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电影梦》胖维他吃成了瘦维他 我家兄弟姊妹四个,就数我最难带。小时候我的额头上有条青筋浮现,父亲说,这样的小孩比较难带,老是会碰上个三灾两难的。我从小身体不好,不过长大后,人也就健朗了。 妈妈怀我七个月时,一天中午,下楼时一脚踩空,就这么一路下滑直到最底层。大家都在睡午觉,叫不到人,也叫不到车,妈妈发愁了,因为还有一班学生在教室等她上课,那时她在屏东潮州小学教书,学校离家很近。妈妈坐了一阵子,然后起身慢慢撑着走到学校,直到上完课回家,爸爸才知道,赶紧带她去医院检查,幸好没事。 当时妈妈有个朋友也怀孕了,不小心扭了脚去照X光,孩子就这样没了。要不是有这个比较,爸妈还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我是1954年10月23日在台湾屏东潮州出生。当天请了医生来家里接生。据妈妈说,我刚生下来时,一张脸发青,也不哭,直到医生拍打我的小屁股,哇的一声,大人才放了心。医生事后告诉妈妈,好险,脐带绕在我脖子上两三圈,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很容易窒息的。现在太太常骂我脑子不清楚,她说:“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我的诞生,让爸爸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觉,他百感交集地说:“李家终于有后了!”爷爷临终的遗嘱,要爸爸在台湾“另起炉灶”,我这个长子让爸爸充满了期盼,他给我取名“李安”,一来是老家在江西德安,二来是爸爸来台湾时搭乘的轮船就叫“永安号”。 我出生时有八磅重,还好。弟弟李岗比我强壮,生下来就有十磅。七个月大时,两个姐姐出麻疹,我也被传染了。当时爸爸正好调职到台东女中当校长,这是爸爸第一次升任校长,又搬家,结果我出完麻疹没照顾好,自此后肠胃老闹毛病,身体积弱不振,体质不好。 在台东过了一年多,我还不到两岁,父亲又接任花莲师范校长,举家迁往花莲,一住就是八年,我们戏称是“八年抗战”。十岁时,爸爸再度调任台南二中校长,全家定居台南,四年后又接任台南一中校长,父亲常言:“我将终老斯乡。” 儿时的我瘦小多病,在花莲时,如果两个礼拜没去挂号,连医生都说:“怎么好久没来缴菜钱了!”当时我家戏称看病是“给医生缴菜钱”。我们小时候有种很普遍的营养品“胖维他”,爸爸曾气得说:“胖维他都让你给吃得变成瘦维他了!”我脸上有个酒窝,狗咬的 我的体质到了高中才逐渐好转,但还是很瘦小,高一上学期时才一百五十多公分,发育很晚。太太说,我到美国好像还长了两公分。 我脸上有个酒窝,大家都说好看,我说:“狗咬的。”大伙还以为我开玩笑。那是小学一年级时,有天放学后我跟着妈妈去她同事家。平时我常跟那家的狗逗着玩,那天见狗屁股底下有根棍子,想去拿,没想到“狗一翻脸不认人”,猛然扑了上来张口就咬,上牙咬住我的眉骨,留下一记疤,下牙深陷在我脸颊上,后来就成了酒窝。当时我满脸是血,大人们都吓坏了,狗主人当场把那只狗痛揍一顿,狗生病死了。爸妈怕我染上当时流行的狂犬病,只好拿下狗头去化验,报告要等二十一天才出来,把爸妈给急坏了,幸好没事。 还有一次几乎命丧鲤鱼潭。那年我正念幼稚园,有天爸妈与朋友一起去鲤鱼潭划船,船快到岸时,我兴奋地起身,船失去重心直晃,扑通一下我就栽进水里。妈妈当时想都没想跟着跳下去,一把抱住我,从水里站起来,水刚好淹到妈妈的眼角下,大家慌忙把我们母子拉上岸。好险,当时要不是妈妈在我滑落潭底前的那一抱,我可能就没命了。所以我常说,妈妈给了我两条命。高考二度落榜李安在大学舞台上表演歌剧(李安提供) 第一年考大学,我以六分之差落榜。第二年,因为紧张,第一天第二堂考数学时,第一个钟头我腹痛头涨,豆大的冷汗直滴,一个字都看不清楚,复选加上倒扣,考了个0.67分,再度以一分之差落榜。放榜时,我正好独自在家,家人都上班去了,我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们回来一看我失踪了,急得不得了,只有弟弟李岗猜到我可能去了哪里,于是骑着脚踏车,奔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安平海边,果然看见我的脚踏车。他走到沙滩上仍没见着老哥的踪影,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了,直到看见我低着头走近,兄弟俩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穿过沙滩,摸黑骑着单车回家。 