听费瑟说完原委,正与他同声咒骂那些叛徒时,门口传出一阵骚动,阿贝德·凯林挣开奴隶的阻拦,上前吻费瑟的头巾致敬,然后坐在我们身旁。费瑟讶异地望着他,说:“怎么了?”阿贝德·凯林解释,他们因费瑟突然撤走而惊慌失措,并说他与他兄弟和英勇的族人与土耳其人鏖战一整夜,孤军奋战,没有炮兵支援,直到那片棕榈树林也守不住了,才被迫往阿吉达河谷撤退。他弟弟带着半数的族人,正要进入城门。其他人回到延波河谷取水。 “你们在战斗期间为什么突然撤回我们身后的营地去?”费瑟问。“只是去煮杯咖啡,”阿贝德·凯林说,“我们从天一亮便投入战场,打到那时已是黄昏了,我们又累又渴。”费瑟和我笑成一团,然后研究要如何挽救延波。 第一步很简单。我们派遣所有朱罕纳族人回延波河谷,命令他们在海夫集合,并持续骚扰土耳其人的交通。他们也要派狙击部队守住阿吉达山脉。这支部队必须牵制住土耳其的大军,使他们无法大举围攻占有优势地利的延波。延波位于一片平坦珊瑚礁岩的顶端,高于海平面大约二十英尺,两面环海,另两面则俯瞰着一望无垠、没有水井的沙漠。白天时只要以大炮和机枪守卫,可谓是固若金汤。 大炮不断地运来;波义耳言而有信,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就已在港外集结了五艘战舰。他将“M31号”这艘浅水炮舰调到港区东南方的海湾里,若有土耳其部队胆敢擅越雷池,便以六英寸炮轰击。它的吃水浅,很适合这份工作。舰长克罗格(Crocker)跃跃欲试,急着想使用这些蓄势待发的大炮。其他船舰则碇泊在较远处,以长程炮火掩护延波,或轰击由港区北方来袭的敌军。“达佛林号”(Dufferin)与“M31号”的探照灯在城外的平原上来回交错照射。 巩固城墙,不再鼠窜 阿拉伯人受到港中多艘战舰的鼓舞,忙着为晚上的应敌做准备。他们的表现让我们深信不会再出现抱头鼠窜的窘况了,不过为了使他们更安心,必须有老式的堡垒让他们防御:挖战壕不是好主意,因为珊瑚礁岩的质地坚硬,更何况,他们没有壕沟战的经验,或许会弄巧成拙。于是我们利用已经被海盐侵蚀得破败不堪的城墙,在上头再涂一层硬土,使这座碉堡至少可以挡得住步枪子弹,甚至可以挡得住土耳其的大炮。我们并在城墙外的蓄水池旁架设铁蒺藜。我们在最好的角度架设机枪座,并由费瑟的正规军枪手负责。无事一身轻的埃及人和其他分派到任务的人一样开心。加兰是总工程师和首席顾问。 入夜后,城内有股蠢蠢欲动的气氛。白天时众人不断吃喝并开心地对空鸣枪,但当夜幕低垂后,他们都回去用餐,也沉寂了下来。当晚几乎每个人都彻夜未眠。十一点左右有一次警报。我们的哨兵在城外三英里处与敌军遭遇。加兰带着一个传令兵,跑遍城内的几条街道,叫卫戍部队集合。他们立刻冲出来,静悄悄地各就各位,没有胡乱放枪或高声叫嚷。站在高塔上的水手朝军舰发出警告讯号,舰上的探照灯交错着缓缓划过平原,在来袭的部队必须穿越的旷野间划出一圈圈光轮。然而,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让我们开火的理由。 战后,达克希尔-阿拉告诉我,他在当晚率土耳其部队准备夜袭延波,打算将费瑟的军队连根拔除;但他们却临阵退缩,眼看四周一片死寂,港外的军舰灯火摇曳,阴森森的探照灯划过他们必须穿越的那片空旷斜堤,终究还是打了退堂鼓。