二度落榜在我们家有如世界末日,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那天我是去海边散心,那阵子我蛮喜欢和朋友去安平的海边游泳,岸边有树林,风景很好。其实出海口很危险,常淹死人,我也不晓得。 回家后,没人敢惹我,李岗则奉母命盯着我,怕我出事。 重考那年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黄重嘉老师,当时他才二十几岁,帮我补习数学,我们一起听古典音乐,谈文论艺,算是知心的朋友。我数学考零分,觉得没脸见他。放榜两天后,他来家里帮我准备专科考试,没想到我突然把桌上的台灯、书本全摔到地上,然后跑了出去。 黄老师安慰我:“不读就不读,放心去考。”专科反而考得不错,数学第二天考,没那么紧张,考了六十八分,进了艺专影剧科。老爸在饭桌上开训李安从小就背负着父亲望子成龙的压力(李安供图) 我学戏剧、美术,爸爸虽然答应支持,但内心一直很矛盾。 记得二年级升三年级暑假时我们环岛巡回公演,到工厂、军中演出舞台剧,音乐、舞蹈科也随行表演歌舞、民族乐等,我们演员也会支援歌舞表演充个场面,大伙又歌又舞又搬道具,像跑江湖似的很好玩。一到嘉义,我就开始紧张,因为快回台南了,我也心里老犯嘀咕地气自己,在外面本来高高兴兴的,为什么一接近家就倍感压力。踏进家门,爸爸一看我因公演累成的黑瘦模样,就在饭桌上开训:“什么鬼样子!”我当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走回房里,把自己锁在门内。这是我第一次胆敢有此犯上举动,已经是很革命了。当时父子俩都很不开心。因为在父亲的印象里,我的公演和小时候我们看的军中康乐队没两样,他很伤心,一心指望能光宗耀祖的我没考上大学,居然沦落为给人逗乐子的康乐队队员,所以他一直催促我留学,希望能拿到学位,成为戏剧系教授。 直到现在,我格局比较大了,这层心理障碍依旧存在。我一回台湾就紧张,搞戏剧,我是跑得越远,能力越强,人也越开心。一临家门,紧张压力就迎面而来。对我来说,越接近生活,我的压力越大,越难以从事艺术处理,能力越低。如小时候离开妈妈到花师附小,我就不哭了。离家到艺专,我的能力就有所发挥。在英国﹑美国拍西片较易发挥,一拍华语片就心情沉重。在我电影里,这种心情表达得最明显的大概就是《喜宴》,以为在海外很自由,但亲情又把你抓回来。 想来有趣,返家、离家,压抑、发展之间的拉扯,都和父亲有关。留学是他和我之间的约定,离家千万里即是他的促成。 因为要留学,我就做了些准备。本来想去法国,因为那时法国电影新浪潮很吸引人。刚开始我去学了两个月的法文,但法文里的阴性阳性、时式,搞得人头昏脑涨,加上也要通过语文考试,于是改变初衷,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补英文,总算托福勉强过关,我开始申请学校。由于邻居小孩在伊利诺伊大学念书,回来时说起该校戏剧系有栋很大的剧场,里面在干什么倒是不知道,我就申请伊大。文化冲击:“性”与禁书 在伊大第一年,我经历了两个天地翻转的文化冲击:一是来自戏剧,一是我开始看左派书籍。 第一个文化冲击跟“性”有关。因为当时伊大戏剧系老师所选读的近代经典剧本,包括从易卜生(Henrik Ibsen)、荀伯格(Harold c. Schonberg)等人的作品以降,正巧都与“性”有所关联,而且都很强烈。我因而对戏剧原理、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伊大,我感觉才接触到真正的西方戏剧,整个扭转了我对戏剧的观点。 在西方,蛇在梦中引诱女人(夏娃)而使人类犯下原罪,受到“性”的处罚;在东方就好比七情六欲。西方戏剧喜用“冲突”来做手段,求取净化与升华,这似乎跟我们的教养很不同。 记得在艺专时,中西通达、学问最好的邓绥宁老师教授“中国戏剧史”时,曾讲过一段话,我当时以为是个笑话,在伊大接触西方戏剧后,才领略个中道理。邓老师说:“和尚和尼姑的戏没什么好看,但花和尚碰到浪尼姑,就有戏看。”王生善老师教我们“戏剧概论”时,也曾提及电视剧里演“爸爸打儿子”的情节,一个耳光下去,儿子马上说:“爸,我错了!”王老师说:“戏,就不能认错,就是要跟爸爸吵,再冲出去,这才叫戏,一认错就没戏了。”虽没有明讲,其实就是冲突。“不顺”才造成戏剧性,戏剧的产生不是靠平衡、和谐,是相反的。 另一个文化冲击就是我离开那时的台湾,才有机会开始看“禁书”——共产党的文艺及宣传作品,尤其是老舍的著作及斯诺(Edgar R. Snow)的《西行漫记》(Red Star Over China)。头一回,我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不一样的观察角度。这个冲击对我来说,有如天地倒置。一读电影就知道走对了路 在伊大,学科﹑术科并重。学科方面有戏剧史及剧本研读,术科方面除了学习表演、导演、剧场运作外,每学期还要打卡做满一百二至三百六十小时的剧场工作。除了做剧场工外,我还参加过三次正式舞台演出及导过一次小剧场。伊大两年,艺专三年,五年的戏剧养成教育,成为我日后电影创作的底子。 当时一眼看过去,我以为最优秀的人才都在表演组,我就有个概念,如果把戏剧剥到最后,用削减法衡量每个元素,哪些可以不要,那么最后最必要的一个元素就是: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面对观众。 过去在艺专,从一年级开始我就演男主角,自小练习的演讲经验,让我可以口齿清楚,在台上我是有两把刷子的。然而到了伊大,语言不行就不能演,只能演默剧、小配角,埋头在一边学习导演功课,比较没意思。 那时我开始兴起念头,当导演就要当电影导演。1980年拿到戏剧学士后,我同时申请了伊大的戏剧研究所和纽约大学电影研究所。 我将转念纽约大学电影研究所的想法,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本来希望我继续念戏剧,拿博士,将来好教书,最后还是同意我念电影,学费及拍片花销家里会帮我。 我一读电影就知道走对了路。因为我当演员是一种表演,当导演也是表演,借电影来表演。电影主要靠声光效果,没什么语言障碍,这是最适合我的表现方式。 拍电影我很容易就上手,那时我英文都讲不太通,句子也说不全,但拍片时同学都会听我的,做舞台也如此,在台湾、美国都一样,不晓得为什么。平常大家平等,可是一导戏,大家就会听我的。导戏时,我会去想些很疯狂的事,而且真的有可能就给做出来了。我想,那么容易上手,一定有些什么东西在里面,也许这就是天分。NYU:电影人的开始李安终于修成正果拿到NYU的毕业证书(李安供图) 在台湾升学体制下形成的士大夫观念,以考试成绩为唯一标准来评判一个人的高下,在这种科层里,从小学起一路到拍《推手》之前,我所处的地位始终徘徊在吊车尾阶段,反而是一种解放。到了艺专,我第一次可以抛开以往的价值观,像个新生儿般地重新开始。走上这条路,是一种原始的冲动,非做不可。 在我生活的环境里,我的自尊一直很低,从台南一中起我就觉得不如人,到了艺专,社会上又觉得不是好间大学。毕了业,服兵役剃光头,又被女朋友甩掉,女友进入社会往前走了,我还是阿兵哥。到了伊大,都是美国人,话也听不太懂,朋友也没法交,个子比老外瘦小,台湾留学生又多是念理、工、医、农的高材研究生,我是唯一念戏剧的大学生。虽然努力地吸收,但仍自觉处于很低的位置,要进入世界闯出什么,好像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一到电影系,就不一样了。 我最愉快﹑最充实的日子,就是1980年到1983年在NYU的求学时光。一拍片就很快乐,会想很多点子实验。学校经常放犹太假,有时我搞不清楚,到了教室一个人都没有,我第一次觉得放假心里不高兴就是在NYU。以前上学放假是最高兴的,现在不想放假是因为心里想学,想多知道些。放假不上课,我觉得损失了一天,心里头真的很在意。 纽约大学期间,我拍了五部电影,二年级拍的《荫凉湖畔》曾获金穗奖最佳剧情短片及NYU的奖学金。我受到肯定,再接再厉,用尽手边一切资源,筹拍了《分界线》(Fine Line)。叙述纽约运河街南北分别住了不同种族的人,一边是华人,一边是意大利人,因某事引起两种人在纽约四处流窜,以故事搭配我在纽约各处拍摄的街景。为了这部毕业作,我自己打工、父母资助、女友惠嘉赞助,共花了一百多万台币。 记得拍摄《分界线》的头四天,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到了最后阶段,还差八千多美金,我就从惠嘉的账户里直接提了来用。那时她在伊利诺伊大学当助教,因为要交税,所以存折放在我这里。奇怪的是,我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事后我跟她说起这件事,她也仅只哦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窝在家里写剧本 1985年2月,我把所有东西打包成八个纸箱,准备回台发展。就在行李被运往港口的前一晚,我的毕业作《分界线》在纽约大学影展中得了最佳影片与最佳导演两个奖,当晚美国三大经纪公司之一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es Agency)的经纪人当场要与我签约,说我在美国极有发展,要我留下来试试。 