我相信,那天晚上,土耳其便已战败了。我个人当晚为了避免受到干扰,登上“苏伐号”,香甜地睡了一大觉,所以我很庆幸达克希尔-阿拉的谨慎带兵,即使我们没有因此赢得一场辉煌的胜仗,光是为了当晚那连续八小时的美梦,我就对他感激不尽了。 注释 ①波耳战争:英国人与波耳人为统治南非而进行的两次战争。第一次发生在一八八o-一八八一年,第二次发生在一八九九-一九 O二年。第二十一章 战局骤变第二十一章 战局骤变 第二天危机解除:土耳其人显然已经败走。朱罕纳族人由侧翼的延波河谷发动猛烈的攻势。加兰在城内筑的防御工事令人印象深刻。费瑟要求亚奇巴·穆瑞爵士在西奈展示军力,以避免撤走的土耳其人前去支援麦地那,穆瑞爵士发回令人鼓舞的回电,让众人都松了口气。几天后波义耳将舰队带开,并答应下次若有状况,必会再度火速集结。我借这机会到拉贝格,与法国军事代表团指挥官布雷蒙上校会晤,他也是汉志地区惟一的真正军人。他仍在利用他派驻苏伊士运河的分遣舰队,迫使英国派一个旅的兵力进驻拉贝格;由于他怀疑我与他不是同一阵线,所以打算设法让我改变心意。 英法两国的差异 在随后的辩论中,我提出立刻攻击麦地那的必要性;因为,我与其他英国人一样,深信攻下麦地那是阿拉伯抗暴运动进一步发展的必要前奏。布雷蒙严辞驳斥我,表示阿拉伯人攻占麦地那是不智之举。依他看来,阿拉伯抗暴运动只有在麦加起义,才能获得最大的效用;而与土耳其对抗的军事行动,最好是交到英国与法国手中,阿拉伯人不要过问。他希望让协约国的联军在拉贝格登陆,因为那会使部落民族怀疑胡笙亲王的动机,进而浇熄他们的参战热情。然后外国部队会成为胡笙亲王的主要防御力,他的安危就此完全操在列强手中,等到战争结束、土耳其战败后,胜利的列强可与土耳其国王订条约要求割让麦地那,再将之赠予胡笙亲王,让他拥有汉志的统治权,作为他忠心效忠的奖赏。 我不像布雷蒙那么信心十足地认为我们强盛到可以随意驱遣弱小的盟邦;简明扼要地说:我不以为然。我将重点摆在立即攻占麦地那,也建议费瑟占领威治,以延长他对铁路的威胁。总而言之,我认为如果阿拉伯建国运动的热忱未能促使阿拉伯人进军大马士革,则将使起义名不正言不顺。 这种论调很不受布雷蒙欢迎,因为在一九一六年法国与英国签订的“赛克斯皮柯条约”(Sykes-PicotTreaty)中,赛克斯已提出这种可能性;为了充当报酬,条约中明订要在大马士革、阿勒坡、莫苏尔(Mo-sul)等地建立独立的阿拉伯国家,否则这些地区便要落人贪得无厌的法国人手中。赛克斯与皮柯都不相信阿拉伯人能进军大马士革,但我认为有此可能,也相信可以借此防止我们或其他国家在西亚施行剥削的不当殖民阴谋。 布雷蒙借着他的专业来搪塞,以参谋官的身分向我保证,费瑟想由延波进军威治,是一种军事自杀行动。尽管他口若悬河,我却觉得他的论点站不住脚;我也据实将这种看法告诉他。这次会面很奇特,一个老军人与一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会谈;我留下的印象很恶劣。布雷蒙上校和他的国人一样,在爱情与战争方面都是现实主义者。即使是写诗,法国人也是积习难改的散文作者,只依理性和理解的直射光看待事物,而不是像想像力丰富的英国人般,半眯起眼睛,依赖事物本质所散放的光辉,如雾中看花;所以两种民族合作重大使命时,很难配合无间。