当时太太惠嘉还在伊利诺伊念博士,带着一岁不到的阿猫(李涵),学位还差半年就拿到。 我想:孩子还小,太太学位还没拿到,也好,在美国再待一阵子陪陪他们,也试试运气。经纪人当时极力捧我:“你将来在美国没问题的,若有人认为你是中国人有问题,那是他们的问题。”捧到我没有抵抗力,觉得好像是真的,当然后来成真,但当时谁晓得。 1986年1月,惠嘉毕业后找到工作,从伊利诺伊搬来纽约郊区同住,刚开始的半年,她真的很难过,都不想活了。不过后来她好像也想开了,家里只要过得去就好。 在美国攻读电影的人都尝过写英文剧本的苦头,那几年,我主要做的就是发展剧本的工作:自己写的,找美国编剧润饰﹑合作的剧本就有好几个;别人的剧本,请我以导演身份改写的,也有几个;自己的构想,找美国作家写的,也有几个。 这些剧本的初稿,若有人喜欢,就叫你改写,三番五次地修稿,这样一两年耗下去,不是无疾而终,就是继续发展,预算从美金六十万到七百万不等,这是美国所谓的企划炼狱(development hell)。据说平均一个本子从初稿到开拍要缠斗五年,那还是指千万分之一顺利拍成的剧本。 那时期每隔一阵子,就有人说,看到我的学生片,很棒,我们来谈谈怎么合作吧!因为经纪人会把学生片拷贝一大堆,送到各公司去推销。 就这样,一个计划不成,另一个计划又来了,总有几个在进行,所以老不死心,人像是悬在半空中。就这样耗了6年 直到1990年暑假完全绝望,计划全部死光,锐气磨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台湾?老是举棋不定,台湾电影那时也不景气。 1980年初,台湾新电影崛起,但后来受到商业考验,开始消沉。这段期间我跟“中影”洽谈过,企划小野﹑吴念真虽然好意热心,但讲话都很低调:“没什么希望!”当时真是一筹莫展。有时惠嘉看到我精神上有点吃不下来,就会带我出去吃个饭,那时我们最奢侈的就是去吃肯德基,老大阿猫就说:“我们去吃老公公炸鸡。” 平常我在家负责煮饭、接送小孩,分担家事,惠嘉也不太干涉我,我们经济不够宽裕,所以我也不太愿意进城。 我天天待在家里很无聊,有时间就看报纸练练英文,也没什么进步。我这个人是有片拍就来劲,没片拍就没劲,所以惠嘉说过:“他不拍片像个死人,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丈夫!”如果有案子做,我就会很高兴,到城里找人写剧本,自己做研究,很来劲。如果我看起来很忙,她就不来管我;如果看我从早到晚呆坐在那儿,她就会问:“你到底在干吗?无聊的话找个事做,不一定要是赚钱的事。” 就这样耗了六年,心碎无数,却一直怀着希望,久久过一阵子,你会看见某位同学时来运转,当然大多数都是虚度青春﹑自怨自艾地过日子。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早该切腹了。 毕业快六年,一事无成,刚开始还能谈理想,三四年后,人往四十岁走,依旧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理想,于是开始有些自闭。 这期间,我偶尔去帮人家拍片,看看器材,帮剪接师做点事,当剧务等等,但都不灵光。还有一次到纽约东村一栋大空屋去帮人守夜看器材,好恐怖,真怕会遇上宵小或抢匪闯入抢劫。为了身份,还曾干过两天的剧务打杂,做得很笨拙,大家一看我去挡围观的人就觉得好笑,有个非裔女人见我来挡就凶我:“敢挡?我找人揍你!”我连忙走开,闹了很多笑话。后来我只好去做些出苦力的事,拿沙袋、扛东西,其他机灵的事由别人去做。 我真的只会当导演,做其他事都不灵光。谷底翻红 1990年暑假,老二石头(李淳)出生时是我最消沉的时候,丈母娘与岳父来美帮忙,一下飞机,惠嘉就叮嘱他们千万别提拍片的事,怕我会受不了。我每天做好菜饭给他们吃,他们就直说:“好吃,好吃。”我就是为了封他们的嘴。有一天,丈母娘忍不住很正经地提议:“李安,你这么会烧菜,我来投资给你开馆子好不好?”我说:“开餐馆跟家里烧饭不一样。”饭后,我躲到房里给台湾《中国时报》写影评与报道,当时在美洲《时报周刊》工作的好友冯光远邀我写稿并提供资料,等于是接济我。写了两个月,差点要疯掉,只得停笔。 当时我有个想法:要不然就是老天爷在开我玩笑,我就是来传宗接代的,说不定我的儿子是个天才,或者机运未到,就连叫化子都还有三年好运!每个人都有他的时运,份大份小,要是时机来了,我抓不到的话,这辈子就很窝囊。当时老觉得自己像是京剧中潦倒时困在小客栈里被迫卖马的秦琼,有志不得伸,“店东主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就这样一路熬着苦等时机,当机会快来时,我已经濒临谷底,快要不行了。 就在计划全部泡汤的几个月后,《推手》﹑《喜宴》的剧本在台湾得奖了,整个运势从谷底翻扬上来。 当时我真不敢相信,因为过去六年都是走霉运。 所以“中影”的事情一来,又是华语片老头子的戏,我也不想拍。因为《推手》的剧本是为了拿奖金,原本不是为了拍片而写的,《喜宴》却是,但我对《喜宴》已经不抱希望。因为当时在海内外都筹不到资金,这个题材对那时的台湾来说比较敏感,对海外来说又太中国。就因为钱没有着落,《喜宴》被卡在那儿动弹不得。当时绝大部分的台湾电影只限于本地市场,海外市场及资金根本没个影儿,台湾电影在海外的上映渠道除了中国城的戏院,就是“新闻局”印制十六毫米拷贝“宣慰”海外华人。不像现在,华语片能卖世界版权。就算本地不拍,海外也能筹集到资金。 许多人好奇我怎么熬过那一段心情郁闷时期。当年我没办法跟命运抗衡,但我死皮赖脸地待在电影圈,继续从事这一行,当时机来了,就迎上前去,如此而已。 太太的支持 惠嘉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她自己独立生活。她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出去上班。当然她赚的还不够用,因为研究员只是微薄的基本薪水,有时双方家里也会变相接济一下。我一直不想让父母操心,我们家从来不谈钱的,但爸妈也会寄钱来给我们救急。 我拍片后,许多人都很好奇我太太是个什么样的贤内助。有一次,北一女北美校友会因为她是“李太太”颁发杰出校友奖给她。她对“妻以夫贵”的事情很不以为然,在致辞时就很不上道地一语道破:“我只是不管他,leave him alone。”其实这正是我最需要的,她给了我时间与空间,让我去发挥、去创作。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没有机会追求我的电影生涯。 我和林惠嘉是在伊利诺伊大学时,前去世界青少棒冠军赛为台湾“荣工队”当啦啦队加油时认识的。1978年8月3日,我至香槟城伊大报到,不久就和一群留学生开车到芝加哥附近的盖瑞城去看青少棒冠军赛,那年荣工队获胜,我们同车比邻而坐,因而认识。1983年8月19日,我们于相识五周年纪念日结婚。在纽约市政府公证。婚礼派对还蛮特别的,很多《喜宴》里的情景都是我结婚实况的翻版。不过一想起拍《喜宴》时,我给戏里的新娘挑礼服、化妆打扮,我太太都没有经历过这些,我心里就有着罪恶感。 林惠嘉是她家最杰出的孩子,是伊利诺伊大学博士。我们结婚时,岳父和她二姐来,她二姐从圣荷西自家花园里摘了两朵巨大的新鲜玫瑰,还绑上松枝及别针,好让我们这对新人当胸花,没想到这个妹子一看那么大朵花:“要我戴树啊!”当场发飙不肯戴,还是伴娘罗曼菲机灵,正当大家乱成一团时,她跑到楼下花店去找了一束秀气的小花,才平息了新娘子的怒火。 好友王献篪穿条短裤,开我们的车子送我们去纽约市政厅注册结婚,因为路不远,其他宾客则步行前往。没想到王献篪走错车道,一下就弯上了布鲁克林大桥,当时正逢交通堵塞,结果我们绕了一大圈,等我们到达时,他们早在半小时前就到达会场了。王献篪去停车,久等不来,负责照相的冯光远外出打电话询问,来回不到两分钟,他回来时,我和惠嘉已经彼此互道“I do”行礼完毕,结婚照也没照到,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结过了。有一年,精于看相的好友余季无意中拿起我的手掌一看,顿时惊呼:“啊﹗那年你居然敢结婚,也不翻翻黄历跟八字对一下,你那年结婚一定搞得乱七八糟!”恩与爱是扯不开的 婚后我和惠嘉人隔两地,她继续念书,我在纽约剪辑毕业制作。1984年5月,我还在等毕业作冲印出来,大儿子阿猫诞生时,我这个爸爸还不知情地在纽约公园里玩棒球、丢飞盘。直到晚上回家,才知太太已经生产,第二天赶忙搭机飞去伊利诺伊看妻儿,当我傻傻地冲进医院时,大家一见我来都高兴地鼓掌。原来头天半夜惠嘉独自进医院时,医生问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她说:“不必。”问要不要通知友人,她也说:“不必。”她感到羊水破了,自己开着快没汽油的车子来到医院,院方还以为她是弃妇。她的个性就是很独立,自己能做的事就不愿麻烦人。本来我们说好,腹中胎儿的头部开始移位往下转时,大约是预产的前一周,我回伊利诺伊来照顾她,结果她也没告诉我。所以老二石头出生时早产,我就特别盯在一旁,她还是频频赶我走:“杵在这儿干吗,你又不能帮忙,你又不能生!”挤孩子出生时,我去拉她的手,她还把我挡开,让我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我和太太是典型的互补性格,我委婉柔和又心不在焉,不太懂得照顾自己和别人;太太性情刚直专注、独立聪明,和她所学的微生物科学理性中带细腻的性质很像。 