然而,我极力自制,不将这次会谈内容告诉任何阿拉伯人,但送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给威尔森上校,他不久就要来与费瑟晤谈威治计划的各方面细节。 战局骤变 在威尔森到达前,土耳其人的重心突然转向。法赫里帕夏已意识到无力攻占延波,或是在海夫胡笙追逐那些神出鬼没的朱罕纳族人。他在奈赫勒穆巴拉克也遭到两架英国水上飞机的轰炸,这些飞机不顾敌军榴弹炮的攻击,两度飞越沙漠,深入敌境。 结果法赫里匆匆决定撤回萨伊德井,只留下一小股兵力防堵朱罕纳族人,然后率大军取道沙坦尼路移师拉贝格。局势会如此演变,无疑地与阿里在拉贝格的强势作为不无关联。阿里一听到柴伊德溃败,便立刻率部队和大炮驰援;在费瑟也败走后,他决定率麾下所有兵力挥军北上,攻击沙夫拉河谷的土耳其部队,逼其调回围攻延波的兵力。阿里旗下有将近七千人马,费瑟认为如果他能与阿里两面夹攻,法赫里的部队或许会在山岭间被他们击溃。于是他拍电报作此建议,要求延后几天,让他有时间重整旗鼓。 阿里如箭在弦,不能再等。费瑟因而催促柴伊德到延波河谷中的马沙哈里(Masahali)备战。安排妥当后,他派遣柴伊德去占领萨伊德井,并成功达成任务。然后他命令朱罕纳族人前去支援。他们面露难色,因为他们的族长穆罕默德·阿里·拜达威对费瑟在他族人中的势力逐渐强大而心怀猜忌,他想巩固自己的地位。费瑟单枪匹马前往奈赫勒穆巴拉克,以一个晚上的时间使朱罕纳族接受他为他们的领袖。第二天早上,全族的人都已出发,费瑟则继续前往塔夏山径(TashaPass),召集北哈伯族在沙夫拉河谷拦截撤退中的土耳其部队。他已集结将近六千人马;如果阿里由山谷南面攻过来,土耳其势将腹背受敌。 不幸,事情并非如此。费瑟上路后,才听说阿里在兵不血刃下收复哈沙尼井后,他的部属因误信谣言,以为沙布地区的阿拉伯族已叛变,因此纷纷作鸟兽散,逃回拉贝格。 ☆强攻威治?坚守拉贝格? 在这令人懊恼的节骨眼上,威尔森上校来到延波,试图说服我们即刻朝威治用兵。经过修正后的计划是,由费瑟率领朱罕纳族全部人马以及他的正规军,在海军全力掩护下攻打威治。这股兵力将足以奏功,但延波则会唱空城计,乏人防守。费瑟一时不敢冒这种险。他指出,他周围的土耳其部队机动性仍很高,而且阿里的部队根本派不上用场,若遇上猛攻,连拉贝格都守不住;而拉贝格是麦加的堡垒,他必须奋不顾身抛下延波前往驰援,即使和他的部下全战死在拉贝格的沙滩上,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沦陷。他说得也言之成理。 威尔森为了让费瑟安心,向他大事吹嘘拉贝格的兵力。费瑟则为了考验威尔森是否坦诚,要求他亲口保证,拉贝格的部队能在英国海军协助下熬过敌人的攻击,直到他们攻下威治。威尔森环顾着“达佛林号”(我们正在舰上开会)甲板上面面相觑的众人,希望有人帮腔,后来还是堂皇地做出保证:一场明智的赌博,因为若不保证,费瑟不愿出兵。这支攻打威治的部队,也就是阿拉伯阵营中惟一有攻击力的部队,也是他们攻占麦地那及防止土耳其攻占麦加的最后机会。几天后,威尔森请费瑟的父亲胡笙亲王出面,命令他带着全部人马,立刻朝威治出兵。 这时拉贝格的局势日趋恶劣。