在生活里,不论我的事业处于低潮或高峰,我们的感情一直差不多,相处上也没太大差别。当我低潮时,太太比较主动,是我迁就她的行程;在我高峰时,有时她要迁就我的行程。 在精神上,她以前比较痛快,从前她工作忙,我依赖她;我出名后,现在她有时候要出来做李太太,打搅了她的工作。 前些日子我和太太到纽约法拉盛的华人区去买菜,我把菜装上车,太太到停车场对面的路边买西瓜,有位台湾来的太太对她说:“你真好命,你先生现在还有空陪你来买菜!” 你有没有搞错啊,是我今天特别抽空陪他来买菜的!”那位太太听到我太太这么说,一时气结,半天接不上话。其实以前她就很少陪我买菜,现在也一样。不过她管家有她的一套,儿子们服服帖帖,我也很服气。 中国人造词很有意思,“恩爱”,恩与爱是扯不开的。《推手》:第一次有人叫我导演 1991年4月10日,《推手》开拍。二十四天的拍摄期,一晃眼就过去了。以前拍学生片,单纯地只想把手上的剧本给拍出来。拍《推手》时,第一次感觉到拍电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以后我就这样过日子了。 那时第一次有人叫我导演,拿个木盒给我坐,飘飘然蛮过瘾的。 拍《推手》我是一毛钱都没赚到。“中影”给我的一整笔钱都用到影片里了。主景是纽约北Riverdale(河谷)区一栋灰木两层洋房,这是栋法拍屋,家徒四壁。美术设计远从曼哈顿的救世军搬来家具,布置之后,我看了觉得实在不像样,除了情商画家好友贡献两三幅作品充充场面外,再和制片商量补救,追加预算仍不够,只得从自个儿家里搬来大半的家具——结婚时的对联、锅碗瓢盆什么的,结果都在男主角砸厨房的那场戏里给毁了。后制时徐立功来纽约看毛片,到我家吃饭时,还奇怪我家怎么穷得连张餐桌都没有,我这才告诉他:“你没看到《推手》里那张被砸烂的餐桌?” 拍《推手》时,我第一次领会到,职业演员原来是这么回事,是王莱阿姨让我开窍的。 刚开始拍时,我不太敢要求郎叔、王莱阿姨,因为他们是老前辈,就随他们发挥。结果拍了几天,发现王莱好像不太高兴。 有一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跟王莱阿姨说我想要怎么样的感觉和表情,发现她反而高兴,觉得我有管她。我这才恍然大悟,演员是这样的,以后就懂得多跟她要求一些。 剧中杰米一角很难找,既要长得像混血儿,又要能讲中、英文,拍片时又得妈妈跟班,还得花一个月来演。没办法,只好央求大儿子李涵(阿猫)上场。那时候阿猫才六岁,眼睛很大,皮肤白,头发化妆上发油后黄黄的,可以冒充混血儿。 儿子煞有介事地说:“我考虑一下!” 我跟儿子说:“你帮帮爸爸的忙,要不然爸爸垮了,我们就得住到街上去!”他就怕了,说:“好啦,我帮你。”结果省了一个童星的麻烦。《喜宴》:赵文瑄毛遂自荐 说起《喜宴》的选角过程,也是一番周折。先前看过一些女星,后来徐立功建议金素梅,他说:“她很有希望,还没有电视剧太油的味道。”但我得看看,当时她正在台南新营拍摄电视连续剧《爱》,我就借了徐立功的车南下,到她住的旅馆去看她。旅馆黑黑小小的,在车站附近。当时只见一个黑影从里面走出来,还没见着脸,就觉得体形不错,很直、很冲,有股气,感觉蛮好的。谈过之后,就选定了她。但我觉得她还有待琢磨,演出前到纽约来,我曾在她脚上绑了铅块训练她走路的分量。记得金素梅正在屋内练习时,郎叔到纽约,进门只看了一眼就说:“飘啊!?”老经验就是不同。以前我常会想些笨方法来训练折腾演员,那时我的想法是“量变造成质变”。 郎雄顺理成章再演父亲。归亚蕾则是徐立功推荐的,她的戏是没话说。至于伟同的角色,在台湾没找着合适的人选,本来找过汤志伟,但他的档期有问题。 我先回纽约开始前置作业,同时选角,也没什么中意的人选。那时赵文瑄从报上看到“中影”招考演员,上门毛遂自荐,徐立功刚巧不在办公室,他放下张照片就走了。徐立功回来一看觉得不错,还好他留了电话,于是联络他来拍了卷录影带寄来。我也没有把握,就把录影带给“好机器”的人看了看,他们觉得:“好啊,很cute,英文说得可以。” 但只凭录影带我还是没法做决定,就希望赵文瑄来纽约面谈看看。那时他刚从华航退休,在华航工作了七年,坐飞机免费。他也很有冲劲,拎个皮箱就直奔纽约。还有两个月就要开拍了,已经迫在眉梢,我宁可训练新人。因为当时跟略有名气的演员洽谈,他们对演同性恋都心存顾虑。我心想,那就训练新人吧!借了朋友的住处,约莫一个床垫大小的地方,筹备训练期间,他就住在纽约皇后区的那间地下室里。 除了赵文瑄之外,到了拍摄时,其他演员也都从台湾来到纽约。亚蕾姐与金素梅住女生宿舍,赵文瑄搬出皇后区,与郎叔等人一起住进男生宿舍。女生宿舍有间大客厅,我们经常就在那里排戏。两个月相处下来,大家就像一家人。戏里戏外赵文瑄都管郎叔叫爸爸,喊亚蕾姐是妈。亚蕾姐真的就像他妈一样,直到现在都是如此。譬如有人搞不定赵文瑄,请亚蕾姐帮忙,只要她出面,一定让这个儿子服服帖帖,这种情分也只有《喜宴》有。《饮食男女》:忍不住发飙踢门 在现场,我胆子小,不喜欢骂人;对人发脾气,我自己伤得更深,当然还是有受不了爆发的时候。 平常不发飙,当你稍稍坚持时就有效果。我觉得导演最重要的是把话讲清楚,跟人吼不是我的个性。 一般我生气,不是为维护面子,也不是因为事情没做好,由于有时我要求高、找麻烦,可能真的没法做到。我发火,大都是因为有人不用心,当大伙都付出很多,如果因为一个人的被动、不用心而影响到整体成绩时,这时候你不说他,会对不起别人的。 《饮食男女》最后那场戏,我终于忍不住发飙。拍摄最后那句台词时,吴倩莲愈紧张愈吃螺丝。那场戏林慧懿设计的三丝汤还不错,把三丝扣在杯子里,然后把汤浇上去,杯子再拿起来,一个汤匙下去,散了。这时吴倩莲要说话。桌上有七八道菜同时在冒烟,大概花四十五分钟才能使七八道菜同时冒烟。结果吴倩莲连吃了三次螺丝,拍第四次时,林慧懿说:“三丝我只准备了六份,我想六杯应该够了。”没想到拍到第六遍,还是不行。 我大吼一声,冲出去踢门,就为这个。 我一发脾气,全场气氛丕变。 林慧懿忙说:“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做。”她连忙又做了三份,半夜三更,店都打烊了,材料也不够。 场务黑龙忙问:“导演,要不要我去买烟给你消气?” 我说:“不要,我要槟榔。” “好,马上给你买。”他很来劲地跑出去。 发过脾气后,突然之间,全场气都顺了。台湾片场有时好似台风将至,弥漫着一股郁结溽躁之气,非刮阵台风气才顺得过来,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拍摄文化,我是这次才知道的。 这和《饮食男女》片中三个女儿离家、老爸宣布婚事的突然,异曲同工。有人说突兀,其实我要找的就是中国人的节奏——压抑到一个程度,然后突然间爆发,之后,大家再重新找寻新的平衡点。《理性与感性》:对待明星有窍门 拍了《理性与感性》后,我比较知道怎么对待明星,怎么跟他们讲话。刚开始我也不懂,把明星当演员用,当然会有问题,不过我很快就觉察到了。明星跟一般演员真的不一样,明星有一些习惯、一些心态,而且每个人的特质不一样。 譬如休·格兰特,我就奇怪,一开始他为什么那么爱搞怪、不听话,到处跑来跑去,不站在一个地方演。后来我发觉,他就是不喜欢跟别人并排演戏。你只要把其他演员摆在他对面,你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乖得很,就那么简单。 明星,就是要被别人看的。他是一个形象(image) 的产物。这不光是他吃饭的家伙,观众也惯于接受这个“形象”,他本身就是电影和观众之间的一个契约(contract),和观众间有种默契在。你去看埃玛演戏,观众看她,尤其是女性观众看她,不见得像我想像的。埃玛,聪明干练的女人就认同她那样的形象,她自己可能都没想要这种东西,可是别人会把这种认同依附在她身上,有些人看到她就会仰慕。像杨紫琼,就是“隐藏感受、外表坚强”的形象。她本人可能不是这样,可是在银幕上就有这种效果。像我太太看到她,就认同到无法自制。 跟埃玛合作,因为她太聪明,又是编剧,有时她想的比我想的还周全,所以有些东西不须直说,一点就透。演戏对埃玛最困难的地方是,因为她太成熟,一个表情有四五层意义,一讲,她马上就能演出来,清清楚楚,有条不紊。可是单纯的、要让人动容的戏,就很困难。因为能够驾驭复杂,你已经不再是那么单纯了。 资深演员的问题就是太成熟,容易流于匠气。所以我常要埃玛分神去演别的情绪。譬如在《理性与感性》里她有三场情绪爆发的戏,我分别给她与一般演法不同的想头去感受与表达。其中一场是她妹妹快死的戏,如果要她去演感动、感动……就不感动了,就算用尽力气,观众也很难被她打动。我对她说:“你去演‘恐惧’,害怕将要失去那个灵魂。”她妹妹就是她心中隐藏的那一份感性,若那份灵性死去,她也将堕入最空虚的无底黑洞之中。我告诉埃玛:“就体会那种堕入空虚黑洞中的恐惧感。” 我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当时想,该怎么演?后来想通了,其实我的眼睛就等于是观众的眼睛。我看埃玛,她演得再好,你都知道那还是“演”,不会感动,真性情才最感人。 《冰风暴》:把凯文搞得神经兮兮的 《冰风暴》的第一个镜头是在康涅狄格附近的森林里,拍摄本抱着十四岁的女儿回家的戏。 试戏时凯文就问:“要怎么抱?往上一点还是往下一点?”他不晓得该怎么抱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怎么抱都尴尬,老觉得姿势位置不对。