沙夫拉河谷和沙坦尼路的敌军总数约有五千人。北方的哈伯族苦苦哀求土耳其人放过他们的棕榈树园;南方的哈伯人,也就是胡笙·马贝里格的族人,正伺机想在胡笙亲王的部队背后放冷枪。威尔森、布雷蒙、乔埃斯、罗斯等人及其他人员,于圣诞节前夕在拉贝格开会,决定在舰艇的炮火掩护下,由埃及部队、“飞行部队”(FlyingCorps),以及“米娜娃号”(Minerva)的一支海军登陆部队,在机场旁建立一座小阵地,以争取用来抢运或摧毁物资的几个小时。土耳其人正步步进逼,当地情况不足以抵抗有野战炮兵支援的精锐部队。 奇怪的是,法赫里动作太慢了。他在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将结束时才越过薛克井,七天后仍未完成攻击寇雷巴的准备。阿里在当地有一个数百人马的前哨站,双方巡逻队曾短兵相接;每天都有可能受到攻击,但一直拖延。 土耳其军深陷困境 事实上,土耳其部队正遭逢出其不意的困境。他们的总部面临士兵大量病故以及动物体弱多病之苦:两者都是过度操劳和营养不良的征兆。部落民族不断地在背后骚扰他们,使他们草木皆兵。虽然有些部落民族并不认同阿拉伯建国运动,但不会因此就转而对土耳其输诚,土耳其人不久后便发现他们置身于危机四伏的险恶环境中。部落民族在一月的前两星期所发动的偷袭,使土耳其人平均每天损失四十只骆驼,还有大约二十个人伤亡,物资的损失更是惨重。 这种突袭在距麦地那沿海十英里起至往后七十英里的山路间,随时可能遇上。这凸显出土耳其部队以大量德国制的现代化装备,在无道路可通的情况下,试图穿越崎岖且充满敌意的野地时,会面临何种障碍。日新月异的科技化战争装备妨碍了他们的机动性,使他们无法冲锋陷阵;越接近他们既不安全又不方便的基地麦地那,他们的指挥官面临的问题就越多,而且不只是等差级数,而是呈几何级数的增加。 局势对土耳其人极不乐观,阿布杜拉与费瑟在一九一六年最后几天的突然移师,改变了汉志战争的战略观念,这或许使法赫里觉得很安心,也使土耳其的麦加远征军(在一九一七年一月十八日后)匆匆由沙坦尼路、法拉(Fara)河谷、加哈(Gaha)路、沙夫拉河谷等地赶回去,集合在麦地那城外消极地防御;这支劲旅就此一直困守于战壕中,直到停战协议结束战争,也使圣城及这支孤立无援的守军黯然投降。第二十二章 第一波攻击第二十二章 第一波攻击 费瑟在同意一件事后,便会戮力以赴。他已承诺要立刻朝威治进军,所以他和我在新年当天一起坐下来,研究这个行动对我们及对土耳其人的利弊得失。我们身旁沿着延波河谷上下数英里,在棕榈园周围、浓密树林下、各条支流旁,只要是能遮阳避雨之处或可供骆驼吃草之地,触目所及全都是我们的部队。赤裸上半身徒步而行的山区部族已越来越少,目前的六千大军几乎都是有坐骑、有家产的人。他们的咖啡炉排在骆驼坐鞍旁,绕着营火堆围成一个圆圈,充当士兵用餐后休息时枕靠之用。阿拉伯人完美的体格,使他们可以像蜥蜴般轻松地躺在遍布石头的地面,有如死尸般任自己融入凹凸不平的地形中。 费瑟的生力军 他们沉默不语,但信心十足。有些人投效费瑟已超过半年,早已失去当初在哈姆拉令我大开眼界的那股热忱,不过相对地也已成为身经百战的沙场老手:能持续坚持理念,对我们而言比刚投入的满腔热血还重要。他们的爱国心如今是理性而清醒的;随着离家乡越来越远,他们出勤的状况也越来越稳定。部落民族不听从命令的积习仍未改,但已较为习惯营区生活以及行军时的日常作息。在亲王莅临时,他们会排成歪七扭八的队伍,一起鞠躬并将手臂横向唇边,这是他们的敬礼法。他们不会替枪上油,他们说一上油沙就会粘在枪管里,何况他们也没有油;而且用自己的皮肤擦,可以使被风吹得皲裂的皮肤柔和些。不过那些枪都保养得不错,有些人也有百步穿杨的神技。 他们聚在一起时并不可怕,因为缺乏团队精神,也没有纪律和相互依赖之心。单位越小,表现越好。一千个人会成为乌合之众,无力对抗一连⑦训练有素的土耳其部队,不过三或四个阿拉伯人在自己的山中,便足以遏阻一打土耳其人。拿破仑也曾对回教徒奴隶有过如此的评语。我们仍太匆忙,没时间将匆促的经验化为原则:我们的战术是由经验中学习,设法脱离困境。但我们和手下一样仍在摸索。 自从奈赫勒穆巴拉克之役后,我们便放弃那一旅埃及部队与非正规部队。我们将埃及官兵全数遣送回国,将他们的全部装备移交给费瑟的炮手拉希姆,以及机枪手阿布杜拉·德列米(AbdullahelDeleimi)。他们两人建立了一支阿拉伯连队,成员都是当地原住民,再加上受过土耳其训练的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逃兵来壮大阵容。费瑟骁勇善战的副官茂路德向我要了五十只骡子,他遴选五十名精锐的步兵,告诉他们,他们是骑兵。他带兵极严,也是个天生的骑兵指挥官,在他军纪森然的磨练下,那些骑着骡子的步兵也被操得成为杰出骑兵,纪律严明,足以担任正式攻击!他们称得上是阿拉伯部队的异数。我们立刻拍电报要求再送五十只骡子过来,将这支骑骡步兵的阵容扩大一倍,因为这么一支劲旅,对侦察行动大有助益。 出其不意的新战术 费瑟建议由他率领几乎全部的朱罕纳族人去攻打威治,再加上哈伯族人与比黎族人、亚提巴人与亚格利人,使这支大军带有多族联军的色彩。我们希望这次进军可以在广袤的西阿拉伯半岛蔚成风潮,并借此一举结束北汉志的战争。这将是阿拉伯人记忆中最大的一场军事行动,也将使仍在观望者亦能望风来归,让他们体认到,他们的世界真的变了。所以未来我们已无后顾之忧,再也不会有愚蠢的派系叛离或猜忌斗争,我们正在奋斗时也不会再因家族纷争而掣肘难行。 我们并不预期会立刻遇上敌军。我们不辞辛劳地带这支杂牌军前往威治,将效率与经验置之不顾,就是因为料准沿途不会有遭遇战。我们拥有无形的资产。首先,土耳其已将多余的兵力调去攻打拉贝格,或者用来固守他们已占领的地区,以便全力攻击拉贝格。他们若想将部队往北调动,需要一段时日。另外是土耳其人很愚昧,我们认为他们对我们的行动会置之不理,听了之后也不予置信,日后才会发现他们错失了何种良机。如果我们能在三星期内到达,或许能出奇制胜攻下威治。最后,我们可以将哈伯族零星的偷袭发展成有计划的突击行动,如果可能就掠夺他们的物资,借此自给自足;不过主力将放在困住大批土耳其部队,逼使他们采取守势。柴伊德同意到拉贝格,在土耳其部队背后筹组类似的突击部队。我给他一封信,请他转交给戍卫延波的“达佛林号”舰长,让他得以经由水路迅速抵达拉贝格;因为所有了解威治计划的人,都急着想共襄盛举。 一九一七年一月二日,我为了训练自己参与突击行动的能力,带了一支以三十五个马哈米德族(Ma-hamid)人组成的试验性队伍,由奈赫勒穆巴拉克前往我上回由拉贝格到延波途中经过的古碉堡水井。入夜后我们跨下坐骑,留下十人看守骆驼,以防遇上土耳其巡逻队。其余的人攀爬上狄夫兰山;爬得苦不堪言,因为山壁布满锋刃般参差不齐的嶙峋怪石。崎岖不平的岩面很多,但都不牢靠,每一块石头都可能一抓就会滑落。 狄夫兰山的山头冷冽多雾,我们直到黎明才攀抵山顶。我们藏身在岩缝间,最后终于在山下右手边三百码处,看到钟形帐篷的尖顶隐隐在山脊之后浮现。我们无法窥见全貌,所以朝他们的篷顶开了几枪过过瘾。一群土耳其人冲出来,三步并两步地跳入战壕内。他们是移动快速的活靶,不过可能没什么伤亡。随后他们也朝四面八方胡乱开枪还击,并扯开喉咙吆喝;好像是要呼唤哈姆拉的守军前来支援。由于目前敌军与我们的兵力已是十比一,要是再加上援军,我们将无路可退,所以我们悄悄爬下山,在进入第一座山谷时,遇上两个扣子还没扣、正在做早操的土耳其兵,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他们衣衫不整,但也值得向人炫耀战果了,所以我们把他们拖回去,而他们提供的情报也极有助益。 移防阿布杜拉的部队 费瑟对于必须弃守延波仍忐忑不安,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不可或缺的基地,也是汉志地区的第二大港。我们正在绞尽脑汁设法找出牵制土耳其的妙计时,忽然想起驻守在韩纳奇亚的阿布杜拉。他拥有五千名非正规部队、几挺大炮与机枪,而且他曾因成功地(虽然动作慢了些)攻占塔逸夫而闻名。将他闲置在荒山野地间,实在是浪费人才。我的初步构想是他可以到凯拔(Kheibar)来,借此威胁麦地那北方的铁路;但费瑟大幅调整我的计划,他想起艾斯河谷(WadiAis),这座河谷的流域由鲁德瓦山后方往东,经由固若金汤的朱罕纳族占领的山岭间,流向靠近海狄亚(Hedia)的哈姆德(Hamdh)。此地位于麦地那北方,距离不及一百英里,是法赫里与大马士革间的铁路交通要冲。阿布杜拉可以在此地展开由东边封锁麦地那的计划,并可拦截由波斯湾运来的物资。另外,此地距离延波也很近,所以军火与粮秣的补给都可就近供应。 这提议可谓是妙计,我们立刻派拉贾·古鲁威(Raja elKhuluwi)去通知阿布杜拉。我们深信他会采纳这条妙计,所以不等回音便敦请费瑟立刻由延波河谷径行挥军北上,展开对威治的第一波攻击。 注释 ①连:一般军队编制中,一连的人数大约是一百-一百二十人。第二十三章 起兵第二十三章 起兵 费瑟同意了,我们于是沿上游宽阔的道路经过美沙里河谷,前往欧威斯(Owais),此地位于延波北方十五英里,遍地水井。此刻群山层峦美不胜收。十二月的雨水丰沛,随后温暖的阳光使大地误以为春神已莅临。各洼地与平地都长出嫩草,叶片(单叶,笔直而细长)由石缝间冒出来。由坐鞍间往下俯视,或许看不出地表已添新装,然而以水平的角度往前眺望远方的山坡,便可以看出在泛着暗蓝灰色与红褐色的岩块表面,到处洋溢着一片翠绿。有些地方绿意盎然,草木扶疏,我们那些劳苦功高的骆驼也大快朵颐,啮嚼这些幼枝嫩草。 耀眼大军填满整座山谷 动员令已经发布,但只对我们和亚格利人下达。其他单位在我们出发的路上一字排开送行,每个士兵站在蹲伏着的骆驼旁,在费瑟走过时,默默向他敬礼。他开心地叫道“祝大家平安”,每位族长也以同样的话祝福他。我们走过后,众人便骑上骆驼,跟在他们族长后头,所以身后的部队不断延长。我们到达分水岭后回头放眼望去,只见到一条士兵骑着骆驼的迤逦长河。 我们默不作声地登上山顶,山谷在眼前摊开,成为一道软砂砾与细沙质的斜坡,费瑟这才开口与盘踞此山的亚格利族长伊宾·达克希尔(IbnDakhil)打招呼,伊宾·达克希尔退开一两步,引导我们走入他们列队欢迎的阵容中,并开始擂鼓。全军扯开喉咙,高唱歌颂费瑟和他家人的战歌。两年前,伊宾·达克希尔曾答应土耳其人要率领亚格利人协助他们,但在阿拉伯抗暴爆发后,就带着全部人马投效胡笙亲王。 随后行军的阵容变得很壮观,也很野蛮。费瑟身穿白袍在前头领军,夏拉夫在他右侧,绑着红头巾,身穿斗篷长袍,我在费瑟左侧,穿着红白相间的衣服。我们身后是三面已褪色的深红色丝质旗帜,旗顶有金矛,掌旗手之后是三个擂鼓手,奏着进行曲,紧接着是一千两百名精壮狂野的骆驼卫队,摩肩擦踵挤靠在一起,人员的穿着光鲜亮丽,骆驼的坐具亦鲜明耀眼,我们这条耀眼的长河填满了整座山谷。 白跑一趟延波港 在美沙里河谷的出口,阿贝德·卡达的一位信差由延波赶过来,交给费瑟一批信。其中一封是三天前“达佛林号”舰长写给我的,表示在见到我并深入了解当地状况前,不会载送柴伊德。“达佛林号”如今正碇泊在雪姆(Sherm)这座距延波港八英里的孤立港湾中,舰上军官可以在海滩上玩板球,不会被延波港中挥之不去的苍蝇群骚扰。当然,他们距离那么远,对外界的消息也就不得而知了:这段期间我们与“达佛林号”之间倾轧不已。那位亲切的舰长远不如激进的波义耳那般高瞻远瞩,也缺乏“哈丁吉号”(Hardinge)舰长林柏里(Linberry)的睿智;林柏里每到一座港口,便会不辞辛劳地深入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 显然我最好赶去找“达佛林号”,使事情步上正轨。柴伊德人不错,但让他拥有这段平白冒出来的假期,必会玩得乐不思蜀;我们此刻无暇旁生枝节。费瑟派遣几位亚格利人与我同行,我们兼程赶赴延波港。事实上,我只花三小时就到了,那群令人心烦的护送队伍(他们说不想因为我那么迫不及待而累坏骆驼或磨破臀部)还在半路上。在山中时,太阳仍高悬于半空,这时已近黄昏,阳光斜射入眼睛,使我必须腾出一只手遮挡光线。费瑟给我一匹健步如飞的骆驼(内志的亲王送他父亲的礼物),是我骑过最能吃苦耐劳的一匹。后来在前往阿卡巴(Akaba)的路上,它因过度劳累、疥癣及人为疏失而病故。 我到达延波后,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柴伊德已经上船,“达佛林号”也已经在当天早晨前往拉贝格。所以我开始思索,在前往威治途中我们需要海军何种支援,以及运输的方式。费瑟已答应在欧威斯等我的回报,待确定一切都已就绪才会上路。 排解纠纷 第一道障碍是民间与军方势力的冲突。阿贝德·卡达是个精力充沛但很情绪化的人,随着我们的基地逐渐扩大,他也被与日俱增的繁重任务搞得焦头烂额,于是费瑟派遣一位来自荷姆斯(Horns)的叙利亚军官特乌费克·贝伊(Tewfi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