他拍这部片子时很紧张,怎么做都不对,我就是要这种尴尬。凯文饰演的本,是个没自信的父亲,一个反英雄的角色。排戏时,我们就是磨练他到没信心,他一有信心,我就介入,搞得他神经兮兮的,很没安全感。 拍“换妻派对”那场戏前,詹姆斯跑过来跟我说:“凯文希望你跟他说说话,指导一下!”我走过去跟他说:“记住,你是个混账!”我的直截了当,令他印象深刻。我想只有特好的演员,才会享受这种被折腾的乐趣,很有意思。 凯文和西格妮饰演的邻居太太珍妮偷情的那场戏,也很尴尬,连他的情妇都懒得听他讲话。里面有几点颇违常情。 通常男人中年危机都是找年轻女孩采阴补阳,证明你还有活力,他却找了个比他还大的女人。他不是要证明他的性能力,而是把她当成心理医生。 那个年代的家庭主妇与前些年的台湾女性颇为相似,社会上已不再尊重家庭主妇,小孩日渐长大,即将离巢而去,她们没有事业,经济上依赖丈夫,物质上也许充裕,但精神上很空虚,不知何去何从。珍妮的个性和琼·艾伦演的埃琳娜很不一样,珍妮很尖锐,不跟你废话,单刀直入。通常人与人对话都有个节奏,有来有往,能搭腔,才构成谈话,犹如过招。本经常是废话讲到一半,珍妮冷不妨插进一句厉害的,把他的思路打断,让本十分尴尬。 凯文说,这是他从影以来最困难的一次演出,就因为在片中他演个老是不知所措的失败者,像他这样的大明星演一个连情妇都不屑和他在一起的角色,也是他演艺生涯的一大挑战,因为和他以往建立的形象很不一样。 仔细想想,对别的演员,我好像也没把人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只有对凯文·克莱恩如此,全因为他演的这个角色。老实说这次我有点自相矛盾,因为我一直认为不必把演员搞得那么惨,但这次为了戏,只有不断地打击凯文的信心,弄得他不知所措。一来因为这个角色需要,同时这里面也有着我自己的认同,与我自己尴尬、不安的处境有关,所以我跟他耗上了。不过他明白我搞什么名堂,也知道他需要浸润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这是跟其他演员不一样的地方。 《与魔鬼共骑》:放弃莱昂纳多 《与魔鬼共骑》里的角色多是十几、二十岁,所以得找新人。原来我选角时,就觉得托比是最佳人选,但最后定案之前,中间也有过挣扎。 当时在那个年龄层,只有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do DiCaprio)是明星,马特·达蒙(Matt Damon)勉强算半个,托比则还没冒出头。所以最初接触过莱昂纳多,那时他刚演完《泰坦尼克号》(Titanic),正在法国拍《铁面人》(The Man in the Iron Mask),来试镜时和朱尔(Jewel Kilcher)对戏,一副很累的模样,因为已连演了两三部古装片,有点顾忌,后来不了了之。于是我找定托比,其实我心中最理想的人选是他。 我选角时一向会先考虑戏好不好,不过拍多了,发觉“上相”很重要,“形象”本身能传达给观众一种讯息,而这个讯息又与角色的内涵很有关系。像托比就具有一股天真无邪又带点迷惘的气质,很惹人怜爱。电影配乐时,他一想心事,就很自然地想给他配上黑管吹奏的音乐。 选角色,我先看适合与否,有名最好,如果没有,就会尽力去把他做出来。这部戏里的演员当时虽然名气不够,不过如今托比已成为一线男星,其他几个也小有名气,包括杰弗里、詹姆斯(James Caviezel)﹑西蒙(Simon Danny)等。 这次训练的方式就是排戏,我先和每个人谈一个钟头,就角色提出我的看法,也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些美国小孩认真、聪明、纯真,又有演戏的天分,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我也陪着他们上了一个月的课,包括骑马、开枪、体能及生活训练课程。我们还以高压气枪及油漆弹,在一座山洞里真枪实弹地对打过一场,全员分成两组人马,我也加入战斗,大家都只戴个面罩以防伤到眼睛,子弹打在身上很痛,不过蛮刺激的。由于生死之间最能显露出人的个性以及互相照应的重要,我就从拔枪、开枪去抓他们的个性,开始排戏,之后才排演对白。 此外,骑马课也是重要训练之一,《魔鬼骑士》一书中详载当时游击队领袖的种种轶事,他们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骑士,马术一流,但也是最残暴的一群,素有“魔鬼”之称。身为魔鬼队队员的杰克等人,马术当然不能太差。所以托比等人不光是操练跑马,还要演练队形,几个人骑马走到镜头前要走出个队形来,同时还请来军事教练,教授他们枪战技巧。《与魔鬼共骑》:天